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箭,对面却有一个人影比箭还快的破开水幕,挟着刀光兀然袭至。
抢先发动的萧温菊照着三世道人劈头盖脸便是四刀,这四刀前两刀还轻灵飘逸,后两刀则是完全发了狠,只求见血。
三世道人手中拂尘绽、凝、缠、结,仓惶变化着挡了两刀,逢见萧温菊不要命的后两刀,三世道人只得再退。及时雨下,三世道人博不起,这不是对等的机会。如果双方展开五五两开的互攻,萧温菊可以重创三世道人,甚至施加致命一击,三世道人却会错失杀手。
导致这个结果的原因无它,只因沉压在上的及时雨。
半身赤裸的萧温菊得势不饶人,一刀比一刀凶恶,竟再次将三世道人逼出了塔门。当萧温菊追出塔门之时,三清和尚恰好的出现于他的左侧,三清和尚一对肉掌上下翻飞,专挑萧温菊必防的要害下手,帮助三世道人稳住了阵脚。
梅刃甜与袁何氏也跟出塔门,两把红缨剑截住了右边伺机欲动的魏魁斗。
三清三世配合多年,实在是一对十分默契的老搭档。此时,三世道人缓过一口气来,接过了主攻的角色,柔软的拂尘丝被他凝成不动一束,使出若劈山巨棍一般大开大阖的威猛招式。三清和尚则隐于三世道人的攻势之后,见缝插针,他的燃香掌虚实互换、无孔不入,既替三世道人解决防御的后顾之忧,又补全了三世道人目前霸道有余、细腻不足的攻击。
一加一大于二的一对。
萧温菊取得的优势顷刻就被扳了回去。
同样是二对一,梅刃甜与袁何氏的联手则显得生疏,两人骨子里都是火爆的脾气,性格决定路数,她俩相似的路数组合在一起,凌厉但不流畅。魏魁斗虽然手无寸刃,然而他提升至巅峰状态的肉躯堪比真铁硬钢。偶尔一剑刺上身,魏魁斗不等敌手发力破了他的防御,犀牛皮一般的筋肉早就二次卸力,消解了剑上的力道,钢铁成型不可复柔,魏魁斗的肉躯却可以。仗着炼体的优势,魏魁斗在及时雨中对上两人也未落下风。
袁何氏的红缨剑锋利则锋利,但离神兵利器还差得远,梅刃甜一次两次的无功而返,焦躁之火便涌了上来。若是九环鬼头刀在手,这滑皮铁厮焉敢这般托大!
梅刃甜暗恼着,她失落的九环鬼头刀已被场外的宫无上抄起。
此刀的材质乃是上乘的黑曜云铁,因此不仅锋利,重量更是达到了同等体状兵刃的三倍。打造这么一件九环鬼头刀,需请名匠,启高炉,否则塑胚一关就过不去,之后日夜精炼,半年才可得。
方猎无大爱重器,他旁赏着此刀锻造时生成的灰白纹路,据说此纹分血蕴煞,是天然的血槽,他由衷赞道:“好刀!”
“好刀当斩美人头!”宫无上摩挲着刀背,也赞了一声,然后九环鬼头刀就从他的手上消失不见。
广场响起了一声鸣叫。
这一声鸣叫其实非常短促,但是听在人的耳朵里、心里却显得漫长而凄婉,它似是地府合音,犹如鬼哭,摄人心魂。
梅刃甜闻声,心头剧震。
这鸣叫不是别的,这乃是她的爱刀挥动至超高速时刃锋破空、九环齐响发出的特殊声音。所谓鬼鸣魅影刀,鬼鸣是刀,魅影指人。可是就算是她也斩不出这般可怖的刀鸣!
梅刃甜收剑护身,一个侧翻,大呼提醒道:“小……”
一字出口,杀刀便来。
轮旋的九环鬼头刀划出一个美妙的弧线,飞兜过魏魁斗的腰畔,凶恶绞进梅刃甜、袁何氏联击的圈子。两把红缨剑几乎同时迸裂断碎,提前预警的梅刃甜肩头标起一道血线,袁何氏则表情惊愕,她的小半个右臂与断剑一齐在空中飞舞,白衣被涌溅的鲜血喷个赤红。
鸣叫的九环鬼头刀闪掠进塔门,撞上倒影塔,锵然弹上半空,旋个不休。
魏魁斗也是心头寒悸,但是他的黑脸瞬时就扯出一个狞笑,大步抢上前去,一拳轰向袁何氏的心口。
袁何氏伤重失血,老迈的体质便有些撑不住,打着虚晃,这一拳眼看躲不过去。袁何氏身边的梅刃甜尚有战力,她岂能叫魏魁斗如愿,梅刃甜执半截红缨剑直搠魏魁斗下阴。
横练功夫的修炼过程辛苦、痛苦、枯燥,但是此功的回报与付出绝对成正比,横练若到了极处,几无弱点。不过下阴仍是人体特殊之处,即使能抗得住,也没有人愿意用它来抗。何况对方这一击,含怒而发,是否抗得住都是个问题。
魏魁斗腾空而起,避过剑袭,漫天的拳影似厄运一般降临,把袁何氏与梅刃甜一并罩住。他知道这一刀必是宫无上之助,若还拿不下梅刃甜、袁何氏的话,那他今后就别想在大罗教混出名堂了。在魏魁斗的全力进逼下,梅刃甜与袁何氏左支右绌,特别是袁何氏,老妪情况危急,即使梅刃甜多次救险,袁何氏也撑不住了。
三清三世洞察整个战局,此时十二分的留意,倘使萧温菊妄图援助梅刃甜、袁何氏,那么不付出点代价是不行的。
萧温菊依旧不慌不忙的游斗着,脸上看不出一点焦急。三清三世联手之后,萧温菊便不与敌争锋,他占着及时雨之利,见招拆招,拆不了就让。这种消极战法无疑是正确的选择,五十招内,三清三世或许还握有主动权,五十招之外,及时雨的压制力就会愈发体现,一直处于消耗状态的三清三世的战力将进一步大打折扣。
只是不等三清三世减损,袁何氏那边已经撑不住了。
这时,靠着壁垒酣眠的青年醒狮一样抖了抖头,打个哈欠,飘了起来。
飘,好似棉絮。
萧衍这一飘就落到了魏魁斗的身边,青年的眼睛尚是闭合的,宛似仍在梦中。
眼未开,刀已出鞘。
刀光细细碎碎、潺潺盈盈、朦朦胧胧、迷迷离离,潋滟如织的染向魏魁斗。
魏魁斗大喝一声,果断放弃趁势击杀袁何氏的念头,迎着萧衍的刀光便是一记缩地成寸拳。
魏魁斗的拳头狂暴的砸在了刀光的中心。
刀光如梦,这一拳就欲碎梦。而萧衍合着眼睛,刀光的帷幕漾而不散,颤而不破。
人是梦中人,刀是梦中刀。
大梦未觉的人,梦中无人的刀。
刀光在,梦不醒。
场外的方猎无看着梦中人萧衍,惋惜道:“好刀法,恨不能与其交手。”
“方少侠有伤在身,安心静养,且看老夫手段。”宫无上柔声说着,侧面向缘尽缘错点头示意。缘尽缘错则颔首相回。默契达成,宫无上居首,缘尽缘错押后,三人径向及时雨走去。
望着三人的背影,方猎无情不自禁的抿了抿嘴唇。金月游则巍然不动,只是他看向远处的眼睛微微眯起。烟尘飞扬,远方的事物由无到有,由渺然到清晰,那是一辆飞驰在东西林荫道上的翡翠香车。
金月游暗暗叹了一口气。
宫无上与缘尽缘错显然也注意到了翡翠香车,三人止步于及时雨的阴影边缘。
香车马夫一勒缰绳,两匹神骏的黑马骤然减速,停在广场旁边。马夫翻身下车,向金月游遥遥拜倒,宏声道:“郭伯勋见过家主。”
金月游亲和的道:“云伯快快请起,家里都没有的规矩拿到这里作甚。”
“家主,老仆……”郭伯勋似想说点什么,不过说了四个字就被一个温柔的声音打断。
“宫无上,蜀中唐棠有一段恩怨要与你做个了结。”
宫无上闻得这清冽的传音,大笑回道:“金夫人一来就兴师问罪,不知大罗教那处不周,得罪了夫人,这恩怨来的是不是有点莫名其妙啊。”
唐棠于车架之中冷冷言道:“宫无上,你最好改一下称呼,金家的夫人我担当不起。星罗棋布的事儿,你少装糊涂,我明白告诉你,交出星罗棋布,恩怨购销,否则,平了你的山上宫。”
宫无上面色一收,和颜悦色不在,他森然道:“唐棠,别说星罗棋布脱离我教,不见踪迹,就是他在,冲你如此态度,我也不会把他交出来。平了山上宫,好大的口气,你且试试看。”
此时,金月游忽然飞身而起,落在广场边缘一个微妙的点上。这个点恰好挡住了宫无上看向翡翠香车的视线,双方的杀气顿时交汇在他的身上,金月游冲宫无上一笑,温言道:“宫教主,拙内找的是星罗棋布,既然此人擅自行动,并已经脱离大罗教,那这以往恩怨便与宫教主无关,宫教主只要告知星罗棋布的下落即可。”
宫无上寒着脸道:“星罗棋布无故出走,不听号令,形同叛教,若擒住这厮,宫某也要将他重刑梳理一番,他躲在那里,怎么会叫我晓得。金家主,你这是要与家里那位一齐逼迫老夫吗?”
金月游亦不悦道:“金某不愿平地起波澜,尽力化解误会,我可有一字逼迫宫教主?”
宫无上闷哼一声,脸色稍霁,却听唐棠冰冷的道:“金月游,我和你情意已绝,你且闪到一边,莫做个无谓的和事佬。宫无上,今天不见星罗棋布的脑袋,那就取你的项上人头!”
“情意已绝?呵,金兄,此事当真。”宫无上轻笑一声,竟不恼怒,只向金月游问道。
金月游是何等老辣的江湖人,一眼就瞧出宫无上表面平心静气,其实心底杀机暗涌。这不难想,设身处地想之,宫无上屹立西北之巅的三十余年间,那里受过这等赤裸的口头威胁,便是唐霄仪来了那也是平辈客气相交。金月游笑道:“夫妻间一时气话,让外人听来笑话,宫教主也忒认真了。”
翡翠香车的车厢窗帘轻掀,一只玉手探了出来,玉手五指曼妙一展似幽兰吐蕊,玉瓷一般的指头光洁到似乎能反射日光,而那腕间三只冰冷幽绿的镯子叮叮当当响动着,清越悦耳。唐棠不再说话,该说话的已说,剩下当做该做之事。
宫无上森然道:“是么。或许尊夫人跟金家主的话是玩笑,但跟老夫叙的,却是正经的深仇大恨啊。”
金月游眼色也趋冷,正容道:“家里事情,金某会理清。宫教主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节外生枝,恐不好吧。”
金月游放下这番话,无疑表明他将强阻唐棠的异常举动。
金月游的江湖信誉绝佳,向来说到做到,宫无上知道若再与唐棠纠缠,势必把金月游逼到对立面,那就麻烦了。想到这里,宫无上一扫心里不快,笑道:“星罗棋布之事,日后我定给尊夫人一个交代。”
宫无上笑容未敛,唐棠的手腕已有所动作。金月游面色僵硬,他一眼便看出,唐棠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
第三九章倒影塔(十二)
就在这微妙时刻,塔门里忽然响起隆隆的机关启动声音。倒影塔塔顶门枢再次开启,一个苍老浩瀚的声音猛地涌出倒影塔三角形门枢,响彻了整个广场,这个陌生的声音咆哮叫道:“宫小儿,汝可敢一战!”
是谁?
宫无上眉头一皱,金月游扭头观望,方猎无讶异。
缘尽缘错面色大变。别人陌生,他们则对这个声音隐约对的上号。
及时雨下的战团瞬间分开。
三清三世、魏魁斗迅速撤出及时雨,萧温菊、梅刃甜、袁何氏、萧衍则收缩至塔门,就连他们的表情也是迷惑的。
唐棠欲发的手势骤停,车驾更是重新发动,寻找到一个好的观察角度,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倒影塔。
倒影塔的升降平台载着一个人缓缓升起。
他原本黑漆的长发似凭空沾染了风雪,呈现着灰白的色泽,不老的容颜也雕上了几许岁月的细纹,失去血色的嘴唇缀着一点莹莹的薄光,不变的只是那一双惯看涛生云灭但纯真依旧的眸子。
无双门的人看见李无忧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的沧桑形象,心底俱是一颤。梅刃甜包扎袁何氏伤口的手都一时间失去了动作。袁何氏因为失血过多,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衍则缓缓睁开眼睛,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李无忧。
萧温菊是其中想的最多的一个。
他的心中既有担心又有疑问。
萧温菊估算李无忧入塔的时间大概为半个时辰,离约定的一个时辰还早。短短半个时辰,足够治疗伤势吗?萧温菊深知李无忧伤重的程度,这种伤势换到其他人的身上,恐怕早就半路陨落,根本不可能支撑到倒影塔。到手的冷香蕊参只是一株残参,残参也能有这般神效?为什么上来的不是太上?
李无忧的眼睛在无双门一干人等及萧衍的身上巡了一圈,扬声道:“缘尽缘错,你们要毁除当初的誓言吗?这可是袁捉士与袁召宣的意思?”
缘尽缘错一时未答话,宫无上的眉头却紧皱着。听音可辨人,李无忧的声音虽然沙哑,但是气息顺畅,除了虚弱,竟是不像有什么大碍。
缘尽缘错低声交流着。两人明白来自塔内的挑战咆哮绝非李无忧所发,不是李无忧,那便是他了,他真的还活着?
缘尽缘错神色很快恢复如常。缘尽遥声道:“李门主,他老人家既然无恙,誓言自是有效。不过今日情势特殊,我们做个旁观,也是应当应分,希望他老人家体谅,不要令我二人为难。”
“誓言即便久远,也不应被忘记。”李无忧深看缘尽缘错,话语掷地有声,继而他双眸直视十数丈外的宫无上,露出了微笑,缓缓说道:“宫无上,你等我,或者,我等你?”
我伤势未愈,你等我,等我调息完毕,寻你一战;我虽然伤势未愈,我却也等你,有种你就杀进及时雨,即刻一搏。
李无忧撂完话,便盘膝而坐,合眸入定,俨然一副调息内伤的样子。
宫无上一言不发。
他的回答是阔步向前。
宫无上起先没给李无忧喘息的机会,当然现在也不会给。李无忧伤势的好转出乎他的意料,但是不管李无忧如何奇迹缓解了伤势,这都无济于事,李无忧已不是踏上一色楼的李无忧,区区一个及时雨改变不了差距。宫无上通过适才三清三世、魏魁斗的强攻,对及时雨的效力有了间接的了解,他自信那种程度的压制构不成什么威胁,宫无上甚至找到了破解压制之法。
缘尽缘错原地不动,大罗教三大护法则护体真气全开,跟随宫无上踏进了及时雨。
此时,翡翠香车的车厢打开,车内步下一个男子,男子披头散发,面孔死寂沉沉,正是唐门八琼之一的唐之。
唐之的出现令金月游、缘尽缘错、方猎无以及场中其他人都有些意外。
唐之悄然移到及时雨的边缘,只无声息的瞥了金月游一眼,便静立观看场中局势。
塔门处,魏魁斗已经决上了梅刃甜与萧衍,三清三世则挑上了萧温菊。而宫无上的眼中没有其他人,除了李无忧,没有人配做他的对手。宫无上飞跃塔门,手中的金刚降魔杵脱袖而飞,直击倒影塔上的李无忧。
盘坐的李无忧由静及动只在一刹那。
旋转,出掌。
风起,水涡,云动。
破阵子!
金刚降魔杵与骤起的冲云龙卷擦了一下,凿在了李无忧的身畔,塔杵撞击产生的巨响可比道山晨钟之大音,杵波以降魔杵的打击点为中心撑起一个瞬间扩张的无形圆罩,杵波过处,烟尘鼓荡,清泉暴溅,壁垒龟裂,一时间竟连及时雨的阴影也被驱离。
杵波之中,李无忧破阵子的转速几乎到了极致!
宫无上的心心相印掌已然到了。
凌空三掌。
五丈之内,瞬发瞬至的心心相印掌全数打在了破阵子上。
李无忧像是一个受到巨大外力的高速陀螺,猛地偏崩出去,他穿出塔门,飞落广场。
宫无上袍袖卷了弹起的金刚降魔杵,落脚一点,便掠跟李无忧而来。
迎接宫无上的却是一吸之风。
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向一个人汇聚而去。
此刻,广场上空的黑云翻滚震荡,所有的阴影刹那消散,骏马嘶鸣,十数丈外的傲立花木同时弯腰礼拜,这是一次如同时间静止的吸气。
风力扯动全场,观战的金月游、缘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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