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天记[精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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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精校]- 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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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该如何反应,忽然间想起洗尘楼里那几场秋雨,虽然不知道教宗大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帮助自己,但他毕竟接受了这份帮助。
  “谢谢您。”陈长生对着教宗大人认真行礼。
  教宗大人用怜爱的眼神看着他,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顶,说道:“可怜的孩子……好孩子……过些天来见我。”
  说完这句话,他示意陈长生转过身去。
  陈长生有些茫然,依言转身,面对着大明宫前成千上万的民众。
  教宗大人握住他的右手,缓缓举向天空。
  场间骤然安静,然后如雷般的喝彩声炸响,仿佛要把天空掀开。
  ……
  ……
  教宗大人离开了,主教大人也离开了。
  殿前的朝臣与红衣主教们纷纷来到陈长生的身边,看着他满是怜爱说着恭喜与提醒,又有人言若国教学院有什么问题,只管去找他,仿佛真是他的长辈,甚至就连宰相大人宇文静都过来与他说了三句话。
  昨日国教学院收了很多名帖与礼单,便是因为这些大人物们得知了大朝试里的某些细节,比如那几场秋雨——他们看不清楚局势,但要提前做些布置——今日教宗大人居然亲自到场,而且与陈长生表现的如此亲近,他们哪里还不明白,至少要明面上要示好一番。
  其余的考生自然没有陈长生这种待遇,他们在外面看着被大人物们围在中间的陈长生,有的人面露羡慕的神情,有的人则很同情,唐三十六对关飞白说道:“如果首榜首名就必须得这样,我宁肯不拿。”
  “我也宁肯不要……”关飞白说道,忽然醒过神来,说道:“不过,我们很熟吗?再说了,就凭你也能拿到首榜首名?”
  “都已经打完了,至于还这么势不两立,你难道不觉得我们这时候应该多同情一下陈长生那个可怜人?”
  唐三十六说是这么说,却没有上前替陈长生解围的意思,那些都是真正的大人物,他爷爷来还差不多,他的身份地位可差得远了。
  陈长生很不适应这种场面,尤其不适应这些大人物身上的熏香味道,但他心境保持的极好,礼数方面挑不出来任何问题。
  便在这时,殿前忽然安静下来,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们纷纷散开,让开一条道路,只见徐世绩从人群外走了过来。
  徐世绩是深受圣后娘娘信任的东御神将,加上有个好女儿,在朝中的地位向来不一般,但此时朝中同僚与那些主教大人给他让路,却不是基于这些原因,而是因为知道他与陈长生之间复杂的关系。
  这些大人物们先前像长辈一样与陈长生说着话,但真要说长辈,京都里也只有徐世绩夫妇能算他的长辈,最重要的是,那场婚约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们很想知道徐世绩这时候和陈长生见面会说些什么,有很多人已经做好看徐世绩笑话的心理准备。
  殿前变得有些安静。
  徐世绩从人群外缓步走来,站到陈长生的身前,神情淡漠,居高临下。
  陈长生行礼,却没有说话。
  “大朝试上的表现……不错。”徐世绩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明显的长辈口吻,落在众人耳中,却有些生硬。
  陈长生想了想,没有接话。
  徐世绩的眉头微微挑起,忽然说道:“晚上来家里吃饭。”
  听着这话,场间一片哗然。
  没有人说什么,但很多人都忍不住腹诽连连,尤其是那些旧派大臣,更是不停暗骂此人脸皮竟似比宫墙还要厚,怎生如此无耻?
  出乎所有人意料,陈长生想了会儿后说道:“好的。”
  徐世绩盯着他的眼睛,确认他是真的听懂了自己的邀请并且同意,神情微和,不再多说什么,向他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大朝试放榜之后,是例行的游街。
  以陈长生为首,考生们登上特制的辇车,在民众的包围中,顺着京都城洛水边的官道行走,绕行一圈,至少需要两个时辰的时间。
  整座都城都陷入了狂欢的气氛里。
  不时有鲜花与瓜果被民众掷到辇车上。陈长生、苟寒食、关飞白、唐三十六四人的辇车上,被扔的鲜花瓜果最多,如果不是朝廷早有经验,派了很多军士不停往外取,只怕他们这几人真要被花果活埋了。
  绕到皇城西南角,陈长生觉着有些渴了,没有想太多,从身边摸了个香瓜咬了口,只觉入口香甜脆生,很是舒服,却没想到自己这个动作,竟惹来了一阵香瓜雨,打的他抱头无语。
  视线从香瓜雨里落到皇宫,看到了凌烟阁,也看到了甘露台。他总觉得看到甘露台边有个小黑点,他认为那是黑羊。
  他向那边挥了挥手。然后他在人群里看到神情复杂的霜儿姑娘,想起今晚那顿饭,挥动的手变得有些沉重。
  ……
  ……


第184章 曾经的事情
  无数鲜花从空中落到车里,陈长生收回视线,摘掉衣襟上的花瓣,向四周的人群点头示意,感谢他们的慷慨与热情。
  皇宫深处某片废园里,亦有花落下,那些耐寒的倒春梅被风轻拂,落下粉色细小的花蕊,在潭畔的地面浅浅铺了一层,看着很是美丽。
  教宗大人和圣后娘娘站在这片碎梅间,看着面前的黑龙潭。
  “前天他在学宫里参加大朝试,应该是进了前十六吧?我当时说就到了这里了……结果没有想到,这孩子居然没有停下脚步。”
  圣后娘娘看着潭畔那些花树,静静感知着桐宫的历史味道,缓声说着话。她不想让陈长生拿大朝试首榜首名,有无数种方法,比如其时在对战现场的莫雨按道理应该做些什么,但最终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望向教宗微微挑眉说道:“现在想来,青藤宴那夜,莫雨把那孩子带到这里,意图用桐宫囚他,也应该是你的意思?”
  教宗平静说道:“在莫雨那孩子看来,我与娘娘你无甚差别,她敬我便如敬娘娘一样,事后即便察觉些不妥,也无法说。”
  “梅里砂已经安静了两百多年,从去年陈长生入京开始,忽然如变了个人般,我当时便觉得有些不对。”
  圣后娘娘负着双手走到潭畔,看着潭水里倒映的宫檐碧空流云,淡然说道:“我当然知道陈长生和国教学院是某些老人不甘心的具体呈现,对此有所安排,只是未曾太过在意,便如某夜我对莫雨说过的那样,我的胸怀可以容纳整个天下,又如何容不下区区一座国教学院和一个少年?”
  说到此处,她转过身来,静静看着教宗的眼睛,说道:“但你却忽然表了态,而且是连续两次表态,这就不得不让我有所警惕了。”
  教宗大人没有说话。
  大周两百余年来、以至整个世界两百余年来的平静与强大,主要归功于五圣人之间的信任与友谊,其中最关键的自然是圣后娘娘与教宗大人之间的友谊。自很多年前先帝不视政事,圣后代批奏折、代理国事,直至垂帘听政,不知引来多少愤怒的反对与攻击,那些圣后的反对者之所以始终无法成功,最重要的原因便在于,每当斗争激烈的时刻,教宗大人总会还着他的国教,坚定地站到圣后娘娘的身旁。
  十余年前,先帝病重,国教里很多大人物以及陈氏皇族,为了避免大周真地被一个女人所统治,极其决然、也可以说有些仓促地发动了叛变,国教学院就是在那一天被血洗,院长被教宗大人亲手打死。
  所有人都认为,国教学院的覆灭,是教宗大人与圣后娘娘之间友谊的见证以及力量的展现,那些在国教内部胆敢反对教宗的、那些旧皇族里胆敢造反的,都在国教学院里死了,死的干干净净。
  那么,为什么教宗大人现在改变了态度?
  “陈长生……是我的师侄。”教宗看着圣后平静说道。
  废园里更加寂静,黑龙潭寒意扑面,粉梅如雪屑一般。
  圣后娘娘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计道人?”
  教宗大人说道:“既然他就是计道人,那夜自然没死。”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但那又如何?难道你还想和你师兄论同门之谊?不要忘了,当年我们决意杀他的原因是什么。”
  圣后指向潭边某处,一只黑色的乌鸦栖在寒枝上。
  “这十余年里,黑袍活动的痕迹一直都在雪老城周遭,不在西宁镇,前些天秋山家那孩子做的事情,也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教宗看着她叹息说道:“或者,那一年我们真的杀错了。”
  圣后面无表情,说道:“既便你师兄不是黑袍,难道就不该死?”
  教宗没有接这句话,说道:“无论如何,上一辈的事情与下一代没有关系,陈长生终究是我师侄,而且那孩子根本不知道以前的事情,另外,现在再没有人还敢反对你,你又何必还要记着以前的事情?”
  听着这话,圣后娘娘安静了会儿,忽然朗声而笑,说道:“如此也好。”
  教宗大人没有因为她的大笑而有丝毫动容,脸上看不出来真实的情绪,说道:“周园之事,你怎么看?”
  圣后娘娘沿着黑龙潭的潭边向对岸走去,说道:“聚星以下,通幽以上,仲夏之时,十年之期,又无甚变化。”
  教宗大人随之而行,说道:“还是要看天书陵悟道的结果,今年是大年,谁能知道有多少考生能够通幽。”
  圣后停下脚步,说道:“这件事情就要劳您费心了。”
  ……
  ……
  当夜,皇宫里那位苍老的太监首领,按照圣后娘娘私下的旨意,开始调查一件旧案,低调而沉默地开始调动卷宗旧档。这件事情圣后娘娘没有交给莫雨去办,与信任没有关系,主要是这件事情太过久远,那时候莫雨年龄还小,而且此事太惨烈,莫雨既然不知道,那便一直不要知道为好。
  这件旧案便是十余年前国教学院被血洗一事的引发源头。
  当年先帝缠绵病榻,圣后娘娘心急如焚,又忙于政务,一时间心力交瘁、憔悴不堪,便在这时,有旧皇族意图绑架当时她唯一的皇子。
  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更可怕的是,那些旧皇族的意图居然成功了,那位皇子就此消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死是活。
  因为此事,圣后娘娘直接失控,暴怒之下,将牵涉此案的一干人等、包括两位郡王都直接处死,国教学院更是满院抄斩。现在,教宗大人确认国教学院的院长还活着,他就是计道人。那么,那个皇子还活着吗?
  如果不是陈长生年龄不对,圣后或者会想更多。
  ……
  ……
  傍晚时分,陈长生结束了大朝试放榜的所有活动,回到国教学院换了身干净衣裳,离开百花巷,走过京都街巷里隐藏着的座座小桥,越过三次洛水和更多次不知名的水渠,来到了东御神将府前。
  去年春天他来过一次东御神将府,那也是唯一的一次,距离那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很多事情已经改变,也有很多事情依然未变,比如那座神将府的肃穆幽静,还有那座石桥下流水的淙淙声。
  收回望向水渠尽头的视线,陈长生走下石桥,来到东御神将府前,向府外的亲兵报明自己的身份,马上被迎了进去。
  ……
  ……


第185章 家宴
  东御神将府里很安静。厅内厅外,除了轻微的脚步声与衣物的磨擦声,再听不到任何声音,便是咳声也没有,这大概便是所谓家风。
  铺在道上的石块如此,院里的树也如此,粗长且直,相隔甚远,枝丫间却没有太多绿色的叶子,沉默不语,肃杀冷漠。
  陈长生坐在桌旁,看着面前颇有年月味道的瓷质餐具,不知该说些什么——从入府到现在,暂时还没有什么有意义的对话发生。
  徐世绩与夫人坐在上首,他坐在客位,花婆婆在旁敛声静气地侍候,布菜的竟是霜儿这个傲娇到极点的丫头。
  厅内就这五人,厅外服侍的人却不少,数名管事妇人脸色冷峻盯着四周,丫环们端着案盘不停进出,石榴裙越过高高的门槛时,是那样的轻松。
  那些丫环端的案盘上有青桔水,有冷热二种的湿毛巾,有象牙箸与盛箸的红木雕小虎蹲,相较而言,盛菜的案盘要少很多。
  今夜东御神将府的晚宴相对简单,有薰的四方肉,有葱姜蒸的河鲜鱼,有上汤焯的青豆苗,菜色美味,却极寻常,没有京都权贵府邸宴客常见的珍稀海鱼,更没有什么妖兽髓汁熬成的羹,就连盘数都很少。
  说是家宴便真是寻常家宴。
  陈长生大致明白徐府摆出这种姿态的用意是什么,只能以沉默待之,低头吃菜,却注意到,徐府的宴席除了没有珍禽,就连最寻常的鸡肉都没有,就连十余味调味酱里,也没有最常见的鸭胗酱。
  他有些好奇,但没有问。
  菜上齐后,徐夫人开始与他说话,就像这场家宴一样,说的都是不咸不淡的话,谈也未谈曾经的油盐不进。
  一顿饭无滋无味地进行到了尾声,东御神将府里依然安静如先。
  徐夫人看了徐世绩一眼,拎起酒壶,给陈长生把杯中的酒斟满。
  这是陈长生今夜的第二杯酒。
  他道了声谢。
  徐世绩举起酒杯,看了看他,然后饮尽。
  陈长生饮尽。
  徐夫人倒酒。
  徐世绩再饮。
  陈长生陪饮。
  徐夫人再倒酒。
  徐世绩端着酒杯,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我承认,从始至终,对你都没有任何善意。”
  陈长生沉默不语。
  徐世绩漠然说道:“但谁都必须承认,我对你也没有恶意,不然,你根本不可能在京都里活到现在,还能坐在我的对面。”
  陈长生还是没有说话,他站起身来,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封,搁到桌上。
  那个纸封有些厚,明显是新的,虽然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那里面的事物必然是旧的。
  徐夫人神情骤变,花婆婆亦是微显焦虑,只有霜儿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世绩眯着眼睛看着他,脸色渐寒,手里的酒杯缓缓落下,速度虽慢,杯底与桌面接触的瞬间,却发出一声极沉闷的撞击声。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做完这件事情。本来这件事情一年前就应该做完了,因为一些误会,所以一直没有成事……”
  陈长生望向徐夫人和花婆婆,还有霜儿,认真说道:“当初我没有说谎,我进京就是来退婚的,只不过你们一直都不相信。”
  听着这句话,看着桌上那个沉甸甸的纸封,徐夫人的脸色骤然变得异常难看,花婆婆眉间的焦虑越来越重,霜儿则很明显非常震撼。
  “误会?”徐世绩盯着陈长生的眼睛,面色如霜说道:“整整一年时间,京都满城风雨,大陆扰攘不断,难道就是因为一个误会?”
  陈长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望向徐夫人,先行一礼再说道:“夫人,您曾经说过一些话,我并不是一年之后专程来证明您的那些话是错的,我只是想,现在您大概不会认为我是一个通过攀附神将军而改变人生的乡下少年道士了,那么,或者就到了我做完这件事情的时候。”
  厅里一片安静,青橙水反射着灯光,像烈酒一样,就如此时的气氛,没有人说话,槛外夜风轻拂,却是那般的紧张。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徐世绩看着陈长生微带嘲弄之意说道:“你做了这么些事,甚至不惮于一头投入你根本没有资格触及的狂澜里,原来竟只是为了我夫人的一番话,因为那可怜而可笑的自尊心?”
  陈长生用了些时间很仔细地想了想,确认自己做的事情没有太多问题,回答道:“自尊心确实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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