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十六看着广场对面夜色里那个神情平静的家伙,冷笑说道:“憋死他们!”
说完这句话,他手扶剑柄,向对面走去。
第74章 少年的剑
离山剑宗为何要挑战国教学院?因为他们来替秋山君提亲,却被陈长生阻止,颜面尽失,必须想些方法找些回来,正如苟寒食坦承,只有那样他们才可以平静地离开大周皇宫,哪怕那也很勉强。
如果按唐三十六的安排,国教学院无论连胜还是连败,陈长生都可以不用出场,那么离山剑宗自然无法挽回那些颜面,落落心想这虽然有些……无耻,但似乎挺有趣,于是以沉默表示支持,而陈长生其实真的很想和那位传说能够通读道藏的苟寒食谈谈,想对唐三十六说些什么,那个家伙却已经到了场间。
风萧萧兮夜宫寒,唐三十六站在广场上,抚剑四顾,英姿逸发,殿前阶上那些青矅引和圣女峰的女弟子目现异彩,却哪里想到此人来到场间之前,已经做了很多很无聊却又令人恼火的安排。
隔着十余丈距离,看着七间瘦弱的模样,唐三十六怔了怔,然后想起一件事情,望向庄换羽感慨说道:“看看这孩子,两年前那该得多小?你也好意思赢。”
庄换羽自然不会接话,冷笑了两声,意思和陈长生先前某句话相同——说的你现在能打赢对方似的。
神国七律的名声何其响亮,但除了真正见过他们的人,谁也想不到,居然有像七间这样的小孩子,他看着唐三十六行礼见过,脸上的神情明显有些紧张,甚至显得有些怯怯。
唐三十六微微皱眉,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七间应道:“再过两个月就满十四。”
这种时候唐三十六哪里会放过庄换羽,看着他的位置啧啧了两声,然后望向七间问道:“这么小……不打行不?”
七间神情微肃,像个小大人般说道:“学院用殿下身份压人,用长辈承诺压人,用大义名份压人,我家师兄不在场间,无法自辩,何其无辜,我这个做师弟的,自然要替师兄讨个公道。”
唐三十六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说道:“错!拿父母之命、师门之言压人的是你们,用身份地位压人的是你们,试图拿大义名份压人的也是你们,这些事情都是你的那些长辈先做的,我们只是回击罢了,至于你家师兄……他要娶陈长生的未婚妻,难道还是陈长生对不起他?不要忘记,婚约在前,白鹤也还在那儿。”
陈长生和落落的身后,白鹤正在铜柱上曲颈微歇,在夜色里白的非常醒目。
七间沉默片刻,不再多言,小手握住剑柄,缓缓将剑从鞘中拔出。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自有一股强大的气息油然而生。
瘦弱的小少年,竟然给人一种宗师临场的感觉。
殿前观战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徐世绩等人神情微异,便是茅秋雨的神色也变得郑重很多。
陈留王赞道:“神国七律,果非凡子。”
唐三十六神情严肃,将剑自鞘中拔出。
他自幼便以天赋著称,骄傲冷漠,便是从汶水来到京都,进入天道院后,依然如此。
他知道七间是自己在同龄人里所遇过的最强之敌,他知道像离山剑宗这样的玄门正宗所传授的课业,要比自己的家传功法强大很多,如果自己能在天道院再学习两年,或者才能真正地超越神国七律。
但今夜,他还是想赢。
他低头望向地面,靴畔的砖缝里生着一株野草。
他抬头望向七间,说道:“来吧。”
七间神情肃然,说道:“请!”
声音犹在幽静的殿前夜空里回荡,砖缝里那株野草,忽然向后方折去,仿佛要断掉一般。
夜风骤起,两道残影乍现,向着广场正中央而去。
轰的一声巨响!
唐三十六和七间相遇,他们手中的剑也已相遇,无数厉风呼啸而起,绕着他们的身体狂舞,拂动他们的衣衫,发出啪啪的碎响,就仿佛有一场暴雨,落在了离宫外的青藤上!
两把剑在夜色里相遇,映着星光,如有溪水在上面流过,绝非凡品。
“汶水剑!”
有人认出了唐三十六手中剑的来历,那把明亮如镜,可鉴星辰的剑,竟赫然便是汶水唐家的宗剑——汶水剑!
唐老太爷居然把家族宗剑,交给唐三十六随身推至京都,这说明他是何等样宠爱这个孙儿,说明他对唐三十六寄予了怎样的厚望,更代表着唐家已然决定把传承交到唐三十六的手里!
有人因为汶水剑而震惊,亦有人因为七间手里那把剑而动容。
瘦弱少年手里拿着的那把剑,剑面略显黝黑,哑然无光,甚至仿佛连剑锋也没有,较诸寻常的剑要更宽一些,看着不像是剑,倒更像是一把铁尺——是的,这把剑就是“铁尺”!
铁尺剑,乃是离山戒律堂长老的法剑!
离山掌门竟然让七间拿着法剑行走大陆,可以想见对自己这个关门弟子有怎样的期望!
……
……
唐家宗剑对上离山法剑,究竟谁强谁弱?
这是殿前观战的人们最想知道的事情。
至少现在看起来,这两把剑都没有显出败象。
唐三十六和七间根本没有听到观战人群发出的惊呼,他们的心神都在剑上。
以两剑相交处为界,夜空里出现两个半弧形的光面,将两名少年的身体罩在其间,相对相冲。
在半弧形的光面上,反耀着黑色夜穹里的繁星,更有无数凶险至极的力量暗流。
无数劲意,从半弧形光面的残尾间向二人身后喷射而去,发出嗤嗤的厉响。
二人脚下的石坪,哪里承受得住这般恐怖的切割,伴着碎石激射的声音,还有令人牙酸的喀喇声响,石坪上出现了十余道裂口,像蛛网一样,快速向着四周蔓延。
天道院院长茅秋雨微微挑眉,双袖轻拂,一道精纯至极的气息,将殿前的石阶尽数笼住。
他是世间有数的强者,道号两袖清风,一身修为,尽在拂袖之间,唐三十六和七间的战斗再如何激烈,也不可能波及到殿前石阶上观战的人们,但他却没有管广场上的人们。
一声鹤鸣,白鹤振翅而飞,破开夜色,落到未央宫的殿顶。
金玉律站到了陈长生和落落的身前。
小松宫握住剑鞘,低声咳了两声。
十余道裂口,到了双方身前,便骤然停止,再也无法前进。
看着场间的画面,观战的人们有些错愕,很是震惊。
一个是闻名已久的少年强者,一个更是传说中的神国七律,都是青云榜上有位次的人,他们表现出超乎年龄的强大,也无法令人们感到吃惊,人们吃惊的是现在的局面。
战斗开始之前,人们都觉得,汶水唐家虽然是千世大族,但论起传承肯定比不上离山,单论招式或者是精义,唐三十六应该不如七间,但他毕竟年龄更大,修道更早,至少在真元数量上要更强些。
谁曾想到,首剑相冲,两名少年比拼的便是真元数量和精纯程度,七间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很多人都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唐三十六自己很明白这是为什么。
就算他和七间拥有同样的天赋,离山剑宗的洗髓方法以至坐照内观的法门,要比唐家强,长年修行下来,哪怕只是极细微的差别,最终也会导致很大的差距。
而且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他比七间懒。
虽然为了迎接青藤宴,为了挑战庄换羽,他在最近数月苦修不辍,连陈长生也没有怎么见,但……这只有数月时间。
他是世家子,如庄换羽所说,含着金匙出生,自幼受老太爷宠爱,过着美好幸福的生活,稍微修行的辛苦些,祖母便要责怪全家,婢女便要想着法地让他偷懒……
而离山剑宗子弟多是苦寒出身,七间也不例外。唐三十六用屁股去想,也知道对方修行的刻苦程度,肯定要远远超过自己。不要看对方十四岁未满,冥想的时间却肯定比自己多……
殿前夜空里忽然响起一阵清鸣。
夜风大乱,那两个半弧形的光罩上繁星的倒影也乱了起来。
如果那是一池水,就像是有人往池子里扔了块石头。
汶水剑与铁尺剑相遇后,第一次分开。
然后再次相遇。
瞬间,两剑相交数十次。
那阵清鸣便是两剑相触的声音,因为太快,所以声音太密,竟给人没有中断的感觉。
清鸣骤起骤止,夜风忽静。
两道身影骤分,然后静立于地,依然如前,相距十余丈。
唐三十六低头,望向地面。
此时风静剑宁,那株野草早已重新挺直腰身。
只是先前,那株野草在他靴畔,此时,却在他的靴前。
唐三十六抬起头来,望向对面的七间,发现那个瘦弱少年还是站在原地。
“了不起。”
他说道:“我本以为自己怎么也比你多吃了两年饭,最不济也应该和你差不多,没想到却多退了半步。”
七间看着他认真问道:“你要认输吗?”
唐三十六觉得受到了极大的羞辱,说道:“你觉得我像那么无聊的人吗?”
七间有些困惑,问道:“那你为何要说这番话。”
唐三十六严肃说道:“我是在检讨……我以后真的不能再这么懒了。”
陈长生在他身后说道:“确实不对。”
七间诚恳说道:“你有此认识是极好的。”
“但那是以后的事情,今天夜里我还是得先赢了你。”
唐三十六衣衫微鼓,眼神微亮。
七间神情微凛,静心而待。
第75章 崩云乱
汶水唐家的人都知道,自家的少爷不耐久战——这里的不耐,不是撑不住,没有耐力,而是不耐烦。
今夜唐三十六表现的就很不耐烦,他右脚向前踏出,那株野草随风而偃,手里的汶水剑耀着满天的星辰,向七间卷了过去,剑气撕裂夜空,其间隐隐有火光乍现。
“晚云收!”
殿前石阶上观战的人群里,有识得这剑法的人,惊呼出声。
唐三十六真元尽出,剑气纵横,竟仿佛真的在夜空下燃烧起来一般。
广场上空缓缓飘着的几抹云,被剑上的火光燎亮,也如同燃烧起来,就像是日落时分的火烧云。
更恐怖的是,那片燃烧的晚云里隐着无穷剑意,凌厉至极的剑意。
众人震撼,心想这少年骄傲放肆果然有骄傲放肆的道理。
苟寒食的神情也变得是凝重起来,他能够想到,唐三十六离开汶水,在京都天道院里修行数月,必然较诸以往有所进益,已然不再是当初青云榜上排名三十六位的实力,却没有想到他的实力进步如此之大,竟拥有了这般的水准。
夜穹上燃烧着晚云,剑意扑面而至,七间瘦弱的身体摇摇欲坠,小脸微白,却看不到惧意。
他轻喝一声,手中的铁尺剑横封于胸前,便像是江上两座山峰缓缓合拢,将所有斜阳的光辉,尽数挡在身外!
唐三十六继续向前,满野皆火,剑行于其间,霸道至极,渐行渐亮,剑首处,竟凝成了一团刺眼的白光!
漆黑的殿前广场,先被晚云照亮,忽而亮如白昼,仿佛朝阳提前升起,又仿佛落日重新被谁拉回到了人间!
“夕阳挂!”
观战的人群里再次响起惊呼。
直至此时此刻,那些识货的强者们,才最终确认,唐三十六已经完全掌握了汶水唐家的剑法真义!
晚云收!
夕阳挂!
一川枫!
汶水三式!
……
……
汶水三式,就是汶水唐家最强大的剑法,这套剑法只有三招,却足以改天换日。
以唐三十六如今的修行境界,即便学会了这套剑法,肯定也不可能发全发挥出这套剑法的威力,但已经足够强大。
以他懒散的性情,为了这套剑法也专心修行了整整四年,再加上最近数月的苦修,终于修至纯熟。他本想用在青藤宴上,或者直接废了天海牙儿,或者在与庄换羽的战斗的最关键的时刻用出来,却一直没有机会,直到今夜对上七间。
殿前响起一片震惊的议论声。
陈长生有些不解,向落落问道:“怎么了?”
“这三剑很厉害,是燃杀之剑。”
落落说道:“但大家之所以震惊,除了这一点,还因为没有人想到,唐三十六刚一上来便把最强的手段用出来了。”
陈长生沉默,心想这难道有什么不对?
“没有谁会一上来就发大招。”
落落知道先生没有修行和战斗方面的经验,想了想,说道:“这样……太不讲究。”
确实很不讲究。
殿前石阶上,无论宗祀所还是青矅十三司,以及圣女峰等南方宗派,那些师门长辈们正好整以暇,准备给弟子们讲解一番这场战斗的细节,然而谁能想到,战斗刚开始,唐三十六便放了大招,胜负就在眼前。
那些宗派学院的老师长辈们,哪里还来得及说些什么,只能感慨数声,或者震撼无语。
修道者的战斗,很少会一上来便动用大招,当然不是因为潇洒或者气度的关系,与讲不讲究也没有什么关联,最重要是因为,大招皆是最强招,那便是胜负手,放出大招,那便意味着下一刻便会见到胜负。
只有那些强弱分明的战斗,才会出现这种场面。
无比自信的强者会选择这种方法,又或者是那些明知不敌的落下风者只能破罐子破摔。
唐三十六与七间的境界仿佛,这场战斗如果要按照寻常节奏进行,至少要过上数十招才能分出胜负。
他没有任何道理如此冒险,一出手便要定胜负。
……
……
唐三十六没有不耐烦,也不是信心太强,更不是没有信心。
他知道七间的真元数量和精纯程度,要比自己稍胜一筹,如果要论及剑法的真义奥妙程度,离山剑宗只怕也在汶水唐家之上,如果战斗就这样持续下去,最后落败的依然还是自己。
他想赢,所以他必须抢到胜负的先手。
胜负的先手,便是谁先起势。
他毫不犹豫动用了压箱底的汶水三式,晚云收连着夕阳挂,两道威力极恐怖的剑招排山倒海而出,直接把七间笼住。
这便是所谓势。
他对两年前庄换羽与七间那场战斗,研究的很深入透彻,他知道七间的弱点是什么。
他相信虽然两年时间过去,七间必然更加强大,心志更加稳定,但那个弱点肯定还是没有办法完全改掉。
因为十二岁的孩子,过了两年,依然是个十四岁不到的孩子。
孩子终究是孩子。
……
……
孩子们的年龄太小,经验太少,最关键的是,无法像成年人那样,承受那么多的压力——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陈长生那样,从十岁开始,便一直生活在人世间最恐怖的压力当中。
七间是离山剑宗最小的弟子,却也是整座离山承受最多压力的两个人之一,另一个便是秋山君。
他十二岁不到,便能与天道院最强的学生正面交战,哪怕输了,也可以称得上是惊世骇俗,离山那位最传奇的师叔祖,云游四海的途中,偶然归山得知此事,曾经点评道:离山有此子,千年不坠。
这是何等高的评价,这又是何等沉重的压力。
七间便是在这样的压力下修行读书,小小年纪,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像个小大人。
但正如唐三十六想的那样,孩子毕竟是孩子。
唐三十六出手便是汶水三式,便是要将他承受的压力摧至极致。
只凭这压力,也要把七间压垮。
……
……
除了茅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