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理,歪理啊,啊哈……”
地势愈陡,若不是陆无归在后扶一把,金寒窗已经一头栽倒,他困得如同醉了酒,摇摇晃晃道:“我救她们不因她们貌美,要说打动我的,那老妇的茫然才最令我心痛,自责,看到那样的场景,我就觉得我若不管,人人不管,良善都成了沧海桑田,世间还有什么美好的东西呢。”
金寒窗言语流利起来,情绪活跃,困意竟然渐消。
高行天不再问话,默然前行。
“你这贼厮,见了一定不管,一定不管的。”金寒窗脑袋被言语刺激,思维活络起来,问道:“小六,你管不管,若你撞见,你管不管?”
陆无归道:“在青州暮望城碰见你,实属意外,我有任务在身,助你已是破例。”
金寒窗哂道:“我知你看见也不会出手的,你变了,不再是原先的你了。”
陆无归笑笑。
金寒窗撇他一眼,嚷道:“这盘古道什么时候到头啊?赶路也没有这么紧的,老子走着都快做梦了,再不出去,我必须得睡一会了。”
高行天突然道:“听,水声,前方不远应有水源,我们就在那小歇。”
金寒窗闻言顿时精神一振,深入盘古道后连日急行,这还是第一次要落一下脚。
盘古道说是山道,其实只有前半段是山道,走到后段就是一条深峡。三人身处深谷底部,脚下狭路无尽头,乱石如林。连日行进早就透支了水分,此时三人听到水声,无异听到天外纶音,清脆的水声不光响在耳边,更仿佛已化作了甘露点在他们干燥的喉舌上。
三人紧赶几步,水声愈加清晰,不过仍看不见水源。他们搜遍眼底也不无一点水迹,高行天止住脚步,抬头四望,只见两边高崖耸空,绝壁千仞,山花欲燃,青鸟浮空。
“这水在何方?老子,嗬……”金寒窗说了几个字就觉得嗓子冒了烟,如不是三人皆听到水声,他以为已经渴到产生幻觉。
高行天的状态其实也不怎么好,他哑声道:“小六,你以前走过这里吗?”
陆无归擦擦汗,摇头道:“镇内很少有人走这条路,走过的只说一直沿着峡谷向前就到开天岩,出了开天岩就是一个叫斑雨乡的村子,到了那里离暮望城就近了。”
高行天敲敲岩壁,思索道:“听声音应是一湍急瀑,位置莫非在山的另一侧?若是这样,这水我们是寻不到了。”
金寒窗失望道:“望梅止渴,听瀑心忧,走了半天原来是一场空啊。”
三人言谈间一直没有停下脚步。
此时高行天忽然抬起左手,仰目上观。
这是一个警醒的信号。
陆无归立即停了步,抬头,肃然。
金寒窗也放目望去,山依旧是山,峡依旧是峡,他目光绕了几绕,只觉青山如梦,恍然隔世。
他看不到什么异常,但知道一定有异状,两个杀手尖利的眼睛一定扫到了什么。
金寒窗疑道:“喂。”
陆无归指向右边山崖。
金寒窗顺着方向看去,只见有一处突兀断崖,树丛横生于上,倒也无甚稀奇。
苍石、褐树、绿叶、红花,金寒窗细看之下就撞上了一双眼睛!
灵动非常,宛如山间梅花鹿的眼睛。
但那不是鹿,那是人类。
一双少女的眼睛。
三人都发现有人潜藏,少女就从树后闪了出来。她一身淡褐色的长衣,像是林间剪下的一抹阴影,很少有女人穿的像她那么黯淡,如不是那灵动的眼睛,金寒窗就看不到有人潜在七十步开外、五丈余高的绝壁上。
她的神情却很耀目,少女素手做刀状,于脖际一抹。她身在高处俯视,一抹时自然的微昂着头,少女灵动的眼睛里闪烁着杀气,杀气如晴。
一抹擦破阴霾上午的晴色。
挑衅的动作冷酷而轻蔑。
岩下人情绪被撩动的时候,她已经消失了。
来如花鹿去如晴。
高行天阴沉道:“行踪已泄。”
陆无归凝重道:“山间有不为人知的密道。”
金寒窗疑道:“那女子是谁?”
高行天攀纵至少女先前所在的岩下。
陆无归一跃超过金寒窗,取出包裹之中的绳索。
高行天止道:“你留下,我去追。”
陆无归道:“敌情不明,先看上边有什么。”
高行天道声“好”,两人一同提纵。
两个杀手攀登五丈高岩不费吹灰之力,一纵一荡就上了危岩。
盘古道后段的地势就像干涸的长河,只遗留下一条苍老河床。长长的谷道先阔后窄,早前他们也搜寻是否有捷径小路,但是一无所寻。
因暗衣少女的诱引,他们再次登上绝壁。
金寒窗站在岩下观望,两名杀手担心泄露行踪,金寒窗则不想动手。跟着杀手一路同行,他已经分不清敌人的善恶。杀手只依酬金、命令而行事,后果不计。在他们眼中,一个人只有难不难杀,值不值钱的区别。
金寒窗不想错伤好人,少女虽显露杀机,但并不似坏人。
他站在岩下等待,当上面陆无归向他招手,示意他上来时,金寒窗叫道:“我知你们要追杀那个少女,我不干!”
陆无归执意他上来。
高行天亦露了面,径直抛下绳索。
金寒窗无动于衷。
高行天高高在上道:“这里很可能有去青州的捷径和水源,你难道不想上来么?”
金寒窗疑道:“怎么可能,你休骗我。”
高行天皱眉道:“杀人之事,还用得到你吗,快上来。”
金寒窗说不上去,心中还是被捷径和水源挑起了憧憬,略一迟疑就抓住绳索瞬息而上。
甫一上岩,水声就隆!
目光所及,便见一洞窟。洞窟一人高,三人宽。隆隆的水声从黝黑的洞中呼啸而来,大作的水声竟是发源于此。
那少女也应是从洞窟遁去,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陆无归道:“她是诱敌。”
高行天道:“正好吃了她。”
陆无归道:“杀了她,也难保不走漏风声。这山窟不知通往何处,我们不占地利。”
金寒窗咽着干涩的喉咙道:“那边肯定有水,若有急瀑就在那边。”
陆无归道:“水?呵呵,不要想得太简单。”
金寒窗道:“就冲我渴成这个样子,也一定是清泉吧!”
高行天听了会,判断道:“对面不是清泉,也是清流,应该是能饮用的活水。”
金寒窗喜上眉梢。
高行天话意一转,冷然道:“但若敌人是我,定会下毒。”
金寒窗看着高行天杀机暗藏的虎目,心中一寒到底。
第十四章非鱼
阴沉的天色逐渐亮了,看来不到中午就要转晴。
金寒窗暗想,如到中午还喝不上一口水,嗓子真要幸福的冒青烟了。
他最急取水,却被排除在外。
“有动手杀人的觉悟你就跟来,否则就在这等着。”
高行天一句话把他封在洞外。
“有水会替你取。”陆无归则抛下一句也入了洞窟。
还是小六人好!
金寒窗想到一路上陆无归的水都是让给了他,心中格外感激起来。对比高行天滴水不借的吝啬,金寒窗已经激动了。
小六这样的人,竟会被驱逐出家门。太令人惋惜了。
金寒窗坐在石上,扼腕而叹。
一声叹息,他就看到了一顶淡蓝色的小花。
小花并不起眼,平淡的不如它五彩缤纷的叶片。但此刻金寒窗眼中只有这朵小花,彷佛他一声叹息,小花就开在他的眼前。
因他叹息而开的花。
金寒窗对着小花入了神。
小六可以在蚂蚁窝做蚂蚁,而我呢?
我走的是一条绝路。
更可能是连累他人的绝路!
江湖之中,庙堂之内,都有家族的敌人。当初唐、金两家联姻就被各方所阻,没有人愿意两大名门因此结盟,身在名门望族看似富贵显耀,但关键的决定往往不是自身能够做主。甚至有些时候,这些亦不是一个家族能决定的。
总有人要插手,总有人要干涉。
现在自己沦为不赦之要犯,会不会有人借机对爷爷、外公下手?
不管怎么说,这次可真是让人捏到了把柄,他既痛恨着自己也厌恶世俗,金寒窗捏紧了拳头,恨恨道:“畜牲!”
“喂,你说谁是畜牲!”
清冽的女声响在金寒窗的头顶,一双黑色绣金鞋踱入金寒窗的眼帘。
洞窟幽暗,高行天与陆无归燃了火折,借着微光前行。走了一会儿就闻到了潮气,水声轰响不绝于耳。
灭了火,两人同时取出黑巾蒙面。
杀手蒙面主要为了掩藏身份,迷惑敌人。
现在二人蒙面是为了避毒,护住口鼻。前方风口,敌人若在水中下毒,风吹水沫正是迎面向,只要吸入就会中毒。
两人经验老到,不排除存在用毒高手的可能性。
十个江湖好汉七个死于大意,两个亡于巧合,剩下一个活下来靠的是运气。运气有天命,更要靠自己创造,小心谨慎是幸运产生的必要条件,只有你比对手更细致,幸运才会眷顾于你。
前方确是飞瀑。
二人已到了洞窟尽头。
这里没有毒,没有人,没有路!此处就像一口巨大深井,两个杀手身处深井的底部,他们以坐井之蛙的姿态仰头观天,只见四周绝壁入空,正前方一湍激流走到绝路,从数十丈高崖粉身碎骨的失足而下。飞瀑一头扎进底下的深潭,溅出苍烟如雨雾,其声近听似万鼓连绵,震人心魄。潭水不知深浅,水面波纹嶙峋,有一方青石突露在水面之上,正是潭心位置。
高行天沿着外围寻走。
陆无归则直到潭边。
潭水幽碧,可见几尾黑鱼徜徉游动。除了鱼,貌似还有细弱如虾的小生物在水中游荡。
鱼虾尚在,水中也应无毒。
陆无归俯下身体,取出装水竹筒。一路上他大量缺水,只论干渴,他比金寒窗尤甚。但陆无归习惯于忍耐干渴。次数久了,他知道身体干渴的范畴,并精于掌控。
杀手要先懂得控制身体,磨砺精神,才能夺取他人的性命。杀手的每一次出手都是蓄势而发,决定一个杀手优秀与否,通常不是看他出手多快、多准,而是看他事前的准备、蓄积以及判断。
能不能杀人,往往出手之前就决定了。
烈阳下蒸晒两天,连续跋涉三天,长途中只饮三口水,这对陆无归来说太小儿科了。他曾在大漠里十数天滴水未进,只靠找寻植物的根茎苟存下来。
生命就是忍耐,杀手是能忍耐到最后的人。
陆无归看见难得的水源,嘴角浮出一丝笑意。他用竹筒在潭中一划,取满一筒水。
水中的黑鱼似乎被惊到,快速游散了。
不过水底有几条逆势而动,浮窜而上。这几条黑影其形若鱼,但偏瘦,似飞鱼而非鱼。
鱼游虽快,但绝不可能有它这么快,黑影快得像闪电。
这绝不是鱼了,是鱼的话怎可能蹿出水面,直取人要害!
一瞬间,筒碎,水溅,血滴。
这一瞬,潭底飞出的三道暗器,首尾相连,皆取陆无归面门。发暗器的人手法已到化境,暗器先慢后快,初时扮作游鱼状麻痹敌人,在近水处才突然加速,锋芒毕露。
第一发暗器,陆无归躲避不开。
他把水筒缩在胸前一挡,半卸半蹭的格开了第一击。筒裂,陆无归霎时身形后仰、翻身,连环而至的第二道暗器掠过他的颔下,擦破了下巴上的皮肉。筒里水溅,第三发击空,贴着后翻的陆无归去如长虹,暗器削断一块笋状怪石,方才坠地。
陆无归向后一个跟斗,落地时剑已在手。
颔下血滴。
高行天拔刀出鞘,离陆无归约有两丈距离站定。
他没有冲围到潭边。
此处已是绝境,未到出手时机先守住出口。
敌人虽已出手,但还未现身。
他等着埋伏在潭底的敌人现身。
陆无归也在等待,敌人就在潭水之中,一击不中不会潜藏太久。
潭水起了变化,无数的气泡从潭底升了上来。须臾,水面震荡起来,继而翻涌,彷佛有人执了三昧真火在潭底灼烧,煮沸了一潭怒水。
陆无归低吼一声,“退!”
他倒掠而退,奔向洞口,而潭底的攻击已经来了。
潭水已经不是怒沸,而是炸开了锅。千万点银色薄光如过江鲫跃龙门而出,向着潭边四周无差别攒射!
陆无归发出警醒,高行天闪退入洞。漫天暗器成抛线攻击,扫不到洞窟的深处,高行天安然无恙。
洞口之外,陆无归愈行愈缓。他掠起时急,但到半途,暗器已经追至。陆无归剑舞如幕,边挡边退,速度就慢了下来,这一慢竟再也起不来速度。
暗器如同长了眼睛,从起初的乱射变成密集攻击陆无归一人。暗器片片薄如杏叶,看着轻盈如许,但威力惊人,一击不中竟能深没入土中。
暗器来的路径也不相同,就像一阵秋风扫着残叶,千百道方向,无数种归途,直射,曲射,绕射,抖射,折射,弹射,绝难预测其飞行轨迹。
隔着潭水的阻力还能击发如此水准的暗器,高行天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暗器压得陆无归几乎入不了洞。
陆无归退不能退,进不能进,即欲殊死一搏也难以知晓敌人的位置。潭底的暗器连绵不绝,彷佛永无止境。
高行天出了洞窟,他一晃而出,在陆无归身侧铺起一片坚决的刀光。陆无归顿觉压力大减。
两人联手相抗,暗器骤止,潭水趋静。
不过一小阵的攻击,地面竟积落了一层的暗器,初晴的微光映照,地面“杏叶”银光闪闪,真如天上仙树忧愁凋谢,叶洒凡间。
水中慢慢浮起一个青年。
他垂发,冷眉,星目,挺鼻,润唇。青年生的很漂亮,乍一眼看去,竟让人有种丽的感觉。
尤其是他在水中,更丽得如同一只出水芙蓉。
但他没有出水,顶多只露出了肩膀。
他的一双手在水下。
光到了水中会折射,从水中击发的暗器呢?
高行天警惕道:“唐门!?”
天下暗器,唐门第一。青年施展暗器的手法,除了唐门,天下再找不出五个人。
男子漱出一口清泉,答道:“唐表。”
高行天严声道:“你是唐表!?”
竟是“八琼”!
他面无波动,内心却是振动。
高行天猜到水中青年是唐门高手,但没料到竟是唐门的顶级战力,轻易不出的“八琼”。
唐门好手如云,其中八人最负盛名,他们是唐门的支柱,精英中的精英,八大高手并称为“棠而凰之,表里如意”,号称“八琼”。
其中之“表”即是“杏在天”唐表。
他绰号“杏在天”,一是他的暗器皆与杏有关。二来他发暗器的手法,是被称为“随杏所欲”的一门奇术,这门功法就在唐门也是独树一帜。
“随杏所欲”即指凡是能被他暗器穿透的物体,就是他能借上力的物体。
即算陷身水中、沙中、泥浆之中,他照样能激发凌厉的暗器,而且暗器会发得更加的诡谲、隐秘。
他在水中击发暗器,他就借上了水的力量。
唐表的暗器不光带着人力,更带着与自然的合力,他融合潭水之力击发的“随杏所欲”就让陆无归吃了苦头。
水中男子再次答道:“我是唐表。”他打量着陆无归滴血的下颔,清声道:“我再收两分力,折低一毫角度,你的下颔会开得更鲜艳。”
陆无归不屑的道:“你不远千里到此,就为留下这句遗愿?”
唐表啐道:“投之木瓜,报之琼瑶,我赠汝鲜花,汝却要取我性命,果然是杀手本性难移。”
陆无归冷道:“对于鲜花,我向来敬谢不敏。你身边那朵鲜花呢?”
他问的是那少女,陆无归知道不是那少女引诱,他与高行天不会这么快找到这处隐蔽水源,这是一个明显的设伏。
但唐表却反问:“什么鲜花?”
陆无归哂道:“你难道独自一人来摸鱼,洗澡?再不叫帮手出来,你就没这个机会了。”
“咬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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