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前这人却是洞天福地的敌人,他的死前遗志除了打垮五镇海渎还会是什么?
暗暗摇头,安伯尘心平气和,承受住那股暴戾的气息。
“嗡!”
耳边又是一阵巨响,转眼后,一幅幅画面出现在安伯尘眼前,这是一段将近三百年的记忆,记忆的主人名叫钟楚南。
画面流转,安伯尘静静看着,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半个时辰过去,安伯尘已将钟楚南二百多年的记忆看完。
出乎安伯尘意料,这钟楚南并非原先想象中的洞天福地之人,他生于一个名叫九渊洲的地方。那里和蓬莱仙山一样神仙妖魔遍地跑,真人不计其数,不一样的地方却在于,那里的仙神妖魔不求逍遥自在,只求权势名利,或是建立宗门,或是成帮结派,终日争斗。而钟楚南则是其中一个门派的弟子,修炼外门战技,却又精通变化之术,他来洞天福地是受命潜伏,并暗中监视三十六洞天和七十二福地的一举一动。可当他混入赤水洞天,跟随西南六洞天出兵北极海,仅仅第三场战役,他便被从后方军阵中射来的飞剑斩断了右臂,那柄飞剑的品秩高达五重天。最后一眼回头望去,钟楚南看见了祭出飞剑的赤水洞天明山宗宗主……
“原来你所喊的杀贼是指背后下黑手的明山宗宗主。”
从钟楚南的躯壳中飞出,安伯尘看向只剩下一条手的巨汉,目光微微复杂。
他如何猜不到钟楚南的身份来历,正是上古天地崩塌时,从中央天地撤离的那些仙神妖魔的后裔。五镇海渎之后的五界是他们的故乡,洞天福地是他们所制造,只是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为何始终不露面,躲在那个不知在何方的九渊洲,遥遥窥探着五镇海渎和洞天福地的战争。
安伯尘没能从钟楚南的记忆中找到答案,钟楚南虽是他所在宗门中的佼佼者,却也只以为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九渊洲。
“九渊洲……”
寒风中,安伯尘手托雷珠,五指拨弄,看向脚底的尸身微微犹豫。
他原先的计划是寻找一个洞天福地的真人,夺舍操控,潜入洞天福地充当安伯尘的耳目,如此方能辨查敌方先机。然而这个钟楚南却是上古神仙派来的细作,况且被人识破身份,岂能重回洞天福地。安伯尘虽还有八颗雷珠,理论上能够夺舍八人,可通过雷珠操控人偶甚费魂力,再者安伯尘一心三用已是他如今的极限,因此夺舍李九后,安伯尘只能再夺舍一人。
上古神仙的传人,上古功法,三重天真人境……
在钟楚南的记忆中清楚的描述了他所修炼的功法,以炼体为主,力大无穷且拥有金刚不坏之身。二重天真人境时,钟楚南的臂力便超过百万斤,到三重天真人境时,那个明山宗宗主更是借助品秩高达五重天的飞剑才斩断了钟楚南的胳膊,倘若钟楚南能突破到四重天仙人境,到那时或许连六重天、七重天的飞剑都奈何不了他。
凭钟楚南全盛时候的实力,别说五镇海渎后方,就连前线战场也能任他横冲直撞,安伯尘若是将他夺舍,往后练功或是神游时再不必提心吊胆。
“先用上吧,身边多一个三重天强者总不是坏事。”
自言自语间,安伯尘翻掌丢出雷珠,转瞬雷珠消失在半空,躺在尸坑中的钟楚南眉心闪过一条紫光,随后睁开双眼,瞳中深处是一片白霾。渐渐的,他的眼睛里重焕神采,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动作虽有些僵硬,可怎么看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抬头仰视着小山般的巨汉,安伯尘笑了笑:“先找个地方恢复元气,还有五天好戏才会上演,到时烽烟起,你和李九少不得要配合一番。”
钟楚南也笑了笑,却没说话,他走在安伯尘身后,足有四个安伯尘那么大。
两人一矮一高一前一后,出了冰窟,脚踩海波疾走于北极海上,在翱翔于天云间的神鹰投来目光之前,消失不见。
……
北极海上冰天雪地,白得令人心慎。而在五镇海渎,在东岳百峰前,却是风和日丽。
百峰外青灰色的烽烟波澜翻涌,却仿佛离得很远,遥不可及一般,丝毫没有妨碍宫中丽人弹琴。
不周峰,断天殿,一身粉裙的女子坐于台阁前,玉指擢素弦,琴前两侧各有一男一女两个陶俑,都是童子的相貌,一个捧香炉,一个执拂尘。
和女子艳丽而暖人的容妆不同,她拨出的琴声沧桑而古老,音色发黯,似那一切归于沉寂的黄昏暮时。
她一边弹琴,一边轻声哼唱着,和琴声一般悠久遥远,也不知是哪一个年代的古谣。
“桃花乱?”
从台阁后传出低沉的声音,出现在丽人后的是个一身九爪金龙氅的男子,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约莫三十出头的样子,却生出华发,鬓角全白。
女子并没停止奏琴,对于身后的人置若罔闻,依旧哼着她的歌谣。
直到那只主宰五镇海渎十万仙人真人命运的手,擦着她的面颊滑落,女子方才打了个寒颤,琴声戛然而止。
“狐五十岁,能化妇人。百岁为美女,善蛊魅。千岁为神巫,能知千里外事。万岁与天通,为天狐。此四劫各需桃花一株,摇而祸世,方可渡劫……这曲桃花乱的故事可是如此?”
男子盘膝坐于女子身侧,笑着道。
“王上博学。”女子屈身道,面色如止水,不现波澜。
“每日一曲桃花乱……你伴我这么多年,还是如此坚信我东岳必败?”
“王上听了这么多年的琴,依旧坚信不周峰终不倒?”
“哈哈哈……”
伸手指向女子,东岳王笑得异常痛快。
“王上若是不喜听,大不了再割了臣妾的舌头。”女子面无表情的说着,遥望远方,双目空洞,毫无神采。
“本王剜去你的双眼,只是不想日后让你看见本王率领大军攻陷你涂山氏一族的场景。不只是涂山氏,整个九渊洲,都会匍匐在本王脚下。”东岳王一边笑,一边说,女子面无表情,却吓得侍琴的两个陶俑面色大变。
“疯了,真疯了……”
低声呢喃着,女子摇了摇头。
或许只有她才知道东岳王平日里风度翩翩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怎样疯狂而暴躁的心,前线不断传来噩耗,他却依旧沉沦在收复失地,甚至远征九渊洲的美梦中,似乎并没看到他和他的东岳大势已去。
然而,像他这样千年难见的天才,继承上古神仙最优秀血统的东岳王者,又岂会看不见即将到来的命运?
……他究竟在想什么。
一只神鹰从远天飞来,打断了女子的思绪。
神鹰落地摇身变成一个身穿火红披风的男子,将玉片递给东岳王。
“李九……九死一生从洞天福地逃回北极海的壮士……这倒有趣。”
看完玉片,东岳王莫名一笑,驱散神鹰斥候,伸手揽上女子的腰肢,望向远处青灰色的烽烟,突然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不肯告诉本王那个秘密?”
女子不改其色,一言不发。
东岳王笑了笑,也没勉强:“如此,侍寝吧。”
第374章 战于北海,龙腾之始(上)
神鹰盘旋于北极海上空,睁大隼目,眺望大海彼岸。
它们的先祖是生活在海渎深处的妖鹰,被真人们捕获驯化,喂食灵丹,许多年下来已褪去从前的野性,忠心耿耿的为五镇海渎效命。
夜色本该深沉,却在白茫茫的海冰衬托下,多出一丝朦胧。
今夜从出云旗中飞出的神鹰格外多,夜幕下凝固不动的冰海也格外萧瑟,安伯尘站在出云旗东南方二十里外,和天头的神鹰一样远眺海岸另一边。
已经到了第四天,等天一亮,便是西南六洞天出兵北极海的日子。
出云旗上至李承,三位仙人境的旗将,下至各军鬼卒都已准备妥当,只要敌军一出现便以雷霆之势将其包围,扑杀于天罗地网中。想要将西南六洞天的联军诱入陷阱,却需诱饵,出云旗的诱饵便是南北两岳驻守在北极海的大军。
早在三日前,李承便携三位仙人境的旗将突然造访南北两岳三旗军营,出其不意的制住统军主帅,迫使南北两岳三旗无法撤军。而后李承又施展扭转乾坤的道法,将出云旗和南北两岳三旗的驻地调了个个儿,也就是说如今出云旗位于北极海西,而南北两岳三旗的驻地则换到东面,等西南六洞天联军杀来时,遇到的只会是南北两岳,王、华、戚三家的军队。
至于这些布置,安伯尘自然是通过李九的耳目得知。
李九一举到突破到三重天真人境,仍是执掌三十万飞天鬼的副将。按理说,三重天真人基本上都能捞到个主将当当,却因李九出事前是偏将,因他万里迢迢逃回五镇海渎,而破格晋升副将,倘若一天不到再升任主将,如此快的迁升速度恐怕会令军中其他人眼红,惹来争议。不过,等此仗打完,李九的功劳便是板上钉钉,即便升他做二品主将,乃至一品主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闲话。
安伯尘如是想着,嘴边浮起淡淡笑意。
钟楚南盘坐于他身后的一块浮冰上,正在调理元气,即便是坐着,钟楚南的身形也如小山般庞大,月光照射下,将安伯尘的身形陷入他大得有些夸张的阴影中。
事已至此,只要此战出云旗获胜,安伯尘便能在东岳前线埋下一颗重要棋子,日后行事起来也方便许多。
又因为安伯尘的出现,出云旗胜出也没有多少悬念,安伯尘也是时候神游回转,可他却有些好奇真正仙神打仗究竟是怎样一番场面。于是乎,安伯尘带着钟楚南在北极海逗留了四日,和出云旗三军一起,等待着大战的到来。
渐渐的,夜色褪落,太阳从冰海极东之地冉冉升起,将海之东尽的坚冰煮成海水,宛若横着的水银从太阳升起之地奔涌而来。却在半途再度结成冰块,终究没能逃离北极海的宿命。
安伯尘昂起头,遥望向彼岸,却并没出现他所期待的万兽奔腾、飞剑如云的场面。
皱了皱眉,安泊尘忍住瞬移去查探的冲动,对于洞天福地的法术安伯尘还很陌生,谁晓得会不会被那里的仙人发现,并且留下他的神魂。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的消逝,安伯尘抬头望向天空,那轮惨白的太阳已快升上中天,正午将至,可北极海上却依旧白茫茫一片,安静如初。
“该不会出了什么岔子。”
安伯尘又看了眼远方,随后盘膝而坐,闭合双目,不再一心三用,而是全心全意的系于李九身上。
……
“报!”
“有何动静?”
“回禀大帅,一切如常。”神鹰斥候拱手道,随后小心翼翼的退出帐营。
目送第八名斥候离去,一时间,大帐内的气氛有些古怪。
李承一脸平静的坐于主座,三名旗将陪坐两旁,不时交换眼色。十五名主将坐于堂下两侧,其余副将、偏将立于其后,此时脸上满是狐疑,不约而同的望向捧剑侍立于副帅案前的青年,目光复杂。
所有人都披甲戴盔,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副帅一声令下便率军扑杀向东面军营。可眼下已是正午,传说中的西南六洞天联军连影子都没见到,再这样下去,拖到夜里都不见敌踪,出云旗恐怕将要成为整个五镇海渎的笑话。再加上私自扣押联军主帅,这和谋反无二,都是要被推上斩仙台的重罪。
“大帅……”
坐于主将席的李乾复杂的看了眼李九,随后抱拳而起,却欲言又止。
“坐下。”
李承摆了摆手,面色如常,他沉吟片刻,转向三位旗将,欠身道:“尔等如何看。”
同是四重天仙人境,李承不敢托大,那三名旗将更是起身回礼。
“某三日前夜观星相,今日北极海确有兵戈之劫,李九副将带回的军情并无差错。”
当中一名旗将拱手说着,另两名旗将也都点头应和。
修为到了仙人境已能望星相而度劫难,观风云而知祸福,却又需要一个引子,比如李九带回来的军情。周天气机那么多,运数繁杂,没有一些个蛛丝马迹又如何能精确无疑的将命运算出。
闻言,诸将相视颔首,神色轻松,看向李九的目光也没那么怪异。
需知,今日这场仗若能胜出,最大的功臣便是李九。可如若西南六洞天的联军不出现,仗也没能打起,这罪魁祸首自然也是李九。
“李九,本帅看你似乎有话要说。”
就在这时,李承突然开口道。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再度集中在李九身上,也包括那三位高高在上的旗将。
李九升任副将,却并没入席,而是捧剑侍立于帅案前,既表明他为李承心腹的身份,又是一种殊荣,等到大战开始,将由李九向诸将传达李承的军令。
转过身,李九向李承深施一礼,也不忘向那三名旗将拱手作拜,随后毕恭毕敬的说着:“以末将猜测,西南六洞天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发兵,或许因为缺少暗号。”
话音落下,诸将哗然,有些面露羞愧,有些则微微惊讶的打量着李九,其中有不少都是李九遇难前结交的袍泽。
说实话,李九提醒之事并不难想到,可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彼岸,却忽略了被扣押在出云旗中的南北两岳三家统帅。他们既然和洞天福地暗中勾结,所图的是整个出云旗,又岂会不小心谨慎,南北两岳撤兵前,定会放出暗号。
“没想到李九将军不但天资了得,心思也如此缜密,真让我等惭愧。”
“若没这等聪明才智,李将军又岂能万里迢迢的从洞天福地逃回,这可是千万年来未曾有过的壮举。”
“李将军说得对,大帅,末将愿去审问那三个死不改口的老贼!”
……
坐于堂下两侧的各品主将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不时奉承李九一句,毕竟以李九的修为和接下来的大功,早晚会晋升主将,又因他李承心腹的身份,地位将比在场大多数主将要高出半筹。一众主将中,唯独白衣挂枪的李乾面沉如水,忽然间,他一拍席案起身道:“大帅,给李乾一柱香时间,定从那三个老贼口中逼问出暗号为何。”
闻言,李承脸上露出莫名的笑意,他生得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即便笑起来也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威严。
“不用了,本帅早已得到那暗号。”
看了眼垂首而立的李九,李承笑道。
一众主将神色古怪,李乾更是面红耳赤,唯独三名旗将抚须微笑,似乎早已知道。
环视帐中,李承挥开战袍,起身:“诸位,可都准备好了?”
声音落地,却带着一股浓浓的硝烟味,以及令所有人都热血沸腾的战意。
诸将纷纷拔身而起,抱拳拱手:“喏!”
……
“李承和那三个旗将看来都是心思深沉之辈,他们以暗号试探李九,究竟是在怀疑什么……”
阴影中的浮冰上,安伯尘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玩味,低声自语着。
“也罢,换做我,我也会生疑。不过在东岳,凡事还是得讲究证据。”
不再多想,安伯尘抱拢双臂,遥望彼岸。
随着那道三叉如箭的紫雷横掠过天穹,北极海的另一边终于传来轰隆响声。
第375章 战于北海,龙腾之始(下)
随着彼岸的天空变得阴沉,安伯尘面如止水,坐在他身后的钟楚南却突然睁开铜铃般的大眼,恶狠狠的望向天云间,牙齿打颤,咯吱咯吱作响。
心中浮起一丝怨恨,安伯尘皱了皱眉,少时拂散。
他知道,那是钟楚南的怨气,也是他的死前遗志。三十年前那个名叫陈道子的明山宗宗主背后偷袭,将钟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