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战的江湖群雄却已经不知不觉散了一大半,一个个唉声叹气,他们兴致勃勃的不远上千里赶来,却最终败兴而归。
只是他们也是有火难发,原本就是道听途说,传闻纯阳掌教萧千离挑战少林寺,不辨真假便兴冲冲的跑了过来,却压根没想到这其实是以讹传讹。传闻中对阵的双方,没有任何一方说过是高层对决。
台上斗得不可开交,台下宋书剑却与明性禅师一团和气,二人正在小声交谈。
“宋施主,不知那几方战况如何?”
“已经开始了。”宋书剑轻笑道,“我家掌教神机妙算,对方果然对峨眉、真武、崆峒、南少林与灵隐寺五大门派下手。纯阳几位弟子先后援助峨眉、真武、崆峒,南少林与灵隐寺咱们不便出面,想来也无甚要紧。”
“哦?”明性禅师饶有兴趣的问道,“这五派距离少室山最少也有数百里之遥,宋施主如何得知?”
宋书剑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衣领,笑道:“纯阳宫自有传讯妙法!”
明性禅师不明所以,但是以宋书剑的宗师身份,必然不屑于在这种小事上撒谎,当下只是暗暗记住纯阳宫的千里传讯之能。
他略一思忖,又问道:“倘若不是这五派呢?”
宋书剑呵呵笑道:“如今玄门一脉,除纯阳宫之外,便数五大道派声望最隆,敌人既然要存心扰乱中原武林,必然针对这五派下手,故而掌教在这五派之中各自遣有援手。至于佛门一脉,自北少林之下便数南少林与灵隐寺,其余诸寺虽说各有底蕴,却也难当这释教重任。”
“还有洛阳……”明性禅师刚说半句,立刻打住,合十叹息道,“广济师弟嗔念大起,只怕已入魔障,洛阳白马寺如今人去楼空,佛门不幸,阿弥陀佛——”
宋书剑微微一笑,不去接话。
明性禅师呆呆出了一会儿神,合掌口宣佛号,低声道:“萧檀越竟然猜透了对方的动向?却不知如今贵派掌教身在何方?”
宋书剑笑得极为神秘,徐徐道:“自然在该在的地方!”
明性禅师愕然片刻,随即抚掌大笑道:“宋施主深得禅意三味,待此战完了,不妨在少林多住些时日?”
宋书剑含笑摇头道:“自有盘桓之时!”
二人聊得兴起,台上却已经渐渐分出了胜负,到底是少林武僧操练罗汉阵久矣,斗至小半个时辰,纯阳几位年轻剑手已经渐渐露出了疲态,地泽剑阵运转不畅,被三名少林僧窥出破绽,清喝一声,踏中宫而入,三根齐眉棍当中平挑,顿时将一名剑手打翻在地。
地泽剑阵乃是宋书剑参悟春夏秋冬二十四种气候变化所创,分春生、夏荣、秋枯、冬灭四大核心,每六人镇守一个方位,生灭变幻,有大奥妙蕴含其中。如今镇守小雪位置的剑手失手,冬灭方位顿时进退失据,其余五人来不及补位,已经被少林僧将阵法割裂开来,各自一一击破。
宋书剑眼见地泽剑阵被打得七零八落,也不生气,只是稽首向明性禅师行了一礼,轻笑道:“到底是少林底蕴深厚,纯阳宫这一战输得心服口服!”
明性禅师也是摇头苦笑,指着宋书剑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笑骂道:“这门剑阵想必是宋先生草创,最多不过操练月余时间,便匆匆拿来对阵。可怜我少林十八罗汉阵乃是数千年佛门阵法精华,居然还纠缠如许时间,倘若贵我两教精英尽出,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你却在这里得了便宜卖乖,是何道理?”
宋书剑一愕之下,随即哈哈大笑,明性禅师起先还在苦笑连连,后来也是破颜莞尔,二人相视而笑,自有一股惺惺相惜的意味涌上心头。
打到这个地步,双方均罢手休战,明性禅师也懒得上台,随意吩咐身边一名僧人宣布战果。那二十四名剑手灰溜溜的走了下来,扭扭捏捏的走到宋书剑身边,互相眼神推诿一番,才有一名稍年长一些的剑手低声道:“宋先生,咱们败了……”
“哼!”宋书剑却板起了脸,沉声道,“武学之道博大精深,学无止境。你们平素只在玉虚峰上练功,自以为天下唯纯阳独尊,却不知这天下之大,精妙武学层出不穷。今日与你们对阵的少林十八罗汉阵,便是这世间罕见的几门顶尖阵法之一,远胜你们这些日子操练的地泽剑阵。如今你们也算是长了见识,日后可不要学那坐井观天、骄傲自大之人。都听清了没有?”
那二十四名剑手见宋书剑并未动怒,当下心中暗暗庆幸,齐刷刷躬身行礼,朗声道:“弟子知晓!”
此时台下观战之人早已走了大半,密林中藏匿的广济禅师凝思良久,忽然变色道:“糟糕,我明白了!”
“什么?”那黑衣青年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广济禅师低喝道:“萧千离既然猜到了咱们的动向,想必那五路人马早有所防备,如今这第六路便在少室山附近埋伏,以萧千离的为人,岂有不谋算的道理?”
广济禅师一边说着,一边展开身形,急速的向密林外奔去,那黑衣青年不明所以,当下也衔尾疾追。
这二人一先一后出了密林,广济心急如焚,来不及多说,传音道:“快命那十六名供奉赶去支援,迟则生变!”
“支援?支援哪里?”黑衣青年犹自糊里糊涂,广济气得咬牙切齿,怒喝道:“还能有哪里?你那第六路人马如今正在嵩阳布置陷阱,如今这佛道双方的首领并未亲至,第七路还埋伏个什么劲儿?赶紧吩咐他们去嵩阳啊——”
那黑衣青年猛然醒悟,急忙从怀中摸出一支响箭,正要甩手射出,目光转处,突然一愣。
“你还愣着干什么?”广济足下不停,余光瞥见了黑衣青年的动作,情急之下正要喝骂,却不由自主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看之下,不由得心中冰凉一片。
在二人的上空,一只大得惊人的金雕盘旋不定,一双锐利的目光正落在二人身上。
第五百九十三章 真相
“这是……纯阳宫的护法金雕?怎会在此处?”
“传闻纯阳宫护法金雕神骏异常,即便是在玉虚峰上,也仅有萧千离一人能任意驱使,金雕既然在这里,那萧千离……”
广济禅师一颗心早已沉了下去,顾不得泄露踪迹,声嘶力竭的大吼道:“走!快走!”
那黑衣青年一言不发,猛然一咬牙,身子奇快无比的朝另一个方向扑去。
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既然来了,又何必这么急着走?”
四道璀璨无比的巨大剑光从天而降,如同四根通天之柱,上顶苍穹,下达黄泉,猛然间放射出无穷杀气,将二人死死镇在当中,万千凌厉的剑气铺天盖地的朝两人席卷而来。大地颤抖,一道道粗大的裂缝接连出现,碎石龟裂,被剑气携裹着飞将起来。
诛仙剑阵!
这上古第一杀阵甫一出现,二人只觉天地猛然逆转,一股大破灭、大恐怖的意境迎面扑来。在这等惊人的天地之威镇压下,那黑衣青年首先支撑不住,脑中一阵恍惚,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子摇摇晃晃,瞳孔也渐渐散开。
萧千离的身影缓缓在不远处出现,他略一打量那黑衣青年,轻笑道:“勉强踏入先天的修为境界,争斗经验又是一无是处,连个炮灰也算不上。广济,你也算是一代枭雄,如何与这等小辈为伍?”
广济禅师玄功精湛,一身修为几不下少林住持,此时在诛仙阵中苦苦辗转,直接展现了三重金身,大放毫光,死死抵住如潮水般的压力。
“你……不能杀他……”
广济禅师周身的佛光被压制得只剩半尺许,全身骨骼格格作响,长袍、斗笠业已化作飞灰,被越来越大的压力几乎镇得粉身碎骨。
他见识广博,眼光高明,见这阵法尚未发动便已经如此威力,倘若一经运转,便是万劫不复。当下强忍着全身剧痛,艰难的一字一顿的说,“你……若杀他……中原……将……”
此时一些还没有离开的江湖人士已经看到了这四大剑器从天而降的情形,不由得都纷纷奔了过来,有眼尖的顿时叫道:“是纯阳掌教!”
“萧掌教原来早就已经到了——”
“啊,我就说嘛,这般盛事,江湖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纯阳掌教又岂会当真不来?”
“哈哈,幸亏咱们多留了片刻,倘若也像那些江湖朋友一般早早离去,便错过了一场好戏!”
转瞬之间,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不少江湖经验老道的人物已经认出了在剑阵中苦苦辗转的那人,不由得惊疑不定,“那不是白马寺住持广济和尚么?”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说约战少林么?怎么与萧掌教对阵的却是白马寺?”
“先别管那许多,这等战事,咱们都是生平仅见,安心观战便是!”
“你们都小心些,不要靠得太近,免得被萧掌教的剑气所伤!”
“不入先天者,只怕连靠近都做不到,老夫站在这里,只是看一眼那四把剑气,心神便险些被其所夺。萧掌教的武功当真是神乎其神,天下还有谁能抵挡得住他的剑器?”
“喂,你们快看看,那和尚既然是广济,跪着的那个却又是何人?”
“不知道……”众人纷纷摇头,各自暗暗猜测。
萧千离对远处观战的众人熟视无睹,轻笑道:“本座为何不能杀他?”
广济此时周身佛光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眼见就要被诛仙剑阵生生绞杀,情急之下,大叫道:“他是呼耳都维之子呼耳丘,你杀了他,不怕边境战火滔天、生灵涂炭么?”
“呼耳都维之子?”
萧千离的眉头一跳,微笑道:“你果然勾结了匈奴人!”
“是又如何?”广济感觉周身如潮杀机松了一松,佛光顿时展开尺许,压力立减,料定萧千离必然不敢轻易击杀呼耳丘,当下得意的狞笑道,“左贤王独生爱子何等尊荣,倘若你杀了他,左贤王必将勃然大怒,掀起无边血浪,这个后果,你纯阳宫可是能担得起么?”
萧千离不动声色,问道:“你我虽是佛道不容,却好歹也是中原汉人,为何要与匈奴人勾结?”
“谁说我是汉人?”广济哈哈大笑道,“那是你们有眼无珠!老衲本姓杨,乃是鲜卑赐姓……”
此言一出,萧千离顿时恍然大悟。
鲜卑族尉迟氏,为前朝北魏勋臣八姓之一。北魏名将尉迟崇随行军总管达奚长儒与敌人交战,力战而死。北魏文帝因对尉迟崇功业的追忆,下诏赐尉迟氏为杨氏。
谁知这杨氏一族野心勃勃,后人窥视大宝,竟然发动兵变,夺了北魏献帝大位,继而立国大魏,这杨氏一族,竟然一跃成为最有实力的诸侯国之一。
此后大燕灭魏,一统天下,这杨氏一族也被灭门,谁曾想竟然留下了一支血脉。
“原来如此!”萧千离微微颔首,“原来你不惜挑动天下大乱,正是为了你的复国大业?如此说来,你引匈奴入关,挑动中原武林内乱,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广济距离呼耳丘不到三尺,伸手抓住他的手臂,狞笑道:“是又如何?如今匈奴在边境陈兵十万,你倘若杀了呼耳丘,倒要瞧瞧你如何应对这滔天大祸!”
“滔天大祸?在哪里?”萧千离眨了眨眼睛,笑容显得极为玩味。
“你——”广济刚要怒喝,突然只觉眼前突然一黑,那支撑天地的四大剑器突然倒转过来,天地间元气狂涌,只听广济一声惨叫,竟然被运转起来的诛仙剑阵生生绞成齑粉。
金身三重境界的广济尚且如此,那呼耳丘更是不堪,早就被无边剑气绞杀成一团肉酱,死状惨不忍睹。
萧千离收回了剑气,低声自语道:“广济,若留你在世间,还不知会搅出多大的乱子来。既然如此,索性先取了你的性命,至于匈奴左贤王,本座自会与他好好谈谈……”
说到“谈谈”二字,他眼中已是杀机凛冽,嘴角更是浮上了一丝摄人的微笑。
第五百九十四章 深入敌巢
“早就说过,我家掌教自然在该在的地方。”
在少室山山脚下的一间凉亭里,宋书剑朝明性禅师挤了挤眼睛,促狭的笑道,“宋某早已说得清清楚楚,可有半分虚言?”
明性禅师沉默片刻,点头道:“广济师弟一刻不现身,萧檀越便一刻不会出现。但是倘若广济一旦露出破绽,取其首级者,必为贵派掌教!”
“正是如此!”宋书剑微微颔首,“广济也是被咱们的双簧惊得乱了心思,否则以他的老谋深算,断然不会轻易暴露踪迹,继而被本派护法金雕探察,死在掌教之手。”
明性禅师长长叹息一声,目光怅惘的朝远方看去,喃喃道:“广济师弟何其不智也?大魏灭国已有数百年之久,可怜尉迟杨家费尽千辛万苦留了一支血脉,更应该摒弃家国恩仇,一心礼佛,说不定有朝一日大彻大悟……可惜,他还是选择了这样一条道路。”
“可怜、可悲、可叹、可恨!”宋书剑缓缓道,“幸好他本事不足,倘若他艺冠群雄,天下间无人可当之,又该如何?”
明性禅师低头想了一想,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作善得善,作恶得恶,而五浊恶世,不可作恶。善不失善报,为恶自招殃,莫言轻脱。吉凶祸福,皆由心作。”
宋书剑精通百家之长,闻言轻笑道:“大和尚,少来这般善恶果报一说,我家掌教倘若也是这般,也就不必参与什么佛道之争,天下任凭释教独大,岂不甚好?”
明性禅师脸上半点不见尴尬之色,反而欣慰道:“若能如此,当真是再好不过……”
宋书剑大笑道:“大和尚又要乱宋某之心么?休要罗咤,去休!去休!”身子一晃,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性禅师望着宋书剑离开的方向,呆呆出了一会儿神,摇头叹息道:“也是世间一等一的人物,纯阳宫一飞冲天,少林亦该早做打算……”
在宁夏平原的最北部,东临滔滔黄河水,西依巍巍贺兰山,有人迹罕至的星海小湖,远山近水相映成辉,波光粼粼,鹳鸣鹤舞,鱼游虾戏,好一片生机盎然之意。
这数百里渺无人烟的湖畔,此时却站着几位身影。
“不必相送了!”走在前面一人回过身来,正是纯阳掌教萧千离,微笑道,“自此前行数十里,便是匈奴地界,诸位都是中原武林赫赫有名的人物,倘若被匈奴斥候发现,反而横生事端出来!”
在他的身前,赫然便是真武掌门清虚道君、崆峒掌门陆尘子、神霄派掌教西河道君与唐家堡家主唐峰、唐家堡惊羽门主唐明礼五人。
几人都沉默半晌,陆尘子性情火爆,此时却也一反常态的一言不发,西河道君却踏前一步,重重在萧千离肩上一拍,笑道:“此去凶险无比,萧掌教虽说武功冠绝当世,却也要千万小心!”
萧千离含笑点头,只听唐峰沉声道:“萧掌教,匈奴地界虽是凶险,唐家却也有些子弟潜身其中,若需协助,掌教只管持唐门令前往,凡唐门子弟,无有不从!”
唐明礼微微一怔,侧头看了唐峰一眼,嘴唇蠕动了一下,却并没有开口。
萧千离察言观色,对唐明礼的复杂心思早已心知肚明,当下呵呵一笑,道:“萧某心中有数,在此谢过唐门好意!”
他竖起一掌,稽首向五人行道门大礼,正要转身,却听唐明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六个时辰之后,西线镇北军将布防吉星山!掌教谨慎!”
听得此言,萧千离起先微微一愕,随即满含深意的微笑了起来。
星海湖地处银州北向,是中原与匈奴东交界之处,而吉星山则远在西北武威郡。唐明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