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深处的红日越来越高,笼罩着红河两岸的湿雾已经尽数散去,景物清明,美不胜收。
白帝城里的擂台对战也进行的如火如荼,无数精彩的、危险的对战画面不停出现。
街巷里、石墙上,草甸旁,皇城前,妖族民众粗豪的喝彩声不绝于耳,惊呼声时而响起。
很多知名的妖族青年强者战胜了自己的对手,却也有很多冷门发生。
有些深山老岭小部落推选出来的人物,展露出了出乎意料的境界实力。
皇宫与天守阁附近的几座擂台,自然是所有人关注的中心,相对安静一些,视线也更加集中。
随着天选典的进行,绝大多数视线落在了三座擂台上。
那三座擂台上分别站着三个人。
小德、大西洲二皇子,还有一个戴着笠帽的年轻人。
作为妖族中生代最强者与皇后娘娘的外甥,小德与大西洲二皇子理所当然应该是焦点,但现在更多视线、尤其是皇城观景台上那些大人物的视线,却是落在那个戴笠帽的年轻人身上。
那个戴笠帽的年轻人太过神秘。
直到现在为止,除了登记册上那个不知真假的名字,竟没有谁知道他的身份来历。那个年轻人似乎拥有某种魔力,所有对手根本都没有出招的机会,刚刚走上擂台,便会诡异倒下,昏迷不醒。
到现在为止,这个年轻人已经连赢了四场,而无论是负责判定胜负的鲤族执事还是负责监督的长老会成员甚至是第三场时专门前去查看的妖廷大将冲星河,竟然都无法看出他用的是什么功法。
他究竟是谁,来自哪个部落?
……
……
当绝大多数视线都集中在皇城与天守阁时,当极少数知晓内情的大人物情绪复杂看着那个戴笠帽的年轻人时,一座偏僻的擂台上也发生了些事情,只不过当时没有引起任何妖族民众的注意。
这座擂台位于白帝城贫民区松町,很是偏远,却离河畔太近,于京们在红河里欢快地翻滚庆祝,无数腥臭被它们从河底的淤泥里掀出,随风来到岸边,令人闻之欲呕,哪里会有什么强者愿意前来。
更早些的清晨,战鼓刚刚在上城敲响,渐渐传至松町,那座连夜由石块砌成的擂台上铺着的薄薄的黄沙微微的震动起来,但除了鲤族裁判官、两名监事和相关的吏员外,再也看不到别的任何身影。
天选大典虽然是普天同庆,生活还是要继续过,生活在松町的底层民众依然要做工,不然晚上就会饿肚子,与饿肚子比较起来,擂台对战这种事情虽然很有意思,也只好往后面放一放。
在做工之前,当然首先是要填饱肚子。各种粗陋的石灶开始冒起炊烟,已经有些发黑、不知道用了多少天的油锅里,各种面食开始发胀,然后痛苦地吐泡泡,脸都没洗的妖族民众们打着呵欠排着队。
轩辕破昨晚没怎么睡,醒的比较早,所以赶在人群之前便买好了早饭。
小巷深处的院落里微有雾气,那是灶上的水壶。
屋里纸门后面也微有雾气,那是撕开的牛纸袋里热腾腾的白面馒头与肉馅包子散发的神圣。
别样红与无穷碧吃的是馒头。
轩辕破吃的是肉包子,那个包子比他的脸小不了多少,被他咬了一口后,香味与肉汁一起淌了出来。
无穷碧的脸色很难看,看着他说道:“为什么你吃包子,却让我们吃馒头?”
轩辕破根本懒得理她,继续吃着包子,不时吮掉流到手指上的肉汁,看着极香。
无穷碧的脸色更加难看,声音尖锐说道:“你这是专门吃给我们看的吗!滚出去!”
轩辕破还是不理他。
经过一夜的调息,别样红的精神稍微好了些,但眉眼里的那抹死意还是无数驱散。
他看着轩辕破问道:“这包子什么馅儿的?”
“牛肉大葱。”轩辕破含糊不清回答道。
别样红叹了口气,说道:“真香啊。”
轩辕破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然后认真解释道:“先生,我可不是故意馋你,只是院长说过,受伤后不能吃太油,您且把碗里的粥喝了,馒头不吃也罢。”
他说的院长自然就是陈长生。
陈长生极为注重养生,包括轩辕破在内的国教学院一干人自然也深受影响。
别样红笑了笑。
无穷碧恶狠狠说道:“吃你的包子吧,撑死你!”
轩辕破没有理她,对别样红继续解释道:“今天我要花很多力气,所以要吃饱些。”
别样红虽然身受重伤,但神识依旧敏锐,院外传来的战鼓声以及街上的议论声都听得非常清楚,听着轩辕破的这句话,再想着昨夜他说这两天有事情要做,隐约明白了些,问道:“你要去参加天选大典?”
无穷碧性情孤拐,但见识极广,知道天选大典对妖族来说意味着什么,微微一怔,旋即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容,看着轩辕破嘲笑说道:“就凭你这头憨熊,居然也敢奢望迎娶白帝的女儿?”
轩辕破脾气就算再好,也有些忍不住了,闷声闷气说道:“你又知道什么?”
无穷碧的视线落在他明显萎缩无力的右臂上,冷笑说道:“我只知道你是个废物。”
别样红也注意到了轩辕破右臂的异样,反应却与无穷碧不一样,神情微异问道:“你修的是天雷引?”
第951章 天雷已隐谁能识
轩辕破有些吃惊,从来没有人能看出他修行的功法,此时却被别样红一语点破。
别样红见他神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问道:“这是陈长生替你挑选的功法?”
轩辕破点了点头。
别样红赞道:“我一直只以为他自己的修道天赋极佳,没想到眼光同样好,这个院长做的很称职。”
轩辕破想了想说道:“那倒也说不上。”
别样红又看了他的右臂一眼,说道:“看得出来,你练的不错,但好像有些问题。”
轩辕破没有在意,用纸擦着手指上残着的肉汁。
别样红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进入他的耳中,然后进入他的心里。
“天雷引就是天雷隐,隐风雷于无征象中,这一点你没有错,甚至可以说修的极好。”
别样红说道:“只是有些过于刻意了。”
轩辕破抬起头来,微怔问道:“先生您是在说什么?”
别样红看着他说道:“深植树根于沃土之中,不使其见天地,不受罡风之苦,以地火洗炼,其间暗生雷霆,积蓄渐久,待破土之时,陡然而成参天巨树,枝叶之间尽是雷屑电光,何人能挡其威?”
轩辕破的目光随着别样红落在了自己的右臂上。
他的右臂明显委缩,尤其是与粗壮的左臂比较起来,更是刺眼,显得格外凄惨。
小酒馆里很多酒客,以为这是当年他在京都被天海牙儿击败后落下的残疾,嘲笑过他很多次。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只看似残废的右臂里隐藏着怎样可怕的力量。
当然现在已经被人看穿了。
轩辕破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面对的是一位神圣领域强者,是八方风雨级别的传说人物。
他的神情顿时变得认真了很多,请教道:“刻意是指什么?”
别样红说道:“雷霆乃天地自然法则,隐只能隐其意,不须隐其形,就如同真正的参天巨树,一朝破土而出,携着万千土石,声势看似惊人,却失去了最重要的一点特性。”
轩辕破继续请教道:“请问是何特性?”
别样红问道:“天雷引的外法是什么?”
轩辕破毫不犹豫说道:“拳。”
别样红微笑说道:“我刚好对这方面有所了解。”
当年天书陵那场大战,他亲眼看到天海圣后一拳惊天下,生出极大感悟。
这些年,他也开始用拳,于是天海之后的世界里,再没有谁的拳头比他更强大。
自然,再也没有谁比他这方面的见识更广博精深。
“为何圣后娘娘当年没有用木凤,也没有用如意,而是用拳头面对我们这些家伙?”
别样红看着轩辕破的眼睛平静说道:“那是因为拳头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可以随心意而起,随心意而落,较诸剑与枪这等外物来说,至少在起合之时的速度更快,而速度……就是力量。”
轩辕破的眼睛亮了起来。
妖族要比人族与魔族更加重视纯粹的力量,他身为妖族一员,当然也不例外,但别样红的这番话对他产生的触动却并非缘自于此,而是因为这番话隐隐间揭示了一个很重要的道理。
无论道法剑法阵法,终究是要用于战斗,万法不离其宗,最终指向的就是速度与力量,哪怕呈现出来的画面再如何瑰丽夺目,气势再如何撼动山河,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隐风雷确实可以把力量蓄积到最大,但就像别样红说的那样,会影响到出招时的速度。
如何才能同时把这两点发挥到极致呢?
轩辕破提出了自己的疑难。
别样红用自己数百年的修道生涯与无数场战斗得出的珍贵经验开始替他讲解。
轩辕破的神情越来越专注,甚至忘了呼吸。
屋子里变得异常安静,晨风穿过纸门的缝隙,轻轻拂动着地面上的晶石与那三座小塔。
如果不是响起了无穷碧不耐烦的冷哼声,这场授道或者还会继续很长时间。
轩辕破醒过神来,对别样红拜倒行礼,然后起身离开了房屋。
站在屋前的木板上,看着院落外不时升起的炊烟,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别样红说的那些话,与他这些年的苦修经验,渐渐地融在了一起,让他想破解了很多修行时的疑难,甚至隐隐快要触到了某个边界。
他深深地吸了口微凉的空气,踩着微凉的白色鹅卵石走到墙前,用小木勺盛了清水浇到矮松里,又低头捧起微凉的井水用力地洗了几把脸,确认精神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擦掉脸上的水渍,走出了小院。
战鼓声依然不停地从上城传来。
红河里的涛声越来越响亮,而且隔得极近。
松町已经醒来,街坊们打着呵欠,抠着眼屎,拿着瓦罐,还在排队等着买早饭。
有些已经吃完早饭的苦力坐在粥铺外的长板凳上,跷着脚聊着闲话,仿佛根本听不到上城传来的战鼓,也听不到并不远的红河怒涛声,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对天选大典就不感兴趣,好些人议论着下工后应该去哪个擂台看热闹。
轩辕破从街上走过。
有相识的邻家姑娘问他吃过早饭没,他笑着点了点头。有相识的苦力汉子问他,小酒馆最近生意这么差,老板什么时候愿意再卖两个钱一杯的粗劣麦酒,他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然后,很随意的,包子铺的老板问他大清早地要去做什么。
他停下脚步,回答道:“我要去参加天选大典。”
街上安静了一瞬间,就连铺子里蒸锅边缘溢出的热雾,都凝滞了片刻。
下一刻笑声响了起来,很久都没有停下,而且越来越响亮,带着嘲弄或者有趣,带着善意或者恶意。
轩辕破摸了摸后脑勺,也憨厚地笑了起来。
……
……
轩辕破去的擂台就在松町,离他的家很近,可以走着去,不需要坐车,能省一笔钱。
当他走到擂台所在的街口的时候,那里已经围了很多看热闹的民众,但登记名册连两页纸都没有写满。
这里很偏僻,远离皇城与天守阁,没有什么大人物会注意到这里,而且不可能有什么厉害人物,自然也无法吸引那些想挑战自己的强者前来,愿意在这里登擂的,往往是对天选大典没有任何想法,只是凭着蛮勇想去玩闹一番的普通妖族民众,这种普通民众之间的战斗自然谈不上精彩,往往更像是市井里的流氓打架,草草几个回合便会罢手。
负责这座擂台的鲤族裁判官和两名监事已经觉得无趣到了极点。那些松町的吏员更是觉得无聊,登录名册桌前的那名小官甚至已经开始犯困,脑袋不时地垂落,眼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重重地磕到桌沿。
轩辕破走到桌前,轻轻地敲了敲桌面。
那名小官惊醒了过来,很是恼火地抬起头来,想要训斥几句,却怔住了。
第952章 一拳
他认识轩辕破。
轩辕破也有些意外,因为他认识这个小官。
就在前几天的小酒馆里,这名小官曾经喝的烂醉,对他说过很多恶毒的话。
看到轩辕破,那名小官很是吃惊,问道:“你这个小子来做什么?”
轩辕破指了指桌上的名册说道:“他们说要在这里登记名字。”
那名小官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说道:“你要参加天选?”
轩辕破说道:“是的。”
那名小官失笑起来,嘲笑说道:“你这个废人也想娶公主殿下?”
轩辕破说道:“我没想过娶殿下,但我要参加天选。”
那名小官带着鄙夷的神情说道:“我看你是想送死吧。”
这处擂台的参赛者不多,轩辕破的身躯又极魁梧醒目,已经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这时候听着那名小官的笑声与嘲弄,更多人望了过来。松町本来就是个小地方,很容易遇着熟人,围观民众里有几名常去小酒馆的酒客,看着这幕画面赶紧走了过来,知道轩辕破的来意后很是吃惊,劝说他赶紧打消这个主意。
“我说你不是疯了吧?这可不是胡闹的!”
“你没听说西荒道殿这次一个教士都没派?上城那边的擂台有朝廷和长老会的医官盯着还好,我们这里如果受伤了怎么办,可没有人会替你医,到时候流血不止,真会死的!”
“就算平日里被人嘲笑几句,何必为了证明自己来冒这个险?”
轩辕破沉默着,没有回应这些关切,见此情形,那几名酒客也没有再说什么。
那名小官员看着他嘲笑说道:“你非要坚持送死,那也由得你,只是到时候在台上可别哭的太难看。”
轩辕破拿起墨笔,在名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及相关信息,拿了根布条系在右手腕上。
时间渐移,终于轮到他走上了擂台。
擂台四周的围观民众互相询问他的来历。
一名赌坊的执事想着先前的画面,挤到桌前问那名官员:“需要注意吗?”
那名小官冷笑说道:“就是一个洗碗工,吹嘘自己曾经去过京都,以为自己是多了不起的人。”
先前试图阻止轩辕破的一名酒客在旁说道:“他确实去过京都。”
那名小官被驳斥后很是生气,脸涨的有些红,喝道:“那又如何?就算他以前曾经威风过,现在也不过是个废物!”
微凉的晨风吹散了松町的炊烟与热雾,也拂动了参选者手腕上的布条。
轩辕破的身形很高大,但他的对手更加魁梧。
那个魁梧的中年汉子看了眼轩辕破萎缩如树枝的右臂,眼里流露出轻蔑的神情,说道:“我很同情你一开始便遇到了我。”
说完这句话,伴着一阵极清楚的喀喀声,他的身躯变得更加高大,如一座小山般,在擂台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看着这幕画面,擂台四周的围观群众很是震惊,心想相族的人怎么会来这里?
无论在哪个年代,相族都是妖族前三的大族,哪怕是最普通的族人,也拥有着难以想象的神力。
按道理来说,这样的大族子弟应该去皇宫与天守阁附近的擂台,怎会来松町这种小地方?
负责判定擂台胜负的那名鲤族执事微微眯眼,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原因。
来自长老会的那名监事闭着眼睛,仿佛在睡觉,很明显事先便已经知道了此事。
那名妖廷官员,感受着那名相族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