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见禅师大惑不解,问道:“敢问师伯,那玄观道君如此无礼,直言咱们挟武自横,小窥他玄门豪杰,咱们岂能弱了声势?如何中计?”
澄晦禅师叹息道:“咱们辛辛苦苦来到皇城,劝说国君召开水陆大会,所为何来?争夺道统才是本质。如今被玄观道君这一闹,谁还会在意咱们的水陆大会?个个都忙着看比武较技的热闹,谁在乎咱们水陆大会所展现的佛学至理?又有谁会显露佛性,被引入佛门之中?更有哪一位君王大臣会入咱们布下的觳,皈依我佛?”
一番话说得明见禅师脸色大变,连连顿足道:“不好,中了玄观那道士的计了!”
澄晦禅师苦笑道:“如今住持的大计已经被破坏得七七八八,唯一还能扳回一局的,就要看这次的比武较技了……”
明见禅师恨得咬牙切齿,怒道:“玄观欺人太甚!贫僧这就写下书信,广邀佛门高手前来,必然要在擂台上与其分个高下不可!”
澄晦禅师迟疑片刻,缓缓点头道:“如今也只有如此……”
不提明见禅师如何联络天下佛门高人,澄晦禅师每日只在留意玄观道君的举动,见道观中一只只信鸽腾飞而去,又听闻诸多玄门高人纷纷离山,这才暗暗放下心来。
“住持的打算,如今已大多落空,要占得玄门上风,就看这一次的擂台战了!”
派遣明见禅师前来,也是明性禅师看重他的办事能力,此时明见禅师发了狠,聚集无数僧众,打造禅榻,装修功德,整理音乐。有近万名天下各寺僧侣应邀而来,从中选得大小明僧共计一千二百名,分派上中下三堂。诸所佛前,物件皆齐,头头有次。选到本年四月初四佛母诞日,黄道良辰,在皇城外的化生寺中,开启做七七四十九日水陆大会。即具表申奏,国君及文武国戚皇亲,俱至期赴会,拈香听讲。
而道门则声势弱了不少,虽有三四千名道士应约而来,却大多是各门派出外历练的年轻道者,唯有五大道派之主、数十位大大小小的道派掌门前来,倒是让澄晦禅师安心许多。
转瞬已是四月甲戌初四,癸卯良辰。皇帝姬喜早朝已毕,带领文武官员,乘凤辇龙车,出离金銮宝殿,径上寺来拈香。
姬喜大驾来到寺前,下了车辇,引着多官,拜佛拈香。三匝已毕,抬头观看,但见化生寺幢幡飘舞,宝盖飞辉,瓶插仙花,炉焚檀降,有无数高僧罗列诵真经,愿拔孤魂离苦难。
国君拜了佛祖金身,参了罗汉,转头见到明见禅师身披袈裟,宝相庄严,笑道:“禅师既在,玄观真人却又在何处?”
明见禅师踏前一步,沉声道:“水陆大会必先开坛,玄观道君想必不欲见我佛门妙法,故而隐身在后,待开坛完毕,想来便会出现!”
姬喜点了点头,笑道:“既是如此,朕且休憩片刻,待擂台战开始,再唤朕观看罢!”
明见禅师不由得脸色一苦,暗道:“费了这么大力气,原本就是希望你能好好看看咱们佛门的声势,如今你倒是去休息了,咱们演来却让谁去看?”只是国君既然发了话,明见也不能违背,当下合十道:“陛下自便!”
当下有内侍簇拥着姬喜回到銮驾,入得高台休息。只听钟声响起,有少林心禅堂首座明一禅师,手持九环锡杖,身披锦斓袈裟徐徐东来,汇集一千二百名高僧,来到化生寺门前开演诸品妙经。
这明一禅师乃是明性住持的师弟,精修佛门至理,公认为寺中佛理第一。他一开口,顿时有金光闪现,莲花飘飘,讲得是《受生度亡经》,又说《安邦天宝篆》,再宣《劝修功卷》。此时全场民众不下数万,无论远近,皆听得清清楚楚。
明一禅师这一开口,原本是仙音缥缈,引人入佛。谁曾想玄观道君存心要破坏少林寺的算计,早早就将比武较技的消息放了出去。那无数百姓只听了一会儿经,便觉得老大不耐烦,暗自小声嘀咕道:“什么时候才会开打啊……”
起先只是几个性子急的村民议论,时间一长,议论的声音顿时大了起来,一个膘肥体壮的青皮按捺不住,大声喊道:“那和尚,你在那里絮絮叨叨什么?咱们是来看比武打架的,谁耐烦听你在这里讲经?”
明一禅师不由得一愣,口中继续念经,心中却犯了老大狐疑,暗暗思忖道:“佛道较技,与尔等何干?莫非师弟所说的擂台之事,乃是任凭百姓观战么?”
他却不知,玄观道君的用心极为险恶,佛门大肆宣传水陆大会的盛况,他却派出无数人手,暗中四处宣扬本次水陆大会,乃是一场高水准的武林较技。擂台上将有佛门高人展现武功绝技——这样一来,真心想要听经向佛的百姓大多不愿前来,反而是那些好勇斗狠、逞强好胜的青皮地痞欢声雷动,纷纷前来观战,要看一看高水准的“打架斗殴”,究竟是何等的厉害。
可怜明见禅师平素高高在上,哪里能应对玄观道君的绝户计?而澄晦禅师数十年来出入的都是高门大户,见到的都是达官贵人,更是不曾遇到这等手段!不知不觉中,少林寺费尽心血的水陆大会,竟然就被玄观道君硬生生翻了过来,落为一场闹剧。
起先是一人叫嚣,随即五七人,继而数十人、数百人、上千人齐声高呼,要看擂台较技,明一禅师的经文曳然而止,台上众僧齐齐变了颜色,都茫然的向负责住持的明见禅师看来。
明见禅师也是手足无措,转头瞥了銮驾一眼,见明黄色的帘子动了一动,当下咬牙道:“诸位稍待,如今玄门诸位尚未到场——”
“谁说玄门未至啊?”
清朗的声音响起,人群中顿时一阵大哗,齐刷刷分开一条大路,玄观道君率领数百道者,笑容可掬,缓缓而来。
第六百四十四章 一触即发
见到道门群贤毕至,众僧齐齐偃旗息鼓,朝来路看来,只见玄观道君为首,傲然行来,身后有真武派清虚道君、崆峒派陆尘道君、龙虎山张正辰、青城派华阳剑君一字排开,又有峨眉派当代掌门妙清真君赫然在列,经过数年磨砺,如今也跃居先天之境,勉强算得上“道君”之名。
见到五大道派齐聚,澄晦禅师略略放下了一点心思,以目示意,明见禅师昂然直出,合十行礼道:“见过诸位仙长!”
清虚道君出列,稽首行礼道:“见过诸位大师!今日玄门却来做一番恶客,还望恕罪!”
清虚道君执掌三清令,地位崇高无比,自明见、明一之下,人人合十还礼,唯有澄晦禅师自恃辈分崇高,默然不语。清虚冷哼了一声,道:“澄晦大师,莫非嫌清虚不够慎重,不足以使汝等出迎么?”
澄晦禅师哼了一声,勉强施了个半礼,沉声道:“如今你执掌三清令,玄门中以你为尊。老衲乃是方外之人,并非道门,岂有许多繁文缛节可讲?”
清虚道君呵呵一笑,道:“澄晦,我知你甚多,今日也不必与你说那些大道理,便寻一位身份地位不逊于你的玄门大能,与你详谈便是!”
澄晦禅师沉默不语,心中暗暗思忖片刻,冷笑道:“是么?你执掌三清令,老衲敬你乃玄门话事人,少不得唱个诺而已,至于旁人,老衲何必拘礼?便是隐道人在此又如何?”
佛道之争,乃是道统争夺,最是惨烈无比,便是一分一毫也要占个上风才算罢休。澄晦禅师深知其中关窍,因此仗着辈分高,欲以言辞压制清虚道君。却不料清虚道君嘿嘿一笑,长身施礼,高声道:“有请玄观道君!”
只见一位道者按剑而上,样貌清癯,手按长剑,正是峨眉前任掌教、现任灵运至武怀德真人玄观道君!
见到玄观道君出列,澄晦禅师不由得脸色一变,呐呐不语。
玄观道君立在高台上,森然道:“澄晦和尚,本座出来与你叙话,你待如何?”
澄晦禅师乃是少林上一代的前辈高人,内力深厚,佛学精湛,武功非凡,但见玄观道君目露凶光,周身煞气,手按长剑,似乎一言不合,便要大开杀戒。不由得沉默片刻,合十行礼道:“见过玄观道君!”
不是澄晦禅师服软,只是近几年来,玄观道君手段高明,引得国君也对其敬仰有加,若是澄晦禅师再要仗着辈分说话,只怕惹得这位玄门大佬性发起来,以势压人也是两说之间,岂敢再多做罗吒?
澄晦禅师被玄观道君扫了气势,心中只是暗暗怒骂,明见、明一则悚然而惊,相顾失色,心中暗道:“玄观如今成了势,佛门却是如何应对才好?”
玄观道君也不多说,只是哼了一声,回头看那高台,冷笑道:“什么水陆道场?徒有虚名而已!”袍袖一挥,只听咔嚓咔嚓连响,数十杆旌旗、横挂从中断裂,纷纷跌落尘埃。
这一下却是犯了众怒,群僧无不面露怒容,摩拳擦掌,恨不得将玄观道君一口水吞了。只听玄观道君冷冷道:“既然是道统之争,摆出一个大会模样,却是惹谁的耳目来?”
他屈指一弹,一道流光直飞天际,垂下万道霞光,宛如万丈瀑布飞流直下,飞琼碎玉一般,迎着日头,有数道彩虹挂在瀑布上。瀑布两旁是两面平整峭壁,刀切斧削,苍蝇也难能趴在上面。峭壁上各书一行大字,金光闪闪,流光溢彩。却是那:玄门都领袖,道当为大尊!
见到那两行大字,澄晦禅师冷笑连连,道:“道为大尊?好大的口气!”突然提高声音道:“诸位大师何在?还请相见!”
只听咔啦啦几声崩响,南边缓缓行来一位老僧,沉声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老衲竹林寺不空,见过诸位!”
西边有一中年黑面僧侣傲然上台,朗声道:“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阿育王寺摩柯那难,这厢有礼了!”
北边一僧低垂双目,手不动、足不抬,身形一闪而过。众人只当是看花了眼,急忙揉了揉眼睛,却见这僧人赫然立在高台上,看他相貌,年纪已经不小,白须白眉,样貌却如同童子一般,沉声道:“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玄观道友,你倘若勘不破八苦,何必妄自出头?”
玄观道君见此人样貌出众,歪了歪头,笑道:“你是哪里来的和尚?竟敢与本座这般说话?”那僧笑道:“贫僧恒山悬空寺菩提流支昙鸾,见过玄观道友!”
只听南边有人高呼道:“玄观道君,你仗着受帝君恩宠,肆意欺压我佛门中人,不当人子!贫僧今日至此,便是为你而来!若是你执迷不悟,老衲今日便要化作金刚怒目,度你归西!”
玄观道君转头看去,却见一位黑面老僧昂然直来,阴沉着老脸,头顶佛光弥漫,吞云吐雾,声势骇人之极。当下嘿嘿笑道:“你是何人?竟敢口出狂言?”
那老僧怪笑道:“便是佛也有金刚怒目之时,贫僧不才,乃是雍和宫释子乘远印光是也!”
“雍和宫?”玄观道君顿时变了颜色,桀桀狞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化外之教,喇嘛竟然也能参与佛道之争,本座今日大开杀戒,第一个便取你项上首级!”
见到四面八方都有佛门大能出现,玄观道君也懒得去理会许多,转头盯着明见禅师,怪笑道:“今日本座便是玄门出战首人,你释教守擂之人何在?”
明见禅师见几位老僧先后出现,不由得心中大定,面带微笑,自己这一方高手众多,大占优势,释教出战之人,无一不是厉害到极点,赢面甚多,当下笑道:“道君莫急,既然是佛道之战,必然有个章程,待澄晦师叔上来叙话!”
第六百四十五章 高手频出
澄晦禅师昂然出列,双手合十,朗声道:“诸位,今日我佛门诸多高僧齐聚于皇城帝都,乃百年来从未有过之盛事,今日借此机会,举行佛道论道,更是武林一场盛举!”
他口才极佳,一番话说得台上台下群情而动,见时机已到,澄晦禅师提高声音,道:“既然如此,老衲便暂居释教首擂,以待道门诸位贤者仙长前来挑战!”
竹林寺不空禅师含笑道:“澄晦师兄乃是净土境的高僧大德,佛学精湛,武功高超,担任首擂自然最好不过。贫僧不才,愿镇守第二擂!”
阿育王寺摩柯那难紧接着道:“既然如此,贫僧当为第三擂!”
悬空寺菩提流支昙鸾傲然道:“老衲便来镇这第四擂!”
雍和宫释子乘远印光踏前一步,微笑道:“这第五擂,由贫僧担纲便是!”
这五位老僧,无一不是佛门中有数的武学大宗师。明一、明见二僧心中大定,相视而笑。只听明见禅师笑道:“玄观仙长,我佛门已有五位守擂之人,玄门可是仙长首先攻擂么?”
“不急,不急!”玄观道君呵呵一笑,“之前我等商议,双方共出九人,如今贵方仅有五位守擂之人,尚有四位未曾出现,不如先行定下另外四位,再做理论!”
“想要拖延时间么?玄观,你失策了——”明见禅师心中暗道,目中精光闪动,轻笑道:“既然如此,便请出另外四位大师!”
只见环绕团坐的众僧侣当中,赫然走出一尊明王,生就异象,额头三眼,右手持一族盖,左手握一金刚杵,双臂一振,遍身作虚空色,放火光焰,沉声道:“泉州清净寺金顶明王梵槃,第六擂交由贫僧即可!”
又有一位愁眉苦脸的老僧徐徐出列,叹道:“出家人岂有忿怨争斗之理?只是为了道统之争,老衲也不得不上擂一争了……”
他唉声叹气,双手合十,眼睑低垂,背后虚空荡漾,隐约浮现一尊明王法相,这法相三头六臂,手持钢环、血蟒、如意珠,煞气满身,刚猛无比,睁开怪眼,凡是被其目光所及,皆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清虚道君眉头紧锁,叫道:“金光寺的菩提法藏,你一身无能胜明王修为,便是在净土境中也算是屈指可数的好手,如何也来参战?”法藏禅师苦笑连连,摇头道:“清虚小友,老衲不得不来,望请恕罪!”
又有一头陀从众僧当中走出,哈哈笑道:“法藏,久闻你的无能胜之道高深莫测,只是无缘交手,今日倘若你在第七擂失手,贫僧自然替你报仇雪恨!”
那头陀生得虎背熊腰,浓眉大眼,样貌粗豪,脖颈上带着一串粗大的佛珠,右手持八辐金刚轮,左手持独股金刚杵,威风凛凛,眉宇间凛然生威。
“大轮明王佛图澄?”华阳剑君冷笑连连,喝道,“西域的和尚也来参战?这倒是奇了,莫非汉传佛教便如此不堪,竟然连九位守擂之人也凑不齐,还需向西域求援么?”
佛图澄仰天打了个哈哈,大笑道:“华阳剑君,三十年前你便不是贫僧对手,今日乃是佛道之争,哪里有地域之别?你玄门哪怕从化外之地挑选好手出战,贫僧也自然没有半句话好说!”
群道都是怒气上涌,玄门一脉向来只在中原传道,何来化外道友?这释教忎地无耻,生恐汉传佛教高手不足,连西域的大轮明王都邀约了来,此人实力强横,当世之间能胜过他的寥寥无几。
玄观道君摇了摇头,傲然道:“华阳师弟,何必与他一般见识?他说无地域之别,便是让他出战又有何妨?谦逊礼让,方能显我东土道门泱泱气度。”
华阳剑君便不再争执,笑道:“如道兄所言,便是迦毗罗卫国乔达摩·悉达多前来守擂,也算是佛门中人。罢了,罢了,汝等随意派遣好手出战便是!”
众所周知,佛教原本起源古印度迦毗罗卫国,乔达摩·悉达多便是佛教创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