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生们依次进入清贤殿,沿着地面上那些图案行走,然后注意到了一名神情漠然的黑衣少女。
那位黑衣少女神情漠然,怀里抱着一盆青叶。
看着她,考生们纷纷想起临行前师长们仔细叮嘱的那些重要事项,不由神情微变,赶紧移开视线。
直到进入青叶世界,来到洗尘楼外,考生们才松了口气,脸上流露出敬畏与惊喜的神情,纷纷议论起来。
即便是那些少年老成的槐院书生与摘星学院纪律严苛的少年军官,也忍不住与同窗低声说了几句。
“那位黑衣少女就是传说中的玄霜巨龙?”
“教宗大人真是了不起,要知道离宫已经几千年没有出现过龙侍了。”
“难怪秋山君怎么也争不过教宗陛下……”
“噤声,仔细被离山的那个小家伙听了去。”
……
……
不提在青叶世界里考生们议论的方向越来越偏,只说离宫外的气氛已经变得越来越诡异。
无论是那些看热闹的民众还是那些摊贩或者赌坊的伙计,都表现的太过安静。
没有热闹,那么这些民众是在看什么?没有人下注,那么这场赌局又有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在看大朝试,但他们并不是真正关心大朝试,而是在想着别的事。
因为没有人认为今年的大朝试会这样平静顺利。
今天肯定会出大事,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事。
忽然有警讯传来。
湛蓝的天空里出现了十余道笔直而极细的线条,只有眼力极好的强者,才能看清楚那些构成线条的残影是红色的。
十余只红雁在天空里高速飞行,除了落在皇宫与离宫,其余的向着各个方向而去。
如果熟悉大周军力分布,便能看出来那些红雁去向的地方,都是朝廷军队驻扎所在。
凌海之王常年与朝廷打交道,自然能够看出来,但他不关心这些红雁会飞去哪里,更关心这些红雁从哪里飞起。
红雁在天空里留下的痕迹已经消失,但还留在他的识海里。
他的视线随着那些痕迹而去,最终落在京都南方,神情凝重至极。
那里是天书陵。
户三十二低声说道:“慈涧寺首席刚刚离开宣文殿,离山那四位剑堂长老,今天根本就没有来。”
“木柘家的老太君出城了。”
司源道人眯着眼睛说道:“如果大家都是去天书陵,那该多热闹。”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野心与战意,因为任谁看来,这都是离宫必须抓住的机会。
凌海之王回头望向离宫深处那座幽静的偏殿,微感惘然。
难道您还在练剑吗?
第1076章 商人当道
天书陵里有很多条道路,但只有一条路可以直接登上陵顶,那就是南面那条由白色玉石砌成的神道。
由神道登陵,是非常具有象征意义的事件。
只有皇帝与教宗及南方圣女,才有资格走上神道,这代表着无上的权威。
荀梅之前便有很多人尝试过闯神道,但除了周独夫,似乎便没有别的成功例子。
王破要闯神道,是践行对故友的承诺,是对朝廷的挑衅,更是对太宗皇帝的复仇。
徐有容站在百草园的树林深处,看着那片微微坟起的草地,低声说道:“您说过,计道人是太宗皇帝最忠诚的臣子,甚至是有些变态的狂热追随者,那么他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微风拂着树叶与刚刚冒出地面不久的嫩绿青草,天海圣后长眠于此,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想到要与这样变态的人物为敌,还真是紧张啊。”
徐有容的神情很平静,看不到她言语里形容的紧张,只有微微颤动的睫毛,暴露出她此时真实的心情。
她要做的事情或者说决定太过可怕,稍有不慎,便可能会有千万民众凄惨无比的死去。
要做出这样的决定,或者说让整个大陆相信她敢于做出这样的决定,需要她拥有极其强大的意志。
意志强大到极处,自然无情,这便是太上之道。
徐有容眉尖微蹙,看着有些柔弱,惹人怜惜。
没有谁见过这样的她。
即便是在周园里她重伤将死的时候,即便是亲近如陈长生,也没有见过。
只有暮峪上那条光滑的石道与崖畔那棵树曾经见过。
两只手的食指在微风里轻轻触在一起。
她看着指尖相交的地方,自言自语道:“你可以的,你能做到。”
随着看似柔弱、有些微怯的呢喃声,她的睫毛渐渐不再颤动。
她抬起头来,再次望向那片微微坟起的青草地,眼神已然平静。
最极致的平静,是漠然。
不要说一片青草地,即便是滔天的洪水,也无法让她在意。
“愿圣光与您永在。”
徐有容转身向百草园外走去。
随着她的裙摆轻拂,青草地里生出一路野花,然后骤然生出金色的火焰,变成虚无。
……
……
从荀梅的小屋到神道下方并不是很远,当初陈长生与苟寒食等人赶过去的时候,没有花多长时间。
但王破走了很久。
铁刀不知何时已经出鞘,被他握在手里。
如果让人看到这幕画面,一定会生出很多震惊与更多不解。
那年在风雪里与铁树对战之时,他很长时间都没有拔刀,直到最后才一刀斩破了天地。
为何今天他这么早便拔出了铁刀?他准备斩向谁?
王破要斩的不是人。
今天的天书陵冷清的过分,看不到什么观碑的修道者,就连那些碑侍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就算这些人在,也没有谁有资格让他出刀。
他斩的是那些横岔出来挡了道的树枝、那些已经朽烂的篱笆,那些因为年久失修而不平整的青石。
随着铁刀落下,树枝成屑,竹篱成粉,青石成末,然后被风吹走,变得平整崭新。
他离开后,泥地与青石上那些清晰的刀痕也渐渐消失,刀意却隐入了更深的空间里,遮住了些什么。
王破走到神道下方,望向那座曾经存在的凉亭。
现在世人已经知晓,当时的汗青神将已经破境入神圣。
难怪那夜荀梅刚从梦境中醒来,正在巅峰之时,依然无法过他这一关。
今天会是谁来阻止他闯神道呢?
王破没有向神道走去,静静等着那个人的到来。
他的铁刀重新入鞘,刀势却依然横亘在天地之间,并且不停地缓慢提升。
他不会着急,因为时间越长,积蕴的刀势便越完美,直至圆融,再没有任何缺口。
可能是这个原因,没有太长时间,他等的那个人便出现了。
微风拂动着浅渠里的清水,生出无数道细密的涟漪,形成无数繁复难明的图案。
水纹里似乎隐藏着天地造化的妙义,把王破的刀势冲淡了很多。
商行舟出现在神道上,道袖轻飘,满头黑发被梳的一丝不乱,英华逼人。
王破说道:“果然并无新意。”
对商行舟的出现,他并不觉得意外,想来没有人会觉得意外。
当今世间有能力阻止他闯神道的人,也就是商行舟了。
商行舟没有接话。
与说话相比,他更在意实际的结果。
他看着王破,眼里满是欣赏,就像看着自己最出色的晚辈。
但那抹欣赏,最终还是变成了遗憾。
在他的计划里,王破会在随后的北伐战争中扮演极重要的角色,甚至连攻破雪老城的重任他也准备交给对方。
可惜这样优秀的人族强者,今天就要死了。
一场雨随着商行舟的到来同时降临到天书陵的空中。
那不是春雨,而是箭雨。
伴着密集的嗡鸣声,无数枝羽箭与弩矢像暴雨般落下。
那些箭枝与空气发生着剧烈的摩擦,带出道道火光,其间隐有圣光闪耀。
王破没有转身,已经感知到了箭雨的到来。
他有些意外,也有些感慨。
他没有想到天书陵外的羽林军居然拥有如此多的圣光箭。
很明显,朝廷对他出现在天书陵早有预判,如此多数量的圣光箭,便是极具针对性的恐怖手段。
原来三年前他在洛水畔破境入神圣,朝廷便开始准备如何杀死他了。
商行舟站在神道上,也在这片箭雨的笼罩范围里,但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王破。
他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他修行道法已逾千年,自然有应付圣光箭的能力,至少要比王破强很多。
而他如果不离开,王破便无法离开。
王破的铁刀再强,也不可能在斩落满天箭雨的同时,抵挡住他的攻击。
就在这个时候,天书陵西南某片树林里,忽然掠起一道剑光。
那道剑光极其素净。
有飞鸟被惊出,然而还未来得及飞出林梢,便被另一道剑光斩落。
那道剑光极其艳丽。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剑光在树林里掠起。
第1077章 然后
当第一道素净的剑光从天书陵西南方向的树林里掠起时,商行舟垂在身侧的右手微动。
他准备握住剑柄。
王破的反应并不更快,但是更直接。
他握住了刀柄。
此时商行舟的处境与王破一样,如果动,便要同时面对王破和那些剑光。
刚才是他让王破不能动。这时候是王破让他不能动。
剑光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从天书陵各处破空而起。
破空而起的剑光,被天光冲淡,但剑意却变得更加清晰,形成无数若隐若现的线条,织成一张很密的网。
如暴雨般落下的圣光箭,尽数撞进了这片剑网里。
刺耳的切割声与摩擦声密集的响起,弩箭纷纷断裂。
与弩箭的数量相比,天书陵里生出的剑光数量要少很多。
但这些剑光里也附着圣光,而且要比那些弩箭上的圣光精纯、浓厚无数倍。
随着弩箭的断裂,乳白色的光线不停散射开来,把天书陵南麓照耀的无比清楚。
数百道剑光渐渐敛没,重新回到地面。
天空里的弩箭都被切成了碎片,如柳絮一般缓缓飘落,被风卷的到处都是。
被风拂动的还有白色的衣裙。
数百余名南溪斋弟子在树林里,在石道畔,在浅渠边,显出身影。
就像是天书陵的山野里忽然开出了数百朵白花。
南溪斋弟子们一直都在天书陵里。
她们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瞒过了朝廷的监视,甚至也没有被离宫的教士发现。
当然,在商行舟的眼前,就算是这片青山也无法遮住她们的剑意。
但是王破用他的刀道,成功掩住了商行舟的视线。
看着这幕美丽甚至壮观的画面,商行舟想起了一句话,于是看了王破一眼。
数百年后,人族又到了野花盛开的时代。
这个时代的开端,便是王破的出现。
……
……
天书陵南,白裙飘飘。
剑阵已成,商行舟被困在阵中。
南溪斋所有弟子都出现在这里。
毫无疑问,这是千年来最强版本的南溪斋剑阵。
当年周独夫闯圣女峰时遇到的剑阵,也不过如此。
商行舟在神道上,没有深入剑阵,而且阵法必然有生门。
按道理来说,他这时候应该以最快的速度远离,但他没有。
因为他知道,对方既然费尽心机筹划出当前这样的局面,肯定不会留下任何漏洞。
徐有容出现在神道上,比商行舟的位置更高一些。
她穿着白色祭服,神情平静,容颜俏丽。
商行舟想要破南溪斋剑阵,这里便是唯一的道路。
刚才是王破准备闯神道,商行舟阻止。
这时候则是商行舟必须闯神道。
攻守之势顿逆。
……
……
从现在局面看起来,商行舟是以寡敌众。
但他没有说什么,徐有容也没有说什么,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就像攻守之势随时可以发生逆转一样,多寡同样如此。
这与得道失道与否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冰冷而无趣的数字。
天书陵外烟尘飞扬,国教骑兵与羽林军对峙着,两支战力恐怖的玄甲重骑正在赶来。
来自朝廷军方以及诸部的高手,已经有很多潜入了天书陵。
不时有鸟群被惊起,带着微惶的鸣叫向着远处飞走。
看不到惊鸟、听不到动静的地方其实更加危险。
天机阁的刺客与长春观的青衣道人可能就在那片树林里。
……
……
飞辇极难制造,而且极为昂贵,速度也很慢,所以向来被认为是华而不实的东西。
整个大陆只有京都与雪老城有,在很多人看来,那完全是人族与魔族为了炫耀自己的能力,更像是装饰品。
今天相王却选择坐飞辇去天书陵。
当然不是因为他担心京都的街道已经被军队阻塞,也不是因为他很着急。
他没有火云骐这样的坐骑,但完全可以自己飞过去。
他选择飞辇就是因为飞辇慢。
他坐在辇内,双手扶着挤出腰带的腹部肥肉,不停地叹着气。
飞辇啊,时间啊,你为什么不能再慢一点呢?
……
……
陈家的王爷向来不是酒囊饭袋,骑术极佳,很多王爷已经带着他们的家将赶到了天书陵。
他们发现陈留王没有到场,并不觉得意外,望向天空里那座飞辇,忍不住皱了皱眉。
中山王早就到了,站在稍远些的河畔,看着天书陵里,眼神微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木柘家老太君与吴家家主也到了,只不过他们是在南边,而且也和中山王一样站在河畔。
即便了解很多隐秘的他们,依然无法看清楚今天的局面,下意识里想要离的更远些。
除了参加大朝试的人,其余的所有南方高手都来了天书陵。
三名瘦高男子站在前方,一身布衣,浑身剑意。
他们来自离山,乃是剑堂长老,最擅杀伐之事。
东骧神将站在军阵前方,看着那三名离山剑堂长老,脸色有些阴沉。
他与这三位离山剑堂长老在北方雪原里曾经合作过,知道对方的厉害,自然重视。
“大军到后,集中所有的阵师,务必要在第一时间内掩杀这三人。”
听到这句话,孝陵神将沉默了片刻,说道:“那要死多少阵师?”
东骧神将厉声说道:“值得,不然我们都会死在这三人剑下。”
……
……
商行舟静静看着徐有容,没有落入局中的愤怒,也没有紧张,任何负面情绪都没有,反而觉得这一切颇有趣味。
他在白帝城里与她合作过,当时他就很欣赏对方的天赋、智慧以及决断力。
站在长辈的立场,他甚至觉得陈长生配不上她,虽然陈长生是他的徒弟。
今天他更欣赏她了。
天书陵外的那些世家、宗派高手,包括王破,都是她的棋子,而且甘心做她的棋子,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她造势迫自己回京,把局面推行至此,如马踏冰雪,节奏明晰至极,整个布置非常漂亮。
问题在于,接下来她准备做什么?
“数十年前,先帝病重,天海反悔不肯交还皇位,从那之后,每遇大事,我便要问自己一句——然后呢?直视道心发问,才能得到真实的答案,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如果当初我多想想这两个字,或者就不会在百草园里与她相见,自然不会有后来这些事情。现在轮到你来想这个问题。你要我回京,我回来了,那么……然后呢?”
商行舟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徐有容的声音也很平静,说道:“如果你不肯答应我的请求,那就再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