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天记[精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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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精校]- 第2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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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祀所挑战国教学院,这将是诸院演武的第一战。
  与国教新规为人类对抗魔族带来的深远意义没有关系,人们很清楚,这代表着天海家以及国教新派的势力,终于开始向离宫发出自己的声音。
  没有用太长时间,这个消息便传遍了整座京都,很快便有很多工役带着各种施工材料而来,不多时,一座简易的凉棚便初见雏形。接着,数十辆马车来到了百花巷外,车里走下来很多人,有画师,有讲书先生,有商人,还有四大坊的客卿高手。
  是的,这些比京都府反应还要快的人,都来自京都著名的四大坊。
  四大坊什么生意都做,食肆、酒楼、妓院、粮食、奢侈品,织物,但最挣钱的生意,永远都是赌坊。
  每年大朝试的时候,往往就是四大坊挣钱最多的时候,他们哪里会错过诸院演武这般天然完美的下注项目,事实上很多人都在怀疑,离宫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顾教枢处的反对通过那两位圣堂大主教的提案,极有可能是四大坊的幕后东家暗中做了推动。
  当然,百花巷外变得热闹无比,四大坊的人却不敢去骚扰国教学院的清静,生意人就是生意人。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些出乎意料。
  天香坊的一位管事竟是浑然不顾离宫教士与羽林军的警惕目光,施施然地走到了国教学院的门口。人们看着这幕画面,很是疑惑不解,心想这位管事究竟要做什么?要知道天香坊在四大坊里实力最弱,向来排在最尾,今年大朝试上冷门迭暴,最后陈长生不可思议的拿到首榜首名,更是让天香坊损失惨重,甚至一直有传言,天香坊极有可能要易手,这位管事又哪里来的底气?
  更加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国教学院的门居然真的开了,那位管事竟就这样走了进去。
  ……
  ……
  “你是说……天香坊是你们唐家的产业?”
  陈长生看着唐三十六身前那个神态无比谦恭的管事,吃惊问道:“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唐三十六说道:“大朝试之后才定下来的事情。”
  陈长生说道:“听闻京都四大坊的背景都极深厚,有家好像还是天机阁的产业,为何天香坊的前东家会愿意出手?”
  谁都知道汶水唐家乃是世间最有钱的家族,问题在于,天海家与唐家之间的关系一向有些糟糕,这些年里,一直暗中阻止唐家的势力进入京都。如果天香坊真的归了唐家,天海家的努力都将化为虚有,所以他有些不理解,唐家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唐三十六看着他笑了笑,没有解释。
  陈长生有些莫名其妙。
  那位管事看着陈长生,表情也有些怪异,心想如果不是汶水唐家在大朝试里于您身上下了重注,天香坊何至于输的要被迫转手?这些话他自然不敢说出来,看着唐三十六请示道:“少爷,按家中规矩,坊里的钱是不能动的,我只能把您私人那份存银全部押上去。”
  唐三十六算了算数目,心想就算赢了也不足以把澄湖楼买下来,转身对陈长生和轩辕破说道:“你们还有多少钱,都给我。”
  他向人借钱,自然不需要开什么借条之类的东西,至于借钱用来做什么,他也懒得解释,他向人借钱,那真是瞧得起对方。
  很遗憾的是,他在国教学院里的这两位同窗,在这方面真的很让人有些瞧不起。
  轩辕破翻箱倒柜,找出了七十几两银子。
  陈长生更是凄惨,翻遍全身,连张纸片都没找着。
  唐三十六对轩辕破很是同情,对陈长生则是极为生气:“我给你的那些银票呢?落落殿下给你的那些宝贝呢?大朝试后,国教学院收了那么多礼单,东西都跑哪儿去了?”
  陈长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那些……都落在周园里了。”
  唐三十六很清楚陈长生去周园之前有多少财产,不说成箱的银票,落落给他的那些宝贝便是他都有些羡慕,结果……居然给弄丢了!想到现在周园已经覆灭,那些财货再也没有寻回来的希望,他更是觉得好生痛心,看着他恼火说道:“真是个败家玩意儿。”
  陈长生想着周园湖水深处的那些箱子与书籍,也是觉得好生遗憾,心想总得想个办法拿回来才是。最近这两天,他又试了数次,只是神识在穿过那片剑意海洋之后,依然无法穿过那座黑色石碑的虚像,想要重新找到回周园的路,看起来注定将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轩辕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看了眼正在清点银两的那位天香坊管事,对唐三十六问道:“你要钱是去赌?”
  唐三十六说道:“不然呢?难道去嫖?”
  轩辕破摇头说道:“我们族里说过,人类最是狡诈,不能和你们赌,我还不如留着做些小本生意。”
  说着话,他便准备去把自己的那些银两收回来。
  “真是头笨熊。”唐三十六没好气说道:“只需要两天时间,一两银子就会变成十一两银子,有什么生意比这更值得做?”
  轩辕破停下脚步,有些吃惊说道:“咋会赔这么多?”
  妖族不爱与人族赌博,不代表他们不赌博,再憨厚的熊族少年,也至少懂得赔率这种东西。
  唐三十六说道:“四大坊刚刚算出来的赔率,最高的就是一赔十一,最低也是一赔九。”
  轩辕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有些不确定问道:“这是说的咱们赢?”
  唐三十六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周自横是聚星境,陈长生是通幽境,你觉得四大坊会给周自横开出一赔十一?”
  轩辕破惊了,喊道:“你居然要拿我的钱去押陈长生!”
  要知道那几十两银子里除了教枢处发的补助,剩下的都是当初他在夜市上洗碗挣的辛苦钱,他哪里舍得让这些钱打了水漂。
  唐三十六看着他冷笑说道:“你要弄明白了,你要不押他,他用院长身份给你小鞋穿,再在落落殿下面前告你一状,你咋办?”
  轩辕破闻言无奈,觉得好生痛苦。
  ……
  ……
  满房间的梅花,依然在盛放,仿佛简单的几堵墙壁之间,真的有春夏秋冬四时。
  遗憾的是,人的生命不可能拥有这样美好而神奇的景象,一旦来到凛然的寒冬后,便再也无法回到春天里。
  梅里砂的病已经很重,教枢处里的事务已经全部交给下属处理,有些事务则是转给了茅秋雨。
  其实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得病,只是老了。
  如果是病,便能治,更不要说病的是他。只要他愿意,只怕整个青矅十三司的师生都会过来为他施展圣光术。
  没有人能够治好老,青矅十三司不行,圣女不行,教宗大人也不行。
  年华老去,即将回归星海,这种时候,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表现。
  梅里砂在国教里研习典籍、主持教务,孤寂了整整数百年时间,在这种时候,他最喜欢的是热闹。
  尤其是与陈长生、国教学院有关的热闹。
  听完辛教士关于今天清晨那件事情的讲述后,梅里砂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笑着说道:“真热闹啊。”
  说着真热闹,苍老的脸上带着笑,就连那些老人斑仿佛都淡了些,辛教士却听出了些寂寥的意思。
  这让他感到很不安。
  ……
  ……


第440章 把那梅花看好多年
  辛教士忽然觉得满室梅花正在散发着寒意,虽然梅花大多数是喜寒的。为了驱走这种寒意,他有些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继续讲述国教学院的热闹,尤其重点描述了一番当陈长生代表国教学院接受挑战后,四大坊的反应速度,百花巷口的那座凉棚,以及正在不停汇集到四大坊的赌注银两。
  “好像没有大朝试的时候下的注多。”梅里砂微笑着说道。
  辛教士没听明白。明日周自横与陈长生的这一战当然很引人瞩目,但又如何能与大朝试相提并论?下一刻,他终于想起来了些什么。大朝试的时候,在所有人都不看好陈长生的情况下,他把全副身家都押在了陈长生的身上——因为主教大人看好陈长生。
  “我明白了。”他对主教大人笑着说道:“一会儿我就让人帮我去下注。”
  整个离宫现在都知道,自从国教学院踏上复兴之路后,辛教士便成为了梅里砂大主教的亲信,他的态度就是主教大人的态度,今年大朝试,辛教士把全副身家押在陈长生身上,于是乎,教枢处的教士们哪怕并不看好陈长生,也在陈长生的身上押了很多钱。
  这是一笔数量极大的银钱。
  天香坊最后输的那般惨,除了汶水唐家冷静而强硬的进攻之后,便是因为他们必须要把这些离宫教士赢的钱赔付干净。
  听着辛教士的话,梅里砂笑了起来,然后开始咳嗽。房间里回荡着痛苦的咳声。过了很长时间后才停下,他有些疲惫地喘了两口气,看着窗外的天光,遗憾说道:“我本想看看陈长生现在究竟到了哪一步,可惜却看不到了。”
  对陈长生来说,明天是大朝试之后,他第一次在世人面前正式展现自己的实力境界。他在天书陵里观碑、在周园里撑天、背着苏离逃离魔域雪原、南归……这些日子里,他学到的、体悟到的东西,都将在明天展现。
  他将向那些关心自己的人做一次成果展示与汇报。
  明天,对他来说将会是崭新的一天。
  可是,对梅里砂来说,没有明天了。
  辛教士忽然觉得腿有些软,极其艰难地走到塌前,看着神情平静的主教大人,紧张地说不出话来。整座教枢处,很快便都沉浸到紧张的气氛里,一个消息向着京都四面八方而去。
  教枢处前的广场上早已没有去年秋天的血迹,那排枫树却红的像是血一般,仿佛提前来到了肃杀的秋天,原来是暮色降临。
  无论哪种解读,终究都是不祥的,是令人感伤的。
  秋天既然已经到了,死寂的冬天还会远吗?
  暮色降临,夜色岂不是就在眼前?
  夜色落下,华灯初上时,陈长生赶到了教枢处,没有时间理会那些教士们的请安,直接来到最深处的那个房间里。
  房间里依然满是梅花,只是很多梅花不再盛,已然了凋蔽的迹象。
  “我要死了。”梅里砂看着他说道,声音很温和,仿佛怕吓着小孩子。
  陈长生思考过无数次生死,曾经很多次以为自己已经能够看破生死,比如在黑龙面前,比如在周园里面。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领悟到了生命的某些真谛,比如说最怕死的人往往最不怕死,而人生很多时候只有不怕死才能不会死,只有拼了命才能继续活下去。
  但这时候看着苍老的主教大人,他忽然发现自己的那些看法依然是不完整的,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敌人,或者说如果你的敌人就是时间,那么你如何与之战斗?当死亡来临的时候,你如何能够保持平静?他不知道,所以他这时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梅里砂看着他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问道:“明天你有几分把握?”
  可能是因为死亡即将来临,时间太少的缘故,主教大人今天说话特别直接。
  陈长生也很直接,没有任何犹豫,说道:“十成。”
  梅里砂以为他是想让自己安心,笑了笑,说道:“我相信你其实想过很多次,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陈长生沉默,他当然想过很多次,但是得不出结论,他知道肯定与一些很大的事情有关,但又不想那般推想。
  “我有些事情瞒着你,甚至是在故意骗你,但你要相信我,相信教宗大人,相信你的老师。”
  梅里砂说道:“也许很多事情的真相与表面看起来并不一样,但那只是走了不同的道路,最终的目的地却从来没有变化过,就像我们对你的安排,在将来的某个时间段或者你会觉得不满甚至愤怒,但你要看最后的结果究竟是什么,我相信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你有坏处。”
  陈长生不是很明白这段话的意思,但明白主教大人的意思——这两个意思是不同的意思——只要结果是好的,那么中间的过程与手段并不重要。梅里砂想说的就是这个。可是究竟是论心还是论行呢?陈长生看着梅里砂苍老的脸,不想再去想这个问题,他认为对一位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老人来说,再继续发问,是非常残忍的事情,而且他感觉得到,这位老人是真心想自己好。
  在世人眼中,无论青藤宴还是大朝试,陈长生能够获得最后的胜利,名动京都,他和国教学院最需要感谢的人就是梅里砂大主教。教宗大人亲手为陈长生戴上棘冠之前,梅里砂是世间唯一支持他的人,是国教学院的大靠山,他与陈长生当然很亲近。只有陈长生自己清楚,其实他和梅里砂大主教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从西宁来到京都,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时间流淌的太快,就在猝不及防之间,他和国教学院便走到了今天,而对方便要死了。
  相处不多,差着数百载岁月,自然谈不上相知,但他能够感受得到梅里砂大主教是真心对他好,而且很……怜惜,仿佛知道他生命里最大的那个秘密,所以看着他时眼里总带着歉意,任何情感都是相互的,此时看着将死的他,陈长生不知该能帮些什么,有些无助,很是抱歉,以至于眼睛都湿了起来。
  ……
  ……
  梅里砂让陈长生离开,让辛教士进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来看。
  在生命最后的这段时光里,他还在看书,那是一本封皮有些旧的道典。
  他看了很长时间,然后合上书页,看着窗外的夜色喃喃说道:“商院长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辛教士不明白为何在这个时候,主教大人会想起来那位曾经的国教学院院长,虽然他刚刚见的陈长生是那人的学生。
  “有意思。”梅里砂枯瘦的手指在那本道典上点了两下,说道:“我很好奇,将来道藏里下一任教宗的生平会是怎样记载的。”
  辛教士听不懂,又不想主教大人在这种时候还要忧虑身后的国教大事,问道:“您看明天那一战到底谁会胜?”
  这是岔开话题,也是真的很好奇,与全副身家无关,只是他真的不明白。
  大朝试的时候,陈长生的胜利可以说是奇迹。
  他当场破境通幽,再用离山法剑的最后一式,逼着苟寒食弃战,这才拿了首榜首名。
  明天他的对手是聚星境的周自横,他总不可能又像大朝试一样,当场破境聚星。奇迹,便意味着极罕见。如果在短短半年时间里,奇迹会重复出现两次,那就不叫奇迹,那叫不可能。辛教士怎么看,都看不出来陈长生明白有战胜周自横的可能,他想知道,主教大人是真的认为陈长生会胜,还是说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给那个少年增加些信心,最后替他保驾护航一段。
  花瓣渐渐凋落,梅枝却依然坚挺,哪怕扭曲着形状,哪怕室内温度骤低,一片苦寒,也没有半分会折断的模样。
  梅里砂看着桌上的这盆梅花,微笑说道:“我还是看好陈长生。”
  ……
  ……
  陈长生坐在大殿里,落落坐在他的身边,没有说话,只是抓着他的手。教士们站在远处,没有上来打扰他们,像周自横那样的人或者有时候会忘记这个少年已经是国教学院院长的事实,但这里的人们不可能忘记,而且现在的气氛有些压抑。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陈长生抬起头来,发现殿内异常安静,那些教士们不知道去了何处。
  一位穿着麻袍的老人,静静站在大殿里的那幅壁画前,正是教宗陛下。
  那幅壁画很大,却只画着一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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