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夺坦然辩道:“金鹏帮已经并入我呼延家,我说这是门内之事,何错之有?”
黄巾老者大笑道:“不过抢了点地盘,就说把人家帮派并了,有谁承认?金鹏帮主事的人又有那个加入你呼延家了?”
“去他娘的,跟他啰嗦什么,就算是呼延家内部之事,又怎地,门主整个西北都管得,还管不了区区一个呼延?”红衣少妇不耐烦的借过话茬,探手取下九环鬼头刀,就欲取呼延夺。
“刃甜,别闹。”
红衣少妇听到这个坚定有力的声音,银牙暗咬,打消了借机发泄脾气的念头,绷紧的身躯慢慢柔软,解除了战斗状态。她随手将鬼头刀甩进了脚下地面,双手抱胸,无聊吹着半遮面容的柔直黑发。
红衣少妇轻松下来,呼延夺却一个失神,险些从马上栽下来。
青年不经意的喊了红衣少妇的名字。这个名字传进呼延夺的耳中,带起一连串的火花电光在其心头燎过。
他瞬间知道了这媚艳的红衣少妇是谁,那阴鸷的黄巾老者是谁,侏儒般的矮子是谁,细声细气的魁梧汉子是谁,而那个不露锋芒的青年了不得。
呜呼,怎会是他。
第三五章香河雪(四)
青年身边四个人。
四个人四把刀。
这四把刀名震凉州,各有独到精妙的地方,四把刀不是出自一个师门,但却是隶属同一个门派,那即是西北双雄之一的无双门。
四人按前后顺序依次是“滚地游龙刀”王武。
“相思方寸刀”元结。
“双眉敛恨刀”华宗言。
“鬼鸣魅影刀”梅刃甜。
四人合称无双门“四大刀王”。位阶等同于堂主。出齐“四大刀王”精心护卫,无双门只有两人有此仪仗资格。一个是门主李无忧,另一个则是副门主回玉桥。现在无双门与大罗教交恶,李无忧不会轻易远离凉州的焦点平朔城,而且传闻中李无忧有着不老容颜,貌如少年稚子,与眼前青年形象不符。那么,此人只能是无双门的副门主回玉桥了。
日头正焦,呼延夺额头的冷汗却一下子冒了出来,他迅速翻身下马,向着青年深鞠一躬,弯腰不起,埋头低声道:“呼延夺孤陋寡闻,不知无双门回门主驾到,在下言语有不恭不敬之处,还请回门主万勿怪罪。”
他这一请罪,与北漠人争斗的呼延家众不明就里,气势大挫,落尽下风。另一方的狼歌部落本就人多占了优势,此时衬着呼延家众阵脚不稳之际,他们更是如一只只嗜血的战狼,绝不放过重创乃至杀死敌人的机会。
青年拥扶着慕容婉儿,目光忽略过卑躬的呼延夺,扫视着整个斗殴战场。一会儿功夫,呼延家众便倒下了七八个人,剩下十几个人缩成一团,被动防御着。狼歌部落人则在哈鲁奇的指挥下适当后撤,弓箭手稳稳的拉弓搭箭,准备一阵齐射,彻底解决掉对手。
呼延夺见青年毫无反应,心中暗暗叫苦,但他宁可一直深鞠躬,也不去减缓手下的压力。他这一躬已经鞠下,断无半途而废的道理,就是手下死光了,只要不得罪无双门,今天就不算厄运当头。呼延家只是一个小世家,经不起无双门的怒责,如果回玉桥愿意,翻手之间就能叫呼延家覆灭。
青年整个看了一圈,目光又回到呼延夺身上。他向握着短刀的魁梧大汉道:“让北漠人先住手。”
闻言,那矮子先贼贼的笑了起来。魁梧汉子瞪了矮子一眼,清了清嗓子,便大声喊了几句北漠语。汉子这几句话喊的音儿虽高,但却如同歌吟一般柔和婉转,像个娘们在唱词,完全没有他外表生就的威猛,让人眼珠跌落。不过他的北漠语纯熟正宗,狼歌人倒是听懂了意思。哈鲁奇大吼一句,狼歌人停止了进攻,数十人只是将呼延家众围困,暂不动手。远行人把沾血的拳头在胸口擦了擦,粗犷地说道:“尊贵的朋友,我是狼歌部落的远行人哈鲁奇。狼歌之所以与这些中原人冲突,全是为了这位女子。她有着我们狼歌部落的血统,哈鲁奇不能坐见她被人辱杀。朋友仗义施以援手,狼歌人向你表示诚挚的感谢,敢问朋友是何门何派?”
青年向哈鲁奇点头致礼,道:“你好,远行人。我是无双门回玉桥。路过此地,只是碰巧。慕容婉儿我救下了,你们若是为了此女争夺,那么继续冲突是没有意义的,不如由我来说和,两方就此罢手?”
不比刚才呼延夺的低声请罪,这次青年亲口道出自己的身份,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楚。呼延家众自是惊讶无比,北漠人因为语言关系,慢了一拍接受到这个讯息,但是他们眼中露出的诧异丝毫不亚于呼延家。
无双门!
哈鲁奇倒抽了一口凉气。
无双门虽是个中原门派,但是与凉州通商的北漠诸部落皆晓得这个势力的强大,无双门门主李无忧的声威更是远播北漠,是少数几个在异域也得到顶礼尊崇的中原高手。十年前古海一战,岑玉柴率军突进三百余里,深入敌腹。北漠人得知岑玉柴亲上前线督战的消息后,制定了一个详细周密的刺杀计划。是夜,北漠人选派十二名金帐勇士外加三名启辉者,通过勾连内应,北漠人将这些精英高手秘密潜送进凉州军营,意图一击建功。不想竟然任务失败,十五人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待得内应逃回,北漠人才知道他们的人曾经无限接近于中军大帐之中宿眠的岑玉柴,如果不是侧帐守着一个夜里挑灯看剑的少年,西北王已经死了。
灯火摇曳,启辉尽灭。
十二金帐勇士暂时抵挡了其他的侍卫高手,在几乎不受干扰的环境下,三名启辉者联手竟然无法凌驾一个区区少年。须知,启辉之称谓可是王座授予的无上荣耀,起码拥有一名启辉者是列入北漠十三大部的必要条件。如狼歌这样人口基数的尚武部落都无法产生一名启辉者。尊敬强者是北漠的风俗,尽管李无忧是一个主张以战抑战、以血还血的对外强硬派,但这竟无损他在北漠的赫赫威名。回玉桥作为无双门公认的二号人物,追随李无忧多年,一起打天下,共同治凉州,深得李无忧兄弟般的信任,在许多场合俨然代表李无忧话事,因此哈鲁奇郑重的向回玉桥行张手礼,不卑不亢的道:“致敬强大的无双门,致敬尊贵的回副门主,哈鲁奇有必要说明事情的原委。狼歌人不是喜好战争与掠夺的部落,我们虽会展露狼的牙齿与利爪,但那是因为我们遭到了羞辱与不公。这些中原人先是为难这女子,然后挑衅我部,按你们中原人的俗语,‘是可忍孰不可忍’。回副门主是尊贵的人物,您既然插手,狼歌相信您会给我们一个公正的交代。”
回玉桥向哈鲁奇点头回礼,他的目光扫过乌代等三勇士,只在蒙着脸面的陆无归、骆铃身上停了片刻,然后才淡淡道:“呼延夺,你起身说话,我有几句话问你。”
呼延夺低头恭声道:“呼延不敢。回副门主问便是了。”
黄巾老者双眉敛恨刀华宗言阴声道:“叫你起身就起身,装什么谦卑姿态,难倒还要门主亲自扶你不成。”
呼延夺讪笑着,这才直起身躯。
回玉桥问道:“呼延夺,你们是否抢夺了金鹏帮在定边城的地盘?”
呼延夺立刻答道:“是。我们占了金鹏帮大部分的青楼、酒铺、典当生意。剩下湖蓝街的一小部分生意则被镇虎教夺了去。”
回玉桥笑道:“可满意?”
呼延夺先愣了一下,紧接着赔笑道:“呵呵,这个,这个嘛,能咬下如此大的一块肥肉,呼延家肯定是满意的,怕只怕我们留不住啊,倘使回门主索取,呼延家二话不说双手奉予。”
“呐。我有两件事与你说。”回玉桥干脆的道:“这第一件事么。你既然满意,就不要赶尽杀绝,何况金鹏帮不可能死灰复燃,多余之事还是不要做了。另外我愿给‘小玉鹏’庇护,作为交换条件,无双门承认呼延家于定边城新得的一切,你觉得如何?”
呼延夺大喜过望。无双门非但没有降下怒火,反而给了他一个天大的善意,有了回玉桥这番话,呼延世家的扩张就名正言顺,其他势力断不敢无故阻扰。等顺利消化了金鹏帮的产业,掌控了金鹏帮的明暗渠道,呼延世家将一跃成为定边城最大的帮派势力。还有,比起这表面的收益,呼延世家得到无双门的钦点才是更重要的事。回玉桥一句话胜过千金,呼延家大可顺势搭上无双门这座靠山,今后做起事情就底气足多了。因此呼延夺再拜,激动道:“回门主,这第一件事呼延夺代家主应了。慕容婉儿之事,现在一笔勾销。请您吩咐第二件事。”
回玉桥面色转严,肃声道:“就今日之事,你需要向狼歌部落道个歉。并且保证以后不得无故向北漠部落寻衅滋事。”
呼延夺脸色变了变,道:“回门主认为在下错了?”
回玉桥笑着看他,温言道:“你们冲突的过程,回某的确未曾见闻,但是事情经过我可以问慕容婉儿。呼延夺,当下赤日炎炎,难道真要回某问个详细么?”
呼延夺扭头审视着被围的手下。他带来的家众折了一人,重伤三人,其他大多都是挂彩而已。折损倒没有什么,可是要向北漠人低头认错,他是非常不甘心的。呼延夺与回玉桥亲和的目光对视了小会儿,暗自一咬牙,走到哈鲁奇跟前,抱拳拜了一下,沉声道:“冤有头债有主,呼延夺被仇火蒙了眼睛,找错了敌人,还请狼歌的好汉们原谅则个。”
哈鲁奇深深吸气,像匹烈马般喷出一口浊息,闭目道:“看在回副门主门的面上,罢了。”
“远行人大量。”呼延夺做足了规矩,方招手叫来劲装汉子,快语吩咐了这名亲信,他又向回玉桥抱拳施礼,正容道:“回门主,呼延夺就此告辞。今日承得恩惠,日后我家家主必当登门拜谢。”
回玉桥微笑道:“不送。”
呼延家众互相扶持着上了马。
呼延夺雄健依旧,其他诸人却是东倒西歪,这一路人逐渐骑乘行远,算是气盛而来,萎靡而去。
红衣少妇梅刃甜收好九环鬼头刀,刀环鸣响,婀娜上前,从回玉桥的怀中接住了慕容婉儿。虚弱的慕容婉儿已经睡了过去,梅刃甜的手指在少女婴儿般柔嫩的脸颊轻轻滑动,擦落灰迹,拨开乱发,细细品味着慕容婉儿的五官容貌。她心想这妮子真是天大福气,竟然劳动玉桥门主灌输真气,助其稳定心绪。看罢,梅刃甜吹了一下半边垂落的黑发,低声呓语道:“清纯么?原来是喜欢这种类型啊。”
那知回玉桥紧接传来比她还轻微的声音,叮嘱道:“小心照顾,我有话问她。”
梅刃甜眨了眨桃花眼,凭着感觉向回玉桥绽放了一个妩媚赛牡丹的笑容,然而青年亲切如常,未在她艳光四射的容仪中停留片刻,便冲着酒家高声叫道:“掌柜的,这屋里可有位子?”径直带头向酒家走去。
梅刃甜行云流水的媚色顿时一滞,大受打击,恨不得立即摇醒慕容婉儿,让她讲解一番究竟何为清纯?矮子王武瞧在眼里,乐在心上,不过他可以公然嘲笑元结的娘娘腔,却不敢撩拨鬼鸣魅影刀的短处,梅刃甜火爆的脾气可是和身材成正比的。华宗言与元结则是口渴多时,迫不及待欲痛饮一番,他俩将马匹交给小二,告知喂好草料,一会儿还要赶路。
水湾酒家的掌柜早就一步三点头的迎凑上来,连声应道:“位子有有有。大贵人,屋里尚空着两张桌子呢,请请请。”倘若不是身份悬殊,只怕他会背着回玉桥入内。
回玉桥摸出一锭大银,搁进掌柜的手心儿,没有一点架子的道:“不用找了。去切十斤酱牛肉,来一锅清闷牛杂,再随便炒五个素菜,多捧几坛好酒。”
那掌柜先是喜悦,而后面露难色,道:“大贵人,真是不好意思,北漠来了这么多爷们,小店的牛肉早卖光了,只是羊肉还有点,给大贵人焖两盘羊腿肉,成不?还有……还有这酒也卖的差不多了,大概只有三坛了。”
回玉桥挥挥手,道:“无碍。急着赶路,垫一下肚皮就好,只是那三坛酒都要拿来。”
掌柜一听这位贵人并不计较,恢复了兴高采烈的神情,像个小二一般的唱喏去了。
回玉桥等人甫一落座。哈鲁奇便捧着两坛陈酿,领着乌代等三人来敬酒。
回玉桥五人正愁没有酒喝,俱是举碗就干。尤其梅刃甜妖娆惹火,顾盼流转的眼神似是漂在酒面上的桃花一般,让乌代等人眼睛都直了。一巡酒后,回玉桥无意间问起陆无归及骆铃的身份,哈鲁奇只道两人是贩卖药酒的中原商人。远行人也提出带走慕容婉儿的想法,却遭到回玉桥的拒绝,回玉桥笑道慕容婉儿生于斯长于斯,已经是一个中原人,恐怕难以习惯北漠的风俗,还是应该留在中原。哈鲁奇不好坚持,双方再聊了聊彼此之间是否有交易合作的空间,也算融洽。
席间,回玉桥的目光会偶尔落在原坐不动的陆无归与骆铃身上,陆无归只是低头吃饭,并不介意。骆铃则悄然向陆无归建议道:“这个人是无双门副门主,地位尚在萧温菊之上,东西反正交给无双门,你不考虑一下?”
陆无归默然饮着一碗清水,像是没听到一般,平静不语。
骆铃生出被忽视的感觉,也不理陆无归,恼恼的自斟几碗酒,一撩面纱便是一大碗下肚。美目四处扫荡的梅刃甜发现了骆铃这个异类,登时开心起来,她怀中抱着慕容婉儿,走动不便,否则早拎着酒坛来了,饶是如此,梅刃甜亦隔席向骆铃嘟起红唇,举着大碗,频频示意。骆铃瞧见,洒下一地银铃般的娇笑,与梅刃甜两姝遥遥相祝,饮得滴酒不落。她喝到高兴之时,哈鲁奇等人均已回来,骆铃却想起身去找。陆无归假意咳嗦,骆铃扫兴的白了他一眼,又落回了座椅,闷声道:“无聊。”
一场可能导致双边紧张的风波消于无形。酒足饭饱,便是再次上路的时候。
回玉桥等人显是着急赶路,走在了北漠商队的前边。五人飞骑绝尘,转眼就在相送的北漠人眼界里消失了。
不久之后,北漠人也拉出马匹、车辆以及其他辎重,踏上了漫漫归途。对于北漠人来说,前方还有着遥远的路途,或许他们回到家时,夏季早已结束,隆隆的雪意正笼罩荒野,狼歌部落上下应该都在准备着一年一度最为热闹的酒歌节。可就陆无归来说,过了刍良,便是平朔,西北一望,香河仍蜿蜒,长路却已尽。西北凉州因为双雄的较力,暗流汇聚,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平朔城即是这漩涡中心的龙卷之眼。陆无归明白他不是第一个抵达平朔的蚂蚁,独行的高行天擅于抢占先机,定然早早抵达,为隐秘的任务谋划着。而怀揣不同目的赶往平朔城的过客也不光是蚂蚁。一路上,陆无归耳闻了不少名字。这些响彻江湖武林的名字本不该于此刻聚集到西北凉州,他们的出现使得双雄之间的漩涡愈加急剧旋转,有着随时失衡的可能。想要维持这个漩涡的对称,使之不变成破坏性的海啸,还需要一些人的到来。尽管尚且看不到谁的身影,但是应该人在旅途。
陆无归坚信这一点。
第三六章山上宫(上)
无论谁来到平朔城,第一眼望见的建筑物一定是山上宫。
大罗教的总枢纽山上宫建于平朔城内一座孤山之上。孤山名曰道山。道山高约三百余丈而已,但在平坦的城池之中却有入云之感。辉煌壮丽的建筑群铺满山顶,披晨曦戴月华,气象万千,恢弘巍峨,隐有仙气。每当日出日落,平朔城中不少百姓都会习惯性的静默肃立,听那山上宫中隐约响起的暮鼓晨钟,洗涤劳闷的心绪。若有无助难解之事,他们亦会到道山山下的大罗道观祈福求愿。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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