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畅,导致仅能发挥平日的六七成实力,短时间竟是无法追及。
脚步淌水,夺路奔逃之人向前方投出手锏,问路的兵器打折一路芦苇,咚的一声沉入了夕照溪。那人推测了一下距离,心头有数,纵身便跃。
忽然间,另有一道人影自其侧方急速接近,伴随着刀声呼啸。
鲜血喷洒的声音霎时间盖过了刀声。
卓立尸首分家,郑翠娥则顿住身形,面上没有一分喜色,她手护心头,冷眼看着出刀的楚项舞。
“你是想杀掉他吧?喏,我替你杀了,所以你就不用分心了。”楚项舞微笑道:“接下来,让我们继续岗上未完的一战吧。”
郑翠娥盯着楚项舞,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她于芦苇丛中仰头看天,天色依旧黑漆,郑翠娥有些木然道:“现在的我,没有赢你的机会。”
楚项舞皱眉道:“你跟谁交过手了?蚂蚁么?”
郑翠娥淡淡道:“没有那么多事情,若想杀我,现在你可以动手了。”
楚项舞手中长刀起舞,四周芦苇片片倒伏,他自问自答道:“中原名门?哈,对,这就是中原名门了,得势猖狂,失势乞怜,你以为我下不了手?”
郑翠娥低头轻咳,浑身上下皆是破绽,她颓唐的神色忽然整肃,咬牙道:“楚项舞,还不够吗?你根本不知道这次失败对我意味着什么。家中让我主持此间事宜,我却赔尽筹码,灰头土脸,死的虽然是田中道和杨仪,但和我死又有什么区别?”
楚项舞从对手身上感受不到一丝战意,不由得皱眉道:“女人,你既然不要颜面,那就留下兵刃。”
江湖有句俗语,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交出常年随身的兵刃,这是莫大的耻辱。然而郑翠娥几乎不假思索弯下腰身,轻轻将短剑插在水湾中,低首道:“谢楚兄不杀之恩。此剑名为白犀,他日若再有机缘,无论何种情形,我必来取。”
这番彻底交代的话语真出乎了楚项舞的意料,一个毫无战意的女人再也放不进眼里,他收刀入鞘,看着步步退却的郑翠娥,冷笑道:“郑世家?算是领教了。”
第四四章引线(三)
夜色深邃,河流潺潺,风荡芦苇,格外萧凉。
楚项舞抽出郑翠娥留下的白犀剑,本无甚目的的一个举动,青年的目光却粘滞了一会儿。这把剑器的胚子极好,轻轻甩动,已是剑身澄澈,不挂一物,待污水浊泥俱下,便露出参差不齐的断处,楚项舞仔细打量,见断处崩起下挫,好似犬牙交错,青年竟一时想不起何种打击力才能造就这等断裂面。
当真古怪了。
他思索的同时也再次摆明了立场,当下最重要的事情乃是迅速南下。最近,南疆发生的系列连锁反应愈演愈烈,无量海也嗅到了一股海雨腥风。必须投注一些目光是议会高层慎重商讨做出的决定。想了解其中究竟,必然要深入南疆实地。这才是楚项舞此次中原之行的使命。与之相比,挑战一些中原门派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已,或者说仅是楚项舞个人的一点恶趣味。
如今这点意兴完全被搅了。
对于不对等的弱者,无量海青年完全没有兴趣,其所谓的约定亦根本不值得尊重,留取剑器不过是激将之法,那女人彻底不要颜面的做派还真是自然啊。除此还有些藏头缩尾、扰人心境的龌龊之辈若不施以手段,恐怕永不自觉,鬼鬼祟祟的跟踪至此,真以为会有机会?
楚项舞掂了掂白犀剑,看似向侧方随意抛掷,残剑却划出迅疾的飞行弧线,扫断无数芦苇,气势如虹般不知去了有多远,残剑所过之处蛮横清出一道苇间走廊。楚项舞盯着走廊两边微微动荡的芦苇,轻声道:“出来吧,虽然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但你们能一直跟在身后,倒也有几分手段。”
楚项舞的话音不高,但这等借助内息的传音之术足使方圆十丈之内的人物俱听得清清楚楚。
须臾,两个汉子的身影渐渐从芦苇荡中现身。
无量海青年手指拨弄着刀柄的玉佩,转身看去,忽然就失笑,讥道:“只你们有两个?打着地洞见不得人的家伙呢?没有倒也罢了。如果加上女人和冻死鬼也好啊。就凭你们?专门送来祭刀的么。”
周毅照地唾了口痰液,摸着胡子,阴阴道:“杜爷,咱们彻底的被看扁了啊。”
芦苇丛一阵摆荡,杜风长发也在风中飞舞,沧桑的疤脸没什么表情,漠然应道:“他还不知道基本的区别,一只无量海的小雏鸟儿,懂得个什么。”
夜色黑暗,楚项舞隔着五丈余远的距离无法看清两个杀手的表情,甚至局部的小动作也不太好分辨,不过杀手的情形并非虚张声势,当有依仗。
视觉在当前环境下被大幅压制,其他四感逐渐增强。除了尸体散发的血气以及泥沼弥漫的植腐味道,楚项舞还闻到了一股河流独有的气味。略腥的空气让他忆起环经桑叶岛的无边洋流,然而其中夹杂的微弱香馥气息却是格格不入。
花香?
不。
风抚河溪,迎面而来,而那河溪才遭焚烧,这夕照溪也不生浮莲游萍,此际哪来的什么花株香源。
大约是释放的迷毒?
哼,在这空旷之地?说到底,还是两个下三滥啊。
楚项舞思索着杜、周二人的站位,摒绝呼吸,长刀出鞘,双手缓举,青年本意沉着应对,行动之际却感觉血气莫名涌动,瞬间杀意膨炽,几不可控!
他虽年轻,却依旧个是久经战阵的武者。
这时候楚项舞便知还是着了道!
情绪失控应该深做呼吸,平心静气。但是楚项舞却绝不敢再吸进一点那诡异的香气。
一声大喝,楚项舞跨步沉腰,拄刀下挫,一柄长刀大半没入脚下泥水之中。
本是压制如脱缰野马般的杀意的举动,谁知地下竟传来一声几不可辨的闷哼!
哼声微弱,楚项舞却是听得真真切切,疑心大起。
青年不滞片刻,抽刀就走,奔行间长刀迅疾闪动,芦苇大片倒伏,转瞬就冲出了七八丈的距离。
两个杀手也不立刻追逐,周毅低声道:“这孙子好生狡诈,染不了他!”
杜风松开手心,一把揉烂了的花瓣纷纷倾落,香气扑鼻,他神色如常,身躯下蹲,摧花辣手倏然插进泥沼,抓起一团烂泥,涂抹清除手心的气味,沉声道:“追,不能让他回气,这小子起码还是吸了进去,不然不会突然发了失心疯。”
周毅屏息回道:“追下去,看看有没有机会?”
杜风道:“这是条大鱼,怎能放了!”
待得杀手也去,此地无人,那适才被长刀扎过的地方一阵泥水涌动,先头后手,竟是自地底冒上来一个身披古怪甲壳的怪人,此人钻上地表后,就趴在软黏的泥水里,像一只蚯蚓般挣扎蠕动。一会儿,怪人就从古怪的甲壳中脱离了出来。
怪人左肩处鲜血汩汩不止,一只手臂几乎是废了,他的面色痛苦又懊丧,大口吸着空气,伸手在腰际摸索着,似乎想扯下一缕布条来包扎伤口。不过怪人理智的行动只进行了三个弹指的时间,他的双眼就变为一片赤红之色。怪人猛的从地面撑起,垂着一条伤臂,姿势诡异,面目狰狞的左右环顾。
四周空寂,已无人踪。
怪人心中山呼海啸的杀意找不到一个发泄口,疯狂间他竟一掌插进了几乎被贯穿的肩部伤口中去,发出了凄厉无比的嘶吼!
楚项舞冲出芦苇丛,来到渡口处才微微放开鼻息。纳景于心,前方赫然一具仰卧于地的女体。女人的腰际插着一柄匕首,鲜血从伤口缓慢流溢,看样子人已是断了生机。便是这样,楚项舞仍与其保持了安全的距离,当他吸进一口血腥味道的空气,确保无碍时,青年剑眉上挑,原本的杀机曝露无疑,返身悄然行走行。
正好芦苇丛阵阵骚动,杜风与周毅双双探出身位。
夜色深重,两方眼目对上,杜风难以判断对方是否仍有花毒在身,只是感受到了真实不虚的彻骨杀意。
周毅舔了舔嘴唇,道:“杜爷,怎么办?”
杜风的目光一刻也未从不断接近的楚项舞身上离开,他清了清嗓子道:“如果带毒,就玩死他。如果不是,那先不急,耗他几个月,总有破绽。”
楚项舞无言侵进,双方距离已不过两丈之遥。
杜风与周毅稍稍分开,各自兵刃在手,形成掎角之势。
两丈转瞬变成丈三,就在一触即发之际,不远处的芦苇间忽有凄厉嘶吼震动溪野。
三人俱是惊疑,其中杜风、周毅的心中波动要更大一些,毫无准备的杀手对这凄厉嘶吼导致的后果无从预测。
厉吼未断,诡异的攻击刹那来袭。
坚实大地忽然间龟裂塌陷,简直脆如薄纸,泥沙土石哗啦闷响,楚、杜、周三人同时脚下一空,坠了下去。
楚项舞反应可谓极快,这都缘于适才地底的古怪。那一刀扎下去,可绝非仅仅扎到了地土砂石。青年心中疑窦丛生,此时却容不得他细想,如何摆脱当前的危机才是首要。楚项舞长刀反刺侧方泥石壁面,不过他虽想驻下身形,但是刀锋刺入的土壁竟是松软如沙,根本没有可以发力停止的可能。青年只是稍稍滞后杜风、周毅片刻,也掉入了地洞之中。
地洞约莫掘地三丈,楚项舞下降最迟。蓦地一道人影飘闪,最先坠落的周毅已然触底反弹。稍有点江湖常识就知道,地底陷阱是致命率最高的几种绝杀困局,一旦受制,几乎就是随人拿捏的死局。地底陷阱,杀人无算的周毅也挖过不少,他当然知道其中厉害,所以最急着出逃。
周毅跃至半空,四周洞壁忽然数道土石流激突,贯刺如枪,连声惨叫都未发出,周毅就被尖锐的土石钉碾于地洞半空。
泥沙俱下,混着鲜血甚至脏器,而杀手还悬在半空抽搐着,一时间断不了气。丈许方圆的洞底,蒙罩了一层无形的恐怖面纱。地底黑暗之中,对峙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深重,楚项舞保持着落地的伏身姿态,他沉声道:“你不想死在这里吧?”
突如其来的袭击超出了杀手的估计,杜风哑声道:“一致。”
楚项舞道:“很好。”话音未落,青年身形猛地窜起。
杜风慢了半拍,亦紧跟着跃起。
那种乱石岩枪般的攻击虽然威力巨大,不过因为地质构造也在攻击时遭到可不测度的剧烈破坏,应无可能在短时间内发动第二次,甚至说能不能发动第二次攻击都是个疑问。
不过若想去证实,拼的乃是性命。
楚项舞与杜风不可能坐以待毙,他们只能赌一次。江湖有几人这一生没有赌过?人生叵测,有的时候不是你想赌,而是命运逼着你必须去赌。
哗然声响,这次果然不再是土石贯枪般的攻击,却换成了一场瓢泼大雨,地洞空间狭窄,任凭脱困两人如何用兵刃遮舞,依然被浇了一身。
毒水?油?酸液?念头电般闪过心头,楚项舞亦如一道弯折的人形闪电,绝不停留!
因为背后黑暗退散,火光霍然腾空!
还真的是燃油啊。
楚项舞回头轻瞥,只见杜风转眼间成了一个火人,惨叫长嘶,杀手疯狂挣扎却无法脱逃,地底翻出一副脚铐,牢牢锁拿杜风的脚踝。杜风挥舞飞镰,撕裂空气,犁切地面,然而四周空荡,无敌无影,所有的攻击都落在空处。
杀手看去就好似正与一个并不存在的假想敌作战!
这杀手活不了了,可是……?楚项舞自然不会对杜风有什么同情心,但依他的量度,杜风颇具实力,算是个一流好手。但是这么个冷静头脑,怎么就被严丝合缝的算计到死?
这火怎么点的?
楚项舞只是匆忙一瞥,思虑如杀手漫天飞舞的镰刀般,没有定处,他的眼光掠过杀手四周道道深痕的地面,大地被镰刀划破的伤口微微泛着殷红之色,内里仿佛有血浆即将喷薄而出!
青年的心弦猛的一颤,刹那间他折转了方向,足下发力,身体猛的腾空,掠投夕照溪。
“戊三,壬六一线!”渡口忽然响起一个无比尖锐刺耳的声音,这个声音显然通过了某种器具,放大了音量,本身的音质已然扭曲变味,但是异常具有穿透力。
随着这个命令的定位,地底震天隆响,当即便是剧烈的爆炸,爆炸正好截住了楚项舞的逃亡,地表翻扬起的泥沙石子四溅,更有无数火星混杂期间,瑰丽金耀,万万千千,转眼就将楚项舞网覆。
碰触的一瞬,火光之灾厄降下。
楚项舞立时就成了一个飞跃的火人。
炙痛与恐惧骤然加身,烈焰中的楚项舞却不发一声,只是双目紧闭,任凭身形翻坠而下,巨大的冲力让其如一个落山的葫芦般疯狂滚动,速度竟是不比飞纵稍慢,爆起的火焰亦为之稍窒。
三道勾索忽自地底隙口飞速窜出,试图拉挠猎物,然而勾芒在接近楚项舞之时偏偏遭到护体刀光扫荡,无法如愿。
杀机吞吐间,青年距离河岸已是极近,翻滚的火人蓦然跃起,带着仍未消散的光焰,扎进了夕照溪。
溪水泛起黑暗的涟漪。
秋风肃杀河岸,旷野寂静,杜风已经完全被火焰吞没,惨叫都发不出,失去了人的形态。就当一切即将平复如初的时刻,夕照溪的水面猛又翻动,溪心竟有漩涡卷动的前兆。
此时的夕照溪及其沿岸那有一个敢于露面的生灵,即使胆大观察,又有谁看得清那河面之下的凶险。
然而诡异的漩涡终究没能成型,溪水自然而然向河岸漫涨,数度潮汐过后,岸边露出一只素白的手掌,那手掌攀住岩石,略发力,于是撑起一个身穿黑色紧身鲨皮衣的女人。女人面部皆是纵横交错的恐怖刺青,在黑夜中难辨面容与表情,她扭动腰肢走上两步,却是一个大晃,女人于是深吸一口气,堪堪坐下。女人身边就有一道裂开的地隙,她目光下视,用沙柔又冰冷的语音冲着地下通告道:“即刻撤离。”
那地底的同僚们一反往日雷厉风行的作风,蓦地抛来一个问句:“暗花,你也失手了?”
女人咳了一声道:“无量海有几个不会水的,当然该给的,少不了,不过加上我给他的,也无致死的把握。”
地底换了一人,径直问道:“回去如何交代?”
女人微怒道:“除了漆蚯之死是个意外,其他有什么不能交代的?”
“哦,就是你负责的意思了?那……就……好……”地底声音听来渐去渐远,再无应答。
负责?难道谁最后出手,就是谁负责么?最近推过来的东西真是越来越多了。女人心里冷笑默念着。这个名唤暗花的女人,既是地坤堂核心斥候,亦是第一个倒向娄听艳的千秋帮高层,其后更是直接帮助新帮主控制了核心堂口地坤堂。地坤堂掌于谁手乃是历来千秋帮权利更替的象征。所以在新帮主掌控大局后,她得到的信任与重用,无以复加。不过也因为这种宠信,她与其他地坤堂核心成员无法再同进同退,隐隐有了裂痕。究其根源,在于娄听艳之前并未被娄冬青委以重任,娄氏父子关系并不亲密。娄冬青的左膀右臂一直是齐万恩与娄冬风,就是在娄冬青失去齐万恩的空白期里,娄听艳也游离在权力中枢之外,反倒是叔父娄冬风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承上启下全由其一人,娄听艳的权利根本到不了内三堂,就更别说指挥地坤堂了。
直至今日,娄冬风留下的影响仍在。
女人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躯,她眯起眼睛望着前路,黑暗的远方飘起的火把如同点点萤光。
第四四章引线(四)
楚项舞水中击退暗花的袭杀,游出近千丈的距离,然后施以秘法足足在水底潜藏了半个时辰。当青年再次浮出水面,从未感受到的寒冷拢彻全身。裸赤的身躯竟然不受控制的打起摆子,勉强走前十数步,竟然膝头就软,一头跪倒在芦苇丛中。
青年眯缝着眼睛,看不清浑身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