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璨从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说了一句,“老先生,您何必如此认真呢,大不了我偷出来百十来个金铢给您不就成了?”
可是他真的是浑身伤痛得厉害,昨天在习武场上阮飞钰真的毫不顾忌他知州少爷的身份,招招都是狠手,长棍落在身上没有一处不是淤青。所以梁璨也确实迫切地需要一天时间来补充一下睡眠和精力,好在下一次习武场对练中尽量少受一些伤,甚至如果有希望的话,将嚣张的阮飞钰击倒,这就是梁璨所有的想法。从出生到现在,十年中,他第一次产生了如此强烈的**。
固然商白老先生的讲解依然无法唤起梁璨的任何兴趣,他依旧选择了趴在面前的檀木书桌上梦游周公府。而绯心却不再捧着自己手中的破烂书本不放,却开始针对老先生的说教提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何为宇宙洪荒?”
“何为德?天下至德只是一个笑话!”
“爱人者,人不恒爱之;敬人者,人不恒敬之。这才是世间真理,谁又能保证所有人都是爱人的人,所有人都是敬人的人呢?。”
“内圣之人为何一定要成为王?难道所有人的想法就是把这天下都纳入囊中吗?”
“鸿儒中说,防民不若愚民,愚民不若教民,归根究底便是让天下万民不识,不知,不思考,这便是仁治天下吗?”
对于绯心的一系列提问,商白已经无法为之解答,甚至无法与之辩驳。“离经叛道”四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绯心所说,“颠倒人伦,妖言惑众”似乎才比较恰当。身为曾经参加了数次会试的老先生来说,这些想法是万万不能有的。即使有了,也多思无益,只不过徒增烦恼而已。更为严重的是如若绯心的这些言论传出去,轻则以蛊惑人心被收入牢中,重则甚至会因此丢了性命也未可说。
商白教书二十余年,谨遵师德,自然不会干出那种将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告发至官府的举动。所以商白对于绯心所有的提问和评论统统用三个字来回答,“不知道!”
“何为天?”
“不知道!”
“天子与凡人何异?”
“不知道!!”
“为何世间一定要有皇帝?”
“不知道!!!”
到了后来,绯心便将自己的所有问题都收在了心中,不再向这位只知道说“不知道”的先生提问了。因为显然他的问题并不能在这里得到解释,仅仅能刺激老先生本就已经脆弱的神经而已。
一天过后,绯心似乎和商白终于达成了默契,绯心将他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烂在肚子里面,而商白则用心讲授那些自己脑袋中的东西,将绯心曾经说过的话都扔到九霄云外去。显然那些话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商白老先生终于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他也无愧于梁大人的期望,对得起梁大人三顾茅庐之情了。至于二位公子能学到什么,那只能看他们两个自己的悟性了,商白显然在这一方面没有决定权。
可是让商白惊奇的是,虽然两个主子一个厌学一个胡搅蛮缠,妙缘这个下人却异常认真,短短几天不见,商白都能感觉到妙缘已经能将手中三本书的两本之中大部分内容背诵下来,以至于有的时候小姑娘都不打开书本就能和商白同声诵读,这让老先生十分惊奇,同时也有一丝丝的自豪之情慢慢在胸中浸入。
“毕竟还是有人在认真地听我讲书的。”商白自我安慰着。
所以在之后的日子中,商白老先生索性就将妙缘当成了这个书房之中唯一的一个学生,而将绯心梁璨两兄弟想象成了桌子椅子。果不其然,这一招让老先生心中大定,教书也越来越顺畅了。
所有的事情都步入了正轨,梁园亭和姜旭格满意地看着梁璨奔波在书房和习武场之间,一日复一日仿佛陀螺一般旋转。二人心中大石落下,总算是摆平了梁璨这个大麻烦。梁园亭在弥香楼中设宴,犒劳了商白和阮飞钰二人。姜旭格则更是一改往日光景,对二人才学武艺赞不绝口。席后,两人分别提了一小袋入手沉重的金铢,喜滋滋地互相道别,分路而去。
这天,在梁园亭建议下休息了五天的梁璨恢复了全部的精气神,和绯心、阮飞钰、妙缘四人一同又来到了习武场。
依旧是绯心梁璨二人围攻阮飞钰一人,黑、红、白三色甲胄在黄沙满地的习武场不停游走碰撞,木质的刀剑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妙缘坐在习武场旁边的圆凳上,默默地守护着三个男人脱下来的衣服。天上金乌渐渐西下,夕阳从营房之间泼洒下金色的阳光映在妙缘的身上,一股暖意包围了她,让她感觉自己仿佛沐浴在无边无际的金色海洋之中。
阳光被一个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白色盔甲下面是一张充满英气的脸。她眨着明媚的大眼睛看着那双充满柔情的双眼,一缕甜美的笑意悄悄爬上嘴角。
第88章 均衡 (一)()
在中州塘国人的心中,他们一直认为自己是处在世界中心的,所以自称为中州。而大多数人显然一生都没有走出这个国家一次,所以就将自己所见的这片土地称为天下。至于这个天下是不是和整个世界这个‘天下’是一个意思,他们是不管的,因为毕竟谈论天下的这些人都没有走出过这个天下。
天下共有三十六州,大小城池百余座。所谓一叶一菩提,一花一世界,所有城池都算在一起,没有任何两座城池是相同的。
祐京郡,便是这所有城池中最大的一座,也是所有城池里面人口最多的一座。同时因为皇宫就坐镇在这祐京郡的中心,这里自然也就成为了天下的中心,成为了天下的中心自然也就成为了世界的中心。所以住在祐京的人始终是认为自己永远处在世界中心的。
也正是因为皇帝在这里,祐京城中‘王爷遍地走,官员不如狗’,当真是一个开眼界的地方。据说如果你在祐京城中走路不抬头的话,在心中默念一百个数一定会撞到某个达官贵人的身上。所以祐京城中有一句话,‘不抬眼的不能活’,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聚集的贵人多了,祐京里面也就拥有了所有城池中最多的深宅大院和最繁华热闹的景致。‘百千家密布似围棋局,廿四街穿梭若种菜畦’。往来街道上人声鼎沸,四人轿,八抬大轿一顶接着一顶,时不时地还有贵人花车经过,让周围行人避让不及。主要干路上更有无数玉器店、金银首饰店、绫罗绸缎店、胭脂水粉店等等各种店铺等待小姐夫人们来挑选。而在边边角角阴暗的角落,更有赌场当铺一类专门为男人们准备的消遣娱乐场所。可以说,在祐京,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
这里是金钱和权力交融的地方,是纸醉金迷的**之城,却也是天下间最发达、机会最多的地方,无数满腹经纶的才子,身怀本领的英雄豪杰聚集于此,准备一展拳脚,干出一番事业来。而与这些准备成就一番伟业的人相伴而生的,却是祐京城中大大小小星罗棋布的妓院,专门为满足未来英雄们的需要而存在。久而久之,祐京也超越扬州,变成了全国最多红馆香楼所在的地方。无数红灯绿巷守候在大大小小的街道里面,等待着她们的英雄归来,在这撒下大把的银锭,买来香醇的美酒和温软的女儿身来一解每日奔波的劳累。
这一切的一切,无不昭示着天下现在正处在盛世无前,万民安居的太平岁月里。每位在红馆里抛出银锭的老爷和金店里披金戴银的夫人脸上都不自禁地露出笑容,生在和平昌盛的时代,真是莫大的幸福。
秋去冬来,寒来暑往,此时的祐京,积雪已经融化殆尽,甚至不甘寂寞的桃花都长出了花骨朵来。
二月初五这天,祥云出瑞,彩日东升,显然又是一个黄道吉日。趁着这个难得的喜庆之日,太师云篆大人也特别地来凑了凑热闹,宣布半月之后举行他六十大寿的寿宴。消息一经传出,便如同大鹏鸟从天空飞过一般,被地上无数耳聪目明之辈争相看到。人们沸腾起来,纷纷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应该给云篆大人准备一份什么样的礼物。
云篆三十几岁进宫,被先皇尊为太子太师,而今熙仁皇帝即位,自然就成为了太师。太师一职,虽然仅仅是一个虚职,没有实权,可是如果谁要是认为以此可以轻视了云篆那可就真是没长脑子了。
想当年,祐京之中依然如同今日这般,游荡着无数的江湖术士、身怀异能之人,却没有一个人有胆量像云篆那样径直走入皇宫,请皇帝拜其为师。单单就是这份胆量和自信就让这世间的凡人们望尘莫及,更不要提坊间传说,当年正是云篆对崇仁皇帝的一番建议策划才最终将北蛮逐出了国境。所以如今的云篆明面上拥有多少能量,基本上整个祐京知晓的人不会超过一个巴掌之数。而暗地里的力量,普天之下可能根本就无人了解,甚至就连坐在禁城之中的那位也只不过知之聊聊而已。
这样的一个人物举办寿宴,那是给下面人的福利,是给下面人表现的机会,哪一个混迹官场的人如果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只能说是个傻子。
可是要准备一份什么样的礼物,却着实难坏了这些人。云篆生平不好名利,平日里也不以太师自居,而仅仅称呼自己是‘禅师’。更加为难的是,云篆又是一个只吃素食的禅师,于美色更加无缘。无数人不禁感叹,这还是人吗?就算是无比美味的鸡蛋,那也得有缝才能叮啊,这没缝的鸡蛋不是让周围乱哄哄的苍蝇们干着急吗?
无数人彻夜难眠,半个月的时间里面愁得白了头发掉了胡须。有心相互讨教一下对方追风拍马的精髓却因为这事实在是重大,远不是给一般的亲王送礼那么简单随性的事情,因为互相之间也是提防慎重。
可是眼看着寿宴即将举办,却又不得不拿出来一些什么东西。这东西送错了不要紧,顶多太师大人觉得你人傻没有眼光,可是如果不送这事情就大了,万一被太师大人记挂在心,那以后在朝中还要不要继续混下去了?!
于是在最后的最后,很多人只能忍痛将自己积攒多年的老本拿了出来。既然没有办法,只能用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送一件异常贵重的物件,甭管是什么物件,只要贵就行了。云篆大人如果喜欢,那自然烧了高香,万事大吉;如果不喜欢,那也无妨,大不了卖了自己买些称意的东西便好。
打定主意,一时之间祐京的玉器金饰、珍稀古玩、塞外奇品纷纷成了抢手货,供不应求。
无数的人在选购的时候时不时地就撞上了熟人,互相之间默契地打了声哈哈:
“怎么,温老弟最近也喜欢上古玩了?”
“哪里哪里,小弟也是初来乍到,刚进这个圈子,还得向老哥多请教请教。”
“好说好说”
第89章 均衡 (二)()
所以半个月之后,云府寿宴开始的时候,早就已经准备停当的众多官员纷纷备好轿子,带上家丁一同呼呼啦啦地朝云府而去。轿子后面的家丁有的捧着黑檀木装的盒子,有的抱着一人高的精装长盒,还有的两人肩扛着一只巨大的木箱。礼品上都用红绢装饰,尽显喜庆之气。
一时之间,祐京大大小小街巷之中冠盖如云、贵气游走,只让旁观的路人看得目瞪口呆。
云府处在祐京城外西北角,原来本来是一块刑场,荒芜之地。当年崇仁皇帝想要表彰云篆在击退北蛮的战争中的功绩,想要为云篆封爵、赐宅。可是禅师却对这些虚名浮利一无所求,最终在云篆的要求之下,将这原本的刑场清理干净,派遣了一批木匠瓦工按照云篆自己设计的图样建造了古今未有的,在城池外面的孤宅大院。建好之后府中厅殿楼阁,峥嵘轩峻,后院中修建了一个小花园,里面树木山石,嶙峋错落。尽管位置不佳,可是这建造的式样却确确实实是朝中众多官员无人能及,就连祐京城中许多亲王府都有所不及。
朝中官员选宅,风水一说非常盛行。传说风水好了,官运亨通,财富滚滚来,风水不好可能今日入朝,明日便身首异处,死而无所。所以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云篆禅师会要这样一块地方,即使院子足够宽敞足以容纳千人,宅子前后纵身百丈,可是建造在这样一个晦气的地方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但是云篆二十余年来在朝中宛如磐石一块,任凭风吹雨打也不曾动摇分毫。于是那些非议的人都闭上了嘴,不管风水一说灵验与否,禅师显然不屑一顾。
经过这一件事情之后,云篆身上就变得更加神秘起来,很多人猜测云篆禅师根本就是身上怀有秘法,能将一块风水不好的地方变成风水宝地,庇佑子孙,于是对云篆更加推崇。更加有人猜测,其实禅师是为了自保才选择了这么一个凶险之地,毕竟太师如今在朝中也是皇帝的老师,皇帝屁股底下坐着天下,云篆也就是天下的老师,如果这个老师再住在了一处风水绝佳的宝地,皇帝岂不是要寝食难安了吗?
所以说,不管怎么样,云篆禅师终究是在祐京城外住了下来,而且还住得相当踏实。后来北蛮一战之后,近几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再加上熙仁皇帝与民相安,休养生息的治国方略,近几年祐京城中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在城中无法安住,便索性搬到了城外,在云府周围建起了房子。既然有人定居,自然商贩、店铺都纷涌而至,现如今云府周围十里之内也热闹非凡,丝毫不逊色于城内很多主要街道。
本来从祐京城北门出来到云府修建有一条笔直的大路,自从众多商户来城外落脚之后,这条街也有了名字,叫做云涧街。云涧街街东叫做泥水涧,街西叫做云雾涧,从街东走到街西便是从泥而变为云的云泥之变。
祐京地处中原腹地,四季分明,此时正是冬季刚过,春寒仍在的时节。随着日头升上天空,渐渐地暖和了起来。
而为了将太师的寿宴办得完美无暇,云府早就做好了迎接诸位大人的准备。整个云府一夜之间变得喜气洋洋,披红挂绿,早早地就敞开了朱红色的大门,在宽敞的庭院中摆上了几百木桌,静等客人们登门。
巳时一到,宾客们纷纷到来。
最先来的一波是怡亲王赵川领头的王爷伯爵们,想必是一同从皇宫之中而来,一行十余个人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一种雍容之气。
怡亲王是先皇崇仁皇帝的亲弟弟,当今熙仁皇帝的皇叔,为人随和乐善好施,与朝中众多官员都私交甚好。跟在后面的是安国公岳乐和惠国公赵纯,两人一人是开国元勋岳刚的后人,一人是先皇哥哥赵冲遗子,再后面便是一众侯爵跟随而行。这些人虽然身份尊崇,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开国大将之后,然而基本人人都在朝中仅充当闲人而已,吃喝玩乐,便是一生所有的追求了。
门口唱喜的家丁高声报出来人的各个名头,分毫不差,声音一直传到院子深处百步之外。
三声之后,从院子深处急匆匆走出来一个老人,一身素色的长衣,须发尽皆花白,仿佛便是行走江湖的术士。待到老人从回廊走近,只见他脸上沟壑分明,唯独一双眼睛炯然有神,却又深沉内敛,只有柔和的眼神落在门口众王爷身上。
真的让人很难想到,如此样貌平凡的老人居然就是如今朝中声望无人可及的云篆禅师,当今皇上亲封的太师大人!
众王爷却早就已经习惯了云篆不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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