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也行?”
“这是什么招?”
“老师,这招太没道理了吧?”
“师叔,你知道这招吗?”
夜色深沉,繁星闪耀,剑光纵横。
今夜国教学院与离山剑宗之间这场别开生面的比试,看的京都诸院师生以及南方使团里的人们如痴如醉。
陈长生和苟寒食展现出来的渊博见识与能力令人震撼,而场间举剑相迎的两人,亦令众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从开始到现在,陈长生和苟寒食已经说了数百记剑招,除了那记西出十三归,落落和关飞白全部都使了出来,而且没有丝毫偏差,没有任何错误,堪称完美,这是多么难以做到的事情!
先前茅秋雨院长的点评,已然令京都诸院学生惭愧不已,离山剑宗对弟子的培养果然已经超过大周朝,神国七律果然都是坚毅苦修的非凡之人,但那个小姑娘呢?身为无比尊贵的白帝独女,她又如何吃得了这么多苦,学会如此多剑法?
惊呼的声音渐渐低落,议论的声音渐渐消失。
夜殿前一片安静,那代表着敬意。
茅秋雨看着场间,忽然说道:“当年周独夫与太宗陛下在洛阳城那一战,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听着这话,离他稍近的那些大人物神情顿变。
徐世绩沉默不语,因为他这时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留王大惊道:“院长何出此语?”
周独夫是何许人?举世公认的大陆千年最强者!太宗皇帝陛下又是何等人物!今夜国教学院学生与离山剑宗弟子的这一战,固然精彩,又如何能与当年洛阳城那传世一战相提并论?
“他们现在自然远远及不上周独夫与太宗陛下。”
茅秋雨感慨说道:“但当年洛阳一战时,周独夫与陛下正值盛年,而现在的他们又才多大?”
……
……
第81章 落落的剑
……
……
听到茅秋雨这句话,人们才想起来场间四人的年岁。
最大的苟寒食,也不过二十岁。
关飞白十八。
陈长生和落落更小。
他们都还是些年轻人,他们有的是通幽境,有的坐照上境,有的像陈长生这样连洗髓都没能成功,殿前石阶上观战的人群里,随便一位前辈强者,便能轻松地击败他们,更不要说与当年的周独夫及太宗皇帝陛下相比。
但他们真的很年轻,年轻到谁都无法确认他们的将来,今夜他们已经展现出令世人震惊的水平,谁又能断言他们日后究竟能走到哪步?
人们静静看着场间的剑风剑雨,听着那些招式的名称,沉默不语,情绪复杂,在他们看来,今夜这场国教学院与离山剑宗之间的比试,胜负其实已经不再重要,或者换个方式说——今夜不会有失败者。
但陈长生和苟寒食不这样认为,落落与关飞白也不会这样想,在场边比谁都紧张的唐三十六,以及脸色越来越怨毒的小松宫长老,作为当事方的国教学院和离山剑宗,只想战胜对方。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真的不知道。
观战的数百人与场间的双方,都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陈长生和苟寒食说话的速度没有变慢,但声音已经渐渐沙哑。
落落与关飞白出招的速度也没有变慢,依然准确稳定,但呼吸已经渐渐急促。
终于到了某个时刻,陈长生和苟寒食同时收声。
所有的身法,所有的步法,所有的剑招都已去尽,水落而白石出。
不知何时,落落与关飞白之间十余丈的距离,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已然消失。
二人面对着面,落雨鞭与那柄普通长剑,在夜空里相遇,无声无息。
这场比试持续了很长时间,陈长生和苟寒食向场间分别踏前一步。
落落与关飞白用了数百记剑招,用了无数种身法与步法,越过了那十余丈的距离。
便在最后那刻,双方相遇,鞭剑相触。
这不是默契,而是浑然天成,于是很美。
试剑至此,终于相遇,不是油尽灯枯,而是夕阳落山,似乎便到了结束的时候。
落雨鞭与那柄长剑已然相遇,既然不能动用真元,自然无法继续。
如此激烈、甚至可以说华彩夺目的较量,到最后竟然平手,这真的很美,很符合修道者的美学。
殿前安静无声。
过了很长时间,依然安静。
然后忽然有掌声响起。
鼓掌的人是茅秋雨院长。
接着是陈留王,主教大人,然后是所有人,包括秋山家主与徐世绩,脸色再难看,也开始鼓掌。
掌声渐骤,如风雨般响起,中间夹杂着感慨与赞叹。
人们赞美落落与关飞白在这场试剑里面展现出来的风姿,更敬佩陈长生与苟寒食呈现在世人面前的渊博见识与能力,尤其是陈长生——很多人看着这个少年,震撼想着,此人果然值得落落殿下如此尊敬,如果能修行,岂不是会成为第二个苟寒食?
主教大人低声对身后的辛教士说了两句话。辛教士领命而去,带着下属,分别走到陈长生和苟寒食的身旁,送上离宫的养神丹药——很多人大概会以为落落和关飞白在这场试剑里消耗极巨,主教大人才懂得,陈长生和苟寒食的心神损耗才真正恐怖,尤其是陈长生不会修行,无法以真元培神,如果不及时服用丹药,说不得会严重受创,甚至可能留下什么后遗症。
出乎意料的是,陈长生和苟寒食没有服用丹药,甚至看都没有看丹药一眼。
他们依然看着场间,看着落落与关飞白。
殿前观战的人们这才注意到场间的异样。
落落和关飞白没有撤鞭,也没有撤剑,他们根本没有退场的意思。
人群再次安静,诧异看着这幕画面,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愿意接受平局?
难道这场比试还没有结束?
……
……
落落和关飞白没有理会那无数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因为他们都闭着眼睛。
落雨鞭与那柄长剑,在夜空里相遇,然后便没有分开。
他们闭着眼睛,凭着手掌里传回来的轻微颤动,感知着对方的意志与想法。
落落的衣裳已经被汗打湿,在秋夜微寒的空气间冒着白烟,看上去就像是个仙女。
关飞白闭着双眼,双眉如剑,眉眼之间有滴汗珠缓缓淌落,仿佛战场上最后的无双猛将。
陈长生和苟寒食静静看着场间,脸色有些苍白,却没有说话——他们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所有事,让落落与关飞白在前面的试剑里都没有失败,现在决定这场胜负的人不再是他们,而是战斗了很长时间的他们。
没有任何征兆,落落与关飞白同时睁眼。
长剑横掠而上,随意而去!
夜色里忽然出现数道白色的絮丝,那是剑锋切割开空气的湍流!
苟寒食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认得,这招剑法不属于离山剑宗,也不属于任何门派,只属于关飞白。
这是关飞白自创的一招剑法,以他自己的名字为名——飞白!
飞白乃是书法中的一种笔法,其势若飞举,枯丝相连,中有空白煞目!
这种笔法必须是干枯的笔触,是枯笔,取的便是个枯意!
这招剑法肯定不是关飞白最强大的一剑,却肯定是他自身体会最深的一剑!
从殿内到殿外,向来骄傲无双的关飞白,今夜受了太多羞辱,忍了太长时间,哪怕与落落这场漫长的试剑战斗,他也始终压抑着自己的怒意,冷静甚至可以说冷酷地完全按照师兄的指导行剑,直至此时此刻……
今夜他压抑了太长时间。
是的,他还没有到油尽灯枯的最后关头,因为他始终未动真元,但他心里的怒火与骄傲,却已经被时间熬到快要干枯见底。
在最后的时刻,他终于把压抑了整整一夜的气势放了出来,这种气势很强大,于是能飞,亦有枯意!
不需要动用真元,只凭如此强大的剑意,他便能把任何对手击溃!
……
……
关飞白动剑的瞬间,落落也动了。
她要用怎样的剑招,才能应下对方这记飞白?
落雨鞭骤然紧绷,笔直无比,就像是一根被精心挑选的树枝。
她盯着关飞白的眼睛,看也不看、理也不理他的剑,握着鞭柄,毫不犹豫、毫不迟疑便向前刺了过去!
是的,没有什么招数,也没有什么变化,更没有什么剑意与蓄势。
她握鞭为剑,就这样简单地刺了过去。
落雨鞭如树枝,不需要起,直接向前,然后落下。
就像陈长生当初在国教学院藏书馆里,拿着那根树枝刺向她的身体。
这一刺,她当然没有动用真元,夜空里却响起空气被割烈的嗡嗡声响。
可以想象她的速度有多快。
可以想象,这一刺她练了多少次。
人们先前就很不理解,离山剑宗弟子大多出身苦寒,所以练剑不辍,勤勉过人,坚毅不凡,落落殿下身为白帝独女,为何也能吃得了这么多苦?
在白帝城时,没有人敢管教她,自然不是教出来的。
陈长生虽然敢管教她,但她这样乖巧懂事,哪里需要管?
国教学院里确实有根教棍,但他除了用来指导她运行真元之外,从来没有别的用途。
落落是自己练的。
因为某个她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原因,她从懂事开始,便向往着强大。
所以她修行的很勤奋,练剑练的很苦。
……
……
陈长生和苟寒食盯着场间,沉默不语。
落落与关飞白的最后一剑,看似和他们无关,实际上依然和他们有关。
他们平日在国教学院、在离山剑宗,对落落和关飞白的指导,便将在这最后一剑里体现。
落落和关飞白能够有机会施展出这最后一剑,事实上,也是他们费尽心神的结果。
既然不能接受平局,便一定会有胜负。
谁胜谁负?是剑更强还是鞭更快?
人们看着场间,神情紧张。
关飞白的剑,像道枯笔般画破夜空,又像是天神手里拿的鞭子。
落落的鞭,像根树枝般刺破夜空,又像是天神里手里拿着的剑。
……
……
剑起。
鞭起。
剑落。
鞭未落。
……
……
关飞白的眼睛里,出现一抹痛楚,然后被不可思议的情绪占据。
他低头望向自己的胸口,那处的衣衫已被破开,落雨鞭像剑般钉在那里,血水缓缓渗出。
他抬起头来望向落落,震惊而愤怒,想要问些什么,却问不出话来。
鲜血从他的唇角溢出。
落雨鞭并未前进,落落已经停手。
他受的伤很轻,唇角溢出的鲜血,不是因为落落的鞭子,而是因为愤怒不甘等诸多情绪暴发,伤了他的心脉。
“承让。”
落落收回落雨鞭,揖手一礼,神情平静,转身向陈长生走去。
陈长生看着夜色里对面的苟寒食,微微躬身,揖手行礼。
苟寒食沉默片刻,揖手回礼。
陈长生望向落落,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看着他笑了,落落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场试剑,至此终于结束。
胜负已分。
落落胜了四律关飞白。
国教学院胜了离山剑宗。
人们事前哪里会想到这样的结果。
全场鸦雀无声。
忽然有道声音响起。
“如果可以用真元,你最后这一鞭根本刺不进来。”
关飞白看着落落的背影,脸色苍白说道,很是不服。
落落停下脚步。
第82章 鞭声响亮
作为神国七律一员,作为青云榜排名第四的年轻强者,他有足够的资格与底气骄傲,今夜这场试剑,在他看来是不公平的——最后居然输给落落,这种情绪变得更强烈——所以他觉得自己依然可以骄傲自信。
但输了便是输了,骄傲的他本来准备保持沉默,却看到了陈长生脸上的笑容,听到了落落的笑声,他觉得陈长生的笑容很可恶,他觉得落落殿下的笑声很刺耳,于是他忍不住把准备藏在心底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是的,他不服,他最后那剑名为飞白,枯笔连丝仿若铁线,如果能够动用真元,剑势初起之时,便自有一道铁帘拦在身前,落落最后那记直刺即便再快再简而凛冽,也不可能穿过他的剑势,伤到他的身体。
落落转身望向他,看着他的神情,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挑眉说道:“如果……可以动用真元,先前第七十六剑时,我便已经破了你的剑防。”
这句话她说的淡然,却有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关飞白神情微变,回想先前的战局,殿前观战的人群也开始回忆,片刻沉默后,人们竟得出相同的结论——是的,如果可以动用真元,当时陈长生让落落用的那记钟山风雨剑应该可以直取中府,提前获得胜利。
“问题在于,就算可以动用真元,你也使不出来那一剑。”
关飞白觉得自己想明白了整件事情,看着她寒声说道:“不要说那一剑,便是更开始的时候,有几式钟山风雨剑,以殿下你现在的修为境界,也用不出来,只不过徒有其形罢了!”
人群之中议论之声渐起,包括茅秋雨院长等前辈强者,都承认关飞白的这句话有道理。
妖族修行人类的功法有个最大的问题,因为双方经络构造有极大差别的缘故,真元运行会有问题,现在大陆上的妖族强者,包括先前曾经出手的金玉律在内,在成年之前或者都接触过人类的修行功法,成年后学习的依然还是妖族自己的修行秘法。
今夜试剑,落落殿下施展的是人类的剑法,修行的也必然是人类的修行功法。按照道理来说,她如果到不了坐照上境,钟山风雨剑里有几式威力极大的剑招,自然也无法施展出来。
先前没有人提到这件事情,是因为事先便已经确定双方不用真元,考较的更多的是陈长生和苟寒食,当然也有落落和关飞白的能力,但即便她用的那些剑招只是徒有其形,也符合比试的规矩,无人能够指责。
直到此时被关飞白一语点破,人们才感觉,这场比试对离山剑宗来说,比事先想的还要更不公平。
夜风轻拂夜宫,白鹤在殿顶埋首羽中,似已睡着。
没有人说话,只是看着落落。
虽然没有指责,也没有批评,也没有人敢试图重新评定胜负,但那些视线里隐藏着的意思非常清楚。
苟寒食摇了摇头,示意关飞白回来。
落落看着那些人类的眼神,微微挑眉,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她没有说什么,再次转身向场边走去。
关飞白看着她的背影,无声冷笑,同样转身。
二人相背而行,渐行渐远,直至将要回到各自的队伍,相距已有数十丈。
就在此时,落落忽然停下脚步。
然后,她做了一件事情。
她握着落雨鞭,很随意地向着地面抽去。
鞭起如风,鞭落如雨,正是钟山风雨剑里威力最大的那一招!
啪的一声脆响!
真元充盈的落雨鞭,如剑般击中厚重无比的大地!
殿前的地面似乎都颤抖了一瞬!
地面上顿时裂开一道大缝!
无数烟尘石砾从缝里迸射而出,在星光照耀下,仿佛万只飞蛾!
谁说妖族修行人类功法有问题?
此时落雨鞭展现出的威势从哪里来的!
谁说她无法驭使钟山风雨剑威力最强的那几记剑招?
这一鞭又是什么!
……
……
听到那道清脆的声音,关飞白霍然转身。
他没有看到落落起鞭的动作,但他看到了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