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姜家瑛叹息一声,“庙号熙仁宗,谥号勤皇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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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瑞宁依然坐在自己的轮椅上面,看着自己面前的那颗枯荣交替的树。
看了多久,他已经不知道了。
为什么看,他也已经忘了。
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早就不去理睬了。
活着亦或是死去,在他看来也没有区别,这具**只是靠着自己的本能在工作而已。
就这样行尸走肉一样,姚瑞宁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那颗枯荣交替的树,另外还有站在自己身边的女人。
穆言静安安静静地站在姚瑞宁的身边,经过了无数次的争吵和尝试之后,她发现静静地站在姚瑞宁的身边是最好的办法,既能让自己看到姚瑞宁安好的样子,又能不让姚瑞宁讨厌自己。
在穆言静看来,至少比起以前两个人每天见面不超过一个时辰的情况来说,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了。
空气里面传来了呜呜咽咽的哭声,然而仔细去听的时候却又消失了,仿佛那只是亡魂的低语。
穆言静惊异地四处看着,她本来就是一个聋子哑巴,如今听到了哭声自然想要知道是谁在哭泣。
“你也听到了是吗?”姚瑞宁从昏昏沉沉的状态里面清醒过来。
穆言静感觉到了姚瑞宁的动作,然而却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只是将自己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姚瑞宁的肩膀上,似乎是要给他安慰一样。
“你真是一个傻女人。”姚瑞宁没有抗拒,不论他做什么都无法把这个女人从自己的身边赶走,这是他无数次尝试的总结。
第502章 国殇(三)()
“这棵树死了”姚瑞宁看着前面大树发黄的叶子说,“你看,它的叶子都黄了,零落凋敝,几场风雨之后就只剩下了枝杈了,一定是这样的,只是可惜了那树上的虫子们,一个个的随着大树死去而死去。但是这也由不得他们,本来就是寄宿在这大树上的虫子,给这颗大树陪葬也是理所应当的。”
姚瑞宁自顾自地说着,并不在意女人能听懂多少。
“但是死去的也太多了,所以就连这里都能听到死去大树上面那些死去的虫子的哭声,你听它们哭的多么悲伤啊”他嘴角露出了一丝丝笑意,“只是来得太晚了些,如今我也要死了。”
似乎是看到了姚瑞宁脸上的那一点悲哀的神色,穆言静竟然眼圈红红地伸手把姚瑞宁的脑袋搂入了自己的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发如同是在安慰一个被雷声惊醒的孩童。
“你究竟是一个可悲的人还是一个幸福的人呢?这么愚蠢”姚瑞宁任由女人抚摸自己的头发而没有反抗,在女人的眼中,他看到了一种可以称为是幸福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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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
大大的“冤”字写满了整个牢房。
牢房里面的人披头散发地趴在烂草堆上,呜呜嘤嘤地哼哼着,前一天两百个板子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
当当当当
衙差重重地敲了敲牢房的铁门,“吃不吃?”
里面的人用力抬起头来,在看到了衙差手里面端着的东西之后,努力地伸出手去。
“不吃就饿着吧。”那衙差吹起了小曲,安然走远了。
牢房里面的人惊慌起来,竭力想要阻止那个人,然而他一张嘴,却只吐出了一口浓腥的血水来。
舌头已经被割掉了。
而他之所以还活着,只是那些人又用烧红的铁块烫焦了伤口,强行止住了那个巨大的创口里面横流的鲜血。
他还不能那么快死掉,需要他承认的事情他还没有承认,所以他只能生不如死地继续活着。
可是**总是想要尽一切努力活着,所以在那个衙差又吹着小曲走回来把手中黑乎乎粘稠稀烂的食物倒在牢房地面的时候,他还是努力地爬了过去,像是一条狗一样****起来。
“喏,兄弟,”那衙差蹲下来,“只要你在这上面按个手印,会审的时候点个头,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安心上路,我也安心交差,大家都好。”
牢房里面的人抬起头来想了一瞬间,点点头,同意了这个衙差的建议。
衙差的嘴瞥了一下,“不,不,不,不,我知道你心里面在想什么,那样是不行的,你再好好想想,明天我再来看你。”
“呜呜哇”牢房里面的人无助地大喊着,然而没有了舌头的他只能发出一些浑浊的音节。
“元含,还是含冤,不管你是真的含冤还是叫做元含,都是没用的。”衙差的声音从走廊的远处传来,在空空荡荡的牢房里面反复回响。
呜呜咽咽的哭声由小到大,一直到撕心裂肺,一直哭到元含自己失去了神智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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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是一片孤坟,荒草在孤坟上面飘荡着。
绯心的身子挺得笔直,眼睛似乎是在看着这些孤坟上面的野草,也似乎是在看着远处依旧肆虐的曲水。
已经整整半个月了,因为皇帝的死讯,这个国家似乎停止了一切动作,如同是一个僵死的巨兽一样沉重地喘息着,而它的臣民则仿佛是被遗忘了一般,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那边,”绯心指着远处升起的一处袅袅的青烟说道,“我们去哪里看看。”
林若依点了点头,十几天来的经历告诉她,这个乱葬冢又迎来了新的客人。
嘤嘤的哭声远远地传了过来,合着哗哗的水声,在这坟冢遍地都是的地方显得更加的枯蓑凄凉。
走到近处了,绯心和林若依两人才看到,那是一对母女,两人的手上还沾着褐色的泥土,显然是刚刚埋葬了亲人,正相互抱在一起绝望地大哭着。
听到绯心和林若依两个人的脚步声,哭泣的母亲将自己年幼的女儿护在身后,充满戒备地看着绯心和林若依两个人。
绯心伸出了一只手拦住了林若依的脚步,轻轻地摇了摇头。
在这个时候,灾民们的心灵无比脆弱,本能地会对任何陌生人表现出恐惧和不信任,尤其是对像绯心和林若依这样的人,身上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步态稳健目光灵活,在那些灾民的眼中,这样的人来到这里只有两个目的,要么是朝廷的人来这里拉壮丁,要么就是其他州县大户的人家来这里找廉价的丫鬟,婢子。
“别害怕,我们没有恶意的。”林若依轻轻地走上前几步小声地说。
然而那母子二人依然用冷漠疏离的眼神看着绯心两人,脸上的泪痕还没有擦干,挂在脸颊似乎是刚刚从大雨之中回来的旅人。
“怎么办?”林若依没办法打消两个人的戒心,只好回头问绯心。
“给她们吃的吧,在这里钱是没用的。”绯心看着那母女二人说道。
林若依黯然,只好将自己的背囊取下来,远远地扔到了那母女的面前。
那母亲戒备地看着两人,直到确定了绯心确实是想把那个背囊送给她们这才缓缓地伸出手,闪电一样将林若依的背囊抓在手里,站起身来拉着她依然睁着大大圆圆的眼睛看着林若依的女儿快步走远了。
“她们为什么不让我们帮她们呢?”林若依大惑不解地问道。
“善意,在如此的天灾面前,对于她们已经是无法奢望的情感了。”绯心看着那母女离开的方向淡淡地说,“只希望她们二人在疫病来临之前逃出这里。”
“我的背囊里面还有二十多个金铢,应该足够租一辆马车了。”林若依有些高兴地说。
“不,那些钱只会成为杀身之祸,那个母亲应该不会愚蠢到拿出那些钱来。”
林若依有些担心地回头,“希望是那样就好了。”
绯心沉默了下来,在如此的天灾面前,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曾经的他以为只要改变了这个朝廷,改变了这天下的人,也许所有人就都不会在苦难里面挣扎了。然而滔天的洪水猛地就冲垮了他的梦想,就像是一个纸船一样,被洪水淹没,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力。
我要怎么做?
这个问题烧灼着他的脑袋,轰隆隆的,让他一直处在一种昏沉沉的状态之中,如同是一个没有方向的蚂蚁一样在大地上四处乱爬,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在哪里。
第503章 国殇(四)()
夜里,绯心和林若依两个人靠在一个破庙的被风一角,连续走了几天的路,两个人的身体都有了一些疲乏。t
第二天清晨寅时,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昏暗的天色中破庙又冷又潮湿,绯心和林若依两个人只能相互依偎着取暖。
轰隆隆一声惊雷过后,雨势更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砸在破庙的屋顶之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连续响声。
林若依依偎在绯心的怀中,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庙外的大雨。
“如果人间没有苦难该多好。”林若依声音轻轻的。
“嗯。”绯心也轻轻回答。
“可能吗?”林若依抬起头来问。
“我不知道。”绯心回答,“我真的不知道。”
林若依又偎到了绯心的怀中,“也许我们应该在这个破庙里面永远都不出去,就像现在这样,永远”
绯心叹了一口气,仰头看看破庙屋顶的大洞,瓢泼大雨正在从那个大洞里面倾泻进来。
摇了摇头,绯心没有发出声音。
“就现在,就这一会,好不好?”林若依眼眶红红的,近乎祈求地看着绯心。
就这一会,放下你心中的天下,好不好?
绯心的眼前显出了一层雾气,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拉过自己的外衣盖在林若依的身上。
雨声一刻都没停,仿佛破庙之中的一刻钟被拉伸到了无限长
林若依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在她的梦中,这里就是世界的全部,冷风,大雨,雷声还有绯心怀中的温度,一切都不会再有变化,亘古永存。
然而那只不过是一个梦境,一阵急促的噼啪脚步声将林若依从梦中惊醒,抬起头来林若依看到绯心的眼中依然平静。
“没事的,只有两个人。”
不一会,两个人影出现在了破庙的前面,是昨天的母亲和女儿。
林若依站起来,慢慢的迎过去。
走到了那母亲的面前,浑身湿透的母亲噗通一声跪在了泥地里面,她没有声音,只是不停地磕头。
林若依的心被抓紧了,她抢上一步,也跪在了泥地里面,扶住了自己面前癫狂一样不停磕头的女人。
泥水沾湿了林若依白湛的衣服,而她全然不顾,伸出双臂抱住了女人**的身体。
女人的女儿也跪在一边,静静的,没有任何声音。
“求求你带我女儿走吧”那女人哽咽着说,声音因为寒冷而变得瑟瑟发抖。
林若依愣住了,回头看向跟在后面走出破庙,此时站在冰雨之中的绯心。
“可以,”绯心看着那母亲眼中绝望的目光,“我们会照顾好你的女儿。”
“谢谢。”女人拿出林若依昨天给她的包裹,“请恩公给这孩子买几身合体的衣服,我夫妻二人一直穷困,没能力给她更好的生活。”
绯心沉默半晌最后轻轻地说,“走好。”
那女人抬头惊诧地看着绯心,再一次说出谢谢,“谢谢恩公,下辈子我做牛做马报答您。”
说完,那女人起身便离开了。
她的转身如此的决绝,目光甚至都没有朝自己的女儿看上一眼。
林若依拉起了还跪在泥地里面的小女孩,“别怕,别怕”
那小女孩站起身来,眼睛依然看着自己母亲离开的方向,一直到母亲的身影没入了遮天的雨幕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绯心仰头看天,“天灾,**,国君薨,百姓苦”
“够了吗?”他问天。
******
元含感觉自己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最开始他只是失去了舌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然后他失去了命根,失去了做男人的能力。
到最后他失去了尊严,失去了做人的能力。
蜷缩在枯草堆之中,元含像是一个虫子一样没有意识地活着,他那空洞的大脑,以前曾经装着两百年曲水水文水位的大脑如今只剩下了一件事——活下去。
清醒只是短暂的,在那些时候他会回想起自己以前的生活,回想起自己曾经在父亲的牌位前面所说过的话。
那些话遥远而空洞,嗡嗡地在他的脑子里面回响,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出来的声音。
终于有一天,他开始忘记了自己是谁,或者说,自己曾经是谁。
于是这样的他被拉到了一个很多人的地方,有人朝他扔石头,温热的血液从他的头上流淌下来,而他只如同是一块石头一样默不作声。
“户部尚书姬研曾经调拨一百万金铢,你可知道那钱去了哪里?”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喊叫。
元含摇了摇头,太复杂了他理解不了。
“你贪污了吗?”
元含抬起僵死的眼睛,看到一个人朝他点了点头,于是他便也点了点头。
然而随后他又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到底贪污了没有?”
这一次声音太大了,元含猥琐地点了点头。
每一次都是这样,只要他点头,所有的痛苦都会暂时离开。
“曲水决堤你承认自己失责吗?”
点头。
“你要为决堤承担所有责任。”
点头。
“一百万金铢全都被你挥霍了,对不对?!”
点头。
“你早就料到了曲水会在丰州决堤,你是故意在陷害丰州知州禄无遥对不对?”
禄无遥三个字仿佛是一道闪电一般在元含的脑中划过,惊醒了沉睡之中的记忆。
“呜!”元含惊恐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景象,无数衙差和坐在高堂之上穿着锦衣缎带的官员让他见到了噩梦一般的景象,“我呜呜,呜呜我,呜!!!!!”
“又发疯了,拉下去”禄无遥扔出一根竹签。
“呜嘶,呜嘶”元含的声音渐渐地远了。
死犯被拉下去之后,禄无遥换上了一张腼腆的笑脸,“诸位大人,这元含神智不清,时常发疯,在割掉舌头之前也是这样疯疯癫癫的,见到他认识的人都把自己的罪责推到那人的身上。”
“哦,是吗?”刑部尚书任长天淡然回答。
禄无遥的脸一瞬间变成了绿色,声音卡在喉咙里面说不出话来。
“诸位大人的意见呢?”任长天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显出一种不耐烦的表情。
左御史台安策与大理寺寺卿古雨两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出了两个字来,“有罪。”
任长天一愣,随即点头讪讪地笑笑,对禄无遥说道,“你是明白人,知道怎么办了?”
禄无遥赶紧点头,“是是是,属下知道了。”
任长天抬起头来看着天上一团一团的乌云,不禁想到了如今祐京皇城之中的局势,便也如这天上的乌云一般,聚成一团一团的,闪电在团与团之间闪烁,争斗从来就没有停息过。
拉拢一个,便算一个吧。
至于那些无关的虫子,就让他们消失好了,反正也无人会在意的。
第504章 国殇(五)()
天气依然阴沉沉的,绯心走在前面,林若依拉着穿上了新衣服的小女孩走在后面。
那衣服是林若依把自己的衣服改小了之后让小女孩穿上的,洗了澡收拾之后,小女孩干净了不少,也漂亮了不少。
林若依拉着小女孩一直在低低地和她说话,然而那小女孩却只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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