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得很清楚,这些弩箭不是对这只红雁所射。
那些弩箭的气息很可怕,应该是神弩所发。
再如何重要的红雁也不需要如此密集的弩箭齐射,更不需要动用神弩箭。
而且这只红雁携带的消息与紧急军情没有任何关系。
那么这些神弩箭想要对付的真正目标是谁?
峡江上方的天空里缓缓飘着些云,遮不住晨光,更没有任何暴雨的征兆。
然而就在下刻,一道令人耳膜刺痛的巨响,在天空里炸开,仿佛一道旱雷。
无数道神弩箭再次破空而去,不知消失在何处,然后十余道诡异而恐怖的剑光,在天空里出现。
一朵云骤然散开,呼啸的破空声响起。
江水骤然生乱,浊浪排空,对岸山林里狂风大作,无数树木齐腰而断,然后响起无数声闷哼与惨呼。
无数道鲜血从密林里溅射而出,落在江面上,就像先前那只红雁般,很快便没了踪影。
横越在江面上的那道铁链剧烈地摇摆着,不停地发出撞击声。
一双已经很破旧的皮靴,踩在了铁链上。
无论铁链再如何摇晃,无论江水如何湍急,无论那些弩箭与剑光如何犀利,那双旧靴都踩的无比稳定。
大风在江面上继续呼啸着,拂动着那张白纸,发出哗哗的声音,竟把铁链的声音都掩了下去。
那人站在铁链上,脸上蒙着白纸,遮住了脸,挖出几个黑洞,看着还是那般恐怖。
但和以前相比,他脸上的白纸缺了小半截,而且上面还残着些发乌的血渍,应该是很久以前受伤留下的痕迹。
很明显,他受了很重的伤,而且一直在不停地被追杀,竟连休息片刻的时间都没有。
换作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想着的都应该是逃走,至少要节省些力气。
但那个人没有这样做,他提着那把著名的铁枪,挡掉射来的几道弩箭,震退一道犀利的剑光,便向奉阳县城走了过来。
无数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的脚步移动,沉默而紧张。
那人对着县城喝道:“老子的茶,谁他妈敢动!”
整座奉阳县城都没有声音,没有人敢回答他的话。
一声断喝,全城俱默。
此人真是好生嚣张。
不愧是画甲肖张。
……
……
奉阳县城的冬野茶,因肖张而扬名,但因为被朝廷通缉的缘故,他已经两年没有来参加过奉阳县城的冬野茶会,奉阳县城父老当年承诺给他的那盒茶,如今也送到了相王府里,所有人都以为他今年也不会出现,他却偏偏来了。
所以这座县城里的人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铁链摇晃着,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江水荡漾着,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除了这些声音,再没有任何声音。
肖张从铁链上走了下来,站到了奉阳县城的土地上,然后顺着那条长长的石阶向上走去。
这道石阶的最上方便是七宝寨。
七宝寨的最高处是承宝阁。
承宝阁里放着一盒茶。
难道他真的是来拿茶的?
第864章 铁打的棒棒儿
峡江上下游出现了十余艘大周水师的兵船,船上有很多神弩营的士兵。
破空之声响起,很多朝廷的高手登岸,向着奉阳县城追了过去。
数名青衣飘飘的道人,从对岸的山林里掠出,在水师船上轻点,落在了江畔。
这些青衣道人神情清冷,境界高深莫测,提着道剑,来自洛阳长春观。
破旧的皮靴踩在晨露未干的石阶上。
石阶两旁的茶商还有行人,看着走过来的那道身影,下意识里向后退去,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惭愧。
肖张看都没有看一眼那些人,也没有理会正赶过来的那些朝廷高手,提着铁枪,面无表情继续向上走着。
不知何处的街角传来几声惊呼,然后迅速消失,微乱的人群里,隐约可以看到散发着幽幽寒光的弩箭。
那数名青衣道人如鹤般,飘掠到了石阶上,来到了肖张的身后,神情凝重,随时可能出手。
奉阳县城从江边到七宝寨的道路全部是石阶,有好事者数过,共有七千余级。
如果是普通人,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走完。
但对肖张这样的人物来说,哪怕他受了很重的伤,依然不需要太长时间。
片刻后,他便来到了石阶的中段,街边是一处很小的草地园林。
数十名民众站在草地上,冬树下,情绪复杂地看着他,有些害怕,有些不安。
忽然,一道极其黯淡、很难引起注意的剑光,穿破一名民众手里提着的菜篮,向肖张刺去。
这是谁都很难想到的方位,这一剑非常阴险。
肖张却似乎早有准备,低哼一声,手里的铁枪破空而起,挟着暴烈的风势,准确地击中那道剑光。
啪的一声脆响,那道剑光顿时碎成了无数截,隐藏在人群里的那名刺客,惨然退后,重重地撞在冬树上。
树叶飘落在刺客的身上,然后被喷出来的鲜血染红。
那名刺客满脸惊恐,想要站起逃走,却已经无力站起。
出乎意料的是,肖张只是看了这名刺客一眼,便没有再作理会,继续向着石阶上方走去。
陈长生等人已经离开了茶楼,站在人群的后方。
看着这幕画面,唐三十六赞道:“好手段。”
当年天书陵之变那夜以及随后的那段日子,肖张一直是国教极棘手的敌人,但从他在洛水畔救了王破之后,情势已然不同。至少在唐三十六看来,这位现在本应在逍遥榜榜首的强者是己方必须争取的强大外援,当然在情感上倾向于他。
听着唐三十六的赞叹,户三十二没有说话,折袖却摇了摇头,明显有不同的看法。
“他伤的太重。”陈长生有些担心说道:“比我们想的还要重。”
唐三十六这才明白过来。
按照肖张的暴烈战法,如果他的战力还保存着十之六七,即便那名刺客来自天机阁,一招之下也必然骨折身死。
就算对方能侥幸活着,以肖张的行事风格,也必然会再补一枪,让对方死的不能再死。
现在那名刺客没有死。
这只能说明肖张的伤势超乎想象的重,重到他连再动一枪的力气也不愿意损耗。
果不其然。
有几名朝廷高手趁着人群微乱的机会向肖张发起了进攻。
肖张成功地击退了那几名朝廷高手,身体也晃了起来,似乎下一刻便会摔倒。
“有新伤,更多的是旧患。”
折袖和肖张一样,都视战斗为生命,眼光非常准,很清楚地看出了肖张的问题。
被朝廷整整追杀了三年时间,不眠不休的不停战斗,哪怕肖张的身体真是铁铸的,也会感觉到累。
一旦他累了,反应速度必然会减退,就容易受伤。
一旦他开始受伤,便会继续受更重的伤,直至真元枯竭,疲惫不堪,再无战力。
他是聚星巅峰的逍遥榜强者,可以说是神圣之下难逢敌手,便像是荒原里的独行巨兽。奈何被朝廷高手们像食腐的秃鹰那般追逐了这么多天,厮杀了这么远的路程,终究也会有轰然倒下的那天。
肖张终于来到了奉阳县城的最高处。
他站在七宝寨前,望向下方的那条峡江,眼睛眯了起来。
朝阳已经越过了山峰,阳光很烈,照在江山上,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他看得很清楚,那些朝廷高手与神弩营的士兵,已经把整座奉阳城都包围了起来。
他虽然没有意乱,但有些心烦,就像看到了挥之不散的一群苍蝇。
肖张这样的人物或者会觉得自己确实很像一只荒原独行巨兽,但绝对不会承认那些追杀自己数年时间的朝廷高手是秃鹰,在他看来这些家伙就像烦人的蚊蝇,天天在耳边嗡嗡叫着,让自己难以安眠,所以自己才会这么困。
是的,就是有些困。
他觉得自己只是想要睡觉,不然眼皮子为何会变得有这么沉重,不然为何嘴唇会有些麻,不然怎么会被这些人追上。
困意越来越浓,他的眼皮子越来越重,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是眯着还是已经合上。
朝阳照耀着奉阳城,也照在他的脸上。
他摇晃了两下,便向地面摔去。
但,他没有顺着石阶滚下去。
啪的一声闷响,铁枪的尾部重重地扎进地面,在最危险的这一刻,帮他撑住了疲惫至极的身躯。
看到这幕画面,那些一直没有忘记肖张给奉阳城带来好处的民众,有些不忍再看,转过头去,有些人则是站了出来。
最先站出来的是奉阳县城里的一名茶商,还有茶行里的十余名伙计。
“护住肖爷!”
那名茶商咬牙喊道,带着伙计们奔到七宝寨的石阶上,拦在了肖张的身前,拿出平时贩茶时护身的刀剑,更多的则是拿起了平时用来挑货的扁担,对准了那些越来越近的朝廷高手。
作为茶商,平时在贩茶时难免会遇到些麻烦,在奉阳县城里,同行之间难免也会发生些冲突,但这名茶商性子剽悍,手底下的伙计们也极强悍,在城里颇有些名声,然而,就凭他们这些人又如何拦得住那些朝廷高手和神弩营?
但紧接着,又有更多的茶商与民众加入了他们。
七宝寨的石阶上很快便站满了人。
第865章 有迹可循的爪影
肖张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身边这些普通人脸上的紧张神情,心情变得有些怪异。
在修道者的眼里,他是个只知道战斗的疯子,畏他惧他,曾几何时,竟然会有人真心敬他护他?
当年他说奉阳县城的冬野茶好,只是因为他真觉得这茶比梁王孙爱喝的大红袍好无数倍,又哪里想过是要给这座偏僻县城里的人们带来什么好处?
然而这些他平日里看都懒得看一眼的普通人,这时候却站在他的身前,哪怕明明已经怕的要死,握刀的手都在发抖,却不肯离开。
忽然间,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除了那些痛快至极的战斗,还有些别的事情做的不算亏。
比如当年在风雪里的洛水救了王破,比如当年赞了句这座小县城的冬野茶。
……
……
奉阳城纯朴却剽悍的民风,在这一刻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站满了七宝寨石阶的这些男人还有那些在外面不停喊着什么的民众,都是证明。
但朝廷高手们和神弩营军士们的神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那些青衣道人的神情更是漠然至极。
在他们的眼里,无论肖张还是这些奉阳县城的民众,已经和死人没有任何区别。
青衣道人顺着石阶向上走去。
眼看着一场流血事件将要发生,奉阳县城里今日会死很多人。
青衣道人无所谓,就算死再多人,只需要用民变二字便可以解释。
最惨的当然是即将死去的这些民众以及主官。
奉阳县城的主官当然是县令,但对他来说非常幸运的是,为了准备参加明天的冬野茶会,丰城府的知府大人已经到了。
无论今天发生什么事情,最终需要负责任的,当然应该是知府大人。
这位知府大人自然不会任由这场流血事件发生。
丰城知府已至中年,容颜清瞿,两鬓斑白,颇有威严。
他向青衣道人们揖手为礼,说道:“几位道爷,请暂待片刻。”
青衣道人应该知道他是相王的门生,闻言停下脚步,神情依旧漠然。
“你们这些愚鲁之辈只想着逞一时之勇,却要把我奉阳城老少尽数陷于不义之地吗!”
知府大人望向那名茶商以及石阶上的民众,神情严厉喝道:“你们护着的肖张是何人?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狂徒!像他这样的人难道对你们有何真情义?当年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何至于你们要拿命来护着?”
人群里有人高声说道:“现在咱们茶卖的这般好,户户都有钱挣,难道不用感谢吗?”
知府大人厉声喝道:“我奉阳城的野茶为何能卖的如此之好,那是因为朝廷给你们修好了码头,通了商船,还把这茶做了贡品,要感谢你们更应该感谢朝廷,而不是这个被朝廷通缉的罪犯!”
周遭的民众微微骚动,然后议论起来,虽然还没有散去,但至少已经不像先前那般紧张。
肖张眯着眼睛,看着那名知府说道:“嘴皮子功夫倒是不错。”
知府大人神情坚毅道:“你也不用威胁本官,我不怕你,你不想听我说话,杀了我便是。”
肖张说道:“若是以往,你这时候就已经死了。”
知府盯着他脸上的白纸厉声喝道:“死又如何?我俯仰无愧天地,为生民出言,死得其所,而你不过是个被朝廷通缉的罪犯,只会欺凌弱小,滥杀无辜!真真是十恶不赦,万死莫赎!”
……
……
“肖张脾气暴烈,对战时手底下死过不少修道强者,着实算不上什么好人,但要说欺凌弱小,滥杀无辜……这却不是他会做的事情,不是他不愿意做,而是他不屑于做。”
在人群里,户三十二对陈长生低声说道。
今日的奉阳县城来了很多朝廷高手,还有神弩营,最关键的是还有那几位青衣道人。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发生,肖张可能真的会迎来死亡的结局。
户三十二对陈长生低声说话的时候,看着他的脸色,就是想知道,教宗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现在能改变场间局势的,自然便是陈长生一行。
就在这时,户三十二忽然发现,一直不离教宗身边的折袖不见了。
“你不了解我们,不然你就不会说这句话,更不用在说话的时候还要看他的眼色。”
唐三十六对他说道:“你看,折袖就不用看他的眼色,自己走了。”
户三十二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直到下一刻听到石阶上方传来的凌厉破空声。
……
……
朝廷追杀肖张已经三年时间,追杀的队伍不停地换着人,但除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天机阁刺客,主力还是来自刑部。
数名来自刑部的高手,驱散了人群,堵住了肖张退走的道路,解下身上的铁索,便向肖张套了过去。
那些带着阴森气息的铁索以及手法,与唐家五样人里的那六名衙役相比要差很多,但隐隐一脉相承,自有威势。
肖张这时候连站都已经快要无法站稳,哪里还能避开这些铁索。
既然无法避开,那就不避罢了。
无力再避不代表无力再战。
他闭着眼睛,想着稍后应该用哪一招把那些青衣道士挑死一名,然后跳进江里。
就算死,他也要死的符合自己的名字,得嚣张一些。
但下一刻,他没能感受到那些寒冷而沉重的铁链套中自己的颈,而是听到了一连串密集的乱响。
那些响声很清脆,明显是金属的撞击,却又过于干脆,就像是金属折断。
他睁开眼睛望去,只见眼前的光线里,到处飘飞着铁链的碎片,竟有些好看。
在那些铁链碎片的深处,隐着一些极其锋利的痕迹,却看不出来是什么兵器。
那几名青衣道人看着刑部高手们手里的铁链断裂,眼瞳微缩,便向石阶上方飘掠而至。
他们没有理会那些把铁链斩碎的凌厉气息,目的非常清楚,就是要把肖张杀死。
数道幽暗至极的剑光,以极为诡异的角度,向着肖张的要害刺去。
这些青衣道人来自洛阳长春观,修行的是国教正宗道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陈长生是同门,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春观在历史的夜色里隐藏着太多年时间,他们的剑法要显得更加奇诡难测。
但他们的剑还是没能刺死肖张。
石阶上再次响起密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