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胸中憋闷难忍,不自觉地仰天大吼了一声。
火焰从他的身上轰然炸响,分落在了周围的落叶上,树枝上和野草上。那些火焰都开始燃烧起来,火势蔓延,一眨眼间整个树林都被点燃了。
还在燃烧着的绯心站在烈火焚天的树林中,仿佛与那些火焰化成了一个整体,再也分不开了。
树林中的小鸟拼命地想要从这炽热的火海中逃跑,可是全都悲鸣着从空中坠落,还没到地上已经变成了一堆焦黑的木炭。草丛中本来就有无数的生灵,在烈火的烘烤下也都从藏身的地方跳了出来,不过也只是垂死之前的挣扎,纷纷在火焰中化为了飞灰。
树木全都燃烧了起来,树干噼叭作响。
绯心看着这一切,隐隐的悲伤在胸中游荡。
突然从林中窜出来一头小鹿,正是绯心刚才看到的那只。小鹿的尾巴已经着火了,正嘶声悲鸣着,从火海中一跃而出。绯心不由自主地迎上前去,想要将那头小鹿拦下来,可是却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上也正在燃烧着。
嘭地一声,小鹿在绯心的身上撞成了四散的飞灰和火星,一声惊异的叫声响在绯心的脑中,“公子?”
“啊!!!”绯心从梦中惊醒,惊慌地四顾,却发现眼前是熟悉的营房,只有月光从窗外射进来。
“做噩梦啦你?”曲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
“没什么”绯心含糊地回答。
绯心擦去额头上的冷汗,转过身一摸,半个枕头已经被泪水打湿了。
他将枕头挪了挪,躺在还干着的那半,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那个梦境是怎么回事?”这样的问题困扰了绯心整晚。
他睁着眼睛看向营房的房顶,思绪纷飞。
不知道想了多久,绯心突然像说梦话一样轻轻地喊出了一个名字,“姚瑞宁”
他从床上翻身而起,仔细辩听营房之中的声音。从曲宁的方向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显然刚刚被绯心的一声喊叫吵醒的曲宁又睡着了。
绯心轻轻地下床,推开营房的门走了出去。
门外月光如同水,营房在月光之中朦朦胧胧地,在背面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绯心走出营房,一闪身转到了阴影里面,黑暗中,只能看到一双眸子在扫来扫去。
仿佛又回到了在寂宁塔中的那夜,那个名叫羡尘的孩子拉着前面魁梧男人的衣带摸索着在黑暗中走去,大气都不敢出。
如今,老爹已经不在了,只有绯心一个人在军机院的阴影里面穿梭。
几天下来,绯心已经把整个军机院建筑的大概位置都弄清楚了,军社,教头营房,火头营,兵器坊,火头营和将军府。唯独东南方的一个院子里面从来都没有去过,也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去过。
绯心在军机院中沿着营房和树木的阴影移动,从一片阴影中纵跃到另一片阴影,不多时就已经来到了整个军机院东南的一个小小的院落。
院子的格局就像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后花园一样,泛着一股文雅之气。左边院门上雕刻着一只扭头摆尾的麒麟,右面则是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往院子里面看去,朦胧的月光下能见到一座楼阁式样的方塔修建在整个院子的正中央。
绯心伏在一颗树的阴影下面,一瞬不瞬地看着院子里面。大约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之后,他才起身,跑了两步,轻盈地翻上院墙,悄无声息地落到了院子里面。
背靠着墙,绯心不敢稍动,又过了一刻钟,他才缓缓地从墙边走出,径直朝那座塔走去。
这座院子仿佛就是为了盛装这塔而修建的,在塔的四周栽种着很多低矮的树木,有些树木上面还开着各种形状的小花,在夜色中散发出一股清淡的香味。
走了两步,绯心来到了塔的前面,抬头望去,“皇武阁”三个字正正挂在塔楼的前面。
“皇武阁?为何那个兵卒都没有介绍这个地方,而且也从来没有听说过。”绯心侧过头仔细地倾听周围的声音,确定没有人之后,蹑手蹑脚地走上塔楼前面的阶梯。
手指碰到塔楼的门的时候,绯心突然定住了。
心中升起一种不安的感觉。
明明是在无人的夜色之中,可是他却感觉自己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这种感觉让他的全身寒毛都立了起来。
缓缓地收回了手,绯心慢慢地退了回去,顺着来时的路退了回去,从原来翻墙进来的地方再次翻墙跳出了这个诡异的院子。
黑暗中,一双眸子缓缓睁开。
那个人整个身子都融化在了黑暗中,只能看到一双眼睛。
“有趣的小家伙,感觉竟然能这样敏锐”
第129章 铸剑 (一)()
清晨,尽管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可是山间的晨雾还没有散去。
一队身披盔甲,背后背着如同小山一样大小背包的士兵从山间崎岖的小路上慢慢跑来,脚步声伴随着铁甲撞击声整齐地在山间响起来,惊起了一路上无数的飞鸟。士兵们脸庞稚嫩,眼神明亮,显然还是少年。和惯常所见满脸胡茬,脸上沟壑纵横,一脸倦怠的兵卒们完全不同。
队伍的后面则跟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和那汉子想比,少年们明显矮了一头。那壮汉一身戎装,却没有背负任何负重。腿长步伐大,迈着和前面少年兵卒们不同频率的步子,一纵一纵地跟着,轻松自然一点都不吃力。
整个队伍沉默地朝前匀速跑着,少年们都在沉重地喘息。也难怪从早晨天不亮的时候跑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可是后面跟着的那个巨汉却依然没有任何想要停下来休整的意思。
这一队自然是在军机院中受训的绯心他们。自从三个月之前被胡冲连蒙带骗地带到了那个山丘上。这几个月来,每天都在往军机院外面跑,现在算下来,所有矮小好走的小山丘都已经被胡冲带领跑遍了。就在大家以为无山可爬会让胡冲消停下来的时候,胡冲却让少年们都背上了背包,背着背包又重新开始了一遍。背包里面的内容也从最开始的衣服换成了粮食,水,再到了后面的武器兵刃,行军锅甚至云梯的一部分。
每天都是这样,从早晨跑到晚上,所有人心中都只剩下了一个字,跑!
这些少年们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好动好玩的时候,哪能受得了这样无聊枯燥的日子。因此只要停下来休息,每个人都开始抱怨。怨声像是跟随在队伍之中的瘟神一样,不断消耗少年们本来就不多的耐心和斗志。
哗啦哗啦,身上沉重的铠甲和背上背包中所带的各种物件,随着少年们的脚步整齐地响着。人群从杂草丛生的小路跑过,杂草上的晨露都粘在了少年们的鞋上裤腿上,混合着汗水把整条长裤都打湿了。
转过一个转角,眼前露出来一块空地,只有很多低矮的牛毛草生在地上,正是一块休息的好地方。
“前面草地休息一刻钟!”沉雄有力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
队伍里面半死不活地跑着的少年们眼神中突然之间有了光彩,众人一声喊,发力朝前跑去。到了那块空地,全都脚下一软,瘫倒在地,再也不想爬起来。
少年们坐在草地上,大口地喘息。清晨山间的空气非常凉,却也正好消解了少年们胸中因为剧烈运动产生的热。一口气进入肺中,就好像是大口地喝了一大口凉水那样舒爽。
胡冲看到所有的少年都坐下之后,却还在看着自己的身后。眉头皱的紧紧的,像是在额头上长了一个肉瘤。
半晌之后,从小路上跑来一个少年,那少年背着两倍于其他少年的背包,在跑动中左右摇摆。显然,就是这个巨大的背包拖住了他的脚步。那少年身材清瘦,汗水从秀气的脸上流下,正是绯心。
因为背上的巨大背包,绯心的脚步沉重,每一步都把他的膝盖压的向下微微一弯,带起来背包里面的一声巨响。他慢慢地跑过胡冲的旁边,却眼不斜视地继续朝前跑。
因为长时间的跑动,外加上背上的巨大背包,绯心只能用力地吸气,随后吐出,来保证自己不会因为缺氧而昏倒。气体在他的胸腔里面激荡,发出像是铁匠铺的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地响。
越过了胡冲,少年又从那些在地上休息的少年们身边跑了过去。地上的少年都赶紧把自己伸出去的腿收了回来,让背着山一样大小背包的,好像是一只蜗牛一样左拐右拐地跑着的绯心从自己面前跑过去。
队伍里面一个少年看到绯心从他身边跑过,钻入山雾之中,腾地站了起来。一脸愤怒,让他的脸都有一些扭曲了起来,正是曲宁。他走到了胡冲的面前,脸庞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变得微微涨红,“已经一个月了!惩罚也应该够了,你难道要让他累死吗!”
胡冲看着面前昂首毫不退缩的少年,“这是他自找的!”
“就算绯心有错在先,可是你又怎么能这样折磨他?就因为他顶撞了你?我只能认为你是公报私仇!”
“我不想解释现在就给我闭嘴回到队伍里面去,否则让你也有同样的待遇!”胡冲也似乎有了一丝怒气,生硬地吼道。
“哼无耻!”曲宁转身,嘴里嘟囔着说。
“回到军机院之后,加罚五十圈才可以吃饭。”胡冲显然听到了曲宁说的话,却没有发火,只是淡淡地命令道。
“都给我滚起来,再次出发!不要以为你们的背包里面有干粮就可以懈怠,你们应该想的是今天的晚饭!希望你们都能及时完成今天所有的训练,军社里面的晚饭是不会在那里等着你们去吃的。”
曲宁走过去,搀扶起来已经瘫坐在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汲圆。重新把他的铁盔戴好,整理了一下背包,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朝前追赶上了前面的队伍。
汲圆仿佛是一个水做成的包子一样,才跑了两步就又浑身汗出如浆,连眼睛里面都进去了汗水,弄得他连连眨眼。幸好有曲宁在旁边,不然恐怕早就因为看不清路而踩空掉到山沟里面去了。
“我老大命好惨啊!”汲圆拼命地喘气,像一条狗一样把舌头吐出来,仰头呼哧呼哧地喘气。
自己已经累成狗了,他还不忘记提自己的老大申冤。曲宁摇了摇头,不由得想到汲圆这个小子也是个人物。不管他的那个老大多么不中用,汲圆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自己的这个称呼。世界上有这么重义气的人,绯心那小子也真是运气。
“别说话,专心点。”曲宁朝后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胡冲,提醒道。
第130章 铸剑 (二)()
这天傍晚的时候,军机院朱红色的大门随着绞索咔哒咔哒的声音打开,一队队排成整齐方阵的少年兵卒从门外跑进来,他们身上都披着铁甲,喧嚣着冲入月城,声势骇人。
为了防止这些少年们四处乱冲弄伤了他们自己,教头们都操着沙哑的嗓子尽力吼叫,终于把紊乱的人群分开,勉强整成方队,分别带到了自己的教习场去了。
一阵短促严厉的呼喝声之后,军机院恢复了宁静。可是这只不过是暴风雨前面的宁静而已,夕阳笼罩下的军机院,无数人的肚子都在抗议。
“一会不要慌,就算最后一个到都有吃的,没有了,把我的给你!”教头们试图让学员们都冷静下来。
可是随着一声声“解散”响起,被教头们勉力束缚着的方阵崩溃了,少年们全都仿佛疯了一般朝军社跑去,唯恐落在任何人的后面。
他们明知即使是最后一个都能有吃的,却全都在饥饿和莫名其妙的氛围带动下发了疯一样朝军社跑去,互相推搡,甚至拳脚相加。
汲圆一声大吼,“都给我闪开了!”如同一个石头滚子一样朝前飞奔。
曲宁跑在汲圆的身后,心中得意。汲圆这个家伙啥用没有,不过最近跟着绯心在一起,埋头苦练,也练得跑起来如同一阵风一样,一阵地动山摇的风。一百七八十斤的体重,跑起来简直就是一个人肉战车,在人群里面闯出一条路无人敢挡。
那些跑在前面的,看到后面一个肉山样的人飞快跑来,全都躲到了一边,唯恐被汲圆撞到。可是也有没反应过来的。一个少年看到汲圆跑来,不知道是饿晕了还是吓坏了,竟然站在那里张大了嘴一动不动。
汲圆一心想着要为绯心,自己的老大多抢点食物,就像是战场上已经杀红了眼的兵,哪还管的上其他,肚子一挺,正正地撞在了那傻呆呆的少年身上,可怜的家伙就仿佛被冲城车撞到了一样,倒飞了出去。
曲宁回头看了看那个被汲圆撞飞了的少年。没什么大碍,在地上眨巴眨巴眼睛又站起来随着人流跑了。他笑了笑,跟在汲圆的身后又朝军社冲杀了过去,一路无人可挡。
人群如同潮水一样涌入军社之后,军机院才又恢复了平静。
此时胡冲却还站在在天边的晚霞中,面对着军机院朱红色的大门发呆。
和胡冲私交极好的另外一队教头川欣拍了拍胡冲的肩膀,“还在等你小队的那个孩子?”
胡冲一扭头看到是川欣,于是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川欣叹了口气,“何必做这种事呢?那孩子就算肯吃苦,可是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胡冲眼睛依然看着面前的朱红色大门,仰头看去,三丈多高的大门有一种向着他倾倒的错觉。
“你知不知道他们已经开始教习武经了?”
川欣叹了口气,“我怎么能不知道?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这些孩子们练得这么辛苦,可是他们根本就不是那些高官子女的对手,将来对阵肯定一触即溃,公平吗?”胡冲声音又低沉又沙哑,像是一匹迷路的孤狼在低嚎。
“你想得太多了”
“那个孩子不是一般人。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希望,让他们吃瘪的希望!”
川欣又叹了口气,“让他们吃瘪又能怎么样呢?想想自己吧,和那些人对着干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胡冲深深地看了一眼川欣,转过了身,指着远处三三两两从军社里面走出来的少年们,“每一届都是这样的面孔,刚开始来的时候,孩子们的眼神都是明亮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可是到明年,九龙争鼎之后,那些世家的公子哥们,就要把这些孩子踩到泥土里面去,连头顶都露不出来,你让他们该怎么笑得出来?!我已经在军机院里面呆了八年了,每一届学员都像是我的孩子一样,看到他们那样沮丧绝望的眼神,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有朝一日我也要把那些站在云端不可一世的世家子弟都掀翻在地上,让他们也尝尝泥土的味道!”
川欣摇了摇头,感觉胡冲已经陷入了一种狂热的不理智状态,再也拔不出来无可救药了,“可是你这么个练法,那孩子能受得了吗?”
胡冲脸上露出来一丝自豪的笑容,就好像是自己的儿子被别人夸奖了一样,“我说了,这个孩子不是一般人,他如果真的认真起来的话,咱们两个人联手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川欣的脸上终于露出来了一点认真的神色,“真的吗?他是什么出身?”
胡冲还没来得及回答,军机院朱红色的大门就轰隆隆地打开了,一个人影蹒跚着穿过拱门走了进来,夕阳最后的一点余晖都撒在了那个人的身上,仿佛给他镀了一层霞光的披风。
那个人慢慢地走近。到了晚间,气温已经开始下降了,可是那人脸上依然在滴着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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