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眉眼之间隐有忧色。
不是因为除苏,而是因为肖张提醒他的那件事情,圣女峰可能有些问题。
唐三十六和折袖也清楚他在担心什么,离开奉阳县城后,行进的速度已经比前些日子快了很多。
但陈长生还是觉得不够快。
如果南溪斋真有什么变故,正在圣女峰闭关的她,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顺着峡江右岸疾掠了数十里地,再也看不到奉阳县城,江面上的船只也变得稀少了很多。
陈长生把南客从周园里带了出来,然后望向折袖等人。
唐三十六有些抵触心理,说道:“怎么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猫。”
折袖说道:“你见过周园那么大的猫笼?”
户三十二谦恭说道:“能在陛下的小世界里停留片刻,那便是极大的福份。”
折袖皱了皱眉。
唐三十六叹了口气,说道:“过了。”
陈长生说道:“赶紧。”
南客看着他们被送进周园后,问道:“陈长生,我们去哪里?”
现在她已经知道并且记住了陈长生的名字,但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像小孩子般懵懂。
“我们去圣女峰。”陈长生摊开地图,给她指明方向。
南客的眼神依然呆怔,不知道有没有看懂地图,又问道:“要多快?”
陈长生说道:“有多快就多快,当然,你不能受伤。”
南客说道:“明白了。”
然后她抓住陈长生的脖子,便向崖外的江面上跳了下去。
江风微寒,呼啸着扑面而至,陈长生觉得冷静了很多。
然后,他看着扑面而至的江面,又无法冷静了。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雪岭那场血战之后,南客的双翼消失了,那么她怎么飞?
南客呆滞的眼神里也出现了一丝惘然。
她只知道自己能飞,按照本能跳向了空中,根本没有任何恐惧,也没有犹豫。
然而,自己以前究竟是怎么飞的?
南客凭借自己如闪电般的身法,在崖外的空中做了几次惊世骇俗、堪比瞬移的飞掠,但还是在继续向下。
二人堕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江面越来越近。
她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陈长生叹了口气,心想吱吱不在身边,稍后用什么方法来快速弄干湿透的衣服?
眼看着便要落入江水的时候,两道声音在南客的身后响了起来。
那声音有些像肖张脸上的那张白纸被浔阳城里的风拂动。
是浔阳城而不是奉阳城,因为浔阳城时他脸上的白纸是完整的。
又有些像是风帆在最短的时间里扬起。
当然,最像的还是展翅。
十余丈长的幽绿羽翼从南客背后展开,带着她掠过湍急的江面,然后飞了起来。
陈长生离江面更近,靴底甚至都踩在了江水上,留下了一点涟漪。
远远望去,就像蜻蜓点水。
……
……
教宗陈长生离开了奉阳城,这座小城里的民众却久久不愿意离去。
江畔的一座酒楼里,一名年轻公子看着那些依然远望着峡江的民众,脸上流露出厌恶的情绪。
“真是一帮愚民。”
一个容颜清美的少女走了出来,正是牧酒诗。
那位年轻公子是别天心。
看到牧酒诗出来,别天心顿时换了一幅表情,和声说道:“邻江风大,小心些。”
当年牧酒诗被逐出离宫时,被废掉了国教传承,但源自大西洲的境界实力犹存,又怎么会在意江风。
别天心只是想要表达自己的关心。
牧酒诗微微一笑,很自然地接受了他的关心,与他站的近了些。
……
……
第869章 我会在深渊里等你
从汉秋城到奉阳城,这对年轻男女一路游历,虽然还不像普通情侣那般亲近,但神态动作已经是自然了很多。
牧酒诗站在了别天心身边,很自然地靠在了他的怀里。
哪怕这样的画面已经发生过数次,别天心依然觉得很激动,心跳微微加快。
牧酒诗有些调皮地一笑,似乎觉得这很有趣,伸出洁白如玉的小手,按在了他的胸口。
她的掌心之下便是他的心脏。
别天心自然不会在意她的动作,但在下一刻,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异常凝重。
一个穿着青衣、戴着铜制面具的怪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的房间里。
看着这名青衣怪客,别天心眼瞳微缩。
此人是谁,竟能悄然无声地来到房间里,无论自己还是牧酒诗都没有什么感知。
青衣怪客没有释放出所有的气息,但别天心已经隐隐猜到了对方的真实境界,鬓角微湿。
他只有聚星境,但父母俱是神圣领域强者,见识要远远超出同辈中人。
在世间游历时,别天心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的安全问题,因为根本没有谁敢对他有任何不敬。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敢冒着两位神圣领域强者盛怒的危险对他下手,那就只能是另一位神圣领域强者。
别天心不知道这名青衣怪客是谁,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找自己,但他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
“你赶紧离开,不要理我。”
别天心盯着那名青衣怪客,对怀里的牧酒诗说道。
牧酒诗的小脸上流露出有些奇怪的神情,似笑非笑,似乎感动,又似乎嘲弄。
但她没有离开,也没有询问什么,就连手掌也还放在他的胸口上。
别天心觉得有些奇怪,但他这时候的注意力完全在那名青衣怪客身上,根本没有余暇顾及这点,而且他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毕竟是无穷碧与别样红的儿子,虽然比不上落落当年那般夸张,在世间游历当然还是会随身携带一些很强大的法器。
比如现在他的袖子里就藏着一样法器,那样法器无法战胜一名神圣领域强者,但可以构成一道神圣结界帮助他支撑一段时间,同时这件法器启动的时候,他的父母便会生出感应,无论彼此之间相隔多么遥远。
这也是为何他可以保持镇定,让牧酒诗先走的原因。
但下一刻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脸色瞬间变得异常苍白,因为他发现藏在袖子里的那样法器出了问题。
酒楼四周出现了一道若隐若现,却坚不可破的气息,想必是那名青衣怪客布置的,可以阻止他任何传讯的可能。
可是那件法器呢?为何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出了问题?
他望向怀里的牧酒诗,感受着胸口处她越来越寒冷的手掌,隐约猜到了些什么,眼睛里流露出痛苦与不可思议的神情。
“为什么?”
这是别天心此时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牧酒诗仰着小脸看着他,调皮地吐了吐舌尖,笑着说道:“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呀。”
别天心听到了答案,却依然无法相信,身体因为愤怒与难过而颤抖起来,颤声说道:“是吗?”
“我一直不让你告诉别人,包括你的父母,就是因为我没有想过和你在一起。”
牧酒诗站直身体,娇小的手掌依然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口,仿佛有些贪恋他的温度。
“让你这个可怜人死的明白些吧,当初与你一道去汉秋城,就是想让你与陈长生遇到,然后杀死你,但那时候因为一些事情,我们不便动手,所以才会拖到现在,其实你如果仔细想想,便能知道这是个局,只是你太蠢了。”
她嘲弄说道:“你有什么资格娶我?我可是要做教宗的人。”
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别天心从先前的恐惧不安里清醒过来,只剩下痛苦与愤怒,喃喃说道:“原来你们想栽赃给陈长生,让大陆内乱不断,想来一切都是你们牧家的局,如此说来,牧夫人当年去白帝城也有问题。”
牧酒诗没有想到死到临头,这个自己始终瞧不起的纨绔子弟忽然变得清醒理智了很多,不禁有些讶异。
然而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
“当然,我姐姐是何等样人物,是我族中最具智慧的天才,又怎么会因为皇位这种事情被逼离开大西洲?”
牧酒诗看着他平静说道:“我那位姐夫一世英雄,最终也没能过得了美人关,被我姐骗了这么多年,你虽然及不上我姐夫,但现在看来倒也算是不差,请平静地去死吧,我应承你,会记得你这些天对我的好。”
别天心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们想栽赃给陈长生,没有人会信。”
牧酒诗轻声说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被黑龙杀死的。”
说完这句话,她的小手里忽然散发出一道极其精纯、无比寒冷的气息。
别天心的身体顿时被冻僵,再也无法移动。
他注意到她的眼眸变得异常幽深,仿佛一道寒潭。
他想明白了牧酒诗准备做什么,又准备如何栽赃陈长生。
牧酒诗静静地看着他,掌心里涌出的寒意越来越浓。
别天心身心俱冷,不知道是因为这道深寒气息,还是因为她的无情与冷酷。
寒霜覆上他的睫毛,看着就像北方树上挂着的冰棱,有些好看,又有些悲伤。
他盯着牧酒诗的脸,仿佛要把这张美丽、单纯却又无比恶毒的脸永远地记住。
“我不会去星海,我将去往深渊,我将永远不会忘记你,我会一直在那里等待你的到来。”
这是别天心最后的遗言。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闭上了眼睛,断绝了呼吸。
他的幽府、星窍、经脉以至血肉,都被极端的严寒冻成了结晶,再没有任何生机。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牧酒诗的手掌终于离开了他的胸口。
看着已经变成真正冰雕的别天心,她沉默了很长时间,脸色有些苍白。
不知道是因为这些深寒气息让她耗损了太多真元,还是因为别天心死前最后说的那句话。
……
……
第870章 沉入江水深处的秘密
“要快一些。”
那名沉默的青衣怪客,忽然开口说道:“他的生机断绝,无穷碧必然会感应到。”
别样红与无穷碧这样的神圣领域强者必然在自己儿子的识海里留下过烙印,以此作为最后的安全保证。
这名青衣怪客的气息可以把酒楼里的动静与先前牧酒诗释出的寒意与天地隔绝开来,却无法断绝这种真血神魂之间的联系。
牧酒诗从微惘的情绪里醒过来,轻轻伸出手指弹了弹。
一道很轻柔的风从她的指尖射出,落在别天心的身体上。
簌簌一阵碎响,那座冰雕崩坍成无数碎片,然后被风一拂,变得更碎,直至变成细沙般的结晶微粒。
青衣怪客伸手,把地板上的那些晶粒卷进袖中,然后带着牧酒诗向酒楼外走去。
一名教士走进了房间,拿着扫帚把地板扫的干干净净。
如果陈长生在场,一定能够认出这名教士是谁,因为这位教士是国教学院的老熟人。
教枢处的辛教士,时隔三年再次出现,却忽然出现在奉阳县城里,这是为何?
辛教士去隔壁房端了个凳子,坐在不远的楼道里,闭上眼睛开始等待。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因为他是在等死。
一艘渔船离开了奉阳县城的码头,逆峡江而上,离开人们的视线后,无风而疾,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前行。
没有用多长时间,那艘渔船便来到了数十里外的一道江面上。
青衣怪客站在船首,静静看着湍急的江面,不知道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或者是想找到不久前某人踩出的痕迹?
牧酒诗坐在船中,看着青衣怪客的背影说道:“黑龙今天并不在奉阳县城。”
青衣怪客说道:“是的。”
牧酒诗不解说道:“既然汉秋城里不能动手,为何今天却可以?”
青衣怪客说道:“首先,时间很紧,其次,我不知道那天黑龙在何处,但我知道今天她在何处,而且没有别的人知道。”
牧酒诗听不懂,但她相信他的话。
青衣怪客不知道看到了些什么,轻轻地拂了拂衣袖。
那些犹残着寒意的晶粉,从他的袖口里落下,被湍急的江水一冲,便再没有任何痕迹,一点涟漪都没有。
……
……
恨河上游有很多支流,其中有一条支流水质清澈,江畔生着很多野树,风景优美,名为桐江。
在桐江上游的那片青峻群山,是天南五麓里的一脉。
群山深处有座山峰,终年笼罩在云雾之中,显得格外神秘而圣洁。
那便是无数修道者与信徒心中的圣地——圣女峰。
南溪斋便在圣女峰上,管辖的范围更大,至少有数百座山峰和千里原野归其所有。
南溪斋与长生宗一样都是国教南派祖庭,有很多像慈涧寺、荷花池这样的附属小宗派,再加上世代居住在这里的普通民众,人烟繁盛,很是热闹,尤其是位于桐江畔的那座小镇,更是热闹至极。
某天午后,小镇外的江畔安静如常,忽然一阵飓风无由而起,江里的芦苇迎之而偃,草甸上的黄牛惊恐奔走。
两道幽绿的光芒在空中一闪即逝。
一个神情呆滞的小姑娘出现在江畔,正是南客。
陈长生从地上爬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看了南客一眼,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紧接着,三个人平空落下,落在了草甸上。
唐三十六和户三十二还很正常,就像进入周园前一样。
但折袖有些狼狈,衣服上的灰比陈长生还要多,并且破了那几道口子,脸上竟然还有一道伤口。
陈长生很吃惊,心想周园里应该没有敌人,他这是与谁战斗的如此激烈?
看着他的眼光,折袖说道:“我和那些妖兽打了一场。”
听着这话,唐三十六想起那时的画面,连连摇头,户三十二也是神情复杂。
当时他们坐在周陵的最高处,周陵外浓烟滚滚,妖兽如潮般涌来,愤怒的吼叫仿佛要把天空都撕开一般。
折袖就像个石头一样,在里面时而被淹没,时而又出现,看得他们又是佩服,又是担心。
陈长生没有问折袖为什么要和那些妖兽打架,因为他知道原因。
当初在日不落草原里,折袖眼睛瞎了,背着七间到处逃窜,和那些妖兽早就已经结下了深仇。
户三十二望向陈长生,神态更加恭谨。
在汶水城与峡谷里时,这位主教对陈长生的态度便极为恭谨,而且同样发自内心,但现在他的恭谨来自内心的更深处。
如何判断一位真正强者的能力或者潜力?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那就是看他们拥有的小世界的大小。
能够掌控的小世界越大,说明层级便越高。
现在他确认了那个传闻,周园果然在教宗陛下的手里。
多年前他在清贤殿任职的时候,曾经进入过前代教宗的青叶世界。
他非常确定,青叶世界远没有周园大。
这让他对教宗陛下以及国教以及……自己的前途更加信心十足。
陈长生自然不知道让户三十二进入周园,就像当初让桉华与陈酬进入周园一样,还会带来这些好处。
他这时候的视线落在很远处的那片群山里。
群山秀美,满山浓郁的绿色,即便是在正午的阳光照耀下,依然没有任何燥气,睹之便心生宁静之意。
越往群山里去,植被越是茂密,绿意越深,却又毫不冗繁,被渐多的云雾冲淡了颜色,更添清丽。
而在云雾的最深处,隐隐有座极高的山峰,似真似虚,根本看不清真容。
那便是圣女峰?
看着远处那座山峰,唐三十六也有些兴奋,要知道圣女峰是著名的圣地,他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陈长生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