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自己的儿子感慨说道:“也许当初你是对的,但到了现在,我们已经不能再转身了。”
天海胜雪微微皱眉说道:“陛下也会需要我们的力量。”
“但当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呢?”
天海承武的脸上流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陛下如果真要与陈长生联手,那便意味着要与道尊翻脸,那他会用什么样的名义。”
天海胜雪沉默了,没有再试图劝说什么。
任何事情都需要有合适的名义,这便是师出有名。
如果年轻的皇帝陛下真的这样做了,并且胜利了,那么当年事到临头背叛天海圣后的人,必然会受到惩罚。
至于天海家,当然毫无疑问会被首先清洗。
……
……
今年的冬天特别寒冷,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
但某天风雪忽然停了,阳光撕开厚云,落在京都以及山河之间,天地顿时变得温暖起来,春天突如其来的降临。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就像京都外重新开始流淌的洛水一般,很多停滞的事务也要重新开始。
教宗回到了京都,无论离宫还是朝廷都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停办大朝试。
这场停办了三年的盛事,顿时吸引了整个大陆的视线。
就像春天突然到来一样,大朝试的消息也有些突然,自然来不及进行预科考试,也没有青藤宴。
青藤六院的教习学生以及各州郡书院的学生快速地投入到学习与修行之中。远在南方的那些宗派山门弟子,则是已经开始准备行李。长生宗已然凋蔽,但包括南溪斋、槐院、离山剑宗在内,共有四十余宗派准备派出弟子参加今年的大朝试。好在这次没有神国七律这样的天才人物,也没有像槐院钟会这样的人,所以青藤诸院受到的压力,要比往年小很多。
但这是年轻的皇帝陛下与教宗大人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大朝试,没有人敢不重视。
护教骑兵在国教学院的墙外不停地巡视着,摊贩们被逐到百花巷外,那些颇有背景的酒楼也被要求只能限时开发。
安静的国教学院里只能听到读书声以及试剑的声音。苏墨虞带着参加大朝试的学生在做最后的准备,就连唐三十六都不再去离宫,整天留在国教学院里盯着那些学生,不时发出严厉的训斥。
陈长生还兼着国教学院的院长,但碍于身份没办法做些什么,甚至说都没有说一声。
……
……
距离大朝试还有七天的时候,唐三十六走进了离宫。
离宫没有禁止教士出入,但还是像过去三年里那样冷清。
或者是因为草月会馆、苔所等六殿现在有一半是空着的原因。
茅秋雨、白石道人和牧酒诗的大主教位置,现在还没有确定人选。
取代牧酒诗位置的户三十二,现在根本没有精力去管理宣文殿的事情,全面处理着离宫的具体事务。凌海之王带着天裁殿里的那些黑衣执事,盯着朝廷的动静。陈长生回京后,司源道人很快便离开了折冲殿,去往各州郡进行最重要的宣教工作,而就在十天之前,安华也带着数百名最狂热的教士信徒,也加入到了这场宣教里。
唐三十六问道:“圣谕大主教的位置谁来接?”
陈长生说道:“三年之后,她会回来主持文华殿的事务。”
这句话里的她说的是桉琳大主教。
唐三十六有些吃惊,想了想后又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
桉琳大主教终究没有做出什么严重违背教律的事情,只是对陈长生缺少信任。
离开京都苦修三年,应该能够冲抵她犯下的错误,青曜十三司出身的她,执掌文华殿也确实要更加合适。
当然,他也知道陈长生如此安排在某些程度上是因为安华。
“那圣谕大主教?”
“嗯,我想留给落落……待她登基之后,再作打算。”
唐三十六赞道:“妙!”
当初牧酒诗以大西洲王女的身份出任文华殿大主教,因为人族需要大西洲的友谊。人族更需要妖族这个盟友,落落作为妖族公主,隔着八万里路兼任圣谕大主教,谁又能说什么?
唐三十六又问道:“茅院长那边呢?”
陈长生说道:“他推荐庄之涣,我没有同意。”
唐三十六愣了。
茅秋雨离开不是因为犯错,是因为破境入神圣,如果用朝堂来比喻的话,这算是高升。
在离开之前,他向教宗推荐英华殿的继任者,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惯常也不会被否决。
陈长生这样做可以说是非常不给茅秋雨和天道院面子,至于庄之涣的心情更是可以想象。
唐三十六明白陈长生不同意庄之涣的原因,没有说情,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很是棘手。英华殿的位置很是特殊,与庄之涣做比较,无论是宗祀所大主教还是离宫附院、青曜十三司的大主教来接手,都很难服众,至于国教学院出身的他与苏墨虞更是不能考虑,陈长生不可能留给世间信徒一个任人唯亲的形象,而且他和苏墨虞的资历实在太浅。
那么究竟是谁来接任英华殿大主教?
陈长生说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关白。
第1067章 都到了
关白是天道院这些年来的最大骄傲,与秋山君在离山剑宗的地位相仿,被称为大名关白。
这位极具修道天赋的年轻高手,在数年前曾经遭受了一次沉重的打击,被无穷碧斩断了一只手臂。
就在很多人以为他将就此沉沦的时候,谁也想不到他从绝望的深渊里坚强地爬了出来,苦练不辍恢复境界实力,再加上这几年在北方与魔族强者们的艰苦战斗,他的剑道修为不断提升,直接冲破了聚星上境的门槛,在逍遥榜上的位置已经快要接近最前面的梁王孙与小德。
如果陈长生选择关白作为英华殿大主教,无论是德行与功绩还是天道院的背景以及传奇般的经历,他都会获得最广泛的支持,就算有人想要质疑他,也很难直接说出来。
“出乎意料的选择,往往都是不错的选择。”
唐三十六微微皱眉说道:“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的资历还是太浅,而且……他是庄之涣的学生。让学生来管老师,这感觉总有些怪,而且我想关白他自己都很难接受。”
陈长生说道:“这次大朝试他应该会回来,到时候我争取能够说服他。”
当年寒山煮石大会上,关白与他对战一场,陈长生重伤回京,间接引发了随后那些惊天动地的事情,关白则是去了拥雪关,在与魔族对峙的冰天雪地里坚持了三年时间。
这三年时间,陈长生也在北方的雪岭里,但没有与关白朝过面。
屋里忽然变得安静了下来。
因为拥雪关这个地名还有因为关白想到的逍遥榜,让陈长生和唐三十六想起了一个人。
肖张被大周军方及天机阁的高手刺客们满天下追杀,最终被迫向北而去。据说双方在拥雪关发生了一场血战,随后他便消失在了雪原里,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如果还活着,又会在做什么。
想着峡谷上的那道铁链、从天而降的霸道身影、那张被江风拂的呼呼作响的白纸,还有满城的茶香与那些舍生忘死的茶商,陈长生与唐三十六沉默了很长时间。
“说些正事吧。”
唐三十六不喜欢这种压抑的气氛,说道:“你什么时候把题给我?”
陈长生很茫然,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唐三十六看了眼殿外,压低声音说道:“文试不用,就是武试。”
陈长生怔了怔才明白过来,睁大眼睛说道:“你要我泄题?”
看着他清澈明亮、没有杂质的眼眸,唐三十六觉得有些惭愧,然后莫名恼怒起来。
“不要忘记你也是国教学院院长!为学生们谋些福利有什么不对?当年如果不是辛教士专门跑过来给我们泄题,就凭你这僵化死板的脑子能想到向徐有容借鹤过曲江?”
如果是别的时候,陈长生或者会看着他很认真地问道:这就是老羞成怒吗?但今天他没有说话,因为他在这句话里听到了辛教士的名字,这让他再次想起那座飘满茶香的县城。
陈长生走到窗边,望向殿外,沉默不语。
辛教士死了,梅里砂大主教早就死了,教宗师叔也死了。
这座离宫现在是属于他的,但这座离宫对他来说却是陌生的,因为他曾经熟悉的那些人不在了。
现在的离宫有些冷清,但意志更加统一,只不过这样依然无法正面对抗大周朝廷。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他的师父商行舟在国教里的声望太高。
如果真的到了开战那日,不说临阵叛逃,但至少会有三分之一的离宫教士会选择沉默或者退却。
春意渐生,离宫石墙上的青藤渐渐露出翠绿诱人的模样。
看着那些石墙,想着当年走进国教学院前的画面,陈长生有些感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从出生到进入国教学院的那一刻,他的一生都是由商行舟安排的。
他对商行舟的情绪很复杂。
相信商行舟对他亦如此。
他本以为白帝城的事情可能是一个转机。
既然默许自己回到京都,那么师徒之间无论是战还是和,总要有个说法。
但谁能想到,商行舟却去了洛阳……
您连见都不想见我一面吗?
一声雁鸣,把陈长生从沉思中惊醒。
翠嫩的青藤与湛蓝的天空上,划过几道艳红的影子。
那是红雁传书。
“出了什么事?”
唐三十六走到他身边,看着那些分别落在京都各处的红雁,忽然生出些不安。
没有过多长时间,户三十二走了过来,说道:“参加大朝试的人们到了。”
听到这话,唐三十六心里的不安没有消解,反而更多。
大朝试固然是盛事,但何至于让离宫与朝廷同时动用红雁紧急传讯。
“究竟到的是谁?”
“我这边收到的消息不是太完备。”
户三十六看了陈长生一眼,继续说道:“应该到了不少人。”
没有过多长时间,凌海之王从离宫外匆匆赶至,说道:“都到了。”
冷酷高傲如他,说出这个三字时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
当然不是惊惧,而是兴奋。
……
……
参加大朝试的学子们,从大陆各地赶到了京都,其中有很多都是来自南方。
南方修行宗派众多,世家底蕴深厚,强者高手层出不穷,这些年来,随着离山剑宗与槐院的出现,在年轻一代修行者的培养上,更是远远地超过了以青藤诸院为代表的北方势力。但今年让京都震动的并不是南方学子带来的压力,而是因为他们的随行师长太多,而且名头太响亮!
离山剑宗只有两名弟子参加大朝试,随行的却有十余人。这与当年苟寒食等人自行参加大朝试的淡散情景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更不要说这十余人里有苟寒食、关飞白、梁半湖、白菜这些声名赫赫的年轻剑道天才,至于其余人更是可怕,竟全部是聚星上境的剑堂长老!
南溪斋只有一名弟子参加大朝试,但整座圣女峰的弟子都来了。
数百名少女白裙飘飘,京都人都看傻了。
还有慈涧寺首席,烈日宗新任宗主,三十余个南方宗派的高手先后入京。
木柘家的老太太,吴家的家主,自三年前天书陵之变后,再次入京。
在京外某处山中,有人还看到了秋山家的马车。
凌海之王说的话非常准确。
世人能够想起来的南方强者,除了离山剑宗掌门以及那些隐居多年的长老,都到了。
没有人知道,有两位看不出来年龄的道姑悄然进入京都,住进了娄阳王的旧府。
但人们知道,王破已经携刀而至。
因为洛水上忽然出现了一道裂痕。
皇宫外的那些青树一夜时间变黄,仿佛变成了银杏树。
第1068章 一切都是从白帝城开始的
消息陆续传来,离宫不再像先前那般冷清,那些主教与执事们站在诸殿之间的广场上,低声议论着什么,等待着教宗或者大主教们的命令,神情各异。
想必此时的朝廷会更加紧张,不知道那些王爷与大臣们这时候又在做些什么。
南溪斋、离山、木柘家……同一天到达京都,当然是刻意为之。南北合流之后,朝廷对南方宗派世家的监视放松了很多,再加上有大朝试的掩护,竟没能提前获得消息。
放眼大陆,谁有能力安排这样的大事?当然是徐有容,因为她是南方圣女,问题在于她究竟要做什么?是要用这堪称狂风暴雨的声势与画面来逼宫?道尊商行舟还能安静地呆在洛阳城里吗?
想着这些事情,离宫里的教士们望向深处那座幽静的宫殿。
唐三十六与凌海之王还有户三十二也在看着陈长生。
陈长生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神情平静地走回殿里。
凌海之王有些不明白,但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向离宫外走去。
唐三十六追进殿里问道:“你准备做什么?”
陈长生说道:“我准备练剑。”
唐三十六怔住了。
今天的天空非常湛蓝,被相隔极近的檐角割开,看着就像是一道瓷片。
叮咚清柔的流水声在幽静微暗的殿里显得非常清楚。
石池里的清水荡着永远不会停止的波纹,水瓢静静地搁在旁边。
那盆青叶已经回到了它曾经存在过很多年的地方,虽然少了一片叶子,但依然青翠喜人。
陈长生没有进入青叶世界,而是走进殿深处一个安静的石室里。
石室里没有任何器物,墙面与地面都是由灰石砌成,看着异常朴素,或者说简陋。
地面上搁着一张蒲团,看着有些旧了。
看着那张蒲团,唐三十六很自然地想起汶水祠堂里的那张,停下了脚步。
陈长生坐到蒲团上,伸出右手。
石室里没有风,他的袖口没有颤动,但指尖却颤动起来。
啪的一声轻响。
弹指。
伴着清楚的破空声,数千道剑从陈长生腰畔的剑鞘里鱼贯而出,占据了石室里所有空间。
无数道森然的剑意,在石室里此起彼伏,震荡相交,然后渐渐平静。
从石室外看过去,这是一片剑的海洋,陈长生就坐在剑海中央。
看着这幕画面,唐三十六觉得自己的眼睛上生出一抹寒意,然后发现一根睫毛飘落下来。
伴着轻微的磨擦声,石室的门缓缓关闭,陈长生也闭上了眼睛。
走出殿外,唐三十六看着户三十二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户三十二说道:“陛下一直勤勉修行。”
唐三十六觉得有些荒谬,说道:“在这种时候他还只想着练剑?”
“是的。”户三十二也有些担心,说道:“那日与圣女见过之后,陛下便再没有管过别的事情。”
唐三十六觉得有些不安,因为这样的画面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
……
京都里的无数视线,都落在了徐府。
这些天徐有容没有再见人,只是安静地留在自己的家里。
但谁都知道,这件事情与她有关,与她见的人有关。
在与陈留王相见之前,在深夜入宫与皇帝陛下相见之前,她这些年在南方已经见过很多人。
这些人现在都来了,从南方来了,从她的南方来了。
“圣女逼迫太盛,您是她的父亲,总要出来说句话才是。”
东御神将府像往日一样肃杀安静,于是花厅里传来的声音显得更加清楚。
很明显,那个人是在强行压抑着心头的怒火。
说话的人,是东骧神将彭十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