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陈长生正说到那句,唐三十六是我的朋友。
天海牙儿看到她的眼神,读懂了她的意思,脸色骤然变得极度苍白,眼神变得极度惘然,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然后恐惧不安地尖声叫了起来:“快来救我!”
他的尖叫声音很大,掩住了陈长生的所以二字以及随后的那句话。
但掩不住恐怖的拳风以及噼啪作响的闪电声。
落落高贵而霸道的血脉,让她最厌恶怯懦的生命。
听着天海牙儿惶急的呼救声,她的双眉挑起,眼眸变得异常明亮。
一道残影,如雏虎跃涧!
她的拳头落在了天海牙儿的胸口!
啪的一声轻响,天海牙儿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静寂骤然被打破,场间响起无数惊呼与大叫。
天海牙儿昏倒在血泊里,肋骨尽碎,经脉尽断,已然被废。
落落收回拳头,狂风围绕着她娇小的身躯呼啸而起。
呼呼作响!
黑色的发丝在她美丽的小脸上掠过,如风中的柳丝。
不是柳丝,是草痕。
她望向四周的人群,神情凛静。
仿佛站在塞北的狂风里,微偃的野草中,时刻等着一击必杀的时机。
一股难以言说的威势,自然而生。
……
……
鸦雀无声,人们震惊无比看着台上。
那个小姑娘……居然真的废了天海牙儿!她知道天海牙儿是谁吗?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陈长生很想告诉全世界,是我让她出手的,但这时候全世界的眼光,都注视着落落,没有人在看他。比如庄换羽,他现在的视线里只有落落娇小的身影,他生出无限欣赏与倾慕。
光线微摇,天道院教谕和几名宗祀所的强者,疾速掠至天海牙儿身前,探脉察息,确认他还活着,但……经脉尽碎,已经废的不能再废,终其一生都无法再修行。宗祀所的人以最快的速度把天海牙儿抱下石台,然后送往皇宫,只希望宫中的供奉或者太医,能够保留最后的希望,实在不行,说不定真的要惊动圣后娘娘。
宗祀所主教和教习们随之离开,离开之前看了天道院教谕一眼,表达的意思很清楚,这件事情是你瞒着宗祀所做的,是你在利用天海牙儿,那么你就必须对此事做出交待。
天道院教谕看着落落,面寒如霜,声如刀锋般刺人:“下手如此狠辣,你这小姑娘真是冷血到了极点。”
落落心想先前那个天海牙儿把轩辕破重伤残废的时候,他和这个天道院教谕是怎么说来着?她记起来了。当时天道院教谕说天海牙儿下手太重,天海牙儿说自己答应不会杀了轩辕破,又没说不会废了轩辕破。
“我可没答应你不杀他,更何况我只是废了他。”
落落觉得自己很有道理,理直气壮地转身向台下走去。
天道院教谕怔了怔,想起自己先前与天海牙儿的对话,以为落落是刻意讥讽自己,不由更加愤怒,长须在夜风时急速飘拂,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厉声喝道:“你想就这么走吗!”
落落停下脚步。
天道院教谕看着她的背影,毫无情绪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历,你真正的师门是谁,但你要弄清楚,这里是大周京都,这里是天道院,你当众行凶,难道还能跑掉?”
明着是这般说,真实意思其实大家都懂,不管落落如何神秘,但她重伤的天海牙儿是教宗的弟子,是圣后的侄孙,那么整个人类世界,都没有谁能够保得住她。
天道院教谕似笑非笑说道:“小姑娘,你真的……好大的胆子啊。”
落落有些不悦,问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这样对我说话?”
满场俱静,任谁都想不到在这样的时候,这个小姑娘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如此强势。
只有极少数人隐约有些异样的感觉,因为这个小姑娘流露出来的气息,真的很强大。
面对着天道院教谕,她就像一个面对臣属的领主一般。
什么样的家世或者师门,能够教出这样的女学生?
天道院教谕怔了怔,气极反笑,笑的极为寒冷。
他现在很确定,这个小姑娘的来历必然不凡,但正如先前他说的那样,她把天海牙儿废了……这便意味着,整个人类世界,没有几个人能够改变她的命运。
一声厉啸,他的右手随意一挥。
无风亦无雨,只有笔直成线的一道劲气,即便是陨石真铁,也挡不住的劲气!
这便是聚星境的强者的手段!
天道院教谕何等人物!
落落再强,毕竟还是个小姑娘。
人们仿佛听见了死亡的声音,仿佛有人在说那个小姑娘死定了。
谁能改变这个局面?
有人望向角落里国教学院的位置,想看看那个小姑娘的同伴。
一张孤席,有菜有酒。
没有人。
第46章 茅秋雨
天道院教谕出手,场间除了徐世绩和教枢处主教大人,谁都不可能拦住。徐世绩身为圣后娘娘倚重的大将,自然不会阻止天道院教谕,而最有理由出手的教枢处主教大人,却仿佛睡着了一般。
庄换羽虽然是青云榜第十,但距离师长辈的强者还有极大的差距,根本无法改变这一切,眼看着那位师妹便要香消玉陨,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却什么都做不了。
落落看着那记凌空而来的指意,感受到了死亡的阴影,她的细眉微微挑起,神情却宁静如常,因为她知道,只要不是那天夜里在国教学院的极端局面,没有任何人能在京都里杀死自己。
她有这样的确信,别的人不可能有,场间一片惊呼。
忽然间,有个人站到了她的身前。
那个背影并不高大,但比她高大,所以把她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落落看着这个背影,自然想起那天夜里似乎也是相同的情况。
她再次想起父亲说的那句话,天塌下来,也会有高个子替你顶着。
她觉得很温暖,忽然觉得那个天道院教谕也不怎么可恶了。
当落落拳头落在天海牙儿胸口的那瞬间,陈长生便离开了国教学院的座席,他知道落落来历神秘,但他无法确信落落的族人能不能及时出现,自己作为落落的老师,必须在这种时候站在她的面前。
他来的很及时。
天道院教谕的杀意隔空袭来的时候,他终于来得及挡在了落落的身前。
他右手横握着短剑,有些紧张。
他不知道短剑能不能挡住天道院教谕的杀意,他没有考虑过挡不住该怎么办,因为那是不需要考虑的事情。
好吧,他终究还是考虑了的。
他的左手在身后握着落落的手。
大手握着小手,掌心里有颗钮扣。
天道院教谕手指的前端溢出的杀意,凝作一道直线,凌厉而至。
陈长生以为下一刻自己便会从台上消失,不料,自己仍然站在原地。
他回头看了落落一眼,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还不发动千里钮,我们真的会死的。
……
……
陈长生当然没有死,落落也没有死,她没有用千里钮,便是因为她很确认,在京都尤其是天道院里,没有人能杀死自己,因为这里有人知道她的来历,而那人是天道院最强大的人。
一阵清风拂来,那道凝作直线、看似坚不可摧的杀意,就像是农家灶台冒出的炊烟一般,被轻而易举地拂散。
这阵清风来自两只袖子。
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出现在台上,衣袖在夜风里微微轻颤。
全场肃穆,安静异常,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就连徐世绩和教枢处主教都不例外。
庄换羽等天道院学生,更是长揖及地,说不出的恭敬,又很是震惊。
“拜见院长!”
“老师!”
是的,这位老人便是天道院院长,两袖清风茅秋雨。
紧接着,天道院庄副院长,也随之出现。
庄换羽看着庄副院长,神情微变。
场间一片哗然。
没有人想到,天道院最强大的两位院长居然会同时出现,尤其院长茅秋雨是大陆上都有数的强者,地位极其崇高,按道理来说,青藤宴第一夜,无论如何也惊动不了这种大人物。
天道院教谕神情微变,走到茅秋雨身前,恭谨行礼,然后讲了讲先前的情况,意图抢先把基调定下来。
他很清楚,茅秋雨既然出手护住那个国教学院的小姑娘,那么今天晚上的事情,肯定再也无法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但他不想这把火反而烧到自己的身上,所以准备灭火。
暴起伤人?冷血无情?恃强凌弱?
听着天道院教谕的报告,场间众人的脸色变得极其精彩。
这说的究竟是天海牙儿,还是那个国教学院的小姑娘?
茅秋雨忽然笑了起来。
教枢处主教大人也笑了起来。
天道院教谕忽然觉得心情有些微凉。
教枢处主教笑着起身,向楼外走去,有气无力地说道:“老曹啊,要点脸吧。”
天道院教谕姓曹,他呆立当场,觉得对方这句有气无力的话,就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自己的脸上。
庄副院长面无表情地示意今夜青藤宴到此为止。
人群渐散,离开的时候,都忍不住回头望向石台上。
茅秋雨看着落落,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了笑。
陈长生带着落落向他行礼,然后走下台去,回到角落里的位置,收拾先前落下的东西。
落落老老实实跟在他的身后,显得格外乖巧。
她想着先前在台上,自己表现的是不是太野蛮,太霸道了些?先生不会不喜欢那样的自己吧?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仰着小脸,嘿嘿傻笑了两声。
陈长生看着小姑娘可爱的虎牙,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
……
宴去人空,楼内静寂无声,茅秋雨和曹教谕在台上相对而立,进行了一番谈话。
“为了打压国教学院,让宗祀所的那个小怪物来青藤宴发疯,你这件事情做的太疯狂了。”
“不错,我就看不得国教学院,很多人和我一样,有错吗?”
“仇恨?不,那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大家都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什么?”
“教宗大人让你来天道院做教谕,一做便是十几年,谁都会生厌,可以理解。”
“院长大人,我对您向来很尊敬。”
“你是天道院教谕,只要再向上一步便是教枢处主教,谁能不动心?”
茅秋雨看着他平静说道:“但你做错了几件事情,首先你不应该把国教学院拖进来,其次你不该利用你不够资格利用的人,最后你应该弄清楚自己的对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天道院教谕的脸色极其难看,因为院长说中了他的心思。
他的位置是教宗大人安排的,教谕便是离宫用来控制这些强大学院的人选,但他做了这么多年,确实有些厌了,他想成为教枢处的主教。只需要再往上走一步,便能看到完全不一样的天空,谁能抵抗这种诱惑?
但他自然不能承认,坚持说道:“国教里有人想借国教学院试探,我要替教宗大人和圣后娘娘解忧,何错之有?”
茅秋雨面无表情说道:“教宗大人和圣后娘娘知道这件事情吗?”
天道院教谕沉默片刻,说道:“天海牙儿变成了废人,国教学院……难道还能继续存在下去?如果国教学院出事,梅里砂自然要承担责任,怎么看也不算坏事。”
“没有人是愚蠢的,就连天海牙儿自己都清楚,你是在利用他。”
茅秋雨说道:“可惜,你是愚蠢的。”
天道院教谕极不甘心地问道:“那名国教学院女学生究竟是谁?”
茅秋雨转身向楼外走去,说道:“那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主教大人执掌教枢处已经数十年时间,比教宗大人持杖的时间还要早,这样的人你以为是用阴谋诡计就能对付的吗?”
天道院教谕看着老人的背影,脸色铁青地说道:“我只知道圣后娘娘的侄孙被废了……这件事情总要有人给个交待,就算教宗大人不怪罪,娘娘的怒火总需要有人来承担?”
茅秋雨没有转身,说道:“你难道还不清楚应该谁来承担今夜的责任?”
天道院教谕如遭雷击,知道今夜大概便是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夜了。
……
……
落落不想被人围观,于是和陈长生商量之后,趁着夜色遁进林中,她熟门熟路地带着他找到一条小道,推开两扇沉重的门,绕过一幢小楼,从天道院一个不为人知的后门走进了巷中。
陈长生听她说过以前曾经来天道院上过课,好奇问道:“一直走后门?”
落落说道:“不走后门,哪里能来天道院上课。”
陈长生有些猜想,问道:“当时给你上课的……就是天道院的院长茅秋雨?”
落落嗯了声。
陈长生感慨说道:“这还真是走后门。”
落落说道:“茅院长讲课的水平,可比先生要差多了。”
自己居然被落落拿来与传说中的天道院院长比较,这事儿太荒唐了。
“可不敢这样胡说,让人听见,会被耻笑的。”
陈长生正色说道,心情却是极好。
但当他看到巷口那辆马车后,好心情顿时消失一空。
那辆马车旁挂着灯笼,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徐”字。
正是东御神将府的马车。
第47章 剪影与青桔
神将府有人相请,礼貌而冷漠。陈长生让落落留在原地,走向巷口外那辆马车,当他走过去,才发现马车四周静寂无声,一个人都没有,便是先前请他前来的那名神将府随从也不知去了何处。
马车前的那匹战马雄壮高大,鬓毛在夜色里隐隐泛着殷红的颜色,明显不是凡种,不知混着何种异兽的血脉,极为吸引目光,陈长生却没有向它望上一眼,因为他要见的,是车里的人。
那个人没有下车,依然坐在车厢里,马车的那面也有盏红色的灯笼,光线照进窗内,再从这边透过来,把他的身影映在了窗帘上,就像刀剑刻出来一般清晰。
陈长生对车窗上的剪影行礼,剪影是清晰的,车里的人也是清晰的,那道威势与恐怖肃杀的气息更加清晰,他这才明白先前在青藤宴上前后两次感受到的压力来自何处——他参加青藤宴的一个目的,便是想亲眼见见对方,整场宴席,对方的目光似乎从来没有在他的身上停留过,原来对方也一直注视着他。
“从你离开西宁来到京都,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到现在为止,我没有听到任何不想听到的风声,证明你是个聪明人,行事很稳妥,我很欣赏这一点。”
徐世绩的声音从车窗里传了出来,平静而冷漠,“进入国教学院之后,你居然学会了借势,我才发现原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不得不说我越来越欣赏你了。”
陈长生知道他说的是真话,不是嘲讽也不是奚落,因为自己没有任何资格让堂堂东御神将嘲讽奚落,更不用说撒谎,但他没有因此而生出一丝喜悦,因为他发现自己还是不喜欢徐世绩的味道。
味道不是苦辣酸甜,是一种很难言明的感觉,徐世绩此时对他说话的语气,也是一种味道。
平静而淡漠疏离,并不刻意却有着天然的居高临下,而且很像一位长辈。
陈长生很不喜欢这一点,如果没有这场婚约牵扯出来的那些事情,如果没有那些羞辱打压,如果对方真的以长辈的态度对待自己,倒也罢了,问题在于那些如果都不成立。
徐世绩沉默了会儿,不知道是因为陈长生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