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离开。”
陈留王有与天海胜雪不同的看法:“趁着现在教宗陛下还能逼着你老师不能动手……这是最好也是最后的时机。”
苏墨虞看了陈长生一眼。
在国教学院里,他曾经有过相同的提议。
陈长生没说话,他知道自己无法离开。
天海胜雪离开了,在走出静室之前,说道:“再过些天,庆典便要开始了。”
今秋发生了很多大事,天海娘娘回归星海,魔君坠入死亡的深渊。
还有些事情即将发生,能够与这两件事相提并论的,便只有南北合流。
过些天,南北合流的庆典将在京都举行,按照春天时的说法,白帝夫妇可能会前来观礼。
陈长生明白天海胜雪想提醒自己什么。
落落,也许会回京都。
……
……
周通回到北兵马司胡同。
他站在院墙下,背着双手,看着深深的树坑,神情漠然,一言不发,等待着海棠树的归来。
斜向的秋空里,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鸟鸣,他与几名下属官员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黑影从天空里颓然无力地落了下来。
那是一只红鹰,最耐长途飞行,一夜之间便可过千山万水,还不会觉得疲惫。
这只从南方归来的红鹰,却活生生地累死了。
南方必然出了大事。
离山剑宗?秋山家?还是……槐院?
周通的眉挑了起来。
下属匆匆赶来,呈上南方来的紧急情报。
王破离开了槐院。
一直跟着此人的清吏司暗谍,于两日前在清江处被甩掉,失去了王破的踪迹。
没有人知道王破要去哪里,现在在何处。
周通盯着那名下属,没有说话。
那名下属的声音有些犹豫:“他……可能会来京都。”
周通神情微变,沉默了会儿,忽然说道:“我要进宫。”
下属们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王破如果真的要来京都,大人为何不赶紧安排人手阻截或者扑杀,却急着要进宫?
“你们都聋了吗?”
周通的脸色有些苍白,声音有些尖锐。
他急着进宫,是因为他现在很不安,甚至有些恐惧。
只有在皇宫里,在道尊的注视下,他才会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他很确定,王破会来京都。
他很确定,王破要做什么。
……
……
回到国教学院后,陈长生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苏墨虞很困惑,问道:“他来京都做什么?来祭拜薛醒川?”
没有人敢替薛醒川收尸,没有人敢凭吊,在这种时候,王破如果出现,很符合世人对他的印象。
陈长生不这样认为,他知道,不是为了祭拜,不是为了别的任何事。
王破来京都,只想做一件事情。
他要杀人。
杀周通。
第691章 刀有道
王破可能会来京都的消息,很快便传播开来,引发了很多震惊。
苏离之后,在大陆年轻一代修道者的心目中,王破便是最大的偶像。
他不如苏离那般潇洒,也不像苏离那般别有风姿,冷漠无情却引人敬畏,但他同样也是百年难遇的修道天才,曾经压得踏雪荀梅枯守天书陵不得出,不给画甲肖张与梁王孙任何机会,神圣领域之下有很多强者,比如薛醒川,排在逍遥榜首的他,却被公认为是最强者。
而且和苏离比较起来,他更符合普遍意义上的英雄定义,比如浔阳城里的那场夜雨。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传奇色彩太浓。作为破落的门阀唯一的后人,他自幼生活的环境非常恶劣,比起别的修道天才来说更加辛苦,在汶水唐家做了几年账房先生,开始游历天下,只有十余年的时间,便在南方自立槐院,成为一方大豪。
和苏墨虞一样,知道这个消息后,所有人最大的疑问就是——他为什么要来京都,他来京都准备做什么?
天凉王破的典故,是整个大陆都知道的故事,他作为王氏的后人,选择王破作为自己的名字,其中的意味不问而知,或者是因为这个原因,朝廷对他一向警惕,曾经尝试过无数次打压,而他也很清楚这一点,很少会在京都出现。
王破来京都,当然是件大事。
以往他即便来京都,也来的悄然无声,很是低调,比如荀梅死的那个夜晚。
现在的情形与当时已经完全不同,他就是想要低调入京,都没有办法做到。
那夜在天书陵,朱洛重伤未愈,强行出手,开启了这场举世战天海的壮阔战役,付出身死魂消的代价,就是为了换取以商行舟为代表的新朝做出的承诺——让王家永世不得翻身。
王家,就是王破。
如果王破留在天南,静守槐院,有离山剑宗等诸山门势力守望相助,同声连气,朝廷不可能向他下手,因为南北合流的大背景下,总要维持一个表面的和平,但如果他离开槐院,单身入京都,朝廷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他再强,也不可能是大周朝廷的对手。
如果他在京都出现,朝廷有无数手段,可以杀死他。
所以没人理解,他为什么要来。
陈长生理解,因为他与王破在浔阳城里共过风雨。
他非常欣赏这位强者,这两年行事,隐隐有向对方学习的倾向,这也是唐三十六当初曾经非常担心的地方。
除了陈长生,还有一个人也非常清楚王破的来意。
那就是周通自己。
所以他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入宫,求见商行舟。
就在他入宫之后不久,京都的局势再次变得紧张起来,从军部到刑部,从清吏司到城门司,无数高手与刺客开始在街巷里搜寻。
陈长生有些担心,思考一夜之后,冒险请国教里的人帮着寻找,没有任何收获。
朝廷方面也没有任何收获。
没有人能够找到王破。
他就这样消失了。
……
……
时间缓慢地流逝,秋意越来越浓。
南北合流的庆典将要到来,大周朝廷做了很多的准备,京都各著名建筑都被整修一新,就连天书陵也被清理了一番。
京都里的气氛却并不是全然欢快轻松,因为天书陵之变的余波还无法完全散尽,国教学院依然不肯交出圣后娘娘的遗体,王破还没有找到。
这时候,国教学院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来自圣女峰,徐有容亲书。
她回到了南溪斋,按道理应该召回南溪斋的弟子,在信里也提到这一点,但还是给陈长生留下了十八名少女。
陈长生很清楚,这些女弟子掌握着南溪斋剑阵的神魄,如果全力施展,只要不是神圣领域的强者或者大军来攻,他便是安全的。
还有一封信来自汶水,唐三十六亲书。
除了陈长生,没有人知道这封信的内容,苏墨虞也不知道。
苏墨虞和国教学院的师生,只知道陈长生在看过那封信后,情绪非常低落,沉默了很长时间。
金黄色的银杏叶,铺满了北新桥的地面。
不远处便是皇宫,有灯光从里面散出来,落在地面上,仿佛落日重新回到了人间。
站在树下,看着这幕画面,陈长生默然想着,太阳下山不会再回来,离开的朋友,好像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是金黄色的,于是那口井的颜色便显得更加幽深。
当皇宫里的光线微微黯淡的那一瞬,陈长生的身影从树下消失,井沿处卷起一阵微风,金叶飘卷而起,很是好看。
皇城外的银杏叶,是京都很著名的风景。
很少有人知道,在京都外有座叫潭柘的道庙,那里也有相似的风景,甚至更加美丽。
道庙后方的庭院中央,种着一根极老的银杏树,相传是太宗皇帝亲手所栽,到了秋时,古树上满是金黄的树叶,仿佛金云,也像是烟火,树下也满是树叶,厚厚地堆着,仿佛金云落地,如果隔得远些去看,就像是一片金色的瀑布。
在金黄色的银杏叶深处,有个石桌,桌旁有个石凳,这时候凳上有个人,他没有喝茶,而是在悟刀。
整个大陆都知道他来京都了,无数人在京都里搜寻他的踪迹,却一无所获,因为他虽然来了京都,却没有进城。
如果让世人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很吃惊,因为这与他往常的行事作派都不同。
在人们想来,他既然来了京都,便一定会进京都,因为他的人就像他的刀道一样,都是直的。
周通也是这样想的,结果也错了。
王破在潭柘庙已经住了十一天。
他每天都会来银杏树下静坐。
他悟刀而不练刀,那把铁刀始终在鞘中,鞘在膝上。
古树不停地落着树叶,将大地覆盖,显得格外纯净,美丽夺目,以至于很难想象树叶下面的模样。
那些金黄色的树叶当然也会落在他的身上,堆积在他的衣衫里,渐渐掩住刀鞘,以至于很难想象鞘中刀锋的模样。
王破的刀道,在这满天黄叶里,隐隐发生着变化。
第692章 秋有雨
时间流逝,秋意愈深,满天黄叶落尽,潭柘庙里的古树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与树枝。
入山的道路上还铺着落叶,只是被昨夜开始的一场秋雨打湿后,不剩半点美丽,只是像湿透了被褥般令人心烦。
湿漉的落叶,总归还是有些好处,那就是行走在上面,不会发出什么声音——借着阴暗天色与雨丝的遮掩,数十名大周军方高手,还有数量更多的清吏司刺客及密谍,踩着湿漉的落叶,悄无声息地穿过山道,潜入山腰间的秋林里。
潭柘庙通往山外的通道,全部被控制住了,任谁都无法离开。
簌簌的声音响起,有些清脆,有些干燥的感觉,仿佛有人行走在数天前的金黄落叶上,踩碎了无数片枯叶。
不是落叶破碎的声音,那是秋风穿过雨帘,不停拂动着纸张。
山道间走来了一个男人,脸色覆着一张白纸,遮住了口鼻,只是在眼睛的位置有两个黑洞,看着异常恐怖。
——画甲肖张。
自天空落下的雨丝,来到他的身前便自动避开,那张白纸上没有半点水痕,干净并且干燥。
在这个野花盛开的年代,涌现出无数修道的天才,霸道的强者,他是当中最可怕、最强大的那一个。
与荀梅相同,他这一生所向无敌,唯独没有胜过王破,一次都没有,无论是当年的煮石大会,还是逍遥榜,他都只能排在次席。
但他并不害怕,更没有气馁,不停地向王破发起挑战,且败且战,哪怕走火入魔、险些身死,也没能让他的意志有丝毫的动摇。
一人之下,这似乎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地位,但他不想接受。
今日秋雨凄迷,他从山道里走来,自然是要与王破再战上一场。
他没有想过王破会不会接受,因为此时朝廷强者云集,包围了潭柘庙,王破想要活着离开,首先便必须战胜他。
——再一次战胜他,或者,被他战胜。
秋风吹拂着白纸,发着枯叶破碎的声响。
秋雨落在山道上,湿漉的落叶哪里会发出声音。
肖张没有走到潭柘庙前,因为有个人出现在他身前。
踩在湿漉的落叶上,确实不会发出任何声音,那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山道上的数道封锁线,甚至就连肖张都没能提前感应到。
此人是谁,居然强到了这种程度?
那个人一身黑衣,任由雨水打湿,给人一种极其冷硬的感觉。
他的衣衫,他的眉眼,他的肩部线条,他负在身后的双手,都仿佛是铁铸的一般。
他就这样站在山道前,便把秋雨与地面隔开,把秋风与白纸隔开,潭柘庙与四周的山野隔了开来。
他就像是一面墙,而且不是普通的泥做的或者砖砌成的墙,是一面铁墙,绝不透风。
肖张知道这个人是谁,白纸上的两个黑洞显得更加幽深,隐隐可以看到狂热的意味。
“你想阻止我?”他看着那个铁墙一般的男人说道。
那人面无表情看着他,仿佛觉得肖张说的话极其愚蠢,根本不值得回答。
举世皆知,画甲肖张是个真正的疯子,行事风格异常暴烈嚣张,谁都不敢轻易得罪他,更不要说蔑视。
此人却这样做了,而且令人震惊的是,肖张那双幽深眼睛里的战意虽然越来越浓,但最终……没有出手。
肖张想着那个传闻,以此人与大西洲的关系,没有任何道理为了王破出手,说道:“既然不是,那你为何要拦在我的身前?”
那人说道:“既然我来,你们自然要走,你不是他的对手,我不想你打草惊蛇。”
肖张极其愤怒,脸上的白纸哗啦哗啦响着。
忽然间,秋风从他的脸上消失,他沉默了下来,因为他明白了此人的意思。
“这对他不公平。”肖张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那人明显是要去潭柘庙与王破战一场。
肖张说这对王破不公平。
这说明在他看来,此人的境界实力远在王破之上,按道理来说,不应该自降身份与王破对上。
王破是逍遥榜首,更是世人心目中,神圣领域之下的最强者,世间有谁的境界实力可以说远胜他?
如果真的有,那么必然是神圣领域里的那些大人物们,那些一双手都能数得出来的老怪物。
这人究竟是谁?八方风雨里的哪一位?还是哪位隐世多年的高人?
肖张知道此人是谁,所以说不公平,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怕对方。
他仿佛看到稍后,王破倒在那棵古树下,浑身是血。
这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就像荀梅一样,他这辈子都在试图超越王破,他无法接受,自己还没成功的时候,王破就被人杀死了。
在这一刻,他产生了强烈地阻止这个男人的想法。
这人能杀死王破,王破比他强,他却想要阻止对方,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个极为疯狂的想法。
他本来就是一个很疯狂的人。
雨水落在铁枪上,打湿了手。
那是肖张的手,很紧,很有力。
“你们,有什么资格与我说公平?”
那个男人看了肖张一眼,神情漠然,仿佛无物。
如铁墙般的他的肩,被秋雨洗过,仿佛被打磨了无数万次,散发出金属的光泽,然后,锋芒毕露。
一声闷哼,穿透白纸而出。
秋雨洗铁枪,指间略白。
肖张终究还是没有出枪。
或者说,他没能出枪。
他只能看着那个男人,在秋雨里,向着潭柘庙走去。
如铁墙般,一身寒光。
……
……
铁树,八方风雨之一。
他生于大西洲,幼时因故堕海逃难,横渡汪洋,险些身死,幸被海岸上一人所救,那个人叫观星客。
过往十年间,他在南海漂泊以悟天道,现在终于归来。
他悟的是天道,修的是肉身,无比强大。
铁树开花,与别样红的那朵小红花齐名,但从来没有人亲眼看见过。
他来到潭柘庙里。
古树的叶子已经落尽,地上残着些黄叶,在雨水里浸泡着。
铁树走到那个石凳前,坐下,闭目。
就像这些天的王破一样。
第693章 风有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铁树睁开了眼睛,闪过一抹厉色,然后是一丝惘然,显得情绪格外复杂。
在古树下、黄叶间、石凳上,他感受到了王破前些天留下的气息,他没有想到,王破的刀道,竟然更加精深了。
修行到了王破这种境界,想要再往前走一步,都无比艰难,然而,此人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提升如此之多……当初在浔阳城的时候,王破面对着朱洛,铁刀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