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冷冽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那只握在车帘边沿的手也顿住了。
“谁?”
薛良回过头,却突然脸色一变,只得是不甘不愿地松开了手,躬身笑道:“原来是安国公……”
他端着笑意,眼睛却是望向了一旁珉唇不语的白君佑。
自己一个六品小官哪里能同安国公抗衡,这颜面要挽回也只能靠三殿下的名头了。
白君佑略过了薛良的视线,却是极温和地笑了起来,“原来是顾兄,顾兄今日怎么会来云岩寺?莫不是来祈福的?”
顾璟脸色倒是微变,只是声音冷了几分,“顾某如何能有这么大的脸面,哪里当得起殿下这句顾兄。”
白君佑微眯了眸子,这毫无掩饰的划清界限让他温和的脸上也多了丝恼意。
可若是能争取到顾璟手中的势力,夺嫡之争中胜算就极大了!
况且,他心中看重安子衿,这对自己是有极大的益处的,只要自己握得了安子衿的真心,就不怕得不到顾璟的势力!
为了自己的前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怒意,笑道:“安国公既然都亲自护送了,本皇子自然是给这个方便的,放行!”
薛良心里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让开了一步。
温庭之握着长剑的手这才松开了……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车帘被风吹开了一道缝隙,安子衿侧着身子挡住了后头的两人,而目光却坠进了外头那人的眸中……
如墨的眸子似是浓的化不开的墨迹,深不见底……
前世自己心系他人,从不肯正视他一眼,也不曾见过,他眉梢的一道极浅的伤痕。
已是极浅极浅了,可自己就是瞧得真切。
顾璟微微颔首后利落地翻身上马,勒紧了缰绳便走在了前头。
走过白君佑的身边时,他丢下一句话。
“今日顾某来见家母罢了,谈不上祈福。”
白君佑心间一震。
顾璟的母亲顾文氏,是前朝惠安郡主……
而今日,是前朝灭国之日。
那车帘飞起的一角,自然也让他瞥见了里头佳人的侧脸,面颊虽略显苍白,可微尖的下巴同无暇如玉的面容让他忍不住心神一动。
到底是安子衿,仅仅是一抹侧脸,都美得触目惊心……
到底是唯山河与佳人不可辜负也……
他笑了笑,随后便收起了心思,脸色一凝道:“继续给本皇子搜!”
既然是前朝的祭日,那便更加应该在今日扳倒自己这个好大哥了……
马车一路疾驰,一个时辰不到便到了洛阳城外。
“停车!”一声嘶鸣后,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
林风跳下了马车,隔着车帘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安子衿咬了咬唇,掀开车帘便自行下了马车,她对林风微微颔首,随后对着不远处的顾璟便是遥遥一拜,“子衿多谢……顾……安国公相救。”
她被自己的失言惊住了。
前世自己总是毫无敬意地喊他名讳,没想到还能有如今这般温和的时候,倒是恍然若梦一般……
顾璟见她竟是下了马车,忙翻身下马,一身利落的骑装让他显得更是身姿挺拔。
大步走到安子衿身前,他低下头轻笑了一声,“我从没想到,你会救他。”
安子衿眉头一蹙,慌乱间抬起了眸子,却又装进了那抹浓墨之中,“我……”
顾璟比自己高了许多,自己仰起脖子才能同他对视。
极低的声音落在她耳畔,“他调开我,是想一死了之,你救了他,这人情我记着了。”
安子衿咬着唇,喉咙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又似乎被什么话堵住了,竟让她愣在了原地。
片刻后,她叹了口气,“进了城,我不知该如何……带他回府?”
顾璟竟是笑意更深了。
以为这丫头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连这种事都敢做,那赶车之人丢尸首的时候自己可是亲眼瞧见了一具尸首的眉心处插着一根发簪……
这般的女人……
他挑眉,“你可是怕了?”
这声音中带着十足的笑意,倒像是调侃一般。
安子衿也像是恼了,转身道:“你若是不管他了,我就随便找个地方丢了去。”
顾璟拦住了她,似是对她有些无奈,“申时,长易阁。”
安子衿背对着他,没有应声,直接上了马车,“回府!”
望着遥遥而去的马车,顾璟目光愈加深邃。
“孤影。”
很快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他面前。
“找个影子,跟着她。”
孤影难得的开了口,“主子,她会是谁的人?”
顾璟视线仍是落在了不远处悠悠通过城门的马车上,“不用监视,护她周全罢了。”
说着他打马往城北而去……
清桐院的偏院,白君恒悠悠醒转,却是见到了温庭之的一双红眼。
他片刻后也明白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坐起身后,他望着一旁捧着杯热茶时不时抿一口的安子衿。
她此刻还有这般的兴致?品茶?
可她那种悠然的闲适全无破绽,却透着股让人不敢轻视的凉意……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
他皱眉,沉声道:“你便不怕?我如今可是朝廷钦犯了……你拿什么和朝廷抗衡?!”
安子衿用茶碗盖悠悠撇着茶叶沫子,“我奉劝你一句,如今你已不是什么太子殿下,要懂得人在屋檐下的道理。”
白君恒垂眸,“你们安府不怕引火烧身?我担不起这样的罪孽。”
温庭之盯着他,“你走吧,去边关、去南疆,去哪里都好过白白死在这里!”
白君恒起身,捏着他的双肩,“庭之,我若是不死,最危险的便是你!还有你们温家……”
全洛阳,何人不知太子殿下同温家的温庭之关系亲厚。
安子衿重重放下了手中的青瓷杯盏,上头的黄底绿彩凤鹤鲜活如真。
“太子已经死了。”
温庭之身子一颤,这个“死”字让他一窒,“你说什么?!”
安子衿起身,拂了拂衣袖上细微的灰尘,“用不着多问,安国公想必是已经思虑周全了,你们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一会儿我会派人去长易阁请温大夫,顺道将你送去长易阁,后头你便看天意如何吧……”
她转身望向了温庭之,“温大夫,你是必须要留下的,不然他走不了多远,就当是留在安府教我医术吧,安府还护得住你。”
温庭之不得不点头,自己只能留在洛阳,不然就疑点重重了……
白君恒珉唇不语,走到了窗前。
安子衿悠悠开口,“你要死,我便送你个万全的死法,只是如今你还要无谓地牺牲自己?我是容不得你的血污了我这地方的,若是你不想走,我还能在打晕你一次。”
半晌的沉寂后,白君恒垂眸回过了身,“太子已经死于云岩山了,我不过是一介白身,当不起洛阳这地界。”
温庭之松了一口气,语气中说不清的意味,“今日……我送你走。”
“好。”
白君恒临走之前亲手将那把长剑交给了安子衿,“这剑名流光,陪我至今,这是前朝皇室圣物,可……除去这无用的虚名,他是把好剑。”
安子衿双手接过了这把剑,苦笑,“我不过是个闺阁女子。”
“你……没有半点闺阁女子该有的样子,这把剑却也像你,外表虽华贵可内里锋利无比,带着他去见梨香苑的落红姑娘,切记。”
他淡淡一笑,“自此世间再无白君恒,只有温铭。”
白君恒转身前重重吸了口气,似是要记住着洛阳的气息,转瞬却是呼了个干净。
“温先生慢走。”
安子衿握着流光剑,站在了回廊下,眼前月白色的背影却顿住了。
“想必你配得上他……”
说完再无牵挂地疾步而去了……
第22章 这小贱人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温庭之从外头回了安府,又细细为安子衿把了回脉。
“温大夫,我这身子总是时好时不好的,倒不如您在这里住些时候,我去回了父亲。”
安子衿瞥了眼在一旁伺候的彩书,她正耳鼻观心地站在插屏旁。
这丫鬟是除了茯苓以外唯一碰过那堆耳坠的人,想必是杨氏的人。
想到那耳坠,她心头一乱。
顾璟的眸子似乎还在自己眼前,似笑非笑,但却让自己不敢再直视……
这到底也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吧?
自己要再面对这人,竟是觉得心头一窒,说不出的苦涩。
温庭之点了点头,收起了一旁的药箱,“温某去开药方。”
安子衿瞥了眼彩书,“去一旁的耳房备好笔墨纸砚。”
彩书刚走,外头便传来了声响。
“小姐!杨姨娘和三小姐回来了!老爷看起来面色不好……”
木槿掀了门帘,忙进了内室,接着道:“老爷好像是知晓了今日在云岩寺的事。”
茯苓掩口低呼,“小姐!老爷会不会迁怒到你身上?!”
安子衿起了身,理了理衣衫,“温大夫,您写了方子交给下人后就先去前院吧。”
说着她望向了木槿,“让季嬷嬷去前院吩咐一声,百草园就暂且收拾了给温大夫住下吧,去告知长姐一声,父亲那里再去回一声。”
温庭之仍是有些怔怔的,安子衿望了他一眼,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往事最好如烟,对他也好。”
片刻后温庭之仿佛回过了神,转身却只见到那淡雅出尘的身影远远而去了。
他临走之前同自己说过,安子衿这女人绝不简单,但却可信。
叹了口气,他迈出了门。
此刻太师府的前厅气氛凝重,安同甫背手站在太师椅前,面露怒气,“今日云岩寺的一出好戏当真是让全洛阳的高门贵户都赏识了我安家的门风!”
“爹!不是我的错!是那疯子认错了人!他要找的不是女儿!不是我!是……”
“安子衿”这三个字还未出口,安子佩的手掌已经挥了上去,她冷冷对安香岚道:“三妹!父亲从你自小便格外宠着你,而今你倒好,在外头这般丢了安家的颜面!”
安香岚捂着脸颊,眼神怨毒地望着地砖。
是!自己抗衡不过这嫡长女,可自己要忍,要熬出头!
要让安子佩、安子衿这些个看不起自己的人统统被自己踩在脚下!
她敛起了恨意,眸中蓄着泪水,泫泫欲泣,“父亲,不是这样的,您知晓的,女儿从来都是守礼的!”
安同甫回过头,盯着地上跪着的三女儿。
这件事的确疑点重重,但必定是何人所设的局,自己在官场沉浮了这么多年,最痛恨的便是家中还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玩手段。
的确,自己这三女儿是没有这个心机和能耐的……
那就是……杨氏或是子衿?
子衿如今倒像是变了个性子,让自己都猜不透了……
他微微眯起了眸子。
而此时的杨氏却是堵在了竹林畔的小路上,她脸色极差,却将腰杆挺得笔直,似乎那华贵的外表还不曾被剥落。
“茯苓,去一旁候着,想必姨娘是来同我有话说的。”
安子衿望见了前头的人,浅笑盈盈,仿佛在说天气一般。
杨氏忍住了心头几乎要迸发出来的怒火,她笑着上前一步,“二小姐身子好了?方才听闻二小姐您身子不好,婢妾和三小姐很是心急。”
安子衿微微颔首,“方才大夫已经来瞧过了,说是我这身子福薄,想必是多灾多难的,倒是子衿要多谢姨娘想到的祈福一事,此刻想必是菩萨灵验了,子衿觉得好多了……”
杨氏狠狠地掐住了自己的手心,“二小姐,今日寺中出的事,实在是恶人作祟,谁知道差点儿就毁了您和三小姐的名声,婢妾心中着实担忧。”
安子衿仍是笑着,“怎会?心中无鬼又怕什么恶人作祟?子衿在菩萨面前可是祈过福的。”
见她仍是在绕开话题,杨氏再也绷不住了,笑意一下子垮了,“二小姐,您也不曾出事,就帮一帮三小姐吧,婢妾在这里求您了!”
安子衿并未扶她,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姨娘,这安府上上下下,并非人人都是明白人,也并非人人都是糊涂人。”
说着她就要转身。
杨氏一把拉住了她,“二小姐!您想要什么?!”
安子衿嘴角一勾,“子衿哪有什么想要的,只不过最近长姐婚事接近,这嫁妆一事着实忧心,子衿记得,姨娘手中还握着不少的产业。”
杨氏白了脸,这些个产业是安季氏死后老爷交给自己保管的,如今安子衿这小贱人倒是要夺了!
“你!”
安子衿笑了笑,仿佛说着不关紧要的话一般,“父亲那里也叫子衿去了呢,姨娘可要同去?想必这事儿已经传开了……”
杨氏恨得牙根痒痒,“这件事也牵扯到了二小姐您!”
安子衿浅笑,“哦?可我又在乎什么?名声吗?”
杨氏望着这个样子的安子衿,吓得后退了一步。
就仿佛是以往在自己手心里头蹦跶不出去的蚂蚱一下子成了锋利不可挡的利刃!
那眼神带着笑意,却冰冷的厉害……
安子衿似是不再等她做出决断,抬脚便要往前厅而去。
“等等!”
杨氏自然懂得取舍,岚儿日后是要高嫁的!
怎么能沾染下污点?!
“产业我可以还给你……只是……岚儿不能有闪失!”
两个时辰后安子衿和安香岚一前一后出了前厅,外头的杨氏出了一身的汗,一把扶住了跪得走不动路的安香岚。
安子衿却在这时候回身一笑,“姨娘,三妹出了这样的事,虽然没有伤及名誉,可到底是差点儿出了事,你手下的人也太不得力了些。”
她似笑非笑地望了眼她身旁一头冷汗的红绫,“姨娘是明白的。”
说着她走向了不远处的安子佩,“长姐,无事了,我们回去。”
安子佩握住了她的手,一言不发地疾步回了清桐院。
“你怎的放过她们了?”
安子佩不解,“她们想害得人是你!若不是你侥幸躲过了,今日跪在那里的就是你!”
安子衿却是清浅一笑,“长姐还记得你我的赌约?”
安子佩瞪了她一眼,“那嫁妆我便当真如此看重?”
“不管如何,是母亲留给你的,怎么能落到杨氏的手里,还被她所用拿来离间你我,那便更是伤了母亲这番心意……”
安子衿这话一落,安子佩也沉默了下来,片刻后她叹了口气,“你护下安香岚就是为了这笔嫁妆?”
“我知道长姐不甘心,但这件事父亲并非心中毫无决断,他不会容忍自己有个闺誉有损的女儿,哪怕是庶女,而我到底是使了手段,父亲也不希望我太过狠辣,这样对谁都好,有何不可?”
安子衿的声音清浅,仿佛历经沧桑后的平淡,让安子佩都怔在了原地。
她握住了安子衿的手,“子衿,那个赌,我输了……”
“长姐,你我、还有子扬是这世上最不该生疏了的人……”
安子佩忍住了泪意,“总以为自己看得透彻,实则我不如你。”
安子衿笑了笑,“长姐没多久便要出嫁了,怎的也开始哭了?眼泪都要留着,听闻哭嫁的时候要哭得厉害些。”
安子佩这才破涕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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