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成以前,她绝对不会错过与对方交手的机会,但现在她知道对方重伤未愈,自然不会发出邀请。
片刻后,她转身向楼上走去,没有刻意湮灭自己的脚步声。
……
……
从对方的脚步声里,折袖听出了对方没有恶意。
但此人究竟是谁?为何会夜入国教学院?
忽然间,他想起今天京都最轰动的那个消息,以及白天在湖畔停留了半日的那只白鹤,脸上顿时流露出震惊的情绪。
转瞬间,他又想起陈长生这时候在做什么,震惊的情绪顿时转变成了同情和怜悯。
……
……
徐有容直接去了陈长生的房间。
对她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不需要了解什么院长的特权,只需要了解他就够了。
她记得很清楚,在周园里的时候,哪怕再如何辛苦忙碌,日夜奔波逃亡,根本没有时间洗澡,他也会尽可能地把脸和手洗干净。
这层楼很干净,非常干净,干净的有些令人发指。
没有蛛网,没有纸屑,没有垃圾,甚至就连角落里的木板缝隙里都看不到一粒灰尘。
走道的地面更像是每天都会用水洗过十遍一样,干净的仿佛可以照见人的影子。
徐有容看了一眼自己穿着的裙子,有些不安,心想有洁癖的人会不会都有些变态?
她向那个房间走了过去,鞋底落在走道上,没有发出声音,只留下了很多在楼外沾着的雪与泥。
来到门前,她回头看着干净的走道上那道清楚的脚印,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
确认房间里没有人,她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
……
第508章 书架上的竹蜻蜓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房间,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排书架,一个衣柜,三个盆。
毕竟是女子,徐有容进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了衣柜。
衣柜里也很简单,基本上就是素色的衣衫,最多的是国教学院的院服,除了淡淡的皂树叶味道,没有别的任何香味。
对此,她很满意,但当她看到衣柜最下面码得整整齐齐的五十条毛巾与手帕,还是沉默了很长时间。
关上衣柜,走到书架前,她随意抽出几本书来看,发现都是京都这些年流行的志怪演义,于是又沉默了会儿。
自幼通读道藏,于是现在就不思进取了?
忽然间,她在书架上看了一个小东西,神情微怔。
那是一只竹蜻蜓,明显已经很久了,早已发黄,而且似乎被水泡过,边缘都快烂掉……她觉得有些眼熟,想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这是很小的时候,自己搁在给他的信里面的。
想起小时候的那些事情,她有些微惘,看着这件竹蜻蜓过了这么多年,还被他保存的……好吧,保存的不算太好,但终究还算保存着的,原来是个念旧的人吗?她有些满意,但接着不知为何,又有些生气,然后她醒悟过来,生气的原因也是自己,那么究竟应该生气还是开心呢?她想着这个问题,却不知自己的脸上一直都挂着微笑。
把竹蜻蜓小心翼翼地搁回已书架上,她走到床前,当然没有坐下,只是看了两眼。
被褥叠得极整齐,非常干净,无论床单还是枕巾上都看不到任何不干净的地方,就连头发都没有一根,不对……那是什么?
——在枕巾的阴影里有很难发现的一根头发。
徐有容沉默了。
那根头发很长很细,明显是女人的。
忽然间,她觉得有些寒意。
片刻后,她才发现房间的窗户是开着的。
今夜有雪,雪花从窗外飘了进来,打湿了书桌的一角。
她有些不解,像陈长生这般冷静沉稳而且有洁癖的家伙,怎么会离开房间的时候不会把窗户关上?
就算风雪无所谓,可如果进来的是灰尘与落叶怎么办?
这扇没有关闭的窗户,难道是给人留的?
徐有容忽然醒过神来。
这种猜疑,这种无止境的推算,没有用在战斗与修行中,却是用在发掘这根头发的真相上,自己何时变成这样的一个人了。
她摇了摇头,转身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准备取出毛巾,把落在书桌上的那些雪擦掉。
然而下一刻发生的事情,让她明白,这些猜疑与羞恼,并不是自己变得不堪,而是那家伙真的本来就很不堪。
雪粒轻舞,淡香袭来,一个女子越过窗户,落在了房间里。
同时落在徐有容耳中的,还有一句话。
“不怪姐姐没和你说,你那位未婚妻对你怨气极重,你可得小心些,她那小脾气发起来,啧啧,说起来,你可千万不能跟她说,我经常来你这里睡觉的事儿,不然……”
忽然间,那道充满调笑意味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那名女子忽然发现柜门后的人不是陈长生。
徐有容关上柜门,望向那名女子,觉得师父说的对,人世间的事情最禁不住的就是说。你说什么,往往事情就会发展成你说的模样。
比如离开神将府前,霜儿问她去做什么,她没有说实话,她说是去看莫雨。于是,她这时候……就看见了莫雨。
只不过不是在皇宫里,也不是在莫雨的居所桔园,而是在国教学院三楼的房间里。
……
……
莫雨微张着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然后,她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声音微沙问道:“能不能当作没有看见过我?”
徐有容静静地看着她,说道:“我已经看见你了。”
莫雨用右手扶着额头,左手指着她说道:“你先不要急着问,让我自己先理解一下当前的状况。”
徐有容平静说道:“你先慢慢想。”
莫雨这时候确实有些无语,脑子有些乱。她本想着趁着徐有容回京来调戏陈长生一番,同时也是真的想警告他一下,谁曾想到,居然会在陈长生的房间里碰见了正主,而且还被她听到了那句话。
“首先,我们应该达成一个共识,那就是你要冷静地听我解释。”
莫雨放下手,看着她严肃认真地说道:“小脾气那句算是我背后说你坏话,但睡觉这个事情你可一定不要理解错了。”
徐有容微笑说道:“继续。”
莫雨见她神情便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在心里叹了声,无力说道:“睡觉只是睡觉,不是你想的那种睡觉。”
“噢,那是哪种睡觉呢?”徐有容的笑容更加温柔。
莫雨有些无奈说道:“反正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徐有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只见她穿着一件红色的睡裙,赤裸着双足,黑发披肩,略有湿意,还有几粒雪花,似乎刚刚洗过澡?
“嗯,请你告诉我,怎样才能不误会。”
莫雨顺着她的视线望向自己身上,心里咯噔一声。上次陈长生提过一次之后,她竟真的每次洗完澡才会过来,渐渐变成了习惯,今夜也很自然地这般过来……那么,这真是跳进星海里都洗不清了。
正所谓破罐子破摔后往往便能够先声夺人,莫雨此时也是如此,眼见着解释不清,反而理直气壮了很多,看着徐有容说道:“这个故事很长,我想你也没有兴趣听,你呢?我倒很想听听你的故事,回京第一天不在家里呆着,来这里做什么?”
徐有容走到窗前,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院墙外的光线落在雪上,又映到她的脸上。
莫雨看着她美丽的连自己都有些嫉妒的脸,眼波微动继续问道:“圣女动凡心了?”
徐有容看了她一眼,问道:“当时你在信里面说他与小黑龙的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
“千真万确,他那时候和她就是抱在一起的。”莫雨见能够转移视线,哪里会错过这机会,恨不得用圣后娘娘的名义发誓,只是她忽然想着先前的事情,有些不确定说道:“但就像你刚才看到我进来,听到我说的那句话一样,眼见未必为实。”
徐有容没有说话,若有所思。
莫雨想到了些什么,不可置信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不会真是对他有意思吧?难怪你回京第一天就来看他!”
“我与他有婚约在身,回京后来看看他是很自然的事。”
徐有容很平静,唯独背在身后的双手紧握,表明她其实有些紧张。
莫雨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平静地承认了,微惊说道:“当初你在信里可不是这么说的,为了破掉你们的婚约,我可是付出了不少代价。你要清楚,陈长生现在可不是一般人,我得罪的是国教学院的院长,未来的教宗,如果你现在告诉我你真准备和他在一起,我可和你没完!”
徐有容看着她微湿的黑发与睡裙,平静说道:“代价确实不小,但他应该不会觉得这是冒犯或得罪吧?”
莫雨无可辩驳,羞愤说道:“别人不知道,你我都清楚,教宗已经解除了你们之间的婚约,就算我和他如何,你又以什么身份管。”
徐有容轻声说道:“不用你管。”
莫雨沉默了会儿,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徐有容微微低头,轻声说道:“还是不用你管。”
只有最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此时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其实很柔弱。
莫雨看着她叹道:“你就憋死自己吧。”
徐有容平静说道:“他去哪儿了?”
莫雨挑眉说道:“我怎么知道,你别真的误会啊。”
便在这时,院墙外的丝竹声忽然变得大了起来,莫雨向那处望去,便是随夜风飘落的重重雪花也遮不住她的目力,只见那处的酒楼里灯火通明,舞姬正在堂间起舞。
“你不要生气,他好像在那边。”她看了徐有容一眼,说道。
徐有容向那处望去,果然在酒楼最上层里,那个家伙正在饮酒,身旁还有三四名青年男子,又有很多女子行来走去,如花中蝴蝶一般。
还真是放浪形骸啊。
她静静看着酒楼,静静地想着,便在这时,她看到那名正在堂间起舞的舞姬忽然似乎没有站稳,跌落在那个家伙的怀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发现自己有些难以保持道心的宁静,胸膛微微起伏。
……
……
“徐有容回来就回来了,你怕什么,你又愁些什么?不要有心理障碍,该打就打。”
酒楼里,唐三十六拎着酒壶,搂着位少女歌姬,看着陈长生说道:“男女本就平等,你只要不抱着女人不能打这种世俗陈腐的观点,这场就有得打。”
他说话的时候,那位少女歌姬在他怀里仰着脸看着他,眼睛里满是倾慕与幸福。
陈长生身边那位歌姬则是神情有些幽怨,不仅仅是因为陈长生坐的太过规矩,从始至终连手指都没有碰一下,也因为整个大陆都清楚,这位国教学院的少年院长未婚妻是谁,她只是个欢场女子,可不想得罪东御神将府和那位高高在上的凤凰。
“我准备输,你觉得行不行?”
陈长生忽然说道。
此言一出,满堂俱静。
第509章 七日之约
“当然不行。”唐三十六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丢得起人,国教学院丢不起这人。教宗陛下以后在娘娘面前怎么说话?你不要忘记,这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国教的事情。”
这些事情整个大陆都知道,所以不需要避着那些歌姬舞娘,但场间的气氛还是难免变得压抑起来。
唐三十六想让陈长生的情绪好些,微笑笑说道:“而且你就不想振振夫纲?没看小姑娘们先前听着你要认输吃惊成啥样了。”
苏墨虞在旁摇头,说道:“此言不妥,无论教宗陛下是否已经解除他们二人的婚约,但既然陈长生确定不想继续这门婚事,那么就不能用振夫纲三字,事涉圣女清誉,不妥。”
唐三十六无趣说道:“说说玩笑话罢了,现在国教学院就你们两个书呆子,折袖这个冷血杀手,再加上轩辕破那个夯货,我连个聊天的对象都没有,真是可怜。”
说完这话,他把陈长生案上的碗夺了过来,把碗里的茶水倒掉,换成西关来的烈酒。
陈长生摆手说道:“我说过我不喝酒。”
苏墨虞在旁说道:“天寒夜雪,还是早些回吧。”
唐三十六很是无奈,说道:“我这是在替他减轻压力好吗?”
今日白鹤落在湖边,徐有容回到京都,陈长生表现的很是沉默,显得有些心情沉重,他才特意举办这场夜宴,希望能让陈长生发泄一下压力,谁曾想来到酒楼后,陈长生和苏墨虞酒也不喝,正襟危坐,看舞姬起舞时拍手赞赏倒是很认真,可这哪里像是出来玩的模样……
看着在堂间旋转不停的那位舞姬,他忽然展颜一笑,说不出的潇洒迷人,看得怀里的少女歌姬眼中更添爱慕。便在笑的同时,他的手指微屈,便将案上碟子里的一粒松子弹了出去。
悄无声息,那粒松子击打在舞姬的膝盖上,倒是不重,只是位置太过敏感,舞姬一个立足未稳,便斜斜地摔到了陈长生的怀里。
陈长生赶紧扶着,关心问道:“姑娘没事吧?”
那名舞姬也是惯作风流的人物,见多识广,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先是微嗔看了唐三十六一眼,然后温柔望向陈长生,吐气如兰轻声说道:“奴家似乎有些不胜酒力。”
说话的同时,她的双臂很自然地揽住了陈长生的颈,整个人都倚在了他的怀里。
软玉在怀,陈长生没觉着销魂,只觉着有些不习惯与尴尬。
他正准备礼貌地扶舞姬坐到旁边,忽然觉得远方的雪夜里似乎有谁正在看着自己。
那双眼光,那双……可能并不存在的眼光并不寒冷,却让他的内心深处生出极强烈的不安,于是下一刻,他纯粹下意识里、甚至像本能反应一样,速度极快地举起了双手。
他只是想表示自己对舞姬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双手也没有触着她的身体,却没有想到,这个动作落在别人眼里会是多么的滑稽。
酒楼里先是片刻安静,然后哄堂大笑起来,尤其是唐三十六,更是笑的眼泪都差点流了出来。
……
……
徐有容站在窗边,看着酒楼里的画面,当那名舞姬坐到陈长生怀里的时候,饶是她的道心再如何宁静自守,也不禁挑了挑眉梢。
然而当下一刻,她看到陈长生高举双手的动作,听着院墙那边传来的笑声,也露出了笑容,只是强行忍住没有发出笑声。
莫雨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数看在眼里,说道:“想笑就笑,憋什么。”
徐有容还在看着酒楼方向,看着陈长生窘迫的模样,听着莫雨的话,终于忍不住了,笑出了声来:“哈哈哈哈!”
莫雨被她的笑声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说道:“你没事儿吧?怎么笑得像个大妈似的……”
徐有容的笑声有些豪迈,或者说大气?总之,她笑的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更像是百花巷口卖油条豆浆的那个大妈,更准确地来说,和小镇上与她打麻将的那位大妈很相似。
徐有容有些不好意思,故作平静说道:“你看他跟个傻子一样。”
莫雨哪里顾得上去看陈长生,看她就已经看呆了。
她记得很清楚,当年第一次看见徐有容的时候,徐有容才五岁,那个时候的她还是个小女孩,但向来都是安安静静地坐着,读书然后修行,圣洁宁静,就像一个小圣女。
什么时候见她有过这般模样?
“你不会是……真的喜欢那个家伙吧?”
莫雨很吃惊,也很担心。
……
……
酒楼里的夜宴,在这次笑场之后便收了场,陈长生三人翻过院墙回到了国教学院。
刚刚走进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