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在溪边喝酒的时候,他曾经提过自己喜欢一个姑娘。”
陈长生看了徐有容一眼,看似无意地说了一句。
徐有容很平静地说道:“你的身边一直有很多姑娘。”
这话确实。
从最早自百草园里翻墙到国教学院拜师不肯走的落落,到北新桥底用真血救他性命再为守护的小黑龙,再到夜夜潜入国教学院贪枕上一缕清香的莫雨,直到现在魔族小公主南客还一直牵着他的衣角。
陈长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低头吃东西,准备夹一块糯米糕尝尝。
徐有容不让他尝。
他不解问为什么。
徐有容有些微羞,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把盘子里的糯米糕都拔到了自己的碟子里。
陈长生以为她是真的生气,想着那些姑娘们不好解释,但有件事情应该也可以解释清楚。
“十岁那年,我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有病,没法治,活不过二十岁……所以就没给你回信了。”
徐有容这才知道原来刚才他没有睡着,把自己说的话都听了去,羞意更浓,低头不语。
陈长生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这件事情你就不要生我气了。”
他与徐有容是同龄人,生辰只差三日。
当年他们六岁半的时候,彼此之间便有了婚约。
徐有容是何等样人物,五岁时天凤血脉便已苏醒,由圣后与圣女悉心教养成人。
虽然她那时候才六岁半,但不要说她的爷爷太宰,就算是圣后娘娘想要她嫁给谁,也要听从她的意见。
从知道自己有婚约的那天开始,她就对婚约的另一面生出很多好奇,遣了白鹤带了书信去了西宁。
陈长生收到她的信后,便开始回信,如此往来,直至他十岁那年才中断。
他们从来都不是陌生人。
只不过书信断绝之后,徐有容很不喜欢那个小道士,不愿意记得这些事情。
现在,这些小时候的事情,比如竹蜻蜓似乎都可以慢慢记起来了。
“当初你在第一封信里问我是谁的时候,语气真的很糟糕?”
“哪里糟糕?我是真的很好奇。”
“那最后一封信里,你骂我骂的可是真凶啊。”
“谁让你不回信的。”
“因为不想连累你,而且那时候你又不喜欢我。”
“嗯,其实是喜欢的。”
“你说什么?”
“我说从那时候到现在,都是喜欢的。”
“我也是。”
“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离山。”
听到这话,徐有容神情微凝,看着他好奇问道:“你要去找师兄?”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我要去找师兄。”
这是句俏皮话,如果不是徐有容这样冰雪聪明的人,很难在短时间里想明白。
她认真问道:“那白帝城那边怎么办?”
陈长生想着折袖现在的情况,说道:“事有轻重缓急,我先把这件事情处理好再说。”
……
……
第917章 心血何处可安放?
南溪斋的合斋大典无疾而终,其间发生的事情却震惊了整个天下。
神圣领域强者之间的战斗、大西洲阴谋的败露、青衣客身死成为最近一段时间所有人讨论的话题。
圣女徐有容破壁出关,她与教宗陈长生联手居然能够与神圣领域强者正面对抗,更是引发了无数议论与敬畏。
唐家、秋山家、木柘家与吴家这四大世家行事变得极其低调,自然离不开唐三十六在其间发挥的作用。
长生宗传来了最新消息,正式向唐家赔罪,派出长老替唐家的长房大爷解毒疗伤。
但除苏却消失了。
谁都看得出来,日渐凋蔽的长生宗已经无法控制这个怪物。
大周朝廷依然强大,商行舟依然稳稳地坐在世间最高的位置上。
按照当年的协议,教宗陈长生还是不能回京都,只能在世间游历,不知何时才能破局。
但谁都看得出来,天下大势就像是雨后的星空一般,正在隐隐发生着某种变化。
吃完那锅豆花鱼后,陈长生没有多做任何停留,第二日清晨便带着唐三十六等人离开了圣女峰。
至于那天夜里,他与圣女徐有容在南溪斋里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自然没有人知道。
桐江上游,诸峰林立,或在阳光下,或在云雾中,各有其美。
慈涧寺所在的灵樟峰里生着很多香樟树,满眼皆是青秀之色,很是令人心情愉快。
往灵樟峰间行去,约十余里便来到一处崖边,崖外云雾缭绕,难以见底,对面隐约可见一座孤峰,两边之间由一道铁链相连,随着涧里的山风摆荡,看着便令人心生悸意,更不要说行走于其上。
“那座山峰何名?”唐三十六指着对面问道。
送他们来此的叶小涟说道:“此峰名为独一峰,乃是离山三十六峰里最靠东的一座山峰,当年秋山师兄便常在这座峰上练剑,有时云雾散去,天光大盛,站在这边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唐三十六听着她言语里的感慨,打趣说道:“你小时候在这里看见了,便对秋山君一见倾心?”
当年在离宫神道上,他与叶小涟曾经有过一场极著名的争吵,自然知晓她的那些情思。
叶小涟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姑娘,听着这话也不着恼,平静说道:“是又如何?”
唐三十六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冒昧打听一下,那你现在喜欢谁?”
叶小涟不易察觉地看了远处的陈长生一眼,微笑说道:“我最喜欢斋主了。”
唐三十六听着这答案觉得好生无趣,说道:“女人真是善变。”
折袖在旁听着这番对话,觉得好生无趣,向崖畔走去,看着云雾里那条随风摆动的铁链,觉得这才有趣。
孤峰在眼前的云雾里若隐若现。
陈长生看着那处,却想着别处的事情。
户三十六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低声说道:“白帝城那边还没有消息回来。”
陈长生说道:“就算找不到吱吱,为何金长史那边也没有接触上?”
户三十六说道:“因为事发突然,没有太多细节呈报,但属下记得两年来看过的摘录,那位金长史再次被贬,如今在白帝城外耕作如故,就算联系上他,只怕也解决不了问题。”
陈长生没有说话。
雪岭那夜之后,他在阪崖马场养伤的时候,便已经与吱吱重新建立起了联系。
其后他通过松山军府往汶水城,吱吱则是独自去了八万里外的白帝城。
国教要与朝廷争天下大势,他要与师父商行舟布局争子,首先需要考虑的就是各自的外援。
他去汶水唐家,来圣女峰,以及接下来的行程,都是因为这方面的考虑。
吱吱在这件事情里扮演的角色最为重要。
对国教与朝廷来说,最重要的外援是什么?
不是以唐家为首的四大世家,不是天南诸宗派,不是圣女峰,而是妖族。
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白帝城的态度可以决定很多事情。
牧夫人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他只能希望与白帝城有极深渊源的吱吱,能够暂时稳住对方。
按道理来说,就算牧夫人参与了大西洲的阴谋,站在了师父商行舟一边,吱吱在白帝城也应该是安全的。
但他现在越来越觉得不安,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他与吱吱的神魂联系被切断。
可能是因为国教中人无法接触到金玉律。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听到那个家伙的消息。
这几年你到底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呢?
唐三十六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安慰说道:“不用担心,那个熊孩子皮糙肉厚,不会出事,最多就是受些苦。”
折袖想着国教学院里那个天天用背砸树,偷偷藏食物的熊族少年,坚硬的脸部线条及其罕见地变得柔和了些。
唐三十六问道:“接下来去哪里?”
陈长生指着对面地说道:“离山。”
云雾里的那座孤峰便是离山。
落梅山脉的最北端,人族世界最肥沃的原野旁,有三十六座山峰,如利剑般指着北方。
那些山峰都是离山。
唐三十六神情微凛,问道:“真要去?我们现在没时间了。”
陈长生看了折袖一眼,心想确实没有时间了。
忽然间,一道震动在崖畔生出。
这道震动很剧烈,崖外的云雾被震成了丝缕,悠悠散去。
那根铁链变得清楚了很多,甚至可以看到上面的锈迹。
紧接着,又一道震动响起,地面上的灰尘被震了起来,慢慢飞舞着。
这震动是从哪里来的?
唐三十六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陈长生有些紧张。
他们都在看着折袖。
震动来自折袖的身体。
如潮水一般,如雷霆一般。
折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就像刚刚受过一场重伤。
白帝城里明显有问题,陈长生还想着要去离山,不是因为他心血来潮。
而是因为折袖心血来潮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病情越来越重。
“不用着急,应该还能活个十天半个月。”
折袖很罕见地说了个笑话。
但没有人能笑出来。
第918章 白帝城里道前事
在遥远的大陆西方有一个美丽却又凶险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有无数山峰,四季可见白雪,有无数滔滔大河,有无数原始的山林,无论水底还是林中都生活着无法计数的凶兽,这便是世人所说的妖域。
在妖域深处有座极为雄奇的大城,矗立于山峰之间,被八百里红河围绕着,城墙由如玉般的白色硬石砌成,加上终年不散的云雾,远远望去,壮丽的难以形容,令人心生敬畏之感。这座雄城里没有京都的皇辇图,也没有离宫地底的那种阵法,抵抗外敌靠的就是坚硬的城墙,以及妖族更加坚硬的意志与暴烈的性情。
这就是传说中的白帝城。
相传无数万年前,天书碑落在了东土大陆上,人族智识开启,同时妖族也开始觉醒,发展出了自己的文明,只是距离天书陵的距离相对较远的缘故,文明进步的速度要比人族慢一些,某些常年居于荒山野岭的妖族直到今天都还野性犹存。
因为性情直接而简单,正式建国之前,妖族在大陆的日子并不好过,深受魔族的歧视与压迫,现如今已经近乎凋零的秀灵族便是那段悲惨历史的具体见证者,而人族在这段历史里扮演的角色也并不光彩。
直至一千多年前,为了抵抗日渐强大并且暴虐无比的魔族,妖族与人族的前后数代伟大领袖,付出了极大的耐心与智慧,终于说服双方摒弃旧怨联起手来,并且最终在太宗皇帝陛下时期建立了联盟。
经过漫长的岁月,妖族与人族之间的仇怨渐渐淡去,但因为更久远的那些历史以及以方之间无法完全弥合的差异,双方之间依然还留存着些许敌意或者说警惕,比如最近这一次战争,人族的军队与魔族在雪原里打了整整两年时间,妖族除了象征意义上调动了两个部落向东移动了千余里,便再没有做任何事情。
关于这一点,京都里已经生出很多议论,人族的大臣与将军们担心妖族会不会有别的想法,坐在最高处的道尊商行舟却依然平静,因为他对整个局势都非常有信心,因为他认为自己很清楚牧夫人想要什么。
……
……
“其实我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我想要什么。”
“我们以怎样的身份活着,其实就是在扮演怎样的角色,无论是公主、皇后、妻子或者是母亲。”
“只不过随着扮演的时间越来越长,扮演的角色越来越多,往往会让你忘记你究竟是谁。”
“连自己的角色都不清楚,又如何判断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呢?如果想要得到清楚并且真实的答案,那么我们就必须向来时去看,回溯到时光的最初,记起当你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我当时被父亲抱在怀里,站在海边,惊涛骇浪就像翻滚的墨水,其间有一个白点在不停的飞舞,很好看。”
“你呢?”
八百里红河围绕着白帝城,两岸原野肥沃,山林郁郁,生活着无数部落。
在一处非常隐蔽的山崖深处,有着一幢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的小楼。
小楼前方是片草甸,草甸下方是断壁绝崖,远处便是滔滔红浪,可以看到云雾里的雄城。
一个妇人站在崖畔,看着红河白城缓声说着话,语气淡然。
一名黑衣少女站在她的身后,脚踝上系着铁链,铁链的另一端深入地底深处,正是小黑龙吱吱。
她看着那名妇人的背影,很自然地想起了自己以前最畏惧的天海圣后。
或者是因为那个妇人的身影也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或者是因为那个妇人也习惯性地负着双手。
能够与天海圣后相提并论的女子,在当今世间只有一人,那便是白帝城的皇后娘娘牧夫人。
听到牧夫人的问题,小黑龙很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我看到了一颗珍珠。”
然后她用张开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大小:“这么大一颗珍珠。”
如果她没有夸张,那么这颗珍珠真是大的有些夸张。
小黑龙继续说道:“母亲说我生下来就爱哭,怎么哄也哄不好,直到把那颗珍珠抱在了怀里才安静下来。”
牧夫人说道:“想必那便是传说中的鲛人泪?”
龙族的聚居地在极为遥远的南海深处,大西洲也是海洋里的国度,二者之间有相同的传说,彼此也算了解。
小黑龙说道:“后来在北新桥被王书生抢走了。”
牧夫人说道:“只知道欺负你这个小孩子,王大人也算不得什么英雄。”
小黑龙很赞同这句话,神情无辜说道:“娘娘你是了不起的人,就不要欺负我这个小孩子了。”
牧夫人说道:“我不是英雄,只是个女人。”
小黑龙委屈问道:“那您准备把我关多长时间?”
牧夫人说道:“我不是王大人,也不是天海,对囚禁你没有兴趣。”
小黑龙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杀我?”
“当年妖族能够立国,全靠你们玄霜巨龙一族,如果我不想被整个妖族所唾弃,便不会杀你。”
牧夫人看着红河对岸那座白色巨城平静说道:“再说了,你的境界实力虽然不复全盛时期,但也不是那么好杀的,如果不是你的神魂曾经被抽取过一次,我甚至很难悄无声息地制住你。”
听到这句话,小黑龙想起当年在北新桥底的那些画面,尤其是被天海圣后抽取神魂时的痛楚,小脸变得有些苍白,而当她想起前些天体内的深寒龙息被此人强行抽离出的痛楚时,竖瞳微缩,一抹怨毒之意闪过。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盯着牧夫人的背影说道。
牧夫人没有转身,轻声说道:“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你。雪岭一战,魔君陛下看在与你父亲的情份上自然不会杀你,你却伪死潜行来了白帝城,陈长生要你来做什么?”
小黑龙沉默不语。
她奉陈长生之命前来白帝城,首先想见白帝陛下,白帝却在闭关潜修养伤,她只好想办法见落落,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入宫便发现情形不对,准备离开时已经来不及了,被牧夫人制住带到了这里。
陈长生事先的吩咐很清楚,无论是见白帝还是见落落,都必须瞒着牧夫人。朝廷、国教、白帝城之间的问题谁都清楚,但她没有想到,牧夫人的态度竟是如此强硬,只凭她与商行舟之间的默契根本无法解释。
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声音微沉说道:“难道是大西洲的人想来大陆搅风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