的信心。
这一战,必须要拿下。
就算琉国的君王希望他败,满朝文武巴望着他输,凑热闹的百姓其实也并没几人相信一个小仆僮能赢世家公子……甚至在心底深处,连他自己也没有太多把握。
可是无论如何,他一定不能输。
一旦输了,墨云楼危在旦夕,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可不想还未逃出琉京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死去。何况,还有对她的承诺……
这一刻,安伯尘终于察觉到决战的气息,古井不波的心境瞬间打破,呼吸加重,只觉心情紧张。
对于眼下的他而言,丢了不属于炎火修为的心境,并非一件坏事。
深吸口气,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安伯尘反手扯下第一层披风。
片刻后,演武场上鸦雀无声。
第054章 进退两难
百姓们隔着老远,自然无法看清第二层披风,楼阁上的琉君以及满朝文武却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袭披风素白如纸,其上用墨笔写着数行篆字。
“福星楼茶馆……”
一名老臣揉了揉昏花的老眼,念叨着披风上那些茶楼、戏馆的名字,满脸古怪。不单是他,在场的文武官员全都目瞪口呆,心中隐约猜到些什么,却又觉得不是一般的荒谬。
正在这时,擂鼓声从教场外传来,众人扭头看去,就见从辕门外驶来三四辆马车,马车用锦带包裹,上书“福星楼”三个大字,伙计们或是擂鼓,或是挥旗,齐声高呼:“墨云楼,安伯尘!墨云楼,安伯尘……”
琉国臣民尚未回过神来,从辕门北面又驶来一队马车,马车上绣着数家戏馆的名号,少时走出六七名伶人,捻指踩步,婉转而唱:“墨云楼里藏俊才,青衫银枪败铜锏……”
……
琉国以风流自诩,民风开放,又喜好新鲜事物。
初时的荒唐感觉过后,百姓们无不面露惊喜,随着擂鼓轰鸣、戏曲愈发悠扬婉转,演武场外的人群就仿佛被点燃了般,纷纷欢呼喝彩,这一回却是为安伯尘,就连那些原先倒向厉霖的姑娘们也叫起好来。
仅仅片刻后,安伯尘的呼声已稳稳压过厉家公子一头。
手持银枪,听着耳边欢呼声,安伯尘面红耳赤,却能觉察到,原本下降的信心正飞速回升,对于萧侯口中的“势”,安伯尘的体会又深了几分。
势分三种,天时、地利与人和,此时演武场中,人和一势已被安伯尘牢牢掌握。
安伯尘知道,这一切,全因身后那个总会带来惊喜的少女。
当司马槿将她的安排告知安伯尘时,安伯尘只觉无比荒唐,仅仅在里层披风上写下茶楼、戏院的名号,就能获得商家甚至琉京百姓的支持,说实话,安伯尘丝毫不信。
直到此刻,安伯尘方才明悟出几分司马槿的用意。
众目睽睽之下,琉国重臣包括琉京皆在场,自己这一惊人之举定会引来关注,那些茶楼戏馆的名号连琉国君臣都知晓了,势必能打响名气,从此以后生意兴隆却是千金也难换。如此一来,商家们自然不惜全力支持自己,人云亦云,百姓爱凑热闹也爱起哄,见到这么一出前所未见的好戏,哪会不卖力吆喝。
从认识至今,她总会有许多令人惊叹的奇思妙想,却又如此执着,她若是个男儿身,恐怕整个大匡的俊才都会拜服其下。
心情莫名,安伯尘如是想着。
就在这时,一道锐利的目光向他射来,隔着数百丈的演武场,手持铜锏的厉家公子直直盯着安伯尘,面色冷峻。
目光相触,安伯尘下意识的握紧银枪,丝毫不惧的看向厉霖。
两股气势激撞于演武场中央,厉霖的修为固然高上一筹,可安伯尘借助起琉京百姓的“势”,迎向厉霖,倒也不弱下风。
此前在墨云楼遇上秦国僧人,安伯尘已见识过一回气势比拼,眼下面对厉霖,不知觉间,安伯尘又进入“人借枪势”的心境。
既借枪势,又借人和之势,周遭人声鼎沸,如火如荼,安伯尘青衫飘荡,负手持枪,枪尾轻轻摆动,隐隐间含着奇妙的韵律,整个人也进入玄而又玄状态。
下腹微微起伏,却是先天真息来临的前兆。
安伯尘怎么也没想到,值此关键时刻,胎息状态竟出其不意的到来。
眸里闪过一丝挣扎,安伯尘犹豫着,还是闭合双眼。
胎息状态来之不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今日错过不知几时才能重得。外界一时辰等同神仙府中一年,自己只要进去一小会,多感悟出几分神游归返时的玄奥即可。
“父王,那个拿枪的人好有趣。”
东面高阁上,蟒袍加身的男童兴致勃勃地看向安伯尘,一边向琉君说道。
“荒唐,荒唐,大庭广众之下竟如此胡闹,此子可是将这场比试当作儿戏!”
俯视向热闹欢腾的人群,琉君面露不悦,眉头直皱。
“可是,宣儿觉得好好玩。”
男童并没察觉到他父王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耐烦,拉着王袍,撒娇道。
等了许久也不见父王理睬自己,男童不由低下头,咬了咬下唇,满脸失落,心中却很是奇''怪。
父王向来喜欢新鲜,怎么今天却很不开心?
想了想,男童松手,正襟危坐,偷偷瞥向沉着脸的父王,犹豫片刻,回忆着平日里书本上的话,有模有样的说道。
“父王,宣儿觉得那个使枪的小将很特别,父王不愧是一国之君,善识俊……”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父王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扭头盯向他,却没开口。
一瞬间,男童的心跌到谷底,拽紧衣襟,肩膀微微颤抖,脸上写满委屈。
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也不知道父王为何动怒,只知道这是他第一次跟随许久未见的父王出宫,他想好好表现,想让父王每个月多去看他几回,可不知怎么的,总是说错话。
眼圈发红,男童垂下头,不再言语。
“居然提前借势,看来他离公子还是想要一意孤行。”
喃喃低语着,琉君望向的持枪垂首的安伯尘,目光闪烁,随后摆了摆手。
“开始吧。”
鸣金声从东面高阁上传出,喧哗声渐渐变轻,围观的百姓们皆屏气凝神,遥望向演武场。
演武场中,安伯尘睁开双眼,眸中浮起浓浓的疑惑。
前一刻,他清楚的感觉到即将进入胎息,可不知为何,闭目凝神许久,迟迟未能神游神仙府。
自从胎息之法初成后,进入神仙府几乎是水到渠成,从未出过岔子,此时突生变故,却让安伯尘有些无所适从。
深吸口气,安伯尘强压下心头的不安。
大战在即,他必须全心全意应付眼下的比试,至于神仙府的变故,等比试完了再说。
摩挲着枪柄处“无邪”二字,安伯尘又稳了稳心情,迈前一步,踏上演武场,和厉霖摇摇对峙。
然而,未等两人抱拳行礼,柔和的笑声从东南方向的高阁传出。
“启禀君上,臣有提议。”
那座楼阁紧挨着琉君所在的楼阁,不用想便能知道,那阁中之人只会是当朝左相。
皱了皱眉,安伯尘心中生出一丝不祥。
“左相请说。”
“如今虽天下太平,可边疆之危仍在,场中两位都是我琉国少年俊杰,日后少不得要报国安民,征战南疆。既然如此,今日这场比试若是步战,全无意义,不若让其二人仿效军中战将,以马战决一高下。”
话音落下,先是一静,转眼后爆响起雷霆般的叫好声。
在百姓们眼中,最英武的当是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步战自然比不上马战有看头,听闻左相提议马战,哪有不支持的道理。
欢呼喝彩声回响在演武场内外,安伯尘面色平静,可心却再度跌入谷底。
安伯尘怎么也没想到左相会突然来这一手,将他此前的准备全盘打乱。
马战和步战看似区别不大,仅仅是多个坐骑,可事实上两者间的差别有如云壤。
精通步战的人不一定精通马战,擅长马战者也不见得步战就高明,概因马战者需要御马而战,借力于马,许多招式变化都和步战截然不同。即便一个精通马术之人,让他一下子上马和人搏斗,也只会适得其反。
左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这一句话,便将司马槿妙计借来的人和之势打破,局面再度变得不利起来。
“左相此言有理,本王允了,不知两位可有异议。”
嘉许的看了眼左相,琉君笑着问道。
“臣无异议。”
厉霖身为世家子,马战步战皆擅长,自不会反对。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低头不语的安伯尘身上。
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安伯尘踟躇了起来。
步战他尚有五成把握,凭借他苦练了十来万次的那一枪,寻着机会,将厉霖的双锏打落,再佯装失手掉枪,按照此前计划的那般,打个平手。而马战……安伯尘会骑马,勉强称得上精通,却从未尝试过在马上使枪,若以马战比试,恐怕没过两合他便会被打落马下。
可若不接战,定会引来琉国君臣的怒火,毕竟君无戏言,自己临阵脱逃,岂不是让琉君成了大笑话。更何况,百姓们也都在兴高采烈的期待这一战,如若弃战,再无法得到琉京百姓的支持,红拂的精心布置、数天的造势也将付诸东流,即便侥幸避免这一战,来日又战,自己再无法借得半点“势”。
艳阳高照,午后热风如浪,携着振聋发聩的喧哗喝彩声,袭向安伯尘。
握着枪柄的那只手又紧了几分,安伯尘低垂着头,望向脚底。
向前是绝路,退后亦是死地。
短短片刻间,他已陷入进退两难的绝境。
第055章 无邪一朝出(上)
“君上问话,为何不答?”
楼阁上传来琉国重臣的喝问声。
安伯尘依旧沉默,只不过握着枪柄的五指愈发紧了。
不是他不愿回答,而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无论应战与否,安伯尘以及身后的墨云楼都会陷入险而又险的地境,或许还有刚来不久的李小官三人。六人的安危此时一同压在安伯尘背上,仿佛一座大山,沉甸甸,几让他喘不过气来。
热风袭来,安伯尘的心跳不住加快,除了风声,他再听不到其它声音。
演武场内外鸦雀无声,百姓们望向沉默不语的少年,心中疑惑。
难不成,这个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墨云楼安伯尘,不会马战?
转眼后,众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浮起同样的念头,再看向安伯尘,原先的热切渐渐变冷,神色莫名,有人摇头苦笑,有人满脸遗憾,还有人面露讥讽。
本属于安伯尘的“势”,瞬息间消散一空。
所谓的“势”听着玄乎,可也不过是人心所向罢了,心思聪慧者或多或少都能察觉出几分,而身处战圈的敌对双方更能清晰无比的感觉到,只要不是傻子。
握着枪那只手已经微微颤抖起来,感觉司马槿奔波数日造就的人和之势渐行渐远,安伯尘面色发白,额上溢满汗珠。
“安伯尘,你究竟战不战?”
威严中带着几丝愠怒的声音从楼阁上传来,却好似雷霆骤降,炸响在安伯尘耳边。
身躯猛震,安伯尘紧咬牙关,这一瞬,他只觉手中的无邪枪沉若千斤。
自从重返琉京后,他就成了一只木偶,表面风光,实则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死死抓着。线竿指向哪,他便要向哪跑去,疲于奔命,精疲力竭,这十日里固然奇遇不断,见识到许许多多超乎他想象的奇妙之事,像极了他从前艳羡的那些戏里主角。
然而,这一切并非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只是足够家人一生无忧的钱财,能圆少年人美梦的修炼之法,然后回到安静的小村庄里,孝敬爹娘,继续过他安安稳稳的生活。
仅此而已。
却偏偏不受控制的越走越远,越陷越深,到如今,背负千钧重压,身系数人性命安危,在万众瞩目之下举步维艰。
从前安伯尘好生羡慕那种出尽风头的人物,英雄豪杰,受万人景仰。如今轮到了他,他才发现那些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真正置身处地,又有几人能承受得了风光之下的重压?
心头扑通扑通直跳,安伯尘汗流浃背,面如土灰,十日前在密室里战栗颤抖的小仆僮仿佛又回来了。
十日的少年游京城,掌墨云,修道法,神游于夜,比戏里的故事还要离奇无数,却在今日的演武场上,被打回原形。即便奇遇再多,可我终究不过是一个佃户人家的儿子,区区一小仆僮而已。
安伯尘一脸麻木的想着,手臂颤抖,五指再难抓紧无邪枪,转眼就要掉落。
轻叹声从身后传来。
安伯尘下意识的扭头看去,少女脸上写满了失望,或许不止是失望,还有一丝绝望。
眼见安伯尘看向自己,少女先是一愣,随后强作微笑,摇了摇头。
她是在示意我放弃这一战?
安伯尘心中暗道。
不知为何,他松开的五指忽地一紧。
少女紧抿的双唇和眸中的不甘没入眼帘,渐渐唤起了安伯尘这十日里的记忆。
若我就这么放弃了,那再也无法重来一回了。
这十日的琉京日子有惊险,有刺激,有辛酸,有遗憾,更多的却是安伯尘从未享受过愉悦。若没经历过,他自然不会强求,可一旦经历了,他却不想这么轻易的放手。
他是想离开这座城池,回返圆井村,可却不想回去的那个人是十日前的他。
安伯尘隐约感觉到,和十日前一样,他似乎又走到了一个岔路口。只不过这一回,往后打回原形,向前虽然是悬崖峭壁,可他依旧是如今的他,如今手握无邪枪,经历了一段段奇遇,正在向另一段命运走去的他。
如何才能将我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那日安伯尘曾问过萧侯和司马槿,今日在琉京演武场,安伯尘默默问向自己。
突然间,手中的无邪摇晃了起来,发出只有安伯尘才能听见的鸣啸,仿佛在倾诉,又好似在回应着什么。
“战还是不战?”
琉君又问道,话语中所带的怒气和不耐烦,就连聚集在辕门处的百姓都能听出。
暖风化作热浪奔涌向安伯尘,掀起袍衫猎猎翻飞。
手中的长枪不依不饶的鸣啸着,呜呜作响。
这一刻,安伯尘终于听懂了无邪在倾诉着什么。是不甘,有它的不甘,有司马槿的不甘,也有安伯尘的不甘。
身如木偶,被推上悬崖边,即便是一个微渺如蝼蚁的小仆僮,又怎会甘心?
深吸口气,安伯尘缓缓抬起头,望向高阁上的君王,迈出沉沉的一步。
百姓兴奋,群臣惊讶,琉君面沉如水。
“某,安伯尘,应战。”
少年望向琉君,抱枪而立,不卑不亢的说道。
短暂的沉默过后,演武场再度沸腾起来,好戏即将开锣,眼巴巴等了五日的百姓自然兴高采烈,欢呼叫好。
却只有站在安伯尘身后的少女怔怔地看向那个并不高大的身影,紧抿双唇,神色复杂。
“如此,开始吧。”
不再多看一眼安伯尘,琉君面无表情的退回坐席,宣布道。
他一心只盼望着厉霖能大胜而归,在顶替离国公的路途上迈出第一步,可他身旁的男童却直勾勾的盯着安伯尘,眼睛都不眨一下。
李宣不知道父王为何生自己的气,为何对自己如此冷淡,为何隔上三四月才会见自己一面,却能感觉到父王看向他时,若隐若现的失望。为了让父王不再失望,他总是很用心的念书,很少玩耍,一篇文章少说也要抄上十来遍,确定自己不会再忘记这才罢休。即便如此,依旧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