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还没悟明白?唉,真是越混越糙,比爷们还糙。”鲁松撑起眼皮瞪视关二娘,字字严厉的训斥过去。
关二娘见鲁松动了怒,哼了一声,鼻孔出气,嘴巴还是闭上了。
鲁松保持吹胡子瞪眼的尊容,将车中人环看一遍,沉声道;“骆小姐与盖大镖头和咱见龙一起处了这么久,不算外人了,既然都是自己人,有话老夫就当面讲出来了。这趟镖是没有很高的酬金,论银子,见龙是亏了,但咱见龙缺钱吗?半年之内接不了大单又有什么关系?咱见龙就是闭门三年,坐吃老底儿,维持镖局上下六百口老小的生计也不成问题。所以,这趟镖究竟会给见龙带来什么,你们现在应该清楚了,那是金钱绝对买不来的东西。这话我在塞内时不讲,偏偏拿在这个时候说,是叫你们动脑子也多想想,镖师走江湖靠得不是身手,而是头顶上能比别人多转几个弯的脑瓜子。在这件事情上,惠师弟与我这么多年,心意相通不用评了,二娘,你这个性子,唉,也不用评啦,倒是鹤求很令我欣慰,你一路上做得很好。”
关二娘暗忖不是钱,那就是名?或者是其他的利益补偿?还是新的安全行镖线路?她听到鲁松的表态,知道这趟镖对见龙确是有着莫大好处,不由咧嘴笑笑,不介意鲁松的怒批。
鲁松的师弟姓惠名良谷,威望仅次于鲁松,乃是见龙的二当家,鲁松有事皆与其商讨,这一番话听在他耳中,并无什么突兀。而他身旁沉稳的青年汉子则是鲁松最为器重的四弟子黄鹤求,黄鹤求嗓子咽了咽,低声道:“师傅,弟子敢问这趟镖的镖主是什么大人物?”
鲁松古怪的看了一眼骆铃,然后才答道:“镖主是谁,师傅都没资格知道。你说来头大吧。”
车中人皆有异色,骆铃忽娇声道:“大镖头刚才诸人都点个遍,为什么不说说铃儿?”
鲁松咳了咳,道:“不说是因为骆小姐的来头也很大呀。”
骆铃摇摇头,巧然倩兮的道:“押镖这行,您老是祖宗,大镖头教我很多东西,铃儿记在心上,铃儿可不敢跟大镖头藏着心思。只是这事儿他们也不跟我细说,铃儿也不能问的。”
鲁松闷哼一声道:“骆小姐冰心慧质,老夫自是明白。老夫是担心这塞外凶险,再走两天就到芙蓉山了。”
关二娘楞道:“芙蓉山怎么了?到了那芙蓉小镇不就是脱出这鸟不拉屎的戈壁荒漠了吗?”
黄鹤求双手抱胸,有所思量。
惠良谷抚须道:“塞外传言‘芙蓉山外鹰眼峡,插翅难逃断头谷’,要有人动了心思一定不会错过此处,师兄所虑极是。”
鲁松再次擎起那杆老烟枪,一边打火,一边道:“惠师弟留下,我们哥俩商讨下物资补给,其他人各回各处猫着吧,鹰眼峡怎么安排,到了镇上再说。”
骆铃挂上面纱,欢快的第一个逃出车厢,伊心思已经飘到了芙蓉镇的天字客房,感觉迎面吹来的风沙都开始带着氤氲的水汽。
见龙镖局行进的这片荒漠名为金沙障。约莫再赶上一夜的脚程,镖队就能横穿金沙障。金沙障外是起伏的丘陵山区,山陵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芙蓉山。山陵植被茂密,挡住了金沙障吹袭而来的强劲风沙,此地开始有了常住民。人烟密集的地带更衍生一个小镇,小镇有着与山同样的名字,叫做芙蓉镇。山与镇之所以用芙蓉命名,源于相比一身尘土赶来的金沙障来客,芙蓉镇的居民衣饰整洁,面容清爽,个个透着芙蓉花开一般的光采。
不过,芙蓉镇是一段艰苦历程的结束,亦是另一个凶险旅程的开端。从芙蓉镇入塞外是最节省时间的路线。但是走这条路线的多为武艺高强的江湖中人,大型的商队旅团是绝对避开此处的。芙蓉镇很美,芙蓉镇前方的鹰眼峡却很凶。十只队伍从鹰眼峡过,起码要灭掉九个。鹰眼峡在塞外人的眼中就是一处专门杀人越货的地方,又被称为断头谷。
见龙镖局一行人兼程赶到芙蓉镇,已是第二日的黄昏。近九十人的大型镖队进驻,是芙蓉镇少有的事情。对于镇上居民来说,突然涌入大量外乡人通常意味着凶险,譬如去年秋天不觉客栈就发生了血腥事件,风雨夜中尸堆小楼,惨叫阵阵,不觉客栈因此得了个鬼门客栈的别称,几乎没有什么人敢住。然而,这些外乡人丝毫不避讳凶名,竟将不觉客栈住了个爆满,再加上九龙镖局临时补给了酒水,食物,饲料等基础物资,间接地拯救了客源稀少濒临倒闭的不觉客栈。
九龙镖局并不知道自身的到来造成了什么影响,因为他们不关心这些。九龙镖局要做的是让人睡好,让马吃草,修理整顿,最好每个人都能洗个澡。做完这些简单的事情,焕然一新的镖队伴着清早的鸡鸣离开了不觉客栈,他们迈着比芙蓉镇第一缕晨炊还要轻快的步伐向鹰眼峡挺进。
骆铃白衣白马,兴致盎然的享受着酷夏节气中最好的时光。白马马首左边紧跟着徒步的盖幽,独臂剑客始终与白马保持着两尺的距离,这个距离既不会搅扰了马上少女的雅兴,也能保证他一出手就能挽住烈马的缰绳。两人前面就是领队的关二娘,关二娘背插一双柳叶刀,神色沉静,一反马车密议时的浮躁形象,除了在鲁松面前会露出真性情,她在一众趟子手路面前都是以悍勇果断著称,被镖局深为信赖。
镖队其他三名重要人物鲁松、惠良谷、黄鹤求尚在马车中休息,三个时辰之后他们会接替前面三人。九龙镖局已经认定鹰眼峡为战场,一切配置均为应对危险而设,十七名镖师全部背上挂箭,趟子手们身上亦都藏满了小手段,镖局相信即使面对大帮马贼的突袭也能做到阵脚不乱。
这趟镖不容有失,远威镖盟只等敌人的出现。
日过天心,渐呈颓势,西北的日头要比中原落得晚,眼前光景仍是明亮一片,看天色以为才到下午,其实时间已接近了黄昏,镖队一路不停,凶名远扬的鹰眼峡终于呈现在镖队眼前。平缓的丘陵至此处横亘崛起,四方山梁勾错相连,能行的路径只有眼前细窄的长峡。峡谷入口与出口只能容一辆马车进入,然而愈向内里愈发开阔,成椭圆弧形,若从高空俯瞰下来,峡谷被碧树黄岩点缀的苍邃斑斓,得鹰眼之名倒很贴切。
惠良谷看到地貌,深吸了一口午后热气,叹道:“他姥姥的,这般险恶,只需安排几人谷顶落大石,那是一走一个死啊。师兄,要是能够选择,还是另走别的路径为好。”
“没得选择,镖期马上就到了,我们只能从这里走。”鲁松常年走镖,脸色早晒成了酱黑色,很难从这个老者的面上看出什么情绪波动,有的只是坚定的执行力。
惠良谷犹疑道:“此峡多半有敌啊,真要火并吗?”
鲁松沉默一阵,远望着逐渐接近的峡谷,峡谷中的一线小路完全沉浸在暗影之中,无法看清,老镖头口中蹦出字句,果断道:“师弟,这一仗是免不了的,九龙打着远威的大旗,这些年来太安逸了,应该磨练磨练了,倘有人要拼命,那就拼掉他们。”他一挥手,镖队立时刹住,镖队的精英环拢过来,鲁松于马上直背挺腰,一改平日蓄而不发的沉敛,双眼精光外露,威武的扫视着一众威武的汉子,包括那个更加威武的娘们关二娘,最后他的目光在骆铃的身上停了一刻,然后用低沉但宽宏的声音道:“别的镖局都是仗剑走神州,我们远威不同,我们一贯以理服人,以礼却敌,甚至以退为进,你们知道为何?”
太阳烤着地皮,几匹马打着响鼻,停下来的队伍很静。所有人都知道鹰眼峡里等待他们的十有八九乃是一场伏击。这是战斗前的寂静。
鲁松指着镖旗上蜿蜒起舞的四个金字,道:“那是因为我们够强。别人需要掏家伙,亮刀子,拼个你死我活,才能划出条道来,我们远威只须抛句话,至多弯弯腰,就能畅行无阻。这一面大旗的旗影都让敌人恐惧,强者自然威远。但是时间长了,宵小们总想试探咱爷们的深浅,好比这峡谷或许就埋伏着那些鼠辈,儿郎们,就让他们见识见识吧,让他们见识一下刀尖上的腥味,镖芒上的血沫,我要你们把这些鸟人的鸟卵都割下来,一个不差的给我割下来,都听见没有!”
听了鲁松这话,几乎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狂热起来,关二娘的脸上浮现出要将此言付诸行动的兴奋表情。
骆铃好看的秀眉蹙了蹙,略微低头,并拢玉指遮着额前的阳光,芙蓉镇以北地区的温度明显要比金沙障那头凉快许多,而且少了风沙,可以不用总围着纱巾,但是这时节的阳光总是炽烈的。这一路上经历了不少风波,但并未遇到什么惊天大事,如果本趟镖如此走完,骆铃觉得几个月间只是学了些黑话、粗字,路上的苦都白吃了。
“骆铃。”鲁松开始了布置。
听见鲁松点到自己,骆铃收起心思,迅速翻身下马,与先前被点到的黄鹤求、盖幽站在一起。鲁松分拨出两队人马,此是一队。另一队领头的是关二娘与惠良谷,两队各配五名精英镖师、十五名趟子手。鲁松沉声道:“二娘领一队,从右侧上山,盖大镖头领一队,从左侧上山。山顶的事情都托付给你们。我率大队照常入谷,吸引伏击,我希望稍后峡谷顶上掉下来的只能是尸体,明白吗?”
盖幽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关二娘则泼辣的道:“当家的,尸体砸下来太危险,我这边只掉鸟卵,行不?”
“哈哈哈。”鲁松长笑一声,道:“不得大意,也不得心软,记住,一个不留!去吧!”
这种伏击战是没有必要留下活口的。伏击者为的是押送的镖物,并不是和镖局有仇怨,因此留下活口,深究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众人应诺。
当镖队距离鹰眼峡五十丈之时,两组队伍突然离开车队,径向山谷两侧的山巅。
鹰眼峡的山体下面陡上头缓,爬到半山以上才能望见山路的痕迹。山体的最底部几乎差个几分就要垂直,所幸此段只有三丈多的高度,这三丈间巨岩块垒,生着稀疏的枯瘦怪树,虽然尚有不少立足点,但普通人是断难逾越的,就更不要说车马辎重了。转眼间,那几十道人影迅疾的奔至山下,其中不少人抛出绳索,灵活如猿猴般攀上岩体,更有几人竟不仗外物,仅凭身法踏石曳松,比其他诸人都快的消失在山间。
少顷,鲁松掐指算算时间,扬声道:“出发,过峡口。”
第三二章鹰眼峡(中)
左边一队不用绳索攀登的有八个人,分别是盖幽、黄鹤求、骆铃,以及名唤陈金、柯刚、董骠,蓝星节,何方的五名镖师。
黄鹤求的速度最快,领在队伍前方。他提纵术已使出了八成力气,可是心中却微感诧异。骆铃竟然仅落后她一个身位,盖幽则明显没有发力,紧紧跟在骆铃身边。黄鹤求暗忖盖幽就罢了,作为远威五大金牌镖师,武功高超,他不得不服,不过骆铃这个竟也有不弱的身手,令他不由收起了轻视之心。
八人率先抵达半山。他们仔细观察一番,意外的没有发现敌人的暗哨。八人没有等人手齐整,率先向山顶摸了上去。
这山有不少孤行客翻过,踩出了痕迹清晰的山路,半山以上生着矮丛灌木与野果树,林荫路下留有一些清凉,午后的阳光穿过树丛映下,斑驳支离,摸上来的镖师、趟子手们蹑足而行,但速度丝毫不慢,有若浴光游鱼一般向上攀行。
按常理说,山顶若埋伏着敌人,应该早就瞭望到远威的到来,不至于现在还没有反应。但山顶偏偏静悄悄的,让人摸不着深浅。
鹰眼峡的山顶并不平整,两边山顶皆自东向西翘起,西侧的出峡口乃是最高点。远威镖盟的众人已经堪堪抵达了山顶,但是从入峡口的东侧还是望不到西侧出峡口的全貌。
入口处的峰顶无人。自此向下看去,恐有五六十丈高度,镖局的车马已经驶入峡口,五辆马车一字排开,徐徐进发。
黄鹤求稳住队伍,喘息片刻,低声向盖幽征询道:“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盖大镖头,你看是个什么情形?”
盖幽沉静道:“他们没有道理放过这个地利。过了鹰眼峡,离接应地点亦不远矣,那时再想伏击我们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这峰顶一定要清查干净,不容有失。”
黄鹤求点头道:“那,突击过去?”
盖幽想了片刻,断然道:“突过去!”
两人皆是经验老到的镖师,虽然已登上峰顶,但是眼前林木茂密,山石叠嶂,尚不能揽峰顶全景于眼下,他们判断即使有敌人,也不会数量太多,可以突击进荡,围而歼之。
这时,对面峰顶似有似无的升起几缕青烟。烟气渺茫,几乎难以察觉,青烟一起,黄鹤求就接到了手下的禀报。
青烟是关二娘燃放。
这是远威的独门传信,青色暗示行动,关二娘已经做出了突击的决定。
盖幽果断传令,二十多人不再掩饰行迹,拉开一道网面急速向峰顶突进。每个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亮出各种兵刃,骤然冲出,突发的杀机惊起飞鸟一片。
黄鹤求第一个启动,盖幽和骆铃却瞬间超越他一个身位,领在了前面。
网面式的搜寻才刚刚一会儿,就忽然有人惊叫起来:“血,有尸体。”
突进的队形一下子停住。
只见崖边有块大石半壁溅血,一名男子遭腰斩于石下,死者脸面扭曲惊悚,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看这杀法,结束男子性命的利器必然锋利无匹,就连死者的一对护身铁钩都被劈成了四截。
不等这边惊叹,其他地方亦发现了诸多尸体,此处竟然有十多人死于非命。
本来这些趟子手见惯了死人,本不至于失色。但是由于皆是老手,他们能分析出的讯息太多了。靠近崖边的地方堆着滚木、大石等伏击用物,这些杀伤性得钝物要用来做什么,可想而知,这些死者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然而这些劫徒全死了,杀人者忽来山巅,实力超绝,不可招架,几乎每一个死者都是连人带兵器被斩成数段,还有大半人根本兵刃都没亮出来就被斩了,巨大的力量震得死者七窍流血,阔怖深长的伤口耸人听闻。
黄鹤求的面色已经发白,他偷瞄身边,见骆铃、盖幽只稍作观察,竟然没有停下脚步,直向最高处奔去。黄鹤求紧握剑柄,内心萌了退意,单从横七竖八的可怕死状就能推断出杀人者的强悍,换成下手的是他,即使对方毫不反抗,蓄意为之,他也不可能杀出眼前形神俱灭一般的情景。
这些死者多半是准备在山巅伏击,或许目标就是远威押的这笔镖。他们被悄无声息灭杀于山顶,血迹还未干涸,那么这场杀戮应该才过去不久,说不定杀人者还在山上。
杀人者是不是针对远威而来?如果是,怎么抗衡?就算有金牌镖师护卫,恐怕也难保万一。可是既然那两人带了头,哪里还有选择呢。
黄鹤求低喝一声,年轻的血气冲淡了惧怕,招呼一众同门一起压上,硬着头皮跟上了骆铃和盖幽。
峰顶出峡口方位隐现一块巨岩,巨岩五丈方圆,镇在峰峡之最顶端,四周生着茂密的松林。一条隐约可现的山路径向巨岩,山路旁一块垒石的平滑处刻着三个大字“仙人台”。
领先的盖幽来到刻着“仙人台”的石前,停下了脚步,露出凝重的神色,并且伸手拦住了还要往前走的骆铃。
骆铃与黄鹤求先后驻足。骆铃一双美目闪烁不定,黄鹤求则是心中大惊。
长风临空,岩上有人。
十人。
十人如仙,三七而分,成对峙之局。
三人那方一坐两立,盘膝而坐的是个少年郎,他面容秀气,神色清冷,眉心紧皱,挂着一点挥之不去的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