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篆低下头去,半晌抬起头来吩咐道,“我想让这孩子进鬼旗营,你去办一下。”
“可是老师,我曾经问过老三,梁园亭的儿子本名叫做梁璨,并不是梁绯心。梁绯心只是他两年前收的义子。这个孩子来路不明,恐怕”龙渊猛然抬头,语气急切地说。
“我也有所耳闻。不过老三去苍州上任的时候,远在沙漠之中,自然从来未曾进入过梁府。后来老三为梁园亭办事的时候,才第一次进入梁府,可是那个时候梁园亭已经将这个名为绯心的孩子收为了义子,所以老三并不能确定军机院的这个孩子到底是梁璨还是梁绯心。只是听说这两个人长得完全相像,只有从行事气质上才能区分出来。”停顿了一下,云篆继续说了下去,“但是梁璨在梁府之中十年都从来没有出过梁府,更没人知道梁璨到底是什么样的脾气秉性。两年前的劫持事件之后,梁园亭借增加府中守卫的名义,大肆招揽了一批民间的亡命之徒,甚至还有军中的好手时常出现在梁府,保护梁璨左右,如此一来更加无从得知真相。只知道梁园亭的两个儿子,一个在军机院中,另外一个被派到了西北边境,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巡边千总。”
云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所以到了今日,我们竟然无从得知这个在军机院之中的小子到底是梁园亭的亲生儿子还是义子。”
又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水,云篆说道,“十天前,梁园亭飞鸽传书来祐京,信里面只是表达了对我的感激之意,竟然能将他的儿子训练得如此出色,想让我对他多加栽培。呵所以今日不管这个梁绯心真的是他儿子还是他的义子,我们都只能当成是他的亲生儿子来看待了。”
“这一招金蝉脱壳真是高明。”屠甸在下首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龙渊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关键是,这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知道‘囚龙阵’,甚至将‘囚龙阵’用在了**满天星阵之后,仅仅是一百人的阵型转换已经让学生心里不安。加入鬼旗营之后,以那个孩子的天分,假以时日可能连我们两个都要被他甩开在身后了。”
“龙渊,你今年多大了?”没有接龙渊的话,云篆却突然问起龙渊的岁数来了。
“我十五岁跟随老师,今年已经三十一年,四十有六了。”龙渊不明所以,只有据实回答。
“而我呐,我已经六十三岁了黄土已经埋到了脖子,”云篆神色黯然,“可是事业却毫无寸进,每每想到总是让我心中无端生出惶恐急切的情绪。死亡已近,我没有时间了。”
龙渊猛然抬头,一眼就看到了禅师已经完全花白了的头发和脸上一道道深深的沟壑。他心中悲恸不已,眼中含着热泪,“学生不孝,没有能力帮老师分担。”
云篆轻轻地摆了摆手,语气里带了淡淡地哀伤,“无碍无碍,你们几个全都做得非常好,只是我们所为的事情是真正翻天覆地的事情,怎么会那么容易完成?”
坐在下首的两个人默然,不知如何劝解。
纵然那缕哀伤深沉得让人无法呼吸,可是依然游丝一样,在云篆的脸上转瞬而逝。
“鬼旗营半个月之后就要开始训练了,教头是谁?”于是云篆又问道。
“是现在军机院的总教头,甘凌。”龙渊回答说。
“甘凌,是那个给姚彦承家的小子作教头的那个人吧?”
“正是。”
“既然这样,梁绯心那里你就多照应一下,不要让甘凌太过线了。不论他天赋如何,出身哪里,首先还只是一个孩子,没有那么复杂。我们只要与之交好,说不定还会为我所用。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来得划算。”云篆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脚步轻轻地从龙渊和屠甸两个人的身前走过。
两人急忙站起身来,深深地鞠躬,就像是民间的私塾一样,送先生出门。
云篆摆了摆手,示意两个人不要跟随,便推开门而去了。
直到门关上,外面极有规律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之后,龙渊和屠甸两个人才直起身来。
“真的要把那个梁绯心送到鬼旗营去吗?老师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屠甸喘了一口气,问道。
每次见到云篆的时候,屠甸都感觉到胸口仿佛是被一块巨石所压迫着一样,只能轻轻浅浅地呼吸。二十多年来,这种感觉越发地明显了。
“我也不理解,老师眼中所见,全都是未来景象。我们凡夫俗子怎么能理解,只能照做了。”龙渊说道,依然双眼木愣愣地看着木门。
“可是兵部早在刺鼎大礼的时候就已经宣布了入选鬼旗营的名单了。”屠甸为难地说。
“那又如何,军机院说到底还是老师的。”龙渊无比自信地说。
第184章 鬼旗营 (二)()
秋天已经快要将近尾声,可是秋蝉仍然还在希希零零的树枝上挣扎鸣叫,呼唤着夏天最后的一丝热度。
绯心躺在一间不起眼的营房屋顶上,微眯着眼睛,享受着傍晚的阳光。
阳光砸在眼皮上跳跃出一丝一点的星光,让绯心的眼睛之中全都是温暖的橘红色。
瞬间似乎一切都远离他而去了。
岁月仿佛变得无比久远。
清风也变成了粘稠的液体。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叫做安和镇的小镇上,像一条赖狗一样躺在阳光下面。
无所思无所想,只有满眼的橘红色。
让人安心宁静的橘红色。
放在头边的书页被风吹得掀起了一页,轻轻地触在绯心的额头上,让他感觉到了痒痒的。笑意从嘴角一点一点爬了上来,他将那本兽皮封面的册子推开了。
坐起身来,绯心发现满眼全都变成了绿色。整个军机院中遍目所及全都涂抹上了一层树叶的颜色,好像他的眼睛是透过了一枚树叶在看着这个宏伟广大的地方一样。
将兽皮册子放在手中,封页上面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清晰地写着武经总要下册—万流归宗。
这一个月来,绯心所做的所有事情就是看这本书。他每天只睡短短的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都和这本书陪伴在一起,吃饭拉屎也不例外。
三天之后,就是一个月期满的时候,而那也是他还书入阁的时候。
龙渊会在那个时候在皇武阁等待着他。
只剩下三天时间了,可是绯心却依然感觉自己没看清这本书里面说的是什么,就好像是在雾中看着一支花朵一样的感觉。你能分辨出来那是一支花朵,一支带着尖刺的花朵,可是却依然隔着一层雾,看不清楚。
重新翻到了第一页,绯心又重新开始看起了那页被他看过了无数遍的总纲:“追古溯源,天下始于女娲造人,由此而知,万民同宗。以此观之,武学之技必同出一家。从大势,顺天意,故集天下千家套路,汇世间万般变化,而成塘手。人生而有精魄,外之,一人可敌十人,拳可碎石脚可破盾。内之,一人可敌百人,随身游走出手千钧。化之,一人可敌万人,移山填湖纵横无妨。”
“移山填湖吗?”绯心摇了摇头,继续翻看下去。
从总纲之后,依次是第一卷拳理、第二卷力量、第三卷七手、第四卷攻守、第五卷步法、第六卷夺神、第七卷生死。每一卷少则十几页,多则数十页,分别罗列下去。
绯心双手枕在脑后,将整本书放在胸上,又闭上了眼睛。
寂宁塔中那个在无边的黑暗之中,迷失在现实与回忆里的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体无碍,闹无碍,心无碍。”
“世界上最大的力气是什么?我的拳头,我的肘,肩,膝盖,都能打人,最有力。我的头脑让我佣兵百万,家财亿贯,最有权。但是心却是湖中水,剑之锋,无水不可成为湖,无锋怎能叫做剑?心才最大,心才是天下最大力气。”
“为什么全都不把话讲明白呢?”绯心不由自主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从屋顶上站起身来,眼睛因为长时间在太阳底下,现在看什么东西都变成了绿色。
轻轻地伸了一个懒腰,绯心从屋顶上纵身跃下。
在营房的阴影中走了一会,眼睛渐渐地适应了过来,可是心中的疑惑却更加让人困扰。
“心,是什么?精魄又是什么?”
绯心心中有所感悟,停下来看天,又摇了摇头,“这根本就是两种不一样的东西啊!”
眼看还回书本的时间久快要到了,可是绯心却依然没能参透这本书里面所写的所谓的武学秘籍。
他心中苦闷,于是就继续一边思索一边漫不经心地在整个军机院里面四处走起来。
这个时候的军机院,因为九龙争鼎已经结束了,而新进入院中的学员全都被带到了绿谷之中进行训练,所以整个偌大的军机院之中显得有些空旷,走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正在这时,却突然从前面传出来了呼喝声,似乎是有人正在练手。
本来绯心是没有任何兴趣的,可是心中郁郁难解,谜题一个接着一个,根本就找不到线索,索性就想去凑个热闹。
走进一看,却正是曲宁房连和汲圆三人。
曲宁和房连两个人正在一块空地练手,互相之间都没有拿武器,还穿着那件月白色的龙爪纹服,拳来脚往,呼喝连连,显然相互之间已经卯上了尽了。
绯心苦笑一声,这个时候在军机院里面,除了他们三个人还会有谁有这个兴致还在比武练手?大部分人都已经彻底从那紧张的训练生活中解脱了出来,吃喝玩乐,游山玩水八个字正好能形容他们现在的状态。
也就只有曲宁和房连这两个人精力旺盛用不完还在坚持每天都早晨起来跑跑跳跳,而不是像猪一样睡到日山三竿才互相练着拳脚。
绯心走到正站在一边,双眼紧紧盯着比武二人的汲圆的身边,也向场中比武的二人看去。
汲圆全副精神全都灌注在场中比武的二人,嘴里还在轻声数着,“一百三十四,一百三十五”
“你在数什么呢?”绯心有些奇怪,就开口问道。
“啊!老大!”汲圆显然是被绯心给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来了?”
赶忙转过头,却发现自己已经跟不上场中缠斗正激烈的二人了,“我数到多少了?完了完了,今天晚上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什么鸭子?”绯心更加疑惑了。
“曲宁让我给他们两个人当裁判,晚上请我吃烤鸭。”汲圆咽了一口口水说。
看着汲圆这一个月来越发膨胀的肚子,绯心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他注意自己食量的问题。毕竟九龙争鼎只是他们在军机院中的入门考试一样的东西。如果将整个军机院的四年时间比作是一席丰盛的宴席的话,九龙争鼎才只是刚刚开始的开胃菜而已,真正的正餐是不久之后的武状元殿试。
就在这时,曲宁和房连两个人似乎已经分出了胜负。
只见曲宁飞身而起,双手在空中张开,拧身一脚甩出。房连却不闪不避,任凭那一脚正正砸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随后反手一拉,将曲宁的腿夹在自己的腋下,也一拧身,左脚像曲宁一样,依样画葫芦甩出。
第185章 鬼旗营 (三)()
曲宁一条腿被房连夹在胳膊下面,早就已经失去了重心,尽管他双手交叉在面前,挡住了房连的这一脚,可是却被那股力量带动,整个人侧身了过去。虽然用力将腿从房连的腋下抽了出来,可是依然跌跌撞撞地摔在了一旁。
房连得势就得利,紧随着一步冲上去,双手扣在一起,从上而下,以劈山的姿势朝曲宁的面门砸下。
“停!”曲宁自知已经无力抵挡房连的这一击,只能认输。
房连高举着扣在一起的双拳,却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躺在地上的曲宁,似乎对曲宁在这个时候认输显得非常的不满意。
绯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房连的身边,一只手轻轻地落在了房连高高举在空中的双手,“你已经赢了。”
房连这才松开了攥得紧紧的双拳,缓缓地放下了双手,“哦。”
“多少多少?”曲宁却心急火燎地朝汲圆喊着。
“呃一百五十二!”汲圆犹豫了一下,高声报出了一个数。
“怎么会?这次明明比上次还多打了这么久,怎么会只多了十招?”曲宁眉头皱紧了。
听到这一句,绯心一下子就全明白了。原来曲宁这个家伙是来找房连比武的,可是他在家中只联系过单刀,拳脚功夫并不能战胜房连,于是就让汲圆来计数,看一下自己每次能坚持多久。
“你骗我!”曲宁心中默想了一会,“明明半柱香之前我就听到你喊一百,到后来我们两个人以快打快,怎么会只有五十几招?”
汲圆胖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可是还在试图狡辩,“你们两个打的那么激烈,怎么可能还自己记得出了多少招?”
“哎,绯心你什么时候来的?”这个时候曲宁才意识到了场中竟然多了一个人。
“刚刚汲圆数到一百三十五的时候我来的。”绯心斜眼撇了一下汲圆,让胖子的脸更加红了。
“哦一百三十五啊”曲宁说,转头一想,“不对啊,你刚刚来他才数到一百三十五,怎么这么一会就一百五十二了?”
曲宁几大步走到汲圆的面前,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汲圆躲闪的眼睛,“说,到底怎么回事?”
“咳,”汲圆尴尬地清了一下喉咙,“你们两个打到了一百多招,我走了一下神,然后就记不清是多少了”
“哼,那好吧,”曲宁冷哼了一声,就要走开,“绯心你还没吃饭吧,我这里有一只烤鸭,自己拿出吃吧。”
“别,别,别,别呀,完事好商量”汲圆拦在了曲宁的前面,“你看我虽然给你数错了,可是我毕竟还站在这里太阳晒着,大风吹着,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不是?”
“那我可不管,咱们两个约定好了是给我数出来,我才让你吃烤鸭”
“可是我数了啊”
“你没数对!”
“可是我数了啊”
两个人吵来吵去,一时之间还不能决定那只鸭子的归属问题。
绯心却扭头看向沉默着的房连,“刚刚你明明有机会用其他更稳妥的办法击败曲宁,而不必让曲宁的腿击中你的肩膀的,为什么一定要用相同的招式反击呢?”
房连默然不语,只是看着地上青色的石板发呆。
“还有,你已经赢了,为什么还不收手?”
房连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韩家三代只有韩烨一个儿子。他爹死的早,他娘辛辛苦苦将他拉扯长大,可是他却莫名其妙地就死在了陇源山上。听到他死了的消息,他娘哭了一夜,两只眼睛都哭瞎了。”
绯心看着一脸愧疚的房连,“你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他的死是无可奈何的。”
“无可奈何?!”房连咆哮起来,“什么叫做无可奈何?难道他就应该死吗?难道他就不是人吗?难道他就不能活下去,他娘就不应该有一个活着的儿子吗?你知不知道,韩家本来是一个大户,可是因为韩烨的爹爹死了,所以家道中落。他娘能留在韩家全都是因为韩烨!现在韩烨死了,那个没良心的韩家就将韩烨的娘亲从家里面赶了出来!就像是赶一条狗一样!让她一个双目失明的人死在了没有人知道的角落里!”
房连咬牙切齿地吼道,双拳紧握,眼睛中血丝密布。
绯心的眼神并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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