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剑挡不住那道力量。
那道磅礴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力量,直接袭向了他的身体。
他握着剑的右手,重重地击打在了自己的胸口,响起恐怖的骨裂声。
他向后飘去,撞在了小黑龙的身上,一口鲜血从她的唇间飙出。
他们像石块一般破空而飞,穿过满天冰屑与夜色,撞毁了桥中间的雪亭,摔落在了湖的对面。
第763章 不知何来的琴音
来自松山军府的那名裨将,撑起重伤的身躯,跌跌撞撞抢到陈长生和吱吱的身前,挡住了随后到来的气息余波,随后重重地撞到了院墙上,倒在了满地碎石中。安华顾不得担架上那名年轻阵师,爬到陈长生与吱吱的身后,伸手抓住他们的衣领,用尽全身气力,拼命地向后拖去,想要离木桥上那个恐怖的身影越远越好。
无数颗冰珠碎裂成了絮状,飘舞在庭院间,如同柳絮一般,仿佛真的到了南方,只是其间有着无尽的寒意,海笛大人恐怖的身影从桥上走了过来,满天冰絮纷纷飘走,哪敢沾身。
看着倒在湖岸上的陈长生,海笛的神情依然漠然,幽绿的眼瞳深处却仿佛有鬼火在燃烧。他是魔族大人物,这辈子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大事,但即便是他,想着下一刻人族的教宗便会死在自己手里,也抑不住有些紧张,无比兴奋。
笼罩湖园的薄雾已经被滔天的魔气所取代,仿佛感受到他此时的心神荡漾,也随之震荡起来,变成一场寒风。
如果仔细观察,或者能够发现,绝大多数的寒风都来自他手里那座断碑似的武器。
安华苍白的脸上满是绝然的神情,低头不看那个无法战胜的恐怖敌人,继续把陈长生和吱吱往院墙后拖去。
忽然间,她发现陈长生的身体变得沉重了很多,自己再也无法拖动。接着,一只手很干净,很温暖,很稳定的手,在她的手臂上轻轻拍了两下。同时,一道很干净,很温暖,很稳定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还可以。”
说话的人是陈长生。
他起身望向桥上,手已经握住了剑鞘。
剑名无垢,鞘曰藏锋,其间隐藏着无数惊世名剑,也隐藏着他真正最强大的手段。
在他伸手握住剑鞘的那一刻,一串石珠出现在他的手腕上。
这串石珠看上去朴实无华,甚至可以说有些粗陋,也没有任何气息波动。
但吱吱的眼光刚落到上面,便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快了起来。
她是世间层阶最高级的生命,即便无法看破这些石珠的本真,但在如此近的距离里,还是会对这些石珠天然敏感。
这些让她触目惊心的石珠,究竟是什么事物?
安华境界不够,无法感受到这些石珠的特殊,但她一心奉道,道心清明无比,却让她更早地感受到了另外的一道气息。
那道气息同样来自那些石珠,却并非石珠本身,而是隐藏在其中某颗石珠后方非常遥远的另一方世界里。
无数道原始的、蛮荒的、野蛮甚至血腥的气息,仿佛正从那里赶来。
……
……
陈长生手腕上的那串石珠,给了落落一颗,又分给徐有容了一半,现在只剩下了数颗,被一根红色的绳子串在一起,却并不显得稀疏,因为这些石珠是他从周园里拿到的天书碑,自有难以言语的高妙之处。
安华感应到的那些蛮荒血腥的气息,也来自周园。
虽然到今天为止,他依然没能完全参悟这些天书碑的秘密,周园里的那些同伴也不见得能够改天换地,但这依然是他现在最强大的手段,当然,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封信始终没有拆开。
凭借着这几样手段,他相信自己就算不能战胜海笛,至少也能够撑一段时间。
可是如果这些手段都施展了出来,依然无法改变当前的战局,又该如何办?
今夜之前,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有过与海笛战斗的经验,在事先便有准备的前提下,他本以为凭借这些手段,便足以战胜对方,然而他没有想到,比起去年来,海笛更加强大恐怖了。
他的视线落在了海笛手里的断碑上。
变化便是因为这件事物,不然吱吱刚才应该能撑更长一段时间,足够他把雪谷里那些魔族强者尽数杀死。
这块断碑应该不是海笛常用的武器,至少去年在雪原上,他没有见过。
“你哪怕再有万般手段,今夜也一定会死在我的手里。”
海笛站在桥上,看着他神情漠然说道:“神物在手,谁能抵挡?”
他说的就是这座断碑吗?
先前这座断碑把吱吱手里的青叶砸出了一道裂缝,虽然很细微,依然让她和陈长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因为青叶是世界。
能够对抗一个世界,甚至隐隐能够破掉这个世界真实客观的武器,不是神物又能是什么?
陈长生很自然地想起了当年天书陵那夜的某个画面。
教宗师叔的青叶飘过夜色,来到了天海圣后的身前。
天海圣后伸手从天书陵里取了某样事物,就那般蛮不讲理地砸了过去。
虽然那夜与今夜两场战斗的威能相差很多,但真的很相似。
越这般联想,陈长生越觉得海笛手里那块断碑越眼熟,甚至生出了某种亲切的感觉。
难道这真是流落在外的那块天书碑?
这似乎是唯一的结论,但陈长生还有件事情想不明白。
如果海笛拿着的真是那块消声匿迹多年的天书碑,以他的恐怖境界,只要全力出手,他和吱吱只怕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就连现在握住剑鞘,准备动用最后的全部手段的机会都没有。
为何海笛没有这样做?这时候还在桥上说着话,是在忌惮离宫的重宝,还是等待什么变化?
便在这时,变化真的发生了。
庭院里飘着的满天冰絮,忽然间消失无踪。
因为一道清冽至极的琴音,占据了天地间的所有位置。
对魔族来说,杀死人类教宗的机会,绝对不容错过,哪怕要为之付出无数生命,也在所不惜。
此时,海笛距离这个必将震动天下的历史性事件,还有十余丈的距离,呼吸之间便能完成。
按道理来说,就算是白帝或者商行舟亲至,也无法阻止他的脚步,哪怕随后他可能会被杀死。
然而,随着这道清冽的琴音响起,海笛停了下来。
琴音极清极冷,带着一道刺骨的寒意,不知是否代表着操琴者此时的心情。
琴音落下,桥面覆了层浅浅的霜,此时再想过去,想必会有些湿滑难行。
海笛的身体表面也覆上了一层冰霜,仿佛变成了一座冰雕。
他缓慢地转身,动作异常艰难。
他望向琴音起处,幽绿的眼瞳深处涌出无比复杂的情绪。
那是惘然,是震惊,是恐惧。
第764章 沉默的山谷
覆在木桥上的霜,有一部分是先前碎掉的冰珠,寒意缘自吱吱的呼吸,但还有一部分则是直接来自远方的那道琴音,同样无比寒冷,甚至还要更胜一筹,竟有比玄霜巨龙龙息还要更加寒冷的存在?
陈长生这样的人类,很难想出答案,但对海笛来说,这个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雪老城非常严寒,尤其是那座永远隐藏在阴影里的魔宫,更是终年寒风不断。
他如此震惊,惘然,恐惧,便是因为想到了那个地方。
今夜他事先便知道,必然会有变化发生,但当变化真的来临时,依然有些无法承受,因为他没有想到,竟是那位来了。
……
……
“看来,魔族真的很不喜欢朱砂丹啊,竟然是海笛这样的大人物亲自来了。”
唐十七爷看着山下雪谷里的庭院,脸上露出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
汶水唐家付出了极大代价,才查到了一些线索,确认了朱砂丹应该出自高阳镇,然后查到了这片雪岭山谷。
他没有刻意泄露这个极为重要的情报,只是稍微闭了闭眼睛,这个消息便传到了很多地方。
朝廷的大人物来了,魔族的大人物也来了。
消息是从松山军府传出去的,魔族收到的时候应该要晚很多,但他们只晚了半夜时间,而且来的是一位真正的大人物。
由此可以想见,雪老城对这件事情是多么的重视。
对魔族来说,人族拥有如此奇效的药物,是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
最近一年战场上,双方强者的死伤比已经明显在往人族方面倾斜,从过去千年间的一比四,降到了现在的一比三点七。这个数据看上去似乎变化不是太大,但如果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呢?如果朱砂丹的数量变多了呢?要知道人族与魔族之间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千年之久,哪怕再微小的变化,也极有可能在最后影响到大局。
所以魔族一定会想办法把朱砂丹的主人杀死,毁掉那张药方。
如果这一幕真的发生了,唐十七爷会觉得有些遗憾,但也会觉得非常满意,就像此时。
说话的时候,他手里的那把剑还留在那名松山镇客栈掌柜的腹中。
那名掌柜痛苦地喘息着,最终闭上了眼睛,再也没了呼吸。
他这时候站在雪岭高处的一处断崖边,身周到处都是死尸。
只有一个人还活着。
前英华殿的主教脸色苍白,牙齿格格作响,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唐十七爷一眼。
这些死人都是唐十七爷的亲信下属,都来自汶水,都是被他亲手杀死的,就在先前短短的这段时间里。
这当然是杀人灭口。
唐十七爷这个局看似是想借陈长生的刀收拾朱夜等人,从而替唐家在天凉郡打开局面,实际上……他是要杀陈长生。谋杀教宗陛下,汶水唐家也无法承受,所以他不能留下任何证据,哪怕是他很信任的这些下属也必须死。至于朱夜、宁十卫和天海家的人,就算事后生出怀疑,也没有证明指责他什么,相反为了避免承受离宫的怒火,或者还要反过来配合他。
“海笛大人应该也没有想到朱砂丹的主人会是教宗陛下吧?”
当前的局势已经不会发生任何改变,魔族本来就要杀朱砂丹的主人,如果发现是陈长生,当然更不会让他活着。
想着当代教宗接下来就会死在自己的眼前,唐十七爷不免有些感慨。
他望着雪岭下方那片湖园,露出一抹开心的笑容。
忽然,夜色里某处传来了一道琴音,他脸上的笑容渐渐被冻僵。
……
……
最先听到那道琴音的地方,不是那片湖园,不是高处那片雪崖,而是别处。
此处与那片庭院有十余里的距离,正是去高阳镇唯一的那条荒弃山道上。
朱夜、宁十卫、天海沾衣以及数百名高手军士,从庭院撤离后,正在这里整顿,不知道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他们听到那道清冽的琴音,但没有在意,因为接下来,他们的注意力完全被十余里外传来的声音吸引住了。
那道如雷般的轰鸣声,大地的震动声,风雨声以及剑声,表明一场极为激烈的战斗,正在那里发生。
那些强者是从雪岭北方来的。
雪岭之北便是魔域。
来的当然是魔族强者。
如果没有料错的话,那些魔族强者们这时候正在围攻陈长生和那名黑衣少女。
按道理来说,无论是朱夜还是宁十卫,这时候当然应该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救援。
一边是人族的教宗,一边是魔族的强者,该怎么做是三岁小孩子都应该懂的道理,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
但朱夜静静望着夜色某处,宁十卫漠然看着雪峰,天海沾衣皱着眉头,仿佛在想什么困难的事情。
山道很安静,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很是诡异。
忽然,朱夜和宁十卫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远方那片庭院里的声音没有停止。
直到这时,他们才知道,原来陈长生的剑道竟然已经强到了这种程度,至于那位黑衣少女……传说果然是传说。
朱夜和宁十卫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眼里的余悸。现在看来,如果先前在湖畔,他们没有认输退走,而是试图凭借己方的实力强行出手,根本无法成功,只能得到一个谋杀教宗陛下的罪名……
天海沾衣的境界要低很多,无法通过远处的声音与气机变化,感受到陈长生和那名黑衣少女的强大。
所以哪怕他知道山道此刻的诡异沉默意味着什么,还是觉得有些无聊。
他想起了先前那道突然出现,然后消失不见的琴音,望向山道前方的夜色里。
夜色顿时破了,被琴音所破,被足音所破。
一只草鞋踏破山道表面的冰霜,缓缓行来,如踏碎清秋的落叶,发出松脆的声音,很是好听。
草鞋里的赤足很小巧,因为它的主人是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眉眼如画,很好看,只是双眼之间略宽,眼瞳略向眉心去,看着便有些神情木然的感觉。
一位中年书生在她身后走来,身无一物,只是怀里抱着把琴。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琴弦自行聚散,发出清冽至极的琴音。
第765章 苦心孤诣的逃法
当清冽的琴音第二次出现的时候,朱夜和宁十卫都警醒了过来,他们望向夜色里走出来的小姑娘和中年书生,脸色凝重,很是警惕——如此寒冷深夜,如此偏僻雪岭,居然有人出现,那自然不是普通人。
有下属报告,这位中年书生与小姑娘曾经在高阳镇客栈里卖唱,很多人都见过。但朱夜和宁十卫知道,他们必然不是普通的琴师,不是普通的卖唱小姑娘,就像此时缭绕在山岭里的琴音,必然也极不普通。
天海沾衣也知道有古怪,但今夜遇着这么多事情,他已经有些厌烦也可以说麻木了,不愿意想太多,而且在他看来,凭己方如此强大的实力,就算被局势迫的只能在此暂歇,难道还奈何不得你们?
管你有什么阴谋诡计,少爷我根本不给你施展的机会,直接凭借着强大的实力杀了便是。难道你也能像陈长生一样,只是一亮相便能让自己这些人极其憋屈地跪倒在地上,只能离开?人间还有第二位教宗吗?
天海沾衣这样想着,很随意地挥了挥手,便有天海家的高手们向着那名小姑娘和中年书生杀了过去。
琴音还在夜色里回荡着,忽然有两道流光出现,进入那些高手之中,然后有无数团血花就这样绽散开来。
断肢与碎肉如雨般落下,砸落在满是霜雪的山道上,又溅成朵朵血花。
两名美人出现在朵朵血花之间。
一人不着寸缕,浑身透着成熟魅惑的感觉,一者穿着古剑派的裙装,温婉而矜持,有着截然相反的感觉,仿佛黑与白,相同的是她们的手上都在不停地向地面淌落红色的血。
那些血是天海家的高手们的。
两名美人也受了些伤,只是没有流血,伤口里溢出了些些清光,然后渐渐凝结。
夜风微寒,冰雪如秋叶般被踩破,两名美人恭谨地让到一旁,那名神情木讷的小姑娘从中间走了出来。
朱夜眼瞳微缩,脸上流露出异常凝重的神情,看着小姑娘说道:“莫非是南客殿下?”
他久居天凉郡,知晓很多魔族秘辛,很轻易地便认出那两位美人是灵体之身,应该便是传闻里的南客双翼。
那么,这位在高阳镇客栈卖唱的小姑娘,当然便应该是魔族最小的公主南客。
据传雪老城叛乱时,魔君被黑袍与魔师联手击落深渊,她也身受重伤,冒着极大风险用孔雀真身闯过了道道禁制,然后就此消失无踪,再也没有知道她去了哪里,是否还活着。
谁能想到,她今夜竟会在这片荒僻的雪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