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千离呵呵笑道:“原来如此,大和尚是借了本座之手,刻意纵走木空,倒也是起得好心思。”
“惭愧——”明法禅师苦笑着摇摇头,“贫僧一生行事,但求无愧于心。只是在木空此事上,实在是无可奈何。天可怜见,想不到木空竟然能请动萧施主,贫僧也只不过是行顺水推舟之举。”
萧千离轻笑道:“大和尚,你徒弟倒是解围而出,却把我纯阳宫放在风头浪尖,架在火堆上烤炙,个中损失,又有谁弥补?”
明法禅师微笑道:“萧施主所作所为,莫非便不是风头浪尖么?”
萧千离脸色沉静,并不回答。明法禅师顿了一顿,又道:“先不说萧施主出道以来未尝一败,便是前几日的火烧大慈恩寺,已经站在天下佛门敌对之位。贫僧此举,对纯阳宫无损无害,反而有益!”
“反而有益?”萧千离指着明法禅师,哈哈大笑道,“今日算是领教少林大和尚的口绽莲花!三剑败明法,少林寺必然视本座为毕生大敌,今后本座行走江湖,少不得要多长几个心眼,防着佛门的诸多算计,何益之有?”
“施主此言差矣!”明法禅师呵呵轻笑道,“纵然贫僧全力应对,最多不过多应付几招,与三剑又有何区别?只是如此一来,本寺在算计萧施主之时,必然慎重再三,原先的十分麻烦,却转眼变成了五分,岂不妙哉?”
萧千离愕然之下,随即大笑,点头道:“想不到明明是坏事,在你这大和尚口中,却反而变成了好事。也罢!和尚,你解了本座之惑,我也不来为难你,就此告辞!”
“萧施主且慢,贫僧尚有一事相托!”
眼见萧千离起身,明法禅师急忙伸手阻住,左手从僧袍里摸出一本书册来。
“此物请萧施主代为转交小徒……”
小屋并未点灯,黑漆一片,却并不影响二人的目力。萧千离有些疑惑的低头看去,却见那书册上分明写着“千手如来掌”五个小字。
“让本座跑腿?”萧千离轻笑道,“大和尚,这人情本座却是要了!倘若有朝一日纯阳宫与少林派敌对,攻打少室山的先锋,说不定便是你的小徒弟木空!”
“那也是木空的缘法,与贫僧无关。”明法禅师呵呵笑道,“小徒借般若掌锤炼金身,幸得有所小成。原本贫僧便打算抽空传他此掌法,如今却是没有机会,正好借了萧施主之手传艺。”
见到萧千离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明法禅师轻笑道:“此物也算是贫僧与萧施主结的一份善缘,施主尽管借助如来掌参悟少林武学,他日两派敌对,知根知底,岂不是一大助力?”
“少假正经!”萧千离指着明法禅师的鼻子大笑道,“你当本座自重身份,不去看你的少林绝技么?白日你施展如来菩提妙法,本座便已经看得通通透透,区区千手如来掌,本座焉会瞧在眼里。”
明法禅师只是微笑不语,萧千离略一沉吟,将书册收进怀里,长吟道:“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他顿了一顿,轻笑道:“道有所别,各行其道天数无凭。去休!去休!”身子一晃,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法禅师一直在温颜微笑,听到萧千离吟诵,微笑渐渐消失,等萧千离说到“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之时,面容却已经尽数变成了苦笑。
“好个纯阳掌教,我欲以虚实言辞相激,引他精研千手如来掌,以默化佛理,消弥煞气。谁知道此人竟然看破了贫僧的算计,反而以玄门至道引我佛心不稳,当真厉害!善哉,善哉,回寺之后,当吟诵《金刚》千遍,以固心境。”
想到萧千离临行前所说的“道有所别,各行其道天数无凭。”明法禅师不禁会心一笑,心中却又有无边愁绪涌上心头。
“想不到玄门之中,又出了这样一位惊才艳绝的人才,即使与昔日玄观道君相比也不逞多让,我佛门大行于世,便如此艰难么?”
不提明法禅师在房中苦苦思索,萧千离离开小庙,跃身而起,早有一只巨大的黑影将他托起,展开双翼,扶摇直上。
萧千离摸了摸怀中的书册,轻笑着自语道:“好个明法大和尚,不愧占了一个‘法’字。少林七十二绝技虽然博大精深,但是却埋藏有一个极大的陷阱——少林绝技每一门均以佛学为基,更何况是千手如来掌这一等一的功夫?修炼越久,便对佛理精研越深,长此以往,我纯阳宫岂不是变成了你少林寺的下院?”
想到自己借着太清大道阴了明法禅师一把,萧千离心情愈加畅快,低喝一声,座下苍鹰发出一声长鸣,转瞬之间已经消失在云端之中。
第三百二十五章 又起波澜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赶了数百里路,回到唐家堡的云浅依已经疲倦不堪,她合衣躺在绣床上,却始终睡不着,只是辗转反侧,心乱如麻。
“不行,我还是要去看看才行!”
心念一转,云浅依一跃而起,悄悄取了倚在床头的神机弩,又摸索着在枕下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插在靴筒中,悄无声息的走出了小屋。
夜色笼罩下的唐家堡,绵延十余里,占地不下数千亩,有护堡深河环绕,角楼林立,戒备森严。如同一个巍峨的巨大怪兽,静静的伏在那里,让人不禁望而生畏。
云浅依从小被送至唐家堡长大,一草一木均是熟悉之极,自然不会有所惊惧,她站在门口思索片刻,反手带上了房门。
“虽然被那纯阳掌教所阻,想必姐姐定然无恙。只是姐姐究竟是否心甘情愿?那叛寺的和尚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倘若不弄个清楚,我岂能放心得下?”
云浅依思忖良久,打定了主意,伸手将神机弩挂在背后,身子一晃,已经潜入了黑暗之中。
她一路上避过诸多明暗哨,一口气奔出数里,径直来到一处院墙下,左右看了几眼,正要跃身而上,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叫道:“依依,你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那声音听来清脆甜美,云浅依不由得心中一惊,只是被叫破行迹,也是无可奈何,转过身子,低低叫道:“子衣姐姐……”
一个蓝衣劲装少女带着四名巡夜护卫走了过来,带着银制面具,黑夜中看不清面容,只见她身段曲线玲珑,双腿修长,长发披肩,左腕上扣着一把短小精致的连装手弩,背上收拢着一对巨大的机关翼。
她挥手示意巡夜护卫退下,自己轻盈的走了过来。
她伸手搂住云浅依的窄窄香肩,笑嘻嘻的说:“依依,你这鬼丫头半夜三更想要溜出唐家堡么?来告诉姐姐,是不是打算去私会情郎?姐姐说不定会网开一面哦……”
“才没有!”云浅依顿时俏脸生霞,嗔道,“子衣姐姐就会取笑人家。”
“不取笑不取笑。”那蓝衣少女轻笑道,“依依一向乖巧,如今却也学会唐门夜遁千里的本事……哼,还不快些告诉姐姐?”
云浅依也是无法,只得扭扭捏捏的叙述前情,偷眼去看那蓝衣少女的面容,只是她的玉容大半笼罩在面罩之下,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端详。
听完了云浅依的解释,蓝衣少女默不作声,只是目中闪烁着令人费解的光芒,突然右臂轻轻收紧,将云浅依一把揽在胸口,轻笑道:“原来还有这般好玩的事,依依居然早不肯告诉姐姐,是不是该打?”
“可是……”云浅依垂头丧气的辩解道,“我怕师父他们不答应嘛!”
“怕什么?六叔那里,自有我唐子衣顶着!”蓝衣少女身量足足比云浅依高出一个头,伸手揉着云浅依的如瀑秀发,低笑道,“江湖险恶,你又极少外出闯荡,不如……”
“不如什么?”云浅依挣扎着从唐子衣的怀里逃出来,红着俏脸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服,低声问道。
唐子衣一双美眸闪烁着兴奋的神采,轻笑道:“不如姐姐陪你一块儿去?”
“啊——”云浅依不由得一呆。唐子衣却急不可耐的催促道:“走吧,姐姐去给你拿一套机关翼!”
此时的萧千离,自然不知一位南斗星主已经在内应的帮助下,离开唐家堡,径直往西平而来。
久不来西平郡,如今的西都城比之前更见繁华,萧千离在城里游览一番,径直向天香坊走来。
西都天香坊是天香阁驻西平郡的分站,对于萧千离来说颇有些特殊的意义——先是虎口夺食,抢先一步招揽到先天宗师宋书剑,又借助天香阁好手笙紫陌之手,灭了云霄阁的一处重要据点,还收了一位天资卓越的羽千柔为徒,堪称收获不菲。
“大爷来啦!里面请!翠翠!红红!香香!快点出来啊——”依然还是那个一脸皱纹,满头珠翠的老鸨,见到萧千离昂首迈步直入,当下挥舞着手绢,顿时叫了一堆莺莺燕燕出来。
萧千离不去理会那群庸脂俗粉的拉拉扯扯,问道:“紫陌姑娘可在?”
“紫陌?”那老鸨反而一愣,笑道,“原来是紫陌姑娘的常客啊,恕妾身眼拙了,不过紫陌姑娘已经离开很久啦,如今是烟柔姑娘掌管。”
萧千离点了点头,吩咐道:“请烟柔姑娘一叙!”
“这可不行啊,烟柔姑娘……”老鸨面露为难之色,还没等她说完,一锭沉甸甸的大银已经拍在她的手心,顿时笑逐颜开,转头叫道,“没长眼的东西,还不快请这位大爷去楼上秀阁?”
立刻便有一个伴当满脸堆笑的跑了过来,点头哈腰的邀请萧千离上楼,萧千离也不推辞,径直上了三楼北厢。
那伴当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压低嗓子叫道:“烟柔姑娘在吗?有位客人要见您……”
门里传来一个冷峭的声音,道:“我不是说了么?今日身体有恙,一概不见客人!”
见那伴当一脸为难之色,萧千离微微一笑,长声道:“本座专程拜访,天香阁却拒之门外,岂是做主人的道理!”
小门吱呀一声徐徐打开,一个身穿素白纱衫的女郎端坐在珠帘里,脸朝着窗外,身形苗条,长发披向背心,用一根银色丝带轻轻挽住,似有烟霞轻笼,美不胜收。
萧千离迈步踏入房中,随手一挥,小门无风自动,“砰”的一声关上。只听那女子淡淡的说:“纯阳掌教来访,天香坊蓬荜生辉。”
萧千离在桌边坐下,那女子立起身来,拨开珠帘,只见她容颜艳丽秀雅,肌肤雪白,唇色淡紫如水,莫可逼视,神色间却是冰冷淡漠,冷如冰雪。
她莲步轻移,款款上前,替萧千离倒了一杯清茶,道:“萧掌教此来,莫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萧千离略一沉吟,点头道:“倒是有一桩事想要请教。”
“愿闻其详!”
“西平郡前些日子来了一位密宗高手,身边跟着一位妙善天女,乃是天香阁出身,姑娘可知端详?”
那女子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无波,答道:“陌姐姐乃是总阁护法,为本阁立下大功,功过相抵,故而免了她离阁之罪。至于那位密宗高手,如今在西都城郊开宗立派,名为护世教,广开门庭,招收信徒。”
她忽然神情一动,秀眉攒起,冷冷的说:“陌姐姐虽然已经离开天香阁,尊驾倘若要为难于她,请恕烟柔得罪——”
第三百二十六章 护世教派
面对那女子的冷漠,萧千离也失去了打探情报的兴趣,淡淡的答道:“本座倘若要为难陌诗音,你纵然武功再高十倍又如何?告辞!”
他说走就走,立起身来,便要出门。
“站住!”
眼见萧千离的手已经搭在小门上,那女子忽然背后叫住了他。
萧千离停住了脚步,却并不转身,漠然问道:“姑娘还有何事?”
那女子沉默良久,忽然低声道:“天香阁的姐姐们大多身世凄苦,万望掌教垂怜……”
萧千离微微一怔,迟疑片刻,缓缓转过头来。
“本座与笙紫陌乃是神交好友,至于诗音其人,本座也素来敬重有加,姑娘大可不必见疑!”
说完这句话,萧千离便再不理会,径直转身出门。
那女子目送萧千离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间,欲言又止,只是幽幽轻叹一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虽然没能与西平天香拉上关系,但是萧千离的目的已经达到,寻了个路人打探几句,便径直向南郊行来。
南郊之外,从官道前行,转过一片密林,眼前霍然开朗,距离官道数十丈之外,有一片巨大的广场。广场之后,几座雄伟巍峨的宫殿傲然矗立。
最前的一间大殿金碧辉煌,四角飞檐斜挑,白金琉璃瓦璀璨生辉。周围环绕着大气肃穆的白玉雕栏,上下九层阶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
大殿正门大开,两侧书写着两句偈语:“混沌初分出世,两仪太极任求。如今了却生理,不向三乘妙游。”当中又有一块牌匾,上书“护世”二字,文字古拙,却别有一番苍凉意境。
萧千离看得分明,不由得失笑道:“好一个孔雀大明王,这‘护世’二字,分明是意指护世金刚,那两句偈语,莫不正是孔雀干谒诗?”
见往来信徒如梭,个个满怀期望,神态虔诚,萧千离看得暗暗点头,仅仅才不过二月有余,便闯下偌大一片基业,集聚众多信徒人心,不愧乃是密宗四大长老之一,果然有其独到之处。
萧千离略一定神,迈步便向大殿走去,一位容颜清癯的黄衣老者迎了上来,行了一礼,笑道:“贵客上门,有失远迎。尊驾是来进香,还是游览?小老儿尽可代为引领。”
萧千离打量了那老者几眼,见他脚步虚浮,并不似有武功在身,却是出言不俗,显然是胸中有几点墨水,行的礼节却与儒道并不相同,反而有几分佛教的神韵。当下轻笑道:“来寻一位故人。”
那老者微笑道:“小老儿近日暂居庭院中,往来诸位,大多也是相熟之人。敢问尊驾,寻的是哪一位故人?”
“迦罗娑咤!”
此言一出,老者顿时一愣,思忖半晌,摇头道:“恕小老儿记性不好,这护世教派之中,却并无此人……”
萧千离微笑道:“无妨!”
他转头见到殿中有一人正背对大门,侍立在孔雀大明王法相之下,从背影上看,其身型样貌极为熟悉,当下朝那人一指,笑道:“找他也是一样的!”
“啊,护世左使?”那黄衣老者目露古怪神色,上下打量了萧千离几眼,点头道,“既然如此,尊驾便自行进殿罢!”
萧千离昂然进殿,不顾众香客信徒的诧异眼神,朗声笑道:“昔日阴阳宫中天市堂堂主,如今却变成了护世教的护世左使,当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哪个相好的在揭本大爷的短啊——”那青年转过身来,目露狰狞之色,一眼见到萧千离,不由得一愣,顿时气焰尽消,搔了搔脑袋,嘿嘿笑道,“师父师娘发了疯,平白非要将事先商量好的阴阳宫改名护世教,害得本大爷……我只能当个小小的使者,实在是憋屈得很……”
萧千离呵呵轻笑,伸手在那青年额前轻轻一敲,笑道:“本座倒是觉得护世教更妥当一些,你那所谓的阴阳宫,一无教义,二无缘法,实在是无聊得紧!”
这桀骜不驯的青年,正是孔雀大明王迦罗娑咤从密宗带来的嫡传弟子,不知藏文名字,只知其汉家名字为任驰骋。
他雄心勃勃,本想跟着师父东渡,在江湖中闯下一番名头,却不料刚刚入川就遭受当头一棒——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