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千离站在一旁,瞥了一脸懵懂的两个小僮一眼,又在众人身上一掠,心中也是暗暗吃惊——自己与万花谷主切磋,扰乱天地,已经尽量压制,仅仅是不经意间外泄的气息,非先天之上不得感应。却不料片刻之间便惊动数十人之多,可见万花谷当真是高手如云,其底蕴之深厚可想而知。
澹台子羽唔了一声,吩咐道:“有客自远方来,吾心甚是喜悦,故而出手重了一些。易方初,你快去准备些吃食,老夫今夜要款待贵客!”
人群中一个红光满面的大胖子老头顿时大乐,笑道:“买卖来了!”转身便要走,忽然又扭过头来,对雨东凌笑道:“雨师妹,你画画的本事了得,过来帮一把手!”雨东凌巧笑道:“十余年不曾见过易师兄亲自动手,小妹自然要偷吃一些才算罢休!”那大胖子笑道:“雨师妹只管偷吃,若是吃胖了些,那公孙丫头可不要怪我才好!”
公孙瑶身为天香阁主,江湖中声望之高可想而知,却在那貌不惊人的胖老头口中,仅仅是一句“公孙丫头”,足见此人绝非易相与之人。见到萧千离发愣,澹台子羽轻笑道:“这小子乃是易牙后人,这辈子除了喜好美食之外,别无爱好。却不料这小子倒也聪慧,竟然从做菜中悟出武道真谛,竟然也混到了先天高阶,当真是老天无眼,平白浪费了一身武学天赋……”
做菜做到先天高阶?倘若流传出去,不知有多少人要一头撞死!无数苦修数十年的武学好手,小心翼翼、谨慎万分的锤炼身体、牵引真气,犹自无数人死在金丹破碎那一步,终生踏不得先天之境。此人却仅靠做菜便领悟法则意境,可见其武学天赋,当真是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萧千离心中暗惊,口中却笑道:“百川归海,万流归宗。虽是易牙之道,却也身在天地之间。古今往来,以书入道、以画入道、以琴入道者甚多,更有棋秤论兵、屠案分天,林林种种,不一而足。相比而论,做菜悟道,倒也是不足为奇。”
澹台子羽微微一笑,旁边却有人接口道:“萧掌教所言极是,劣徒慕青宇本是以书入道,惜乎中道惫废,二十年修为险些毁于一旦。幸得掌教施加援手,在下感激不尽!”
萧千离转头看去,见一位样貌儒雅的中年文士正向自己大礼参拜,急忙还礼。心念一转,已知此人身份,含笑道:“左丘先生客气了,慕长老心有桎梏,一朝得解,必然一飞冲天,萧某何德?不敢居功!”
当年慕青宇误解其师左丘正明,万念俱灰之下弃谷出走,左丘正明心中大为懊悔,派出万花弟子四处寻访,却迟迟不见踪迹。时间一长,只当慕青宇已遭受不测,当下悲切不已,也只得将一众弟子都撤了回来,仅有养心一脉弟子花雪月不肯甘心,千里迢迢的追寻数年之久,亦不可得。
数年之后,有昆仑山纯阳宫大兴于世,传闻有一位先天儒者位列门下,手持狼毫大笔,掌控“法书天地”的上乘法则,施展的却是花间派的武功路数。左丘正明不由大惊,急派门下弟子暗中探察,终于探知详情。故而左丘正明这一礼,当真是真心诚意。
有了这一层关系,一时间宾主皆欢,当下有谷主澹台子羽亲自作陪,四大主事一并出席,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十余道菜肴,更有左丘正明央告太素主事人秋落枫,取出梅花美酒,酒香四溢,引得众人食指大动。
酒过三巡,胖老头易方初昂然直入,不顾谷主高坐主位,唱了个肥喏,笑道:“萧掌教,可还吃得满意?”
尽管经历过前世中美食大爆炸的年代,萧千离依然觉得美味无比,点头赞道:“果然是好!足可为当世第一佳品!”
易方初哈哈笑道:“既然如此,规矩却不能破!萧掌教,这里共有十六道菜,便需十六招武学!”
萧千离不明所以,澹台子羽笑道:“这小子平素做一桌酒席,一道菜便要以一招武功交换,如今贵客临门,竟然把主意打到客人身上,着实可恶!萧掌教无须理会,这混账窥视老朽的浮花十六剑已久,故而特意做了十六道菜,便应在此处!”
他转过头来,骂道:“不成器的混账,晚上来我房中取剑谱便是!平白在这里人来疯,丢了万花谷的颜面!”
易方初大喜,笑道:“不如此,谷主又怎会乖乖的将剑谱传我?”
他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萧千离笑道:“易先生慢来!既是谷主盛情款待,又得见先生的易牙神技,岂可不浮一大白?”
易方初呵呵笑道:“多谢萧掌教谬赞!”遂取了一个酒杯,满斟美酒,双手持杯,正要敬酒,却见萧千离右手持杯,左手一指,向他遥遥点来。
易方初不由得一愣,见一道指力已经及身,当下左手放开酒杯,横拍一掌,化解了这道细细的指力。却不料萧千离手指倒转,奇快无比的连动七下,立刻便有七道指力袭来,易方初屏息静气,左钩右搭,守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
这二人隔着丈许远,两根手指此进彼退,快速无伦的攻拒来去。众人都已经看了出来,萧千离这几下,分明是一路极为高明玄妙的剑法。二人斗得十余招上下,只听萧千离笑道:“先生小心了!”左手食指转了两个圆圈,突然换为中指,从圈中穿出,一指点中易方初的虎口,微笑不语。
易方初一怔之下,随即大喜道:“多谢掌教赏赐,敢问这一路剑法何名?”
萧千离轻笑道:“随手比划几路散手,却并无名字。若是易先生喜欢,便请赐名如何?”
众人不由得一愣,随即喝彩如雷。在场几人都是识货之人,这一路剑法迅捷灵动,气象万千,一招一式均有无数变化蕴含其中,原以为是纯阳宫锤炼多年的精妙剑法,却不料竟然是这位萧掌教随手所创,足见此人对武道的理解,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易方初欢喜不迭,低头思忖片刻,笑道:“既然这路剑法是小老儿做菜换来,那便唤作《易方十九剑》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片哄笑,齐齐笑骂易方初无耻,胖老头却怡然自得,笑道:“你们若是有本事,也找萧掌教换些武功来?小老儿保证不眼红!”
萧千离却笑道:“刚刚这一路剑法共有十九招,易先生还欠我三道菜……”
“啊!是了——”易方初兴致勃发,转身便往外走,笑道,“掌教先少吃些,接下来的这三道菜,必然尽小老儿毕生所学……”
第六百二十二章 求死
三日之后,萧千离悄无声息地单人离开万花谷,在他的百宝囊中,赫然多了一本《花间游》心法。
尽管谷主澹台子羽再三强调,有《莫问决》的珠玉在前,希望萧千离能够以如今圣贤派的《花间游》功法为基础,借助玄门无上妙法,演算上古儒门神功意境,继而逆推出上古鸿儒季子路赖以纵横天下的浩然正气。但是二人都是心知肚明,澹台子羽的用意并不在于此。
任何一本神妙功法,无不是数代、甚至数十代武学大能细心钻研推敲,去芜存菁,一代代补充完善下来,最终形成近乎完美的武学。早在上古年间便已经残缺的儒教武功,岂是萧千离“灵机一动”或是“推敲一番”便能轻易弥补?
圣贤之主大大方方将《花间游》功法交给萧千离,只因道儒教义终有所差别,以萧千离还虚大宗师的身份,纵然翻阅借鉴儒门武功,却也不至于行下作之事,将花间武学轻易流传到江湖之中。
更重要的是,澹台子羽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希望萧千离将全本的《花间游》交给慕青宇,以此弥补昔日万花谷对慕青宇的亏欠。
这等心思,萧千离就算起初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当拿到花间心法之后,立刻便能想得清楚通透。正因如此,萧千离才会在酒席之上,以《奇门十三剑》与《坐忘经》融合,演化出一门新的剑法,借易方初之手留在了圣贤派中,替纯阳宫还了一部分人情。而澹台子羽并没有阻拦,也正是二人之间达成的默契。
但是澹台子羽唯一没有算到的是——这三日间,万花谷中的诸多高手不时前来拜访萧千离,请教武学,甚是相得。不知不觉中,萧千离已经利用神妙无方的解析系统,集齐了花间、离经易道、太素、养心四脉的核心功法。
此时萧千离的识海中云海翻腾,五色神光顶天立地,在万物终始母气的引导下,渐渐化为五色云气。
但听一声霹雳巨响,那青色云气化作一本《易经》,澎湃生光,毫光四射——“易者,智也!”
又是一声巨响,黄色云气化作一杆乾坤笔——“笔者,仁也!”
又是一声巨响,赤色云气化作一把元阳功德尺——“尺者,理也!”
又是一声巨响,黑色云气化作一本《春秋》策——“春秋者,义也!”
又是一声巨响,白色云气化作一块绶印——“绶印者,信也!”
五色神光化作五件宝物虚影,光芒照耀无尽识海,养吾浩然之气澎湃勃发。格物穷理,返璞归真,有种种不可思议的神妙之处。
萧千离看了半晌,摇头叹息道:“孔丘有云: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正所谓仁义礼智信!礼者,理也。理即道,道即太极,太极即气,气化万物,为仁义智信,理不失,则浩然之气不失。理为先,气次之,儒家教义,当以理字为首。存天理,灭人欲,可得道也!既然已经有了‘理礼’二字,理为信之本,何必单列‘信’字?可怜儒门赖以争夺天下气运的‘勇’,竟然被偷天换日,悲哉!惜哉!”
他低头寻思半晌,喃喃自语道:“那上古高僧帝释天究竟是何等人物?竟然连儒门正气也能拆解偷换,可见此人对天道规则的理解,已经到了难以企及的地步。如此看来,当年对陶先生下手之人,必然与其传承脱不开关系!”
只是虽然在识海中模拟出当代儒门精要仁义礼智信的意境,但是找不到与“勇”字对应的天地规则,始终无法重现上古儒门精要。即便萧千离试着将《坐忘经》与其共同演化,却如同滚油入水一般,泾渭分明,实在是难以交融。当下也只能喟然一叹,将识海中种种异象隐去,以图机缘。
萧千离刚刚出谷,识海星图中突然异彩大作,急忙分出心神细细看去,只见南斗第五天相印星璀璨生辉,竟然与南斗第一令星不相伯仲,不由得大喜,笑道:“寒桐果然得了大造化,呵!红尘炼心,心境一至,破碎先天只在朝夕!”
他满心欢喜,突然那万千毫光化为一片灰暗,竟然有无比深邃的墨色渐渐产生,不由得猛然一惊,喃喃道:“怎么回事?莫非有人乱了寒桐的心思,我纯阳门下,竟然要出一位惊世魔头么?”
却说太行山中,有无名古寺森森,池寒桐转过身来,走出寺门,不去看那一地横七竖八的尸首。
他出得寺来,心中一股苍苍凉凉,仰天长笑,心想:“正派中人以我为敌,官府鹰爪人人要想杀我,池寒桐多半难以活命,且看是谁取了我的性命。”
池寒桐原本是孤儿,被农夫李老三收养,如同贩猪卖狗一般胡乱卖给了寒山寺,倘若不是萧千离出手,如今早就当了和尚,不知所踪。
幸好师尊萧千离对其极好,视若己出,同门师兄弟也是多有照拂,时间一长,池寒桐对于纯阳宫满满的都是感激孺慕之情,只觉人生都变得光彩起来。
这次下山历练,池寒桐经历可谓是大喜大悲,好容易遇到一个红颜知己小麦,却眼睁睁看着她尸骨无存,内心的悲愤可想而知。一怒格杀盗匪百余人,也是为了替小麦报仇雪恨。
“我错了么?”池寒桐胸中充满了一股不平之气,烦闷得只想大叫。几次想要伸手去触碰衣领上的传音灵石,却又放了下来,摇头惨笑道,“如今我已是江湖公敌,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师尊他老人家?”
“死便死了!横竖不能给纯阳宫丢脸!”
池寒桐咬了咬牙,伸手在怀里摸了摸,一摸之下,囊底无钱,腰间无剑,连小麦所赠送的那具短琴也已不知去向,当真是一无所有,了无挂碍,索性大踏步走下山去。
忽听得脚步声响,七八人自山下奔来,都是劲装打扮,身负兵刃,奔行甚急。池寒桐心想:“你们要杀我,那就动手,反正也是死,又何必多寻麻烦?”当即在道中一站,双手叉腰,大声道:“池寒桐在此。要杀我的便上罢!”
为首一人不由得一愣,喜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弟兄们,给我杀了这小子!”
池寒桐满腔悲愤,不愿再行抵抗,眼见钢刀及身,却不闪不避,眼睛瞪得大大的,眼见就要被一刀枭首。
突然一缕劲风从耳后传来,那七八人一声不吭,重重的摔倒在地,气绝身亡。
池寒桐不由得一惊,只听背后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小施主满腔悲怨,似乎另有隐情,可否对贫僧说上一说?”
第六百二十三章 哪个敢动他一根汗毛
池寒桐原本一心求死,却不料被人所救,急忙转身看去,只见一位年轻僧人站在身后,正含笑看着自己。
那僧人年纪轻轻,容貌秀美,身着浅灰色僧衣,脚踩破旧草鞋,目光温润如玉,微笑道:“小施主印堂有血光冲天,乃是大凶之象,莫非遇到了什么不平之事么?”
池寒桐想到自己的境遇,鼻子一酸,随即又变得刚毅起来,摇头道:“你是和尚,我是道士,道佛不两立!”遂转身打算离开。
却不料刚一转身,那和尚赫然立在身前,微笑不语。池寒桐眉头一皱,再度转身,却见那和尚依然温颜微笑,双手合十,笑道:“小施主可愿听贫僧一言?”
池寒桐此时早已今非昔比,立刻认出这和尚分明施展的是一门极为高深的轻功路数,不由得脸色一沉,认真将那和尚打量半晌,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当下忍了一口气,摇头道:“非是在下无礼,只是家师……只是在下乃是道门出身,断然不会与佛门有所交集!”
那和尚摇了摇头,叹道:“门户之见,便如此重要么?”
他轻叹一声,周身突然遍放光明,如同一轮明日一般,脚下呈现十二品莲台虚影,道:“若众生颂持无量寿佛,而有坠入轮回者,吾誓不成正觉;若众生颂持无量寿佛而犹有悲苦者,吾誓不成正觉;若众生颂持无量寿佛而有不转生佛国者,吾誓不成正觉;若众生颂持无量寿佛而有不得阿罗汉果者,吾誓不成正觉。”
池寒桐只当他要翻脸动手,当下后退几步,双掌一错,真气遍布周身上下,正要以纯阳宫所学与之争斗。忽见那和尚伸出手来,伸手一指,地涌青莲,莲花盛开,呈现莲花、莲叶、莲藕三相法身,异香扑鼻,仙音祥云,缭绕无穷。竟然由佛入道,展现的乃是一气化三清的上乘意境。
只听这和尚吟道:“不生不灭,无形无象,无始无终,无所不包,其大无外,其小无内,过而变之、亘古不变,其始无名,即为道!”
池寒桐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曾在三清殿中见过师尊萧千离演化法则,乃是道散形为炁的至高大道,这和尚所展示的,其意境竟然与师尊分毫不差。
那和尚轻轻一笑,抬起手来,手心真气氤氲,演化无数众生修行,千姿百态,不一而足。诵道:“日月无人燃而自明,星辰无人列而自序,禽兽无人造而自生,风无人扇而自动,水无人推而自流,草木无人种而自生。此为人教众生之基!”
池寒桐惊得目瞪口呆,这和尚看似最多不过二十出头,竟然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