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太湖上已经有不少大小船只,岸上起了一座高台,供品香烛一应俱全。萧千离看得有趣,顺口问道:“船家,这岸上究竟在干什么?”
那船家呵呵一笑,道:“客官不是本地人,自然不知咱们太湖上的习俗。每到端阳前夜,有寒山寺的高僧大德便会主持祭祀仪式,以驱鬼除魔。”
原来这五月初五,除了是中国传统节日端阳之外,在佛教中,端午节又被称为“续命节”,其真正原因是有恶鬼作祟,需要驱鬼斩魔。
除此之外,古人认为五月为“恶月”,又称之为“五毒月”,在这个月阳气到了极盛的状态,阴气开始产生。民间认为此时是五毒出没之时,要用各种方法以预防五毒之害。一般在屋中贴五毒图,以红纸印画五种毒物,再用五根针刺于五毒之上,这是一种辟邪巫术遗俗。
民间有五毒,佛法中亦有五毒,即:贪、嗔、痴、慢、疑五种心,端午破五毒,也就是破除这五种心,而勤修戒定慧熄灭贪嗔痴。止者定也,观者慧也。乃是禅修的止观法门。
萧千离闻言点了点头,突然心中一动,问道:“寒山寺?此处也有寒山寺?莫非住持名为寒山么?”
那船家眼见已经小船已经距离法坛不远,当下停止划船,直起身子擦了一把汗,笑道:“客人说话好生奇怪,这天下间也仅有这间寒山寺,只不过住持名为连行禅师,寺院坐落姑苏小寒山之上,故名寒山寺!”
萧千离想了一想,忽然哑然失笑,摇头自语道:“原来只是巧合,我明明记得前世那个苏州寒山寺鼎鼎大名,还以为这里的寒山寺与那个寒山寺本源一体,如此看来,倒是可以放心了。”
这中年船家颇为健谈,见萧千离容颜儒雅,当下笑道:“客人远来,想必也对本地寒山寺并不知晓,这寒山寺本为禅宗中的临济宗,传承不知几千年之久,初名‘妙利普明塔院’,寺中高僧众多,在姑苏地界声望极高。”
萧千离笑道:“船家,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莫非你是寺里的记名居士么?”
“不敢不敢!”那船家有些惶恐,连连摇手道,“不要折煞了小人,想小人一生穷苦劳碌,何敢谈居士二字?只不过家慈在世之时,小人常常陪着家慈上山拜佛,因此知晓一些。”
萧千离一笑,正欲说话,只听钟声长响,一个身着赭黄袈裟的老僧缓缓踏上高台。那船家喜道:“客官,这位便是寒山寺住持连行禅师!”
萧千离凝目看去,只见这老僧面色蜡黄,双耳几近垂肩,双目却是炯炯有神,显然是玄功精湛之辈。看他举手投足之间暗合天地轨迹,显然是一位先天金身大能。
见状,萧千离暗暗点了点头,心道:“这临济宗为禅宗南宗五大流派之一,为小乘教义主要传播流派之一,以‘般若为本、以空摄有、空有相融’为主旨,只不知其功法特点如何?”
萧千离正要静下心来,细细观看这驱鬼斩魔大典,忽然只觉太湖上似乎起了风浪,有万顷波涛汹涌澎湃,不禁好奇的转头去看,只见夕阳余晖映照湖面,水波不兴,哪里来的大风大浪?
他心中一动,转身四顾,却见太湖上不知不觉多了数十艘大大小小的船只,有几人站在船头,往那里只是一站,便是如渊停岳峙一般,气势雄浑无比,看身上穿着的服饰,却分明是一件件名贵袈裟。
又见西南方约莫六七十丈以外,从漠漠水云中,赫然出现了一艘巨型白舟!全船灯火通明,梵唱声缭绕不绝于耳,即便隔着如此远,却也清晰可辨。
那船家见到巨舟,当下笑道:“客官休怪,这全扬州的佛门高僧云集于此,咱们这只小船,却要稍稍避开一些,免得冲撞了这些高僧。”
“嗯?”萧千离眉头一皱,指着那只巨舟问道,“这上面的,莫非是什么佛教的大人物么?”
提到这艘巨舟,那船家的脸上突然出现庄重肃穆的神色,合掌向那巨舟拜了三拜,答道:“好教客官得知,这巨舟之上,乃是金山寺的诸位长老法师们亲至了……”
“金山寺!”
萧千离目中寒光一闪,看着那艘巨舟的眼神顿时变得意味十足。
如果说大慈恩寺、大孚灵鹫寺、洛迦寺、普贤寺、伏虎寺这“大乘五寺”还仅仅局限于大乘佛教一脉。这金山寺的名头,可谓更在大乘五寺之上,乃是佛教诵经设斋、礼佛拜忏和追荐亡灵的水陆法会发源地,与白马寺、灵隐寺、少林寺同时位列中原四大名寺,堪称如雷贯耳!
第四百三十四章 太清纯阳
扬州,并非指的是萧千离那个世界中的扬州市,而是足足有六郡之地。寿春、庐江、建业、广陵、吴郡等地均为扬州所辖,领域涵盖了安徽、江苏、江西、浙江、福建多个省份,最是富饶无比。有分教:“满郭是春光,街衢土亦香。竹风轻履舄,花露腻衣裳。”
这一个端阳大典,居然云集了扬州众多名山大寺,萧千离微微皱眉,诧异道:“船家,每年这个时候,太湖上都会如此热闹么?”
“是啊!”那船家呵呵笑道,“去年是灵隐寺的高僧们前来,今年便是轮到金山寺,每年太湖边都是如此热闹,除了寒山寺之外,历年都有扬州各地的名寺高僧引为见证,乃是姑苏的一件盛事!”
萧千离点了点头,眼见那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湖面上散开,除了佛门的船只和几艘达官贵人的大船之外,其余的小船纷纷拨转船头,向远处行去。
萧千离所乘坐的小船正要避让,突然一只快船破浪而来,立在船头的一位精壮僧人呼喝道:“那边的船家,怎么还不退避?倘若冲撞了高僧,你等吃罪不起!”
船家连连告罪,萧千离眉宇间戾气一闪,森然道:“好大的架子!纵然是佛门在这里做法事,又岂有这般霸道?莫非这些六根清净的大和尚,比皇帝老儿还要威风么?”
那船家原本已经提起了船桨,闻言慌忙道:“哎呀,客官小声些,倘若被他们听到,便是得罪了佛祖,可如何是好?”
萧千离轻笑道:“无妨!船家,你不必离去,本座便在此处,瞧瞧哪个佛祖敢怪罪!”
那船家不敢还嘴,只急得满头大汗。那快船上的僧人见小船只在水里打转,并没有动作,当下眉头一皱,高声喝道:“怎么回事?”回头吩咐道,“靠上去瞧瞧!”
萧千离冷哼一声,右手一抖,藏在百宝囊中的儒风道袍与纯钧剑一跃而出,船家只觉眼前一花,揉了揉眼睛再看,却见赫然便是一个长身玉立、容颜俊雅的负剑青年道者御风而立,飘逸如仙。
那船家大惊失色,急忙将船桨扔在船头,扑通一声跪倒,连连磕头,战战兢兢的叫道:“原来是仙人下凡了——仙人在上,小人肉眼凡胎,不识得您老人家的法身,望请恕罪!望请恕罪!”
萧千离也懒得去纠正,却见那快船已经靠了过来,船头的僧人这才看清了萧千离的一身道袍,当下喝道:“佛门在此做法事,你这道人却平白在这里窥视,莫不是要存心惹麻烦的?还不速去!”
萧千离冷笑道:“这太湖莫非是你释教挖的?本座在此游湖,与你等何干?”
那僧人顿时大怒,眼见两船相距不到数丈,当下大喝一声,身子凌空跃起,如同一只大鸟一般,便要纵跃到萧千离的船头。
对这些普通僧众,萧千离连看都懒得多看几眼,也不欲与他一般见识,当下屈指一弹,“嗤”的一声,一道玄阴指力激射而出,顿时将那僧人硬生生从半空截下,“扑通”一声跌落水里,溅起老大一片水花。
那快船的船舱里又奔出一名年轻和尚,见状不由得大惊,急忙撮唇连连唿哨,引得附近几艘船只的注意力都看了过来,立刻便有三只中型船只拨转船头,向这边靠将过来。
萧千离嘴角擒着一丝冷笑,负手立在船头。只见距离最近的一只船上立着六七名武僧,为首一人大喝道:“哪里来的道士?竟敢对本寺无礼?”
萧千离瞥了那僧人一眼,问道:“你是哪个寺庙的和尚?”
那人见萧千离神色淡然,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一时摸不清对方的底细,高声道:“贫僧乃是寒山寺的僧值,今日本寺在此主持驱鬼斩魔大典,更有诸多高僧到场,兀那道士,快快离去!不可冲撞了名寺高僧!”
萧千离心中已经渐渐不耐烦起来,冷冷的回答道:“既然寒山寺在太湖边主持驱鬼斩魔,本座便在旁观礼,有何不可?莫非如今的和尚们都已经声势大到这个地步?连看上一看都会获罪么?”
另有一只船如飞而至,船头上一名僧人喝道:“师兄何必与他多说?瞧他一身道袍,分明是玄门之人。他既然存心找茬,咱们便擒了他,等大典结束后再做理论!”
只听呼喝连连,却是有四五个僧人腾身跃起,同时向萧千离出手抓来,萧千离晒然一笑,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几名僧人却如同断线风筝一般,手舞足蹈,怪叫着跌下水去,扑腾起老大的浪花,模样极是狼狈。
这里起了冲突,湖面上顿时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这边,萧千离也不在意,吩咐道:“船家,你去船舱里坐着便是!”
他挥动衣袖,向舟后水面轻轻一拂!这一拂袖之下,舟尾水花狂卷,所乘小船像只箭头般疾驶而出!
这等惊世骇俗的神奇表现,使船家又惊又喜,以为遇仙,急忙一缩头,躲进了小小的船舱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向外不停张望。
这小船在萧千离的内力催动之下,渐渐靠近了那白色巨舟,见此情形,湖面上众僧哪里不知道已然生变?当下有十余艘大大小小的船只向萧千离靠拢过来。更有甚者,不少僧人都取出了棍棒兵器,只要等一声令下,便要当场发难!
只听那白色巨舟上有人高宣佛号,道:“阿弥陀佛!诸位不可阻拦!请这位道长上舟一叙!”
那十余艘船只原本已经靠近萧千离所乘小船,意图拦阻,闻言都拨转了方向,贴着小船疾行,似乎是在护送一般。
眼见距离巨舟已不过十余丈,萧千离举步踏前一步,却似乎踩在一道无形的台阶上,右足踏稳,左足已经缓缓踏上更高一层的无形台阶,一步步向巨舟上行去,在这太湖之上,展露了一身惊世骇俗的绝顶轻功。
这一手施展出来,注意力一直放在萧千离这边的湖上众僧不由得齐齐悚然而惊。那船家更是从船舱中奔出,跪在船头连连磕头,喜极而泣道:“这真是仙人,真是仙人下凡啦!”
萧千离回头看了那船家一眼,指尖一弹,抛出一锭大银,笑道:“你可自去罢,他们不敢为难你!”
那船家接银在手,更是连连磕头,叫道:“谢仙人赐!小人回去之后,便给仙人立上牌位,每日焚香祷告,供品不敢一日或缺……只不知仙人是何仙位?”
萧千离微笑道:“太清纯阳!”
第四百三十五章 往生法VS化三清
萧千离却不知,他一时心血来潮说出“太清纯阳”四字,那船家回去之后,却果真立下太上老君与纯阳真人的牌位,日日焚香。不仅如此,他逢人便说太湖遇仙之事,言辞凿凿,又有不少在场目睹的百姓佐为旁证,引得不少释教信徒也开始半信半疑,道门信仰渐渐流传开来。
这一小小的无心之举,却在这佛门信仰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的扬州之地,撕开了一道裂口。此是后话,此时萧千离却并不知晓。
此时萧千离施展的乃是上乘轻功《梯云纵》,这一手便是《梯云纵》中最难炼成的“上天梯”,湖面上众僧都是识货之人,见状不由得心中大骇,天下竟然有如此神妙的轻功绝学?
那白色巨舟上之人也被小小的震撼了一下,等萧千离来到船头,立刻有一位身穿赭红袈裟的老僧迎了上来,合十行礼道:“贫僧金山寺知客执事昭明,见过道长!不知来者是哪一位仙士?”
与少林诸院首座的分工不同,金山寺有四大班首、八大执事,分为首座、西堂、后堂、堂主四班;又有监院、知客、僧值、维那、典座等八位执事。每一位都由武功精湛、声誉极高的老僧担纲。这位昭明禅师,便是知客执事,掌管全寺僧俗接待事宜,算得上是金山寺的第一流的人物。
“纯阳,萧千离!”
淡淡的五个字,却引得众僧一阵大哗。
这一年多来,纯阳萧千离的名头实在是太响亮了。尤其在道佛两教中,真可谓是名动四方。
在此之前,谁会在意这地处西北边陲的一个小小道家门派?便是以玄观道君这等思维周全的人物,也不过是派了几名晚辈门人,前往西北邀请纯阳宫参加道门大典。
谁知自重阳大典之后,纯阳宫一飞冲天,做下无数大事来,火烧慈恩、逐灭大乘,遍布中原的偌大一个大乘教派,竟然被其以一己之力彻底清扫出局。萧千离的大名,更是在佛门中声名鹊起。
想不到面前这位青年道者,便是传说中炼神还虚之境的凶人,昭明禅师也不由得微微失神,当下行了一礼,道:“不知萧掌教来此,有何贵干?”
见那老僧举止有礼,萧千离也不便一时翻脸,当下微微欠身还了一礼,轻笑道:“本座游历至此,见太湖上有盛事,故而来此观礼。”
昭明禅师神情顿和,当下颔首道:“原来如此!既然萧掌教有此雅兴,我等岂会坏人兴致?请!”
萧千离凛然无惧,跟着昭明禅师大踏步入舱,只见船舱装饰得极为精美,灯火通明,有七位老僧靠窗端坐,见到萧千离入舱,一个个神态各异,看着萧千离的眼神或是疑惑、或是凝重、或是好奇,更有一位红面老僧,恶狠狠的盯着萧千离,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
萧千离只装作没看见,径直大马金刀的走到客座主位坐下,环顾四周,朗声道:“本座不请自来,莫非诸位打算要化怒目金刚,以身屠魔么?”
主座上一位枯瘦老僧,眼睛半阖半睁,此时听到萧千离说话,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甫一出声,便有金石铿锵之音。只听他缓缓道:“道也罢!佛也罢!今日并非是佛道论战之时,亦非论道之地,萧掌教既然只是来观礼,诸位师弟切勿失了礼数!”
萧千离大笑道:“好和尚,听你这一说,本座便是存心要寻衅,反而让汝等小窥了我玄门!也罢!今日不论战、不论道,只权作观礼便是!”
那枯瘦老僧微笑道:“本该如此!萧掌教乃是一派之主,佛门虽大,却也不可不尊。来人,看茶!”
那红脸老僧忽然立起身来,沉声道:“寻常僧众,岂有资格为萧掌教奉茶?贫僧昭觉,乃金山寮元执事,便亲自为掌教斟茶!”
枯瘦老僧眉头一皱,低喝道:“昭觉,不可无礼!”
不等他话说完,萧千离已经出言道:“无妨!”
昭觉禅师哼了一声,伸手一引,桌上茶盘突然飞起,落在他的手中,右手执壶,左手端杯,满满倒了一杯清茶,这才放下茶壶,躬身行了一礼,道:“掌教请茶!”
见到他的模样,萧千离含笑不语,心道:这般老把戏,居然也敢拿出来献丑?
只见昭觉禅师双掌平端,掌心的那杯清茶轻飘飘的飞了起来,似乎有人托着一般,慢悠悠的飞到萧千离身前,展露了一手惊人的掌控力。
“只是如此?”
萧千离眉头一皱,伸手端过茶杯,刚一入指,立刻觉得一道生死意境直直透入。
生、老、病、死是为生命之苦;成、住、坏、空是为永恒之劫。
只是一刹那,萧千离仿佛感觉天地顷刻间衰竭崩溃,仿佛整方世界都在一起衰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