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天记[精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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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精校]- 第3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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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那一天,他背着天海圣后的尸身从天书陵上走下来,与老师擦身而过,仿佛陌路。
  就像这些天,他一直在期待白帝城的使团到来。
  他以为总会有人支持自己,就算没有人,还有妖族。
  现在看来,这种期待,真的很可笑。
  他望向窗外,湖畔的大榕树都已经无法保有完全的青意,变得萧寒了很多,湖面上覆着薄冰,衰草上凝着浅浅的霜。
  是的,这些都是不成熟的,天真的,幼稚的,热血的,冲动的,中二的,可怜的,可笑的。
  可总比这些寂清的、萧瑟的、没有热乎劲儿的世界要来得温暖吧?
  ……
  ……
  大公主去了皇宫,又去了离宫,与商及寅相见。
  三位圣人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妖族与朝廷、国教之间搭成了什么协议也没有人知道。
  人们只知道,她没有去国教学院,也没有请国教学院里的人去她居住的别宫。
  她没有见陈长生,这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也让京都里的局势再次变得清楚起来。
  南方使团也陆续抵达,长生宗、秋山家等诸世家,圣女峰也派了人前来,就连槐院也派了代表。
  京都里的风向哪个方向在吹,谁都看得清楚,于是大公主的态度相同,南方使团没有一个人去国教学院。
  因为敏感,也是因为他们要向朝廷表明态度,而且作为南人,他们对天海圣后没有任何好感,自然也不会因此支持陈长生。
  圣女峰也只是给国教学院里的南溪斋弟子们送去了一些书信与用具。
  某天傍晚,国教学院的门被敲响了,有客来访。
  来访的客人是离山剑宗弟子关飞白。
  国教学院中人与离山剑宗弟子相识已经三年,其间的故事很是复杂,可以说亦敌亦友,终究还是相熟了起来。
  因为双方是真正的同道中人。
  这却是离山剑宗弟子第一次走进国教学院。
  关飞白跟在苏墨虞的身后,看着国教学院里的景物,显得很感兴趣,直到遇见几名以前便识得的南溪斋师妹,才收回了视线。
  在藏书楼里,陈长生与他见面。
  他是未来的教宗,关飞白虽然是神国七律之一,离山的天才弟子,身份地位也与他有很远的差距,不过双方的交谈没有变成所谓亲切地交谈、友好的会面,当然也没有像当年那般,充满着凌厉的剑意与敌意,只是简单的说话。
  这场对话真的很简单。
  “离山就来了你一个人?”
  “不过是走过场,来那么多人做什么。”
  “为何会是你?”
  “谁来都一样。”
  “那你们不如派七间来。”
  “要脸吗你?”
  苏墨虞很及时地插话:“注意一下你的言辞。”
  关飞白有些恼火地瞪了陈长生一眼,问道:“唐棠呢?”
  “你找他做什么?”
  “当然是打架。”
  “试剑好听些。”
  “都依你。”
  “他不在。”
  “去哪儿了?”
  “回家了。”
  “……那折袖呢?”
  “……还是打架?”
  “……试剑。”
  “他不在。”
  “去哪儿了?”
  “不知道。”
  听到陈长生的回答,关飞白沉默了下来。
  他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唐三十六和折袖都不在国教学院。
  他想象得出,这段时间陈长生在国教学院里有多辛苦。
  “那我走了。”
  “不送。”
  既然想找的人都不在,想打的架也打不成,自然便应该离开,只是在离开之前,关飞白有个要求。
  他对陈长生说道:“你送送我。”
  陈长生摇头,说道:“不送。”
  关飞白坚持说道:“你就送我到院门。”
  陈长生说道:“不要。”
  他送关飞白到院门前,会被很多人看见。
  关飞白就是想要人们看见。
  陈长生不想把离山拖进这摊浑水里,所以坚持。
  关飞白想了想,说道:“那我走了。”
  陈长生说道:“谢谢你。”
  关飞白向院门走去,没有回头,摆手说道:“不客气。”
  ……
  ……
  唐棠回了汶水,折袖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朝廷方面自然不会忘记这位狼族年轻强者,清吏司的密谍一直没有停止对他的搜捕,却始终一无所获,就像王破一样。
  北兵马司胡同里的那座庭院,已然修复如初,平整的地面覆着新鲜的泥土,只等明年春日植上一层草皮。
  夜色最深的时候,地面上结了一层冰霜,泥土深处传出极轻微的磨擦声,仿佛蚕在啃食桑叶,仿佛是无数蚯蚓赶在寒冬之前拼命地向地底钻去。
  秋意最深时,便是冬日至。
  南北合流的庆典顺利地结束,各使团却没有离京的意思,因为教宗的病一天比一天更重。
  庭院里,周通看着凋寒的海棠树,喃喃说道:“到时候了。”
  对有些人来说,是时候了。
  城南茶楼里的那位账房先生与东家掌柜伙计一一告别,出门而去。
  短短十余日的相处,竟让整间茶楼的人,从东家、掌柜到最普通的伙计,都对他生出依依不舍之情。
  陈长生把笔搁回砚台上,吹干纸上的笔迹,封好,递给苏墨虞,向藏书楼外走去。
  苏墨虞看着他的背影,心知今日一别,或者再难相见。
  ……
  ……


第696章 大人物
  国教学院的师生们,目送陈长生走到院门处,眼神很是复杂,情绪很是感慨。
  南溪斋女弟子在院门处等着他。
  陈长生示意众女不用跟着自己,走了出去。
  “这是斋主的命令。”叶小涟在他身后恼火喊道。
  陈长生知道很难说服这些少女,对在院外迎着自己的辛教士说道:“拜托了。”
  辛教士叹了口气,挥手示意教枢处的教士和国教骑兵上前,把国教学院围了起来,自然也把那些南溪斋的少女拦在了里面。
  陈长生望向国教学院,默默做了告别。
  从那年春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半时间。
  不知何时再见,国教学院里的青藤以及人。
  他写了四封信交给了苏墨虞,就像苏离离开之前那样,把该交待的事情都交待清楚了。
  北新桥井口的寒意越来越重,只需要再过两年时间,小黑龙便能够脱困。
  他对这个世界再无亏欠,肩上再没有担子,可以轻身前行。
  看着消失在百花巷深处的他的背影,辛教士的情绪有些复杂。
  没有过多长时间,陈长生离开国教学院的消息便传遍了整座京都。
  深秋后这些天,周通经常不在皇宫,而是在修葺一新的清吏司衙门里视事。
  这个消息传到北兵马司胡同时,他正坐在一把虽然崭新、却被花了太大心力做旧的太师椅上喝茶。
  他喝茶的还是最名贵的大红袍,穿得还是那件仿佛散发着血腥味的大红官袍。
  他的脸色很苍白,眼神漠然仿佛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看上去就像一个厉鬼。
  “做好准备迎接身份尊贵的客人吧。”
  他把手里的茶盏轻轻搁到桌上,看着院子里的下属们平静说道。
  官员们领命,面色匆匆开始奔走,周狱内外的气氛变得格外压抑肃杀。
  远处的街上,那个浑身散发着铁般阴冷气息的男子,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望了一眼天色。
  天越来越暗,不是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是因为云越来越厚,早已不是秋高气爽的时节,看来是快要落雪了。
  没有过多长时间,最新的情报很快传到北兵马司胡同——陈长生进了离宫。
  小院里,最忠诚也是最强力的数名下属,望向堂前那把太师椅,心想大人会不会是想多了?
  朝廷摆出了这样的阵势,就算那个人是陈长生,难道还敢来闯周狱不成?
  “去了离宫,不代表他今天就不会去别的地方。”
  周通看着手里的红泥茶壶,仿佛看着一件死物,漠然说道:“等他出来便是。”
  ……
  ……
  离宫的最深处没有四季,自然也没有寒冷的冬意,那片被切割成方块的天空里,也看不到雪即将落下的征兆。
  就像那盆青叶依然充满了生命的气息,很嫩、很绿、随着清水的泻落轻轻地摆荡,展露着自己美好的腰身。
  教宗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病色,只是皱纹多了很多,深了很多,看着苍老了很多。
  就像梅里砂死之前的那个秋天一样,老人在很短的时间里显露了自己的老态。
  看着教宗的脸,陈长生有些感伤,有些难过,有些不平,对这片大地的,对那片星空的。
  教宗比商行舟还要小两岁。
  他很清楚,师叔如果不是对自我的要求与这个世界的现状相抵触太多,以至于始终难以获得真正的宁静道心,何至于会提前老去。
  教宗看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微笑说道:“你是不是在想,好人不长命?”
  陈长生沉默不语,点了点头。
  “我并不是一个好人。”教宗说道:“当然,就算这句话是成立的,我们也不能因此就去做个坏人。”
  陈长生很喜欢这样的话语,睁着明亮的眼睛,认真说道:“是的。”
  教宗擦干净青叶上沾着的水珠,又从他的手里接过手巾擦干净手,示意他坐下,问道:“你师父这些天很安静,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无论是国教学院抗旨,还是王破入京,对新朝来说都是大事,但商行舟没有对这些事情发表过任何意见,甚至在南北合流庆典上都没有说话。
  陈长生很清楚,这并不符合师父的性情,但他真的不关心这些事。
  “他这些天一直在尝试让朝廷控制天机阁。”教宗说道:“现在看起来,应该快成功了。”
  陈长生即便再不关心这些事情,听着这话也忍不住震惊起来。
  天机阁不是普通的组织,拥有难以想象的资源与力量,圣后娘娘执政期间,可以说是大周朝廷最重要的支柱力量,现在圣后娘娘与天机老人都死了,商行舟如果能够让朝廷继续控制住天机阁,真是非常了不起。
  从重要性上来说,这件事情怎么高估都不为过。
  通过雪老城的叛乱,杀死人族千年来最强大的敌人,暂时解决魔族南侵的危险,接着,毫不犹豫全盘接受天海朝的谈判条件,极其稳妥谨慎地推动南北合流继续向前,直至双方签约,如果商行舟连天机阁都搞定了……
  哪怕他现在在皇宫那个小房间里看书,不怎么见人,但他依然会是世人心里的神明。
  “对师兄来说,这并不完美。”
  教宗看着陈长生说道:“你知道他最开始的想法是什么。”
  陈长生知道。
  对商行舟来说,最完美的局面,无过于,当教宗死后,他可以重新拥有国教的大权。
  只不过,他虽然是国教的正统传人,但毕竟当年发生了那么多事,而且他是教宗的师兄,无论怎么看,都没有可能由他继任教宗。
  所以在天书陵那夜后,他第一时间推出牧酒诗,试图取代陈长生的位置,只是没能成功。
  正是因为没能顺利地夺取国教,他才会付出如此多的心力,确保天机阁会落在手里。
  教宗忽然说道:“位置是相对的,重要性也是相对的。”
  陈长生记得“位置是相对的”这句话,被王之策写在笔记的第一页。
  “在位置与重要性之间获得某种平衡,从而避免整个世界随着我们这些人起舞,是我这些年一直想要做的事情。”
  教宗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唯如此,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普通人,才能够稍微安稳一些地活着。”
  陈长生明白了。
  先帝晚年,教宗会支持圣后娘娘,这一次他支持师父和陈氏皇族,现在,师父与朝廷势大,国教便要向相反的方向走走,越远越好。
  这与情感、道感有关系,但也可以说没有关系,这是对世间万民无差别的仁爱,但在具体的某件事上,则往往会显得那般粘腻不爽。
  他也明白师叔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
  这是教诲,是传承,是现任教宗对继承者的指点。
  “懂,不代表能够做到。”
  陈长生想着天书陵的风雨,官道旁的尸体,还有京都里的血与火,出神了会儿。
  “可能,我还是没学会怎么做个大人物吧。”
  ……
  ……


第697章 小原则
  “每个人生下来的时候都是个小人儿。”
  教宗笑着用双手比划了一下长短:“但人都是会长大的,有些事情只要肯学,就一定能学会。”
  陈长生通读道藏,无论剑道还是别的本事,向来都是一学就会,天赋与悟性都极佳,有什么是他不能学会的?
  听着教宗的话,他很自然地想起天书陵三日后,他与教宗在藏书楼里的那场谈话……只是世间书籍浩瀚如海,知识繁若星辰,木匠、种地、植药、裁剪、修院子,需要学的东西很多很多,何必一定要学怎样做一个大人物呢?
  “不想学怎么办?”他看着教宗认真说道:“这是不是说明,我不是教宗的好人选?”
  教宗微笑说道:“这种推断自然有其道理,但即便你现在不肯学,只需要安静一段时间也好。”
  陈长生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很直接地表示了拒绝:“我做不到,因为这不可能是一段时间,师父需要我真正的服从。”
  教宗静静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不愿意,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在如今的世人看来,师徒如父子,做学生的服从师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做师长的不说让你做些事,让你沉默些时日,就算让你束手就擒、甚至当场自尽,你都应该毫不犹豫地接受,如此才是做学生的本份。
  陈长生不如此想。
  “是的,我不愿意。”
  教宗问道:“为什么?”
  陈长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那夜在天书陵,看到师父的第一眼起,知道了整件事情的内情后,他便有了自己的想法。
  “或许……是因为师父他做的事情我不喜欢吧。”
  “如此说来,你喜欢娘娘的行事?”
  陈长生摇了摇头。
  教宗问道:“那为什么你现在会如此选择?”
  这里说的选择,指的是那天朝阳初升,他背着天海圣后的遗体走下天书陵。
  也指的是国教学院封门数日,抗旨不遵,直至今天,朝廷也拿他没有办法。
  教宗的问题也是现在京都里无数人的问题,林老公公问过,苏墨虞问过,很多人都曾经问过陈长生。
  他从西宁镇来到京都后,一直是以国教的继承者、同时也是天海圣后的对立面而生活着。
  他与天海圣后之间并无情意。
  他不是昭明太子,那么自然也不是她的儿子。
  那么,为什么?
  陈长生道:“娘娘她被师父误导,弄错了我的身份,才会把我当作她的儿子,那夜的天书陵才会出那么多事。”
  如果不是要替他逆天改命,圣后娘娘或者真的可以在这场大变里获得胜利,至少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
  教宗说道:“既然是误会,她的付出是对你师兄的,而非你的,你不需要承担这份恩情。”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当时在天书陵上,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是真把我当成她的儿子在看待,在爱护。”
  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什么人,她既然曾经真的把我当儿子,我就把她当母亲看待。”
  教宗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既然他把天海当成母亲看待,那么自然要替天海送终。
  谁都无法越过这一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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