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就算不知道这名谋士与相王府私下有联系,也不会听从他的意见,因为王爷就没有看好过相王。
哪怕现在叛军的形势很好,哪怕陈留王当了十年人质,居然还能成功说服那么多朝臣,确实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听说……宫里有些人也被陈留王说服了。”
那名姬妾有些犹豫地看了中山王一眼。
中山王说道:“舌如刀剑,终究不是真的刀剑,有什么用?”
那名姬妾叹了口气,把他面前的酒杯斟满。
相王看着窗外的秋空,手里捏着小酒杯,心情并不像表情那般闲适轻松。
叛军控制住了京都,但离打下皇宫还有段时间。
相王的信心究竟从何而来?他为何对陈长生毫不在意?
中山王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把酒杯重重地拍碎在案上,厉声喝道:“平北营!”
……
……
从名字就可以看出,平北营是妖族的最强军。
平北营本应驰援人类大军,向魔族发起攻击,但在过了葱州军府之后不久,便停止了向北进发,在那片原野上不停兜圈子。
开始的时候,很多人以为是妖族背信弃义,后来当两支妖族援军忽然出现在雪老城下,很多人又以为平北营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替两支妖族援军做掩护,然而事实证明所有的猜测都是错的,或者说是不完全的。
在那两支妖族援军穿过秀灵族草原边的山脉去往雪老城之前,平北营便已经提前动了,两万妖族战士组成的队伍,高速通过葱西高原,在拥雪关守军的刻意放行下,悄无声息地擦过天凉郡的左侧,最终来到了京都外围。
磨山已经塌了十年,变成了十余座矮浅的山丘,上面生着各式各样的野花。
从丘陵间经过,很多妖族战士的衣领上便会多出一朵野花。
沿途有很多农夫已经注意到了这支妖族军队的存在。大周朝民众经常能够看到妖族,但很少能够同时看到这么多魁梧的妖族汉子,难免有些不安,只是想着妖族是人族的盟友,才没有发出惊慌失措的呼喊。
平北营不愧是妖族最精锐的部队,妖族战士天生自由散漫,但在如此漫长的行军里依然保持着非常好的军纪,直到在京都郊外与叛军正式会合,也没有出什么问题,更没有出现很多人担心的兵乱。
两万名强悍的妖族战士加入到了叛乱一方,让双方的力量对比彻底变得失衡,更重要的是,平北营出现在京都代表着白帝的态度,直到这个时候,所有人才知道原来白帝与相王竟是早就已经有了盟约。
北伐魔族的战争结束之后,圣域强者们想必都需要很长时间的休养,商行舟年老,王之策不会参与到世俗事务中来,相王与曹云平这两位圣域强者,再加上白帝这位圣人,确实有足够的资格确定整个大陆的局势。
叛军士气为之一振,但毕竟前线正在与魔族决战,无论是那些王爷还是那些将领与士兵都没办法真正的理直气壮,所以直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动用投石机之类的大型攻城军械,但如果局面再这样僵持下去,流血必然会到来。
皇城的门紧闭着,叛军与守军不停的对骂。叛军没有动用攻城的军械,或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城上的神弩也始终没有发射,只不过那些污言秽语落在耳里,比那些破空飞舞的箭矢也好不到哪里去。
太傅白英在几名文官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到城墙前,看着下方的叛军,通过扩音法器说了半晌话,见叛军毫无所动,不禁怒意渐生,直接对着相王开始喊话,言语之间不离千秋骂名四字。
叛军如潮水一般分开,相王骑马来到皇城之前,对太傅白英说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那是弱者,不是我。”
太傅白英闻言失望,手抚胸口,被官员们扶了下去。
第1165章 归来的陈留王以及他
莫雨出现在城墙上,眉眼依然如画,只是有些疲惫。
娄阳王有些紧张地站在她的身侧,很是担心不知何处飞来的冷箭。
莫雨说道:“王爷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想来陈留王的性命,自然威胁不到你。”
说威胁不到,其实还是威胁。
叛军很多视线落在相王的身上。
相王眼里泛着水光说道:“吾儿死得其所,必无遗憾,当追封为太子。”
莫雨很是佩服,不再多言。
……
……
陈留王的脸色有些苍白,可能是因为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也可能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看到阳光的缘故。
他望向那名苍老的太监,说道:“再活之恩,不知何以为报。”
就像中山王那名美貌姬妾警惕的那样,陈留王不愧是公认最像太宗皇帝的皇族子孙,拥有难以想象的人格魅力,哪怕被幽禁在宫里十年,非但没有颓唐,反而成功地获得了很多人的支持。
那位老太监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人物。
这里是洗衣司,是皇城东侧最杂乱、也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谁也没有想到,本来应该被囚禁在未央宫,被重兵看守的他,居然已经来到了皇城之外。
那位老太监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转身向皇城里走去。
陈留王抬头望向灰暗的天空。
他没有继续思考老太监的叹息究竟意味着什么,因为那没有意义。
他的眼神比起当年更加平静,只是在最深处有抹极淡的厌倦的意味。
……
……
皇城已经被叛军包围,妖族平北营负责的区域是东南片,也就是由国教学院与百草园的方向。
尤其是国教学院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比当初天书陵之变戒备更加森严,留在学院里的教习与学生紧张至极,不知如何是好,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看似瘦弱的学生穿过了湖畔那片密林,来到了皇城之前。
这里是国教学院的禁地,那道通往皇城的门更是附着很强大的阵法,而且还有一把很难打开的锁。
那名瘦弱的学生却根本不理会这些规矩,轻而易举地破掉阵法,从袖子里取出钥匙,打开了那个满是青色铜锈的旧锁。
她不是普通的学生,对皇宫和国教学院都很熟,更准确地说,她是国教学院的副院长。
当陈留王逃离皇宫的时候,落落悄悄潜进了皇宫。
她为皇帝陛下带来了国教学院的问候,以及某个变数。
白帝为了表示对相王的支持,所以派来了平北营。
但她在皇宫里,平北营真的敢向皇宫发起进攻吗?更重要的是,平北营有没有可能听从她的命令,改变自己的立场?
没有人知道局势究竟会如何发展,因为到此刻为止,叛军方面并不知道落落进入了皇宫。
但陈留王感觉到了某些不好的征兆。
西边来的风太湿,或者井水太甜,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细节,会让人生出很多联想。
刚刚逃离皇宫,没有来得及与父亲交谈更长时间,他便非常强硬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不管皇舆图能不能打开,叛军都应该向皇城发起进攻,向对方施加更多压力。
“皇舆图只能拦住您与曹世伯这样的强者,但不能拦住更普通的人。而且京都里还有很多地方需要被控制住。”
看着陈留王苍白的脸,阴郁的眼神,相王没有办法反对他的意见。
控制与反控制之间自然会发生战斗,会流血,当情形变得更加混乱的时候,甚至会有屋宅被点燃。
随着陈留王的归来,叛军的动作变得激烈了很多,当天傍晚,京都里便多出了很多道火光。
自我控制了很多天的双方,终于渐渐失控,在皇宫与离宫四周的街巷里,出现了很多烧杀劫掠的画面。
在陈留王看来,这些都是成功必须忍受的代价,根本不需要理会。
他关心的是更重要的事情。
他亲自带着三百多名叛军骑兵,去了国教学院。
“西宁一庙治天下。”
看着国教学院的院门,陈留王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在大陆流传了十几年,甚至已经快要变成真理,成为民众的某种信仰。
如果想要破掉这句话,那么首先便需要毁掉国教学院。
但这座院门真的很熟悉。
很多年前一场秋雨里,天海胜雪从北方归来,带着家将把国教学院的院门冲成了一片废墟。
金玉律出手败了费典神将,其后又是青藤宴,国教学院始终没有把院门修好,为的便是打天海家的脸。
直到大朝试,天海胜雪终于认输,亲自带人把这座院门修好,从而造就了京都里的又一个故事。
那段时间刚好是陈留王与国教学院密切关系的开端,重修院门的时候他甚至亲自看过设计图、给过意见。
换句话说,现在的这座院门也有他的贡献。
那时候院门前的青藤被全部除掉,光滑的石面上没有任何遮掩。
现在青藤重新生长出来,遮住了大部分的字迹。
“砸开。”
陈留王平静地说出这两个字。
叛军士兵带着准备好的檑木上前,在那些妖族士兵不解的眼里,对着院门狠狠地撞了过去。
伴着数声如雷般的撞击巨响,国教学院院门上出现几道裂口,喀喇声里缓缓向两边倒下。
夜已经渐渐深了,叛军与妖族士兵都点燃了火把。
火光照亮了百巷花深处,也照亮了破碎的院门,照亮了很多张年轻的面孔。
那些脸都很年轻,明显看得出来很紧张,在他们的眼睛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恐惧。
但没有一个人离开,因为他们是国教学院的教习与学生。
陈留王有些意外。
不是因为看到这样的画面,而是因为站在国教学院师生最前方的居然是天海胜雪。
火把的亮光把天海胜雪的脸照的清清楚楚。
陈留王觉得世事真的很奇妙,笑了起来,却有些苦涩。
……
……
雪老城是阴天,特别的阴,云特别的厚,把太阳遮的严严实实。
城里的街巷,晦暗的仿佛还是黎明之前,不时能够听到狗叫,还有追逐战斗的声音。
魔族士兵的抵抗一直在持续,明显没有什么组织,但还是给人族军队带来了很多麻烦。
骑兵在笔直而宽阔的大街上疾驰着,代表着讯息的烟花不时亮起,直到傍晚时分,战斗的力度才渐渐减弱,直至平息。
雪老城很大,要清理路障,不时迎战偷袭的魔族高手,队伍的行进速度无法太快,再加上另外一个重要理由,直到傍晚时分,陈长生与徐有容所在的神辇,才来到建筑林立的皇城区,距离魔宫还有很远一段距离。
一束如花般怒放的火花,在队伍的最前方不停燃烧,喷射着玉石般的光芒,驱散着越来越深的夜色。如果有人隔得极近,便能看到这根火把非金非玉,而是由非透明的琉璃制成,表面是乳白色里,内里却有无数晶粒,仿佛蕴茂着无数能量。
这便是魔族的神器——白日焰火。
数百年前的那场战争里,太宗皇帝与他的将领在战场上夺得了这件神器,然后带回了京都,安置在了凌烟阁中。
今天它被人族军队带回了雪老城,但这并非意味着回家,更像是某种强大意志的传承。
有魔族民众被赶出家门站在街道两侧,有些魔族贫民站在破败的建筑前,好奇地看着向魔宫前进的人族军队。
看到那道玉树般的火焰,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不知为何,渐渐有魔族民众跪了下来。
第1166章 就到这里了
除了传说中的白日焰火,魔族民众更关心的是那座神辇以及那辆小车。
想到辇里便是人族教宗与圣女,哪怕是战败者,他们也难免有些好奇与激动。在魔域雪原陈长生很有名气,徐有容则是因为魔君的狂热表白更加出名。不过那辆小车里是谁?民众很不理解,居然还有人类能够排在教宗与圣女的前面。猜测渐渐流传开来,民众才知晓原来那是人族皇帝与教宗的老师,叫做商行舟,据说是与王之策齐名的人物。
商行舟没有理会街道两侧投来的好奇的目光,他的目光落在街道两侧的建筑上,也充满了好奇。
他来过雪老城下,看过无数相关的卷宗,但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这座城市。
对他来说,这座魔族的都城是陌生的,又是熟悉的,充满了一种令人迷醉的非现实感。
就像是那些建筑一样,确实很美丽,但又很没有道理。
高耸入云的尖顶到底象征着什么?
为什么明明窗上镶嵌着蓝色如海洋的琉璃,可以迎入最灿烂的阳光,给人的感觉却是那样的阴森,仿佛真正的幽冥?
最壮观的那座建筑出现在众人的眼中,即便是在漆黑无星的深夜里,依然是那样的醒目,仿佛真正的高山。
那就是魔宫。
十余丈高的魔宫正门已经破裂,边缘处还有些浅蓝色的火苗,应该与材料有关。
小车停在魔宫外面,没有进去,于是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时间缓慢流逝,那辆小车始终没有动,也没有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无数道视线落在小车上。
唐老太爷走到小车旁。
陈长生与徐有容也走到小车旁。
唐老太爷隔着车窗上的青帘,问道:“进去吗?”
青帘被掀起,露出商行舟的脸。
他说道:“差不多了吧?”
唐老太爷望向陈长生。
陈长生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早上开始入城,直到这个时候才来到魔宫,除了前面提过的那些理由,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他命令整个队伍在雪老城里转了一大圈,务必要经过所有的著名街区,看到所有著名的建筑。
“差不多了。”
唐老太爷说道。
“那就看到这里了。”
商行舟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声,然后闭上了眼睛。
魔宫前一片寂静,远处的战斗声与照亮夜空的烟花的光清楚地传到这里。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唐老太爷上前把窗帘放了下来。
陈长生走到车前,把那名小道士抱了下来。
小道士知道他是谁,没有害怕,把他抱的紧紧的。
陈长生注意到小道士的袖子系的很紧,脸上还有些血污,知道是这些天,救治将士时留下来的。
“你有个叔叔,袖子剪的很短,那样很方便,以后我给你做。”
小道士点了点头,说道:“好。”
徐有容上前,把他从陈长生怀里接了过来。
小道士没见过徐有容,但还是表现的很乖巧。
陈长生向魔宫里走去。
徐有容抱着小道士跟在后面。
小道士看着车厢,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老祖死了吗?”
陈长生没有说话,没有回头。
唐老太爷背着两只手跟了上去。
王破来了,他准备把那辆小车拉进魔宫。
“我来吧。”
肖张接过了这个工作。
谁都知道,做这件事情最合适的人选是陈长生,但也都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停下脚步。
……
……
魔宫里的厮杀声渐渐停了,有些宫殿里生出火焰,也很快被烧熄,哪怕是占领,一切也都显得那样有条不紊。
就像陈长生的脚步那样,平稳而节奏明确,不急不徐。
但他没能看清楚魔宫里那些殿宇的模样。
那些殿宇由非常稀少的黑理石砌成,气势无比恢宏,而且不同的殿宇都有不同的风格,不同的颜色,这种雪老城绘画里面常见的技法落在建筑上,确实堪称惊人,有一种无比浓艳的美感。
但在他眼里这些都只是些模糊的色块。
魔宫深处有一片葵花田,占地极为广阔,看着就像是黄色的海洋,在这样冷清的秋夜里,依然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