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十六说道:“回忆人生。”
天海牙儿听到声音,转头望去,神情微变。
陈长生不解问道:“什么人生?”
“我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人生。”唐三十六感慨说道:“……妈逼,还真没听过这么贱的要求。”
……
……
第434章 国教学院的棍子
虽然唐三十六现在浑身恶身,衣衫破烂,和传闻中的模样有很大的差别,但如此尖酸刻薄的话语以及眉眼间那股漫不在乎的劲儿,还是让天海牙儿很快便认出了他的身份,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当初他之所以去天道院参加青藤宴,就是因为唐三十六曾经对整个京都放过话,要废了他。
这件事情最终的结果是,因为天道院师长们的约束,唐三十六没能参加那一场青藤宴,天海牙儿借故发飙,直接废掉轩辕破的一条胳膊,继而却被落落直接打成了残废。
二人到今天为止都没有正式相遇过,但这并不妨碍天海牙儿把自己残废的责任归到唐三十六的身上。
他盯着唐三十六,脸色苍白,眼睛里满是怨毒,恨不得把他吃了。但他没有做什么,相反,听着唐三十六最后那句话,联想起传中这个家伙的性情,他的心里生出一抹不祥的预兆,用尖利的声音抢着说道:“我是对陈长生说的!和你无关!”
有种你就来打我呀!
天海牙儿无赖无耻险恶,敢对所有人包括陈长生说这句话,可就是不敢对唐三十六说。
因为他知道唐三十六真的可以拉下脸来出手。
唐三十六微怔,有些没想到这个家伙的反应如此之快,再想不出什么好方法,干脆不讲理说道:“我不管,反正我要和你打。”
说完这句话,他对陈长生说道:“帮我把袖子卷卷。”
他这时候左手端着碗豆浆,右手拿着一根半油条,确实没有办法自行把袖子卷上来。
卷袖子是谁都明白的某种带有象征意义的动作,是某种出发的信号。
天海牙儿面色微白说道:“我可不会与你打,反正我是残废,你要不怕丢脸,就自己动手好了。”
陈长生正在思考要不要真的替唐三十六把袖子卷上去,忽然听着这句话里的不怕丢脸四字,心想这下好了,不用自己再想什么。
果不其然,听到不怕丢脸四字,唐三十六非但没有任何犹豫,眼睛却亮了起来,说道:“脸是什么?”
天海牙儿看着他不安说道:“你想做什么?难道你真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欺负我这个残疾人?”
烟雨笼着百花巷,雨势并不大,甚至渐渐的小了,在负责维持治安的离宫教士与羽林军的那面,已经围了很多京都民众。
天海牙儿在京都里的名声极为糟糕,但他毕竟是个十四岁不到的少年,而且已经残废了近一年时间,双腿细的像麻杆一样,看着很是可怜,如果有人对轮椅上的他出手,只怕会惹来很多非议。但唐三十六哪里会怕什么责难非议。
他看着天海牙儿微笑说道:“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最喜欢做一件事情。”
天海牙儿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微颤道:“什么事情?”
唐三十六说道:“我最喜欢拿根棍子追着掉到河里的狗不停地打。”
天海牙儿明白了他的意思,打了个寒颤,颤声喊道:“快来人啊!汶水唐家的独孙打人啦!他要对我这个残废下黑手啦!”
唐三十六也不着急,任由他喊着,待天海牙儿声音终于停下时,才对巷外的人群说道:“大家看清楚了,我可没有出手。”
他确实没有打天海牙儿,连天海牙儿的衣服都没有碰一下。
说话的时候,他还特意举起自己双手里的豆浆与油条,示意众人,自己就算想打人,也做不到。
然后他神情骤冷,一脚狠狠地踹到了天海牙儿的胸腹间!
啪的一声闷响!
天海牙儿连着轮椅一起被踹到地面的雨水里,跌的头破血流。
唐三十六的踹得太狠,残废的少年像虾一样缩着身体,脸色苍白至极,痛的话都已经说不出来。
国教学院院门前,百花巷外,一片死寂,没有人说得出话来。
谁都没有想到,前一刻他还面带微笑,举着豆浆与油条,二逼呵呵,下一刻,他便真向轮椅里的残疾少年下了狠手!
天海家的侍卫,还有周自横都没有想到,所以根本来不及阻止。
劲风呼啸而起,天海家的随从侍卫赶到场间,把天海牙儿护住。
周自横手里的那把纸伞早就丢了,右手已然握住剑柄,一脸怒容盯着唐三十六,似乎下一刻便会出剑。
唐三十六依然理都不理这名聚星境的强者,看着四周的人群,把手里的豆浆与油条举得更高了些,说道:“大家看清楚了,我真没出手,更没下手,我是用踹的。”
确实如此,他没有对天海牙儿下黑手,他下的是黑脚。
周自横怒啸一声,剑锋出鞘而起,剑意陡然大升,在国教学院门前回荡。
这道强大剑意的目标,自然是唐三十六。
在天书陵里观碑悟道,勤勉修行,唐三十六的境界提升极快,如此年龄便不可思议地修行到了通幽上境,但他不可能是聚星境的对手。
可是,他还是看都没有看周自横一眼,继续向国教学院的院门里走去。
走进百花巷,看到周自横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这个人很想被世界看见,那么从始至终,他就是不看。
这当然是羞辱。
周自横是折冲殿的教士,是天海家的客卿,还是宗祀所的教习,无论哪个身份,都注定他有资格骄横。
骄横的人哪里受得住这份羞辱,所以哪怕此时已经知道了唐三十六的身份,他依然要出剑。
剑没能出。
只听得场间一阵密集的绷弦声起。
数十名羽林军在唐三十六身后布阵,手里的神弩平举,锋利而带着气息波动的弩箭,是那样的恐怖。
一名副将满脸冰霜站在后方,手里握着剑柄,盯着周自横的眼睛,警告意味非常清晰,只要他动,那么就死。
唐三十六和陈长生进了国教学院,院门闭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就像一记清脆的耳光声。
天海牙儿被侍卫随从们扶着,脸色苍白,痛苦不堪。
周自横站在微雨里,脸色苍白,看着那名副将寒声说道:“我想知道,薛神将知道这件事情吗?”
众所周知,负责整个京都安全的羽林军由大陆第二神将薛醒川统辖,而薛神将向来忠于圣后娘娘。
今天羽林军在国教学院门前展现出来的态度,对天海家带着明显的敌意。
那名副将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周自横,说道:“我外公家就这根独苗,我不拦着你,难道你想全家都被弄死?”
说完这句话,他挥了挥手示意下属们散开,然后走到国教学院对面的那间客栈里,继续喝茶发呆。
国教学院里,轩辕破和陈长生很热情地夹着唐三十六走进了藏书楼。
“你们的热情,让我感觉到相当的不适应。”唐三十六看着他们脸上的神情,感觉有些奇怪。
陈长生看着他一脸欣慰,轩辕破也是如释重负的模样。
“你不知道,这些天那个残废了的小怪物天天在院门外面骂脏话,我们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就指望着你回来。”
陈长生看着他感激说道:“果不其然,你一回来便把这些事情都平了,不然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唐三十六有些得意,又有些恼火,说道:“你们就任由人堵着院门开骂?出息!”
陈长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确实没有处理这些事情的经验。”
轩辕破在旁说道:“天海牙儿仗着残废瞎骂,脸都不要了,我们能怎么办,难道真把他打一顿?”
唐三十六心想自己刚才不就踹了他一脚,踹的很愉快,为何不能?
陈长生无奈说道:“那家伙现在就像是一坨屎,怎么处理,都不免脏了自己的手,所以只好等你回来。”
唐三十六说道:“为何一定要等我回来?”
陈长生转身去看窗外风景。
轩辕破比较老实,说道:“你这方面的经验比较多,再说了,我们都知道你比他还要不要脸。”
唐三十六闻言微怔,然后大怒:“什么意思?你俩给我说清楚了,这什么意思!难道在你们看来,我也就是一坨屎?”
轩辕破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解释,想要开解两句,发现不知道该怎么说。
陈长生安慰说道:“我们的意思是说,你胡搅蛮缠和不怕脏的能力刚好用来对付这种人。”
唐三十六把这句话在心里重新建构了一遍,更加生气,说道:“这不就是撑屎棍?哪里更好了!”
……
……
当然不会真的生气,只是打趣,陈长生和轩辕破确实是在等唐三十六回来,因为他们两个都不擅言谈,更不擅思维谋划,落落自然有这个能力,但她的身份太过敏感,所以想要解决国教学院当下面临的问题,还是只能指望唐三十六,事实上很少有人注意过,国教学院以前的很多问题,就是唐三十六解决的。
听陈长生把国教新规讲了一遍后,唐三十六想了想,然后把手里的油条摁进豆浆里,说道:“淹死他们。”
陈长生和轩辕破没有听懂,淹死是什么意思。
……
……
第435章 共商何事
“你们不用管,我来解决。”唐三十六没有对他们解释太多,直接说道:“如果这事都解决不了,我就不叫唐三十六。”
这句话说的极有信心,但陈长生和轩辕破却更在意别的三个问题。首先,这碗豆浆里落了很多雨水,该有多淡,其次这根油条被他在手里拿了这么长时间,该有多脏,最后就是,唐三十六改名字是很常见的事情,这种承诺听上去怎么总觉得有些不怎么靠谱?
他本来就不叫唐三十六,他叫唐棠。而且他现在进了通幽上境,必然要离开青云榜,进入点金榜,只是不知道会排第几,想来总不可能那般凑巧还是三十六,再就是上次青云换榜后,他借口位次不大好听没有改名,这一次总不能还以相同的理由唬弄过去。
轩辕破觉得唐三十六这话说的太没诚意,摇着头走了出去。
陈长生想要问清楚,但转念一想,自己确实不懂这些,何必自寻烦恼,问道:“你觉着自己这次会改个什么名字?”
“我想怎么着……也得进前三十吧?”
“那是点金榜,不是青云榜。”
“那又如何?我现在可是通幽上境!我只要不懒,分分钟追上你。”唐三十六得意说道。
他的脸上有很多灰尘,但依然能够看到肤色白了些,而且瘦了很多,很明显在天书陵里的修行极为辛苦。
这样的年纪就能进点金榜,而且有自信进前三十,在以往是极其罕见的事情,他确实有足够的资格骄傲。
陈长生真心替他高兴,说道:“要继续努力啊。”
唐三十六听着有些不是滋味,说道:“你还真把自己当院长啊。”
陈长生笑了起来,准备道歉,唐三十六却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
“一想着你和徐有容在前面跑那么快,我这么了不起的成就居然也不能震惊天下,只能震惊一下汶川里的那些亲戚,确实没劲。”
说完这句话,唐三十六站起身来,看了看藏书楼四周,忽然问道:“落落殿下不来迎我倒也罢了,折袖呢?”
在他的心里,狼族少年折袖是他用重金替国教学院买来的优质生源,现在国教学院面临的问题正好需要他解决,可不能让他走了。
陈长生说道:“有件事情我没有来得及和你说。”
唐三十六转身望向他,问道:“什么事?”
陈长生说道:“折袖现在在周狱里。”
……
……
从陈长生与折袖离开天书陵、进入周园直到今日,这个故事看似有些长,讲完却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就连豆浆里的油条都还没有泡烂。
“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唐三十六说道:“别的事情先不管,但折袖……我们是花了钱的,必须得尽快弄出来。”
折袖是国教学院花了钱的,那他就是国教学院的人,是国教学院的人,国教学院就要护着,这是一个很朴素的道理。
而且周狱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地方,在里面多停留一日便如同在地狱深渊里停留一年。
陈长生也很担心折袖,只是国教与朝廷正在对峙中,离宫内部又出了问题,偏生梅里砂主教的身体不好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某种意义上,周通像你们没办法的天海牙儿一样,只不过比天海牙儿可怕无数倍,强大无数倍,为了达到目的,再凶残恶心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谁都知道他是圣后娘娘的一条疯狗,娘娘要他咬谁,他就咬谁,对付这样的人,什么谋略算计都没有用。”
“可他为什么要咬住国教学院不放?”
“因为教宗大人已经表态,大周的皇位应该归还皇族,但娘娘很明显不这样想。”
陈长生低着头说道:“其实……我不是很能理解,皇位有什么重要的。”
唐三十六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他,说道:“那是大周皇位,那是至高无上的权力,那是谁都无法抵抗的诱惑。”
陈长生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可我真不觉得这些有什么好,我只觉得为了这些事情而付出时间与精力,真的很没道理。”
唐三十六看着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清澈干净,没有丝毫作伪,不由微微动容:“你真是这样想的?”
“是的。”陈长生说道。
“陈长生,你真是个怪物,而且是真正的怪物,并不是天海牙儿那种变态。”
唐三十六看着他说道:“你不能理解我们这些人,我也很难理解你,为什么会真的不在意这些。”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可能是因为我见过……更重要的一些东西?”
“比如?”
“……生死。”
……
……
生死之外,皆是闲事。
死生亦大矣。
人生无大事,唯生死系之。
这些都是前人典籍里的话。
陈长生通读道藏,记得很多,但都不需要,他只需要记住生死二字便足够。
对普通人来说,生死在他们的百年之后。
对修道者来说,生死在他们的数百年之后。
对陈长生来说,生死一直就在他的眼前,在他的一念之间,让他念念不忘。
生死在前,他又如何还会对生命里的那些附属物感兴趣,至少,在他解决自己的问题之前,不会太感兴趣。
唐三十六不知道陈长生的问题,但在听到生死二字后,不知为何,忽然觉得窗外的雨带来了一阵不属于夏天的寒意。
陈长生接着又想起别的事。
他想着病中的主教大人、国教内部的那些纷争以及苏离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说道:“这个世界真的这么不堪吗?”
唐三十六说道:“至少不会像我们期望的那样干净,就没有人理解你为什么能够当上国教学院的院长。”
即便在天书陵和周园里,接连为国教与大周立下大功,以陈长生十六岁的年龄,也没有任何理由成为国教学院的院长。
在唐三十六以及很多不知道内情的人们看来,这件事情必有蹊跷,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交易或者说内情。
陈长生不认为那些事情不能见光,至少可以对唐三十六说。
“我的老师是教宗大人的师兄。”
他的视线穿过窗户,落在国教学院满是青翠的校园里,说道:“他就是以前的国教学院院长。”
唐三十六很震惊,比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