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雷劫,时间悄然流逝,每过一刻,安伯尘都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身体中所发生的变化,且是令他无比欣悦的变化,仿佛真正脱胎换骨一般。
抬起头,安伯尘的目光越过已没有那么厚重的雷劫,直勾勾的盯着天际。
清晨时分,海天间流风清爽,白云稀薄,安伯尘遥视周天,只觉那些此前无法看清看明的玄奥,全都蜂拥而来,呈现于他的视野中。安伯尘心头一动,便能摘下一数玄奥,转手化作道法,而周天源力也从未有过如此雄浑磅礴,且得心应手。
“这便是真仙境吗?”
安伯尘感叹一声,目光迷离。
体魄和力量已发生质的改变,安伯尘自信此时的他,一招便能将五个六重天巅峰时的他轻而易举的击杀。
虽是个荒诞不经的比较,可这种感觉却分外清晰。
“总感觉少了点了什么。”
安伯尘自言自语道。
话音方落,安伯尘身躯一震,他终于知道缺少的是什么。
从渡劫至今,仙雷也只是在淬炼他的肉身,始终未对他的神魂进行淬炼。
此前突破真人、仙人各个境界时候,天雷不单单淬炼肉身,同样也淬炼神魂。
“这是怎么回事?”
安伯尘喃喃道。
拿捏片刻,安伯尘收拢元气,右眼光影流转,神魂出窍,飞向尚未散去的仙雷。
神魂并没被仙雷击碎,相反的,神魂徜徉在仙雷中,如沐春风。
越是如此,安伯尘越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就在这时,安伯尘透过神魂,看见了躲在雷云之后,一个个奇形怪状的生物。
有的只剩一颗头颅,却拥有气流一般的身体,有的则是女人的身体,男人的面庞,且一个个都是赤身裸体,在向安伯尘招手,似乎想说些什么。
安伯尘的目光方一接触上它们,便再移不开了,眼神也渐渐变得迷离起来。
“心魔之劫到了。”
围观的神祇们比五日前又多了不少,但凡真仙境的神祇,此时一个个神情凝重。
他们都是过来人,自然知道真仙之劫共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肉身之劫,光是这一劫便艰险无比,十个渡劫者中,往往会有五六人折损于第一阶段。第一阶段虽难,可只要有像样的渡劫法宝,加上自身毅力,倒也并非无法撑过。真正难的,却是第二个阶段,也就是心魔之劫,渡劫者十有八九难以撑过这个阶段。
“真人仙之下,固然已得道成仙,可也只是仙人,既是仙也是人,只要是人,都会有杂欲私念,久而成魔,在渡真仙之劫时发难,阻扰渡劫。”
瞽翁望向神色不住变幻的安伯尘,感慨道:“一旦渡过真仙境,才可称为真正的仙,彻底别于凡人。”
“老瞽,你这话说得有些偏颇。”方伯幽幽说道:“我辈真仙何尝不是心存杂念私欲,否则你我干嘛不呆在蓬莱,和那些老家伙一起过着所谓逍遥自在的生活。”
瞽翁笑而不语。
一旁的善岐君冷笑道:“方伯,你莫非忘了你是怎么渡过真仙劫的?就算是玄仙,甚至传说中玄仙之上的存在,哪个不是心怀私欲杂念?甚至传说中,远古时候的圣人们,也无法免俗。真仙之所以有别于仙人,却是因为四个字,与心相争。”
“善岐老弟所言极是。”瞽翁笑着点头道:“真仙境以前,心怀私欲杂念,难免受其控制。突破到真仙境后,与心相争,方能凌驾于私念杂欲之上,非是受其掌控,而是反之将其掌控。”
“与心相争……说起来容易,可真正做到,却不是那么容易了。”方伯在两人的夹攻下,终于服软,望着安伯尘悻悻道:“至少对于未突破真仙境的仙人来说,难而又难。”
……
“这便是心魔了。”
安伯尘的意识虽有些涣散,却在心底深处,尚保留着一丝清明。
他知道,他所看见的,在天头飘着的怪物们,都是他的心魔所化。
人有七情六欲,私心杂念,安伯尘也不例外,这天地间几乎没有人能始终如一的保持着纯粹无暇的心境,倘若真有这种人,他也不会迈入修仙得道之路,因为心意纯粹,看淡一切,修仙所获得的力量对他而言只是过眼烟云。
心魔的产生,阻扰安伯尘渡劫,是因为生怕安伯尘突破真仙境后,从此再无法驾驭安伯尘。
忽然间,安伯尘记起了,胤太子曾派黄天老人给他送来了一枚伏魔丹,据说能够降服心魔,收为己用。
若此前安伯尘还有些疑惑,现如今,安伯尘已能明白胤太子的用意。
吞了那颗伏魔丹,安伯尘固然能够消灭心魔,顺利的突破真仙境。然而那样的真仙,却并非能够驾驭本心的真仙,在真仙中当属于下下等,等同于遗失了争夺玄仙的资格。
一颗伏魔丹,用来施恩于安伯尘,倘若不能收服,还可以令安伯尘就此止步于真仙境。
想通了一切,安伯尘不再惦记着伏魔丹。
突破真仙境最大的关卡便是与心相争,和从前一次次激战不同,这一回,安伯尘的对手是他的本心。
群魔乱舞,天野如幕,将安伯尘困于仙与人最本质区别所幻化的牢笼中。
太阳西沉,星辰移斗,安伯尘脚踩倾斜的海波,一动不动,仿佛传说中,大海尽头的那块坚不可摧的岩石。
心如磐石,安伯尘在心魔乱飞的天野下,静静回忆着生平种种。
往事如流水,在海波声中划过心田,安伯尘的神色渐渐恢复自如,变得平和起来。
与天争,与地争,与仙神妖魔相争,都易与,唯独与心相争难而又难,一旦争来,便能彻彻底底的脱胎换骨,成就真仙。
远处的神祇们也在静悄悄的夜色中,同时沉默着。
夜幕褪散,白昼将至。
当第一抹晨曦垂落波涛翻滚的大海,安伯尘也在同一时间睁开双眼。
神魂归位,安伯尘的目光从未有过的澄澈,一目观天,万里天地海漠无不收入眼底。
阻拦了六日仙雷的法宝摇摇欲坠,在安伯尘睁开双眼的一瞬,破碎开来,化作齑粉,飘散入大海。
最后的仙雷没了阻挡,轰然坠落。
围观的神祇们虽然都已猜到结果,可仍有些紧张,毕竟他们大多数还只是六重天,真仙雷劫对他们而言足以称得上恐怖。
银光划过天际。
只见安伯尘翻腕抽出银枪,直撄雷劫破空而飞。
“轰!”
最后的仙雷被无邪斩成两截,顺着枪刃滑落,锻炼着银枪无邪。
转瞬后,安伯尘冲破雷劫,迎向朝阳之下,只有他才能看得见的魔头们,一枪刺去。
海天一震,魔头们被银枪绞成粉碎,在阳光下化成雪白的粉末,纷纷扬扬的坠落,像是下了一场大雪。
万张光华被朝阳挥洒而出,流转在安伯尘全身上下,像是浴火涅槃。
这一刻,在海外神祇的视野中,天海朝阳已消失,高天广地之间,只剩下那个青衫银枪的男子。
“妙哉。”
方伯露出少有的纯粹笑容,抚掌道。
瞽翁和善岐君同样满脸喜悦。
他们知道,从此以后,天地间,又将多出一名强大的真仙。
第542章 携美而归
突破到真仙境的一刹,安伯尘精气神再度攀升至巅峰,每一次呼吸,安伯尘都能从万里之外的远天,吸入五运六气,气息之猛烈,竟在万里海外掀起狂风暴雨,假天地之威不外如此。
又攀过一座修行道路上的山峰,安伯尘心中的喜悦只停留了一瞬,下一瞬,他的心思已飞至胤京,还有个人在那里等着他。
七天已过去六天,再不抓紧,等她醒来可就不妙了。
安伯尘朝向瞽翁等海外众仙遥遥拱手作别,正准备瞬移而走。
抬起头,安伯尘看到了高挂天海之上的朝阳。
天都判官捕妖月为法驾,来去无踪,而月光为乌日折射之华,若能捕捉妖日为法驾,岂不是比妖月还要高明许多。
心意一动,安伯尘长吸一口气,手中频频捏动印法。
修为到了真仙境,脱胎换骨,迥异于六重天巅峰,这种感觉也只有真仙们自己才能深切体会。
就比如道法,虽说仍依仗天地秩序,可真仙境的道法已能做到改变秩序,且能顺手捏来,随心所欲,只因为渡过魔劫的真仙神魂一转,便能化出千百万数变化,推衍玄奥,得心应手。
莹白如蚕丝的火光从安伯尘全身上下的毛孔溢出,安伯尘置身武火,熊熊燃烧,看得远处的神祇们目瞪口呆。
印法捏成,安伯尘张开双臂,千百万条蚕丝般的火光向上蹿出,飞向朝阳,竟如一条条绳索般,在那轮庞大的巨日上打了千百万个结。
“安兄弟这是要做什么?”
善岐君惊讶的望向安伯尘,喃喃问道。
“莫非是……”方伯一怔,迟疑着道。
“没错,他是想学龙山上的那头狻猊。”瞽翁微笑着道,他的辈份并不比龙九子低,提起龙九子中那位神秘强大的存在,他也并不显得太过恭敬。
“白日女帝?安兄弟也想炼制日宫吗,可是他的修为……”善岐君显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要知道,那位女帝可是在进入真仙境第一百七十个年头,才从五界某地悟出炼制如宫之法。难不成我们之前的猜测都是错的,安兄弟和白日女帝也有牵扯?”
“或许吧。”瞽翁轻叹口气道:“龙九子游戏人间,或霸海外,或助九渊洲,或隐蓬莱,谁都不知他们打的什么心思,想要做什么。”
白日宫中女帝,龙九子中的狻猊,也是司马槿的师父。
安伯尘并没想到他自以为的突发奇想,误打误撞的拾了前人牙慧,一旦他炼制成了白日宫,但凡有见识者都会以为他和白日女帝有什么牵扯,更在无形之中打乱了龙九子的图谋。
“呼呼……”
高天传来鼓风般的声响,这并非风声,而是白日下沉的声音。
海外百国一下子变得炎热,不断下沉的巨日烘烤着海水以及岛国中的百姓。
神祇们无奈之下,只得各施道法,卷来阵阵凉风驱散百国的热气。
安伯尘站在倾斜的海浪上,业已将千百万道火丝捻拢成一条火绳,好像传说中的远古巨人,扯动火绳,将巨日向下拉动。
这般道法,也只有自幼修炼武火的东界人才能做到,白日女帝昔年走访人间,也是在东界悟出此法。
而今安伯尘突破到真仙境,道心玄奥,受天地判官提示,从巨日中拉扯出一轮妖日,倒也是手到擒来。
他拥有的源力虽已达到寻常真仙境顶峰,可毕竟入道甚短,对于玄奥的领悟逊于白日女帝,所捕获的妖日自然也没有司马槿师父的法驾那么大。
“这……似乎太小了点。”
捕日成功,安伯尘盯着身前三四人大小的雪白妖日,喃喃自语着。
虽说和安伯尘预想的不大一样,比天都判官的那轮月宫小了不知道多少,可真仙境第一次出手便勉强成功,安伯尘也不觉得失望。
心中一动,安伯尘将野马王从珠链中放出。
白日热燎燎,野马王甫一出来差点被烤熟,幸好安伯尘眼疾手快,一道无形之水打出,为野马王遮挡住热气。
“野马王,可愿帮我驮日?”
安伯尘笑着问道。
野马王此时晕乎乎的,哪听得到安伯尘在说什么,安伯尘也不等它有所表示,从珠链中抓出一把丹药,豆子般的塞入野马王口中。
瞽翁等人看得清楚,无不瞠目结舌,随后心中咒骂不已。这些灵丹妙药安伯尘也曾给过他们一些,只道很珍贵,惹得瞽翁等人感恩戴德动情不已,今日一见才知道,在安伯尘眼中最不值钱的居然是那些世间罕有的灵丹妙药。
吞食了不知道多少丹药,野马王的气息不断上升,待到临界点时,安伯尘停止了喂药,伸手一拍马头,将精火传入,改造着野马王的经络和五脏六腑。
三柱香时间后,浑浑噩噩的野马王睁开双眼,马目中火势升腾,它的品秩也一下子从凡间异马晋升到异兽,相当于真人境。
以安伯尘如今所具备的源力玄奥,让凡人瞬间成为真人也并非不可能的事,然而靠外力成为真人的,也只是伪真人而已,境界是真人境,实力、道心和玄奥连神师都比不上。而对野马王则无所谓,有安伯尘庇护,野马王也无需和人争斗。
野马王显然也知道它身上所发生的改变,感激的看了眼安伯尘,随后扬起前蹄长嘶一声,一头钻入白日。
安伯尘连连打出十来道禁制,为野马王避开火燎燎的日风,随后翻身骑上马背。
一人一马,飞腾于波澜大海上,白日将他们包裹在其中,随着他们升高,渐渐变成日光的影子,融入亿万道日华中,便是真仙也无法轻易识破。
海外众神祇看得啧啧称奇,议论片刻后,纷纷散去。
而在不远处的天际,那座龙身鹤翅的巨大法驾上,两名书生模样的男子目瞪口呆。
“孙先生……他跑了。”
好半晌,黑衣青年怔怔说道。
“我知道。”被称为孙先生的,大腹便便红光满面的小老头儿,咬紧牙关道。
“其实。”黑衣青年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道:“其实刚才他突破以后,我们便可以去找他了。”
“这怎么行,不合礼数!”孙先生长袖一摆,涨红了脸,也不知是在生安伯尘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你没看他正在施法吗?我们怎么能莽莽撞撞的打断别人,多没礼貌!”
“礼数,礼数。”黑衣青年暗叹一声,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在老一辈炼气士的心中,礼数和古老的传承一样重要,倘若丢了便是不敬祖宗。
来到中央天地,见识到了许多未曾见过的事,黑衣青年的信念稍有些动摇,可对于老一辈炼气士一贯的坚持仍旧很尊重。
“我看此人和这里的修士关系极好,不如找个人问问,打探到那人仙居何处,也免得我们再胡乱奔走。”
孙先生说着,拉起黑衣男子走回法驾。
……
胤京,百里京城不复昔日的热闹,大雪已停,可寒冷的气息仍未散去。
仙人们各居仙府,三两相聚,对杯而饮,皱着眉头,喝上一口,说上两句,一个个心事重重的模样。
六日前,胤朝戒严,大批仙人从各城各县涌入胤京,如今的胤京已是人满为患,四重天以上的仙人上千,六重天两三百百,六重天巅峰者近百,而真仙则有四人,胤太子、花仙子、炎老、黄天老人以及天都判官。
如此强大的阵势,只为对付一个人,那人有可能是六重天巅峰,也有可能是真仙。
即便是真仙,想要闯过恐怖如斯的阵势,恐怕也是天方夜谭。
可谁都知道,那人不会不来。
有一个年轻的仙人抿了口酒水,目光透过窗棂,遥射皇宫方向。
说他年轻,可也有三百多载的元寿,放在仙人中也算年轻,仍未迈过少年慕艾的心龄。
在皇宫城头竖着一座九龙台,也不知是哪位仙人的法宝,气息足有六重天巅峰。九龙台上白裙翻飞,昏睡着的女子被紧紧捆缚在阁台高处,九条长龙呼啸环绕于她周身,警惕着扫视周遭。
也不知道有多少声叹息从各家仙府中传出,司马女官风华绝代,何止是让太子和国师公子辗转反侧、寤寐思服,胤京城中只要是男仙人,无不为她倾倒。
谁也没想到,白日女帝的好徒儿,艳冠三朝的司马女官,居然是东界余孽。
更有传言说,那个把胤朝搅得大乱的安姓客卿才是她的情郎。
对于过目不忘的仙人们而言,时至今日,长街一战仍令他们惊艳。然而,即便那个“安客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