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礼哈哈笑道:“萧掌教近来闯下偌大名声,却不曾想如此年轻,我这把老骨头,真可谓是白活了一场,来人,与掌教看座!”
早有卫兵搬了椅子过来,萧千离也不客气,径直在客座首位坐下,云浅依侍立在他身后。唐明礼目光转处,在云浅依身上转了一转,笑道:“依依如今也成大姑娘了,拜入纯阳宫门下,倒也不辱没了我唐门子弟!”
云浅依盈盈一礼,脆声道:“二叔谬赞了!”
唐明礼呵呵一笑,吩咐手下送上茶水,这才转头道:“不知掌教来定襄作甚?若有用得着唐某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
萧千离含笑点了点头,开口道:“正有一事相求!”
唐明礼原本是一句客套话,不想对方竟然打蛇乘棍上,当下目光一凝,沉声道:“愿闻其详!”
萧千离缓缓道:“曾经镇北军中的‘隐相’宋书剑,唐长老可有印象么?”
“宋兄弟啊……”提到宋书剑,唐明礼脸色顿时一变,轻叹道,“是老夫有愧于他。他……他如今过得可好?”
这一声叹息却是真心诚意,萧千离心中微微一动,口中却笑道:“好教唐长老得知,宋先生已是我纯阳副掌教,位高权重,在本门仅在本座之下,深得一众门人爱戴!”
“那就好!那就好!”唐明礼面露释然之色,笑道,“宋兄弟才智过人,有他辅佐,纯阳宫必然能发扬光大!”
“承长老吉言!”萧千离窥得火候差不多了,当下沉声道,“听闻匈奴蠢蠢欲动,宋先生有心报国,已率五千兵马前往靖远……”
“什么?”唐明礼霍然立起,袍袖带动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却恍若未闻,急不可耐的叫道,“去靖远干什么?找死么?”
萧千离察言观色,轻笑道:“靖远扼守河套西门,西可联动武威金昌,东可支援银州,有何不妥?”
唐明礼脸色数变,缓缓坐了下来,摇头道:“此言差矣,如今军情多有变化,宋先生久不在军中,只怕一旦遇敌,则为孤军,反而不美!”
“原来如此!”萧千离不动声色的说道,“听宋先生曾言,中卫有二千镇北驻军,不如命其辅佐中卫?居中策应?”
“中卫?”唐明礼到底是久经沙场之人,起初的惊骇之后,立刻反应过来,目中精光闪动,缓缓道,“掌教有话直说罢,不必故弄玄虚!”
“唐长老快人快语,本座也不兜圈子了!”萧千离凝视着唐明礼,徐徐道,“本座三弟子李承渊,前些日子擒拿了一名匈奴将军,名为狐鹿提……”
听萧千离提到狐鹿提的名字,唐明礼的反应大出意料之外,他沉默半晌,忽然高声吩咐道:“全部离帐三百步,不得传唤,不得靠近一步,违令者,杀无赦!”
外面众军士齐声应诺,声若惊雷,数百人发声,犹如一人发声般。萧千离的眼睛已经眯缝起来,缓缓点头道:“唐将军治军之严,今日大开眼界!”
他起先称呼唐明礼为“长老”,如今却改口称呼为“将军”,个中深意,唐明礼自然心知肚明。当下嘴角一牵,转头道:“令高徒可否回避?”
云浅依一怔,目光转向萧千离,见师尊微微颔首,当下向二人分别施礼,这才转身出帐。
大帐中已无第三人在场,唐明礼的神色渐渐变得肃穆起来,郑重道:“萧掌教,你我虽未谋面,只是你与唐门的诸多事情,唐某也大多知悉。你挫了唐明信的锐气,天罗一脉韬光养晦,惊羽则再无牵制;又助唐峰打压心生异心之人,唐家堡避免了内乱之祸;又有令徒下聘唐之衣,避免有心人借唐云澈之手再兴波澜。”
这三件事除了第一个理由之外,其余两件事均是萧千离的无心之举。萧千离不由得面露苦笑,刚要说话,却见唐明礼摇了摇手,接着说道:“只是你挟技自横,在唐家堡出尽风头,却也让唐家八门面上无光,如此这般,倒教唐某不知如何自处才是!”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道:“想必如今你也知晓老夫弃子中卫的念头。宋兄弟乃是你的副手,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下一刻便是萧掌教的长剑取老夫首级,是也不是?”
萧千离微微点头,沉声道:“唐长老武功虽高,却也挡不住本座一剑!”
唐明礼脸色不由得一僵,苦笑道:“虽明知武功修为不如掌教,却也听来颇为刺耳……”
萧千离原本存心要言辞试探,不料唐明礼虽然面色不愉,却也坦言自己不是敌手,不由得微觉意外——这等进退有据之人,却为何如此不智,做出这等漏洞百出的谋算来?
“老夫种种谋划,听来无懈可击,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萧千离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匈奴?”
唐明礼颔首道:“正是!左贤王派人试探,老夫与匈奴斗了十几年,岂有不知其真实用意之理?看似放任其孤军深入,实则有大风险!这等马背上出生的游牧民族,有一马一刀在手,哪怕放千人入关,便能酿出大乱子来!更不要说左贤王与老夫合谋,却是要放万骑南下……”
萧千离的眉头紧皱了起来,沉声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执意弃子中卫?”
“就是因为你!”
“因为我?”萧千离不由得大奇,思忖良久,却也不知所云,摇头道,“就算唐长老有心算计我纯阳宫,万骑匈奴,却也渡不过这莽莽昆仑!”
只听唐明礼一字一顿缓缓道:“原本此事乃是极大机密,如今说来却也无妨!匈奴左贤王呼耳都维,少年时曾化名马横中,入洛阳修习上乘武学……”
第五百四十七章 野心
“洛阳?”萧千离低头思忖半晌,忽然心中猛然一惊,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诧异道,“洛阳虽说武林门派甚多,但是最有名望的只有……”
“不错!”唐明礼颔首道,“洛阳第一大派,毫无疑问便是白马寺!”
匈奴左贤王呼耳都维,竟然曾在白马寺拜师学艺?如果这般说来,匈奴此番算计,分明便是为了对付萧千离而来!
释教与道教的争斗由来已久,双方早已是不死不休。原本道门式微,被佛门压制得喘不过气来,但是横空出世的萧千离却改变了这一切。他先是灭了汉传佛教两级之一的大乘佛教,又单人单剑挑翻小乘四大名寺之一的金山寺,早已被天下佛门视为生平大敌。
这还不算,在九九金山之战中,白马寺一反常态的使出毒计,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放出大荒双君之一的百里长青,意图行灭世之举。这一手便是连少林寺也看不过眼。事后道门发狠反扑,不惜邀约五毒教主曲璃助拳,却不料赶至洛阳,寺中早已是人去楼空。
如今听到这个名字,萧千离顿时恍然大悟,白马寺久久不在江湖中露面,便是连道门也找不到其所在,竟然是逃去了匈奴!
想到这里,萧千离目露杀机,森然道:“广济和尚,正愁找不到借口杀他满门,如今他竟然投身匈奴?倒是给本座找了一个极好的借口!”
“萧掌教不可轻视!”唐明礼见萧千离目中煞气腾腾,急忙拦阻道,“匈奴与中原积怨已久,以中原武林之力,却始终奈何不得匈奴,可见其实力不凡。掌教武功虽高,想要击杀此人,还需从长计议!”
萧千离默默点了点头,思索了一会儿,又问道:“即便如此,匈奴人派遣万骑入关,到底是如何打算?”
唐明礼缓缓摇头道:“这个老夫却也不知。只是左贤王派人来言,只要老夫能放开道路,便能助老夫位列大宝……”
萧千离不由得一愣,失笑道:“匈奴人的鬼话,你也能信?”
“信!为什么不信?”唐明礼的回答大出萧千离意料之外,“匈奴人的那点魑魅诡计,莫说是老夫,便是镇北军任意一个随军谋士也能看得出来,更不要说朝中那几位老将军……”说到最后,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丝笑意。
见到他的神色,萧千离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笑道:“唐长老打算将计就计?”
“不!”唐明礼含笑道,“将计就计,说不定还会被匈奴军中那几个老谋深算的人物看破,老夫却是打算将计就计再就计!”
“哦?”萧千离饶有兴趣的问道,“如何再就计?”
“他要从中卫入关,便随他拿去!中卫南下便是靖远,再往南便是定西!倘若将计就计,匈奴必然会步步为营,时时提防,避免镇北军中道而击。老夫却要任凭其南下……”
听完唐明礼的话语,萧千离沉默半晌,又问道:“既然如此,那匈奴究竟能给唐长老什么好处?”
唐明礼迟疑半晌,缓缓道:“他们埋在皇城的暗子,便会引起夺嫡之争!”
夺嫡!
萧千离眉头一挑,不动声色的点头道:“果然是好计策,一旦引发夺嫡之争,朝堂中必然数派互相倾轧,无休止的内耗,最终大伤元气。如若引发更大的动荡,唐将军便有了率兵勤王的借口,一旦镇北主力回到皇城帝都,举手之间便可倾覆朝堂——”
唐明礼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大抵如此,细节萧掌教也无须知晓。只是唐某上有历代先祖,下有天下苍生,虽与唐明信等人志向不同,却也不屑于做那引狼入室之事。”
萧千离沉默良久,立起身来拱手道:“谢过唐长老!”
唐明礼微微一笑,道:“此事机密之极,还望掌教慎言!”
萧千离轻笑道:“这是自然,倘若泄露出去,还不知会引发何等动荡!”
二人言及至此,又寒暄了几句,萧千离提出告辞,唐明礼也不挽留,当下并肩来到门口,萧千离唤来云浅依,二人乘鹰扶摇直上,转眼间消失在云端之中。
唐明礼静静的目送二人离去,这才重新回到座位上,长长舒了一口气,神态也随之放松下来。
只听帐后有人笑道:“好个唐明礼,萧千离这等人物,竟然也被你瞒了过去!”
唐明礼似乎早就知道帐后有人,当下苦笑道:“此人当真厉害无比,倘若不是事先想好了对策说辞,势必难以瞒过此人。”
帘子一掀,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黄色长袍的瘦削老者徐徐转出,顺手摘下布帽,露出一个光头来,赫然便是白马寺住持广济禅师。
只听广济禅师叹道:“玄门出了这等人物,当真是佛门不幸。惜乎明性、行悲两位师兄与贫僧志向不同,不肯与贫僧合谋,否则在金山之战中,便是此人的死期!”
唐明礼瞥了广济禅师一眼,冷笑道:“说什么志向不同?分明是你当和尚当得厌烦了,打算弄个武林盟主玩玩。你瞒得过旁人,又如何瞒得过我唐门?”
广济禅师神色不动,笑道:“我为武林盟主又有什么不好?你唐明礼野心却比贫僧更大,那哄骗萧千离的种种言辞,倒是有大半乃是你的肺腑之言!”
唐明礼坐直身子,盯着广济禅师,一字一顿的说:“是又如何?我辛辛苦苦引匈奴入关,无非是替你剿灭纯阳宫那数千精兵。至于你与左贤王的交情,原本便是一笔交易。借你一万匈奴骑兵,已经是将当年的恩情还得干干净净,倘若大事不成,你也休要怪我!”
“唐长老放心便是!”广济禅师含笑道,“一万骑兵,只要使用得当,天下有几个门派能攫其锋?再说我白马寺精锐未丧,依然还是中原第一流的门派!”
他顿了一顿,试探着问道:“唐长老,这次夺嫡之争,你究竟如何打算?不如说出来让贫僧也替你参详一二?”
“这是老夫之事,与你无关!”唐明礼目中神色渐冷,沉声道,“我助你借道匈奴骑兵入关,你则替我激活匈奴布在朝堂中的暗子,事成之后,还你一个金身正果又如何?”
“金身正果?”广济禅师顿时目中精光大盛,笑道,“如若镇国教派落入我白马手中,他日必然以唐长老马首是瞻!”
第五百四十八章 噩耗!李承渊垂危
静静的听完了萧千离的话语,宋书剑沉默良久,忽然开口问道:“这些话,掌教可信?”
萧千离忽然笑了,他转头看着暮色中绵延数里的营帐,微笑道:“说实话,唐明礼所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
“是啊……”宋书剑意兴阑珊的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当年我在韩统制帐下时,也多次与唐统制打过交道,甚至在五原之战中还有过合作,此人雄才大略,多谋善断,绝非唐明信诸辈所能比拟。”
他顿了一顿,苦笑道:“终于还是野心压过了理智啊……”
宋书剑口中的韩统领,乃是大燕一代名将韩卫东,武艺非凡,熟知兵事。怎奈此人祖上有鲜卑血统,因此长期不受重用,幸得天下都征讨兵马大元帅长孙雄慧眼识英,将他一路提拔至镇北军高层,为四大统制之一。河套之战镇北军惨败,宋书剑黯然退场,韩卫东也因此被撤职。
宋书剑感慨半晌,忽然正色道:“虽说如此,宋某却斗胆请战!”
萧千离神色不动,含笑道:“宋先生打算如何行事?”
“无论唐明礼如何行事,始终有一个大前提不会有错!”宋书剑在最初的震惊之后,渐渐恢复了冷静,声音虽平淡,却洋溢着强烈的自信,“他与匈奴相互利用,匈奴始终还是要将一支万骑放入关内!既然如此,宋某便凭借手中这五千兵马,与匈奴斗上一斗!”
“至于他要挑起夺嫡之争,或是挟镇北军自立,又与我何干?”宋书剑冷冷一笑,“哪怕是他想要问鼎中原,也由得他去!他若事成,当得好便当,倘若当不好,自然有武学大宗师取其项上首级!”
这一番话倒是大出萧千离的意料之外,他笑道:“宋先生如何便想通了?”
宋书剑呵呵一笑,左手从袍袖中徐徐探出,掌心赫然握着一个乾坤盘,轻笑道:“坤卦第六爻上六,乃大凶之兆,主大乱!既然如此,宋某又何须去趟这摊浑水?”
萧千离愕然半晌,忽然指着宋书剑,大笑道:“好个宋书剑,亏我还担心你许久,如今明明胸有成竹,却害我东奔西走,快快赔来!”宋书剑含笑道:“非如此,怎生窥破唐明礼的虚实?”
坤卦上六爻,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为阴盛之极,而逼阳与之交战。昔日司马氏身为人臣,权倾天下,威逼魏主,结果以司马氏篡国,魏主身亡失国而结局。如今宋书剑竭尽全力以梅花易算推演,却得出这般卦象。以宋书剑如今的身份,自然是审时而后动。
见宋书剑终于做出选择,萧千离也放下了心思。在宋书剑肩上重重一拍,笑道:“既然如此,你小心周旋便是,我可要回玉虚峰带徒弟了!”宋书剑笑道:“休要瞒我,分明是离山日久,害陆姑娘担心罢!”二人相视大笑。
宋书剑跳出战局,连夜将五千兵马分为十二路,四下散开,寻机而动。萧千离深知其捕捉战机的本事,当下径直带着云浅依回玉虚峰。
他数次离开玉虚峰征战,唯有这一次却是最为轻松。回山之后,便彻底放下心思,调教门人,修炼吐纳,日子过得悠闲自得。
过得几日,萧千离见程君前来请安,当下顺口指点一番,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小君,前些时日曾吩咐与你,倘若承渊回山,你便前去辅佐宋先生,怎生还留在玉虚峰?”
一句话问得程君愣了半晌,摸着脑袋答道:“三师兄没有回来啊!他不是去了川中么?”
“还在川中?”萧千离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心想大约是与唐子衣玩得兴起,忘了归程之日,当下点头道,“你去罢!”
对于李承渊,萧千离还是较为放心,这样主角模板的人物,从来只有他们欺负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