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东岳已经落到真人都能当旗帅的地步,也难怪樊兄要请我们来。”
东岳王笑了笑,并没出言反驳,只是示意安伯尘入座。
安伯尘坐于席末,无华和张布施立于他身后,放眼望去殿侧两边的坐席将近五十张,并未全部坐满,然而每一席上坐着的至少有仙人境修为,侍立其后的也都是三重天,安伯尘这一席的确有些寒酸。
东岳王和九渊洲的来客叙着闲话,陪坐大殿两侧旗帅宗主们也有熟识者,相互间稍有攀谈。不时有旗帅、宗主带着随从走入大殿,这其中安伯尘还看到出云旗的李承,跟在他身后的是李乾和李九,显然李九的地位在出云旗中已不可同日而语。
渐渐的,殿侧坐席皆满,一段歌舞后,东岳王站起身,他举起手中玉盏。
“今次本王设宴请诸位前来,不为别的,只为十日后的大战。十日后,我五镇海渎将向洞天福地宣战,这一次不是洞天福地灭亡,便是我东岳王沦陷。万年之战,只在今朝。”
说完,东岳王仰头将酒水饮尽。
众人起身,同饮盏中酒。
酒水下肚,安伯尘扫过殿内众人,只见他们或是慷慨激扬,或是面露异色。
慷慨激扬的是寻常旗帅,面露难色的则是席坐靠近殿首者。寻常旗帅只知他们的敌人是洞天福地,而靠近殿首者地位显然更高一筹,自然知道洞天福地背后的九渊洲。
东岳王解集全部力量对付洞天福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纵然获胜也是惨胜,他又如何去应付九渊洲来袭?
他能请到九渊洲的仙神来助,或许因为九渊洲内部有争斗,即便有也是少部分。
安伯尘心中不解,以他对东岳王的了解,东岳王绝对是心机深沉之辈。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事。”
说话间,东岳王的目光有意无意飘过安伯尘。
第404章 祭旗
不知何时,抑扬顿挫的琴声响起,回荡在深紫色的大殿中,隐约渲染出一丝肃杀的气息。
安伯尘抬头望去,就见东岳王笑着拍了拍手掌。
谩骂声从殿外传来,六名白发斑驳的老者被侍卫推搡着进了大殿,无不一脸深仇大恨之色,望向东岳王时口中咒骂连连。需知神师境后大多能驻颜,而在中年之前还无法进入神师境的男子,此生几乎无望再有所进展。因此,安伯尘在五镇海渎上所见到过的真人仙人大多是中年、青年的容貌,甚少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仙人而露老态者,要么是本命真元消耗过多,要么是身魂遭受重创,眼前六名老者虽都灰头土脸,可气息之高却不弱那三个九渊洲来客。
“伯尘,那是南北六家家主。”
无华在安伯尘身后小声说道。
安伯尘默然点头,只看六名老者对东岳王恨之入骨的模样,以及席间众人的神色安伯尘便猜出一二。
剿灭伐天旗凯旋归来后,安伯尘大多数时间呆在后方,也不知道那场叛变处理得如何,偶尔从李九那里得到消息,也都是语焉不详。似乎是东岳王用南北仙家子当人质,逼迫南北六仙家缴械投降,然后立血誓下咒,终生不再反叛,且把六家各旗上交给东岳王,而六家子弟依旧奋战前线,却都是最艰苦最险恶的战场。
“樊文生,你这是何意?”
当中一名老者怒视东岳王,沉声问道。
两岳六家的家主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因反叛被五镇海渎所不齿,却都已发誓下咒戴罪立功。再者,两岳六家势力庞大,牵连众多,东岳王也不敢斩尽杀绝,一来生怕人心动荡,二来折损实力。因而这些日子来,六家家主只是被限制了行动自己,其余几乎和从前无二样,却在今日被东岳王派真人偷袭击毁丹田,押来至此。
东岳王冷冷看了他一眼,并没搭理,随后举杯转向堂下众人:“本王向来以德服人,凡事大小网开一面,就拿南北两岳反叛来说,本王看在南北六家祖祖辈辈所立下的功勋上,恕其不赦之罪,想要万众齐心共抗大敌。却不料,这几个罪人非但不知收敛,反而在暗中做起手脚,在我五镇海渎内散布谣言。”
东岳王的声音一分冷过一分,不仅六家家主面色慌乱,就连殿内众人也都心底发寒。
“樊文生,你无中生有……”
一名家主忍不住开口道,还未说完就被东岳王一个眼神瞪止。
丹田被击破后,他们虽然仍保有真仙境的修为,却无法像从前一样运功,别说真仙,就连寻常仙人的实力都不如,在东岳王的威压之下喘气都不流畅,更别说开口说话了。
望向那六人,安伯尘暗暗叹息。
东南西北四岳十二家,曾经五镇海渎最强盛的十二方势力,祖祖辈辈的荣耀,何止万年辉煌。而今东西两岳稳如泰山,北岳华、荣、吴,南岳王、戚、公孙却已沦为阶下囚,匍匐在最后的王者脚下,威名扫地,不齿于众。
转变之快,几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然而从头到尾,安伯尘都在其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五镇海渎这番变化和他脱不了干系。
可此时此刻,安伯尘却高兴不起来。
深紫色的波光中,响起凄哀清冷的琴声,一切都显得那么昏沉而幽暗,直令人心情郁郁。
“对于辜负了本王,又不知好歹的人,本王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了。”
抿了一口美酒,东岳王拍了拍掌,琴声戛然而止。
“来人,将这六个叛徒拉下游殿,得众人唾。”
话音落下,六家主身躯皆颤,面色宛如灰尘一般黯淡。
转眼间,有侍卫上前,推搡着六家主下了殿堂。每走过一席,入席之人皆会向他们口吐唾液,唾完后,无不复杂的看一眼东岳王,而后正襟危坐。
“敢和他做对的人,即便是曾经高高在上的六家家主,也免不了众人唾面的下场。他这是在用南北六家积攒万年的荣耀来立威。”
耳边响起张布施的传音,安伯尘嘴角微动,并没开口。
少时,六家家主行到了殿末,站在安伯尘坐席前。
“有趣有趣,堂堂真仙巅峰的高手,竟要被区区一重天真人吐口水。这等趣事也只会在五镇海渎看到。”
殿首传来阴阳怪气的笑声,不消说,开口的自然是九渊洲来客。
闻言,本已心如死灰、紧闭双眼的老人们身体一晃,同时睁开双眼看向安伯尘。
他们目光复杂,有怨有恨,显然都猜到了安伯尘的身份。
若非安伯尘从伐天旗带回众仙家子,他们也不会这么快便妥协,沦为阶下囚。
“若你能够一直活下去,终有一日,你会为曾经的所作所为而后悔……”
不知姓名的老者盯着安伯尘,惨笑着说道。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话未完,便被身后射来的强绝气息扼止。
越过六家家主,安伯尘看到了目光深邃的东岳王,不假思索,安伯尘向前吐出唾液。
这一切都是东岳王早先设计好的,从那颗万年鱼珠,到冰冷的琴声,再到眼下这出。正如张布施所言,东岳王是想借此震慑在场众人,磨灭锐气。至少此时此刻,从安伯尘的心底涌出莫名的哀意,即便明知身前六人都罪大恶极,也难免有些感慨。
“本想用这六人祭旗,可他们毕竟都是真仙,岂可轻易杀死……本王另有它用。”
东岳王哈哈一笑,伸手轻拍桌案,只见一个青色的葫芦凭空飞出,葫芦口发出风雷鸣啸之声,将六家家主齐齐吸入葫芦中。
“王上圣明。”
不知是谁先开的口,一时间,众人皆起身,齐声赞道。
东岳王其人时而内敛,时而狂放,在场的早已习惯,也知东岳王奇思妙想颇多,心意难测,此时不敢开口询问,无不暗暗思索着六家家主的用场。
示意众人坐下,东岳王和三个九渊洲来客有说有笑,原本肃杀的气息重归平和,然而众人都知道,东岳王还没完。
没过多久,东岳王停止和那三人的叙话,他看了眼殿门,又端起酒盏。
“叛徒已做惩罚,接下来,却该轮到洞天福地混入我东岳的细作了。叛贼祭不了旗,只能用这几个细作代替。”
闻言,安伯尘垂下头,眼中闪过不安之色。
隐约间,一丝不祥的预感从他心底生出。
果然,随着紊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安伯尘看到了那几个被五花大绑押入殿中的人,第一眼,安伯尘便看见袁三郎。
第405章 解兵权
袁三郎似乎早已料到今日之事,从始至终脸上都挂着淡漠的笑意,所有细作里他是最从容的一个。
可他的从容却激怒了在场众人,各旗旗帅各宗宗主无不怒目相视。
“这四个人,都来自洞天福地。”
东岳王平静的说着,随后拍了拍手,自有侍卫扛着斩魂刀走出,站在四名细作身前。
“本王欲拿他们祭旗,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扫视众人,东岳王笑着道。
“王上圣明。”
众人齐声道。
东岳王眼里闪出一道冷光,叹了口气道:“这几个细作大多都在我五镇海渎潜伏多年,却迟迟未被发觉,也怪本王失察。”
话音落下,殿中有数人露出不自然的神色。
“卫某失职,还望王上恕罪。”
从席间走出一员旗帅,一脸惭愧道。
那人自称卫某,自然是西岳卫家之人。
他刚说完,又有两人从席间走出,拜向东岳王,拱手称罪。
东岳王摆了摆手,目光落向安伯尘,似笑非笑。
安伯尘无法,只得越席而出,朝向东岳王深施一拜:“安某不察,还望王上恕罪。”
袁三郎是四月前东岳王调至匡旗,无论从哪方面说,都和安伯尘无关。
无华露出忿忿之色,欲言又止,张布施低垂着头,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满。
“诸位忙于战事,偶有失察也情有可原,再者,诸位功大于过,何罪之有?”
闻言,连同安伯尘在内,四旗帅皆露出感激之色。
话锋一转,东岳王又道:“不过,既然是诸位的手下,还望诸位亲自动手,斩杀这几个贼子,为我军祭旗。”
二话不说,卫家旗帅越众而出大步走到细作面前,接过斩魂刀正欲下手。
就在这时刀锋下的那名细作陡然抬起头,脸上浮起惊慌之色,转而怒视卫家旗帅,大喝一声:“卫贼!你就不怕我将你的丑事当众说出!”
人皆怕死,这些个细作来到五镇海渎前或许都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然而当他们真正面临死亡时,无不想奋力一争,再不济也要拼个鱼死网破。
卫家旗帅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猛地抬起斩魂刀便要劈落。
“等等。”
东岳王面露深思道。
“啪!”
卫家旗帅长刀已落,却在半途被殿首飞来的流光击碎。
出手的是九渊洲来客,他和他的两个同伴作壁上观,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看向那细作,东岳王沉吟道。
“身为一旗主帅,却贪生怕死,虚报战功。流沙河一役正因他见死不救,导致盟军惨败,事后却将败因推脱给已死的盟军主帅。”
那细作每说一句,卫家旗帅的脸色便难看一分,没等那细作说完,他便单膝拜向东岳王:“王上休听这贼子一面之词,流沙河一役……”
“可有证据?”东岳王打断卫家旗帅的话,不耐烦的问道。
“有。只需取出鬼兵记忆,便可辨真伪。”那细作斩钉截铁道。
闻言,卫家旗帅身体一晃,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殿中议论纷纷,见到卫家旗帅这副模样,谁都知道那细作所言非虚。
从席座前排站起一个中年人,正是卫家家主,他面无表情的朝向东岳王拱了拱手:“王上,此事是真是假尚未定论。若真有此事,我卫家定会秉公处理。”
东岳王面沉如水,冷笑道:“大敌当前,容不得拖延。不想我五镇海渎竟出了一个贪生怕死的旗帅,如何为战?来人,将他拿下,革职囚禁!”
“王上,临阵换帅是为行军大忌!”卫家家主心中一急,连忙道。
“换一个勇猛善战的旗帅总比不换好。”东岳王淡淡说道,自有侍卫将卫家旗帅押送下去。
直到此时众人方才恍然大悟,东岳王今日明面上聚众誓师,实乃摘夺兵权。
除了卫家旗帅外,起身的还有何、巴二家旗帅,乃是西岳另外两大家族。有了卫家旗帅在前,这两家旗帅自然也无法幸免。
果然,又有两名细作先后道出何家、巴家旗帅的罪责,或是私贪战利品,或是延误军机。
这等罪状可大可小,放在平日里,谁也不会较真,然而今天是誓师大会,东岳王一心想要较真,突然发难,打了西岳三家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也只好自认倒霉,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对于各仙家而言,一旗的实力或许还不及家族底蕴的一半,可却是他们争锋于五镇海渎的资本。每一旗都有家族倾心培养的仙人真人,以及耗费心血所经营的鬼兵。鬼兵单个实力虽弱,可万鬼结阵却能爆发出十倍百倍的威力,想要练成一队堪敌仙人的鬼兵并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既需喂养天才地宝,又得炼阵培养默契。
眼下三家旗帅都被革职囚禁,不消说,等这场宴会结束后,接任者自然出自东岳王麾下。
酒过三巡,西岳三家便被解了兵权,众目睽睽之下,有理有据,容不得他们狡辩。
看向神色淡然的东岳王,众人心生寒意。
随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最后那名旗主,匡旗主将安伯尘。
安伯尘从被贬到崛起,只用了短短两年时间,两年前他已出名,两年后再度成名,却带来了天差地别的变化。
对于安伯尘一重天的修为谁都看不上眼,却不可否认,安伯尘是继吕风起之后,另一个让人惊艳的年轻飞升者,至少他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击溃了伐天旗全身而退,且带回南北仙家子解除四个月前东岳的危机。只凭他这份功劳,升任一旗主将也绰绰有余。
可明眼人都知道,匡旗真正的实力弱到可怜,儿戏一般的存在,东岳王毫无理由对匡旗下手。
不单单是在座众人,便连安伯尘也始终心存疑虑。
诚如公孙无忧所言,东岳王自大而好嫉,可安伯尘所展现出的实力只是一区区真人,和东岳王之间相隔天壤,压根威胁不到他。安伯尘自信东岳王并没察觉到自己的秘密,倘若被察觉,他东岳王定然早早动手,也不会等到今日。
在我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堂堂东岳王生嫉的东西?
众目睽睽下,安伯尘越席而出,向袁三郎走去。
此时此刻他心中不由后悔起前夜所为,可谁会知道东岳王早已察觉出袁三郎的身份。
就在这时,悠悠扬扬的琴声再度响起,琴声如山涧清泉,柔和舒缓,抚平安伯尘微乱的心绪。
下意识的瞥了眼阁台方向,安伯尘并未多想,少时他已走到袁三郎面前。
四名细作中,也只有袁三郎始终没开口。
接过斩魂刀,安伯尘举到高处,目视袁三郎,袁三郎依旧没开口。
心中生出一丝侥幸,安伯尘暗舒口气。
原本和袁三郎约定好了,找一时机助他假死,尔后金蝉脱壳。却没想到他终究没能如愿,事到临头仍免不了一死。
手起刀落,安伯尘对准袁三郎的脖颈,毫不犹豫劈下。
“等等。”就在这时,袁三郎突然开口。
一道凛然的气机从殿首射来,直逼安伯尘背心,倘若他手中的刀落下,那股气机也会顺势刺入他心脏。
脊背上腾起浓浓寒意,安伯尘诧异的看向袁三郎,就见袁三郎忽然笑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