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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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天下-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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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在地上,不知是坐还是躺,好半天没有声音。过了一会,慢慢地由轻轻地嗤笑变成了哈哈大笑,说,“痛快,打架输得这么痛快还是头一遭。如果你我二人不急着论生死,真想和你好好打一场!考校三天拳法,必会成为人生最快意之事!”

    冥冥中似乎有人在和他说话,那边哗哗的铁链声中似乎是猛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好!既然如此,明日再战!”

    羡尘心中顿时明了,那个人似乎是在这个黑暗的空间中太久了,孤独无法,便只能和幻想中的人对话,变成一个戏子,在黑暗中如同皮影戏一样扮演过去的自己和那些生活在自己周围的人们。仿佛他一直活在自己的过去中,犹如做梦一样,将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重新演绎一边,就像是牛在反刍自己已经吃下去的食物。

    心中突然莫名其妙的一痛,羡尘觉得这个人太苦了,他还是一个活人,但是却被囚禁在这个没有边界,没有光明的黑暗世界,如同亡灵一般的在不断地重复自己生前做过的事情。突然他又想到了自己,恐怕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像这个人一样,靠不断的反刍自己的记忆才能有勇气活下去。想到这里,羡尘的心中一阵颤抖,他又想起了自己的梦。那梦境中满脸是血的少年总是让他无比的恐惧。面对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他只能被心中的恐惧驱赶落荒而逃。他无法面对,只能把那副画面深深地压抑在自己的心底,在心中安慰自己说,那只是我的梦而已,真实的世界中,小虎和陈老伯一定还在安和镇安宁地生活着。

    一定是这样的。

    慢慢地,羡尘身上的伤已经都好了。他似乎也习惯了这暗无天日的生活,毕竟在这里面还有一个有趣的大叔陪着他,虽然是个疯子。

    但是时间久了羡尘也成为了那人的忠实观众,虽然只是只言片语,虽然只能听见声音,可是这也恰恰是乐趣的来源。唯有通过羡尘自己的想象才能将剧情补全。但是大部分时间那个疯子仿佛是在钻研什么高深的问题,总有很多模棱两可的句子冒出来,让羡尘十分费解。

    这一天,那个疯子又开始了来来回回地踱步,口中念念有词,“天下武功,无非攻守二形,攻守二形,攻守二形攻者制敌,守者护身攻者制敌,守者护身”

    声音没有了,似乎那人正在沉思。

    羡尘却打了一个哈欠,对于这样的事情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每一次都是沉思之后变得歇斯底里,在这本来就不宽敞的地方乱吼。

    不一会铁链哗啦啦地却又响起来,那个人这次似乎是在对着空气比划着说,“这样,这样,这样不对,不对,步法又错了不对如何一拳能有鬼神之力,为何他的一拳能将马首打折?”

    声音又再次消失,羡尘默默地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可是那人这一次却显得十分有耐心,只是拖着铁链在地上慢慢地来回走动,他又说,“形乃高低,势乃流向。拳者,安则静,危则动,方则止,圆则行。”

    停顿了一下,那人又说,“形走势,以形示,以势诱,致人而不致于人,终到无形无相之境。”

    说完,那人哗啦哗啦地又挥舞着铁链演练起来,似乎这一番思考颇有心得的样子。一直练到很久之后,终于嘭的一声似乎是撞在了墙上,才气喘不止地停了下来。

    接着却又换了一种癫狂的语气说,“不不对,不是这样的!那个人说过,用心出拳,心,对,心才是!”

    “哈哈哈哈,对了这样就对了叫什么名字?名字疯魔,这狂乱无边的拳法配得上这两个字。嗯,无攻无守疯魔拳!”

    铁链哗哗地抖动,那人似乎是在对着上天咆哮,“天若欲亡我,我便灭了这天。地若欲陷我,我便踏平这地。神阻者,杀神!佛挡者,杀佛!杀尽天下,唯我独存!杀!!!”

    轰隆一声巨响,羡尘竟然被震得从地上弹了起来。他骇然叫出了声,随后猛地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

    但是那人却已经听见了,急声问道,“是谁?什么人?小孩子?”

    羡尘只是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那人声音狂躁,朝着羡尘所在的地方哗啦啦地跑了过来,速度奇快,羡尘心中恐慌已极,不禁失声大叫起来。

    那人却反而停住了,愣在原地,铁链晃动着发出铁块撞击的声音似乎是在挠着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地说,“越来越多了吗?”

    随后他声音变得非常的消沉颓废,喃喃自语,“多少岁月了?怎么我还不死去?”他退了回去,铁链相互撞击着,似乎坐在了地上,垂头丧气。

第36章 无天无地无底狱(七)() 
羡尘心中安定了许多。多日来,他对那个人也了解了很多,那个人虽然疯疯癫癫的,但是心中却似乎非常的善良,只是因为含冤却又被关押在这没有光的监牢中太久所以才心中愤恨难平。

    想到这里,羡尘缓缓地把手从嘴边拿开,轻轻地喊了一声,“喂”

    “嗯?终于肯说话了吗?”那人在那边回答说。

    羡尘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人似乎轻轻地一笑,仿佛在嘲笑自己一般,对羡尘说,“你是个小孩?长什么样子?”

    羡尘说,“我今年九岁,个子不高,很瘦。”

    那人听了之后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好半天之后才叹了一口气,说,“九岁啊,是啊,正应该是九岁”

    那个疯了的大叔声音哽咽了,吸鼻子的声音传来,之后喃喃地说,“不,不对,不可能在这里遇见你。”

    他站起了身,却不朝着羡尘的方向,声音从墙壁上反弹回来无限凄凉,“九年了光阴如飞乌,生死两茫茫,昨日相思明月照他乡,今年苦望千里话忧肠,怎可耐,泪千行,衣襟霜。”

    轻轻地,水滴落地的声音传来。沉默了片刻,那人转而对羡尘说,“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羡尘被那人的情感所染,想起了姐姐,也喉咙哽咽仿佛一块馒头塞在了里面。可是他却用力咽下悲伤,反而用充满了自豪地口气说,“我从小和姐姐一起长大,姐姐为我取名羡尘。世间都说凡尘苦,谁知天仙刻骨愁。纵然百年逃一死,宁羡凡尘不羡仙。”

    那人嘿嘿一笑,缓缓地重复着羡尘的名字和那首诗词,突然之间哈哈大笑说,“当此绝境,竟然还能有人与我对诗?上天真的对老夫不薄。没天没地的地方能碰到你这么一个小才子当真不容易。”

    羡尘却倔强地说,“我不是才子,这些都是我姐姐教给我的。我一直都是一个笨小孩。”

    “在这天宫中呆了这么久,早就对外面的世界失去了印象了。小子,何不给我讲讲你的故事?”

    羡尘呆了一呆,脑海中不断地闪出一个个情景,他这短短十年的经历如同火山一样喷发出来。对着漆黑的空间,对着那个看不清模样,只能听到声音的大叔,羡尘从他记事起一直讲到被送入寂宁塔中。不知为何,在这个时空中,一旦开口他便无法停下来,将他的快乐悲伤痛苦迷茫彷徨一股脑全都倒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羡尘满面泪水,嗓音沙哑地说,“那些日子,再也回不去了我再也回不到姐姐身边了”

    黑暗中传来那位疯掉的大叔用力吸鼻子的声音,“这世界上为何要这么苦?与天斗本来已经无能为力,可是人与人之间还要互相迫害挤压。何时,何世,何样天才能让人与人互相信任,互相理解,让世界上永无苦难?”

    那人不等羡尘说话,仍然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可知道我是谁?我乃昔年镇远大将军李羿,天下兵马大元帅,一声令下兵士莫有不从。可是当年和蛮子打了一仗,却被奸人所害,沦落到了这个没日没夜的地方,今生恐怕难以活着从这里走出去了。无数次我都想,但是我实在无法吞下胸中的忿恨,只是为了有一天能从这天宫中逃脱出去,报仇雪恨。所以就变成了这样一个人非人,鬼非鬼的东西,在这十八层地狱的下面苟且偷生。我害怕这个地方,恐惧早就已经把我变成了一个怪物,无时无刻我都想着要出去。可是我又害怕自己有一天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我会把天空用鲜血染红,不知多少善良无辜的人又要因为我而死去。”

    羡尘听到了那人述说自己的遭遇,心中对那人更加同情,但是却感觉越来越凄凉了,“我父母也是在那场大战中死去的,自小我就和姐姐一起,但是现在姐姐也走了”

    他的话音渐渐微弱下去,突然之间,羡尘又想起了自己。对面那人一身的武艺不知道有多高强,却也在这里被囚禁了那么多年,结果沦落成现在这样疯疯癫癫的情况。自己一个小孩子怎么能从这里逃出去呢,即使能忍耐恐惧和孤独活下去,早晚也要变成像是那个古怪的大叔一样的人。最后的最后,依然免不了在这个腐臭黑暗的地方变成一堆腐肉。

    想到这些羡尘心中越发悲戚,眼泪滑入了嘴角,又咸又涩,“我经常做梦,在梦中我杀了人,好多的人。我知道的,虽然我只是觉得那是一场梦,但是这个梦境太真实。就仿佛是我真的杀了人,那些人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一个小镇子里面的人,是和蔼可亲的邻居大伯,是和我从小一起光着屁股玩大的朋友,但是我杀了他们。可是我却不记得了,只是有人告诉我姐姐却为了救我而被那些人害死了。我真是没用”

    羡尘深吸了一口气,将艰涩的喉咙润滑了一下,又说,“大叔,你说人活着是为什么呢?我姐姐要我活下去,却不知道我心中的苦。这世界上的人活着都是在干嘛呢?每日受苦真不如死了自在”

    “活着的人总是更痛苦的人即使再痛苦真是个孬种,当年你要是老夫的兵,老子非要抽你三十军鞭不可。多少个没有种的上阵之前哭哭啼啼,抽完了那三十军鞭全都好了。你害怕了?想要一死百了?窝囊废!怕有什么用,既然怕,就滚去死吧,别在这里碍眼,我烦还来不及。”

    羡尘听到这话,心中更加悲戚,泪水似乎像是决堤了一样,根本止不住。他只是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第37章 无天无地无底狱(八)() 
半晌,羡尘听到那边长叹了一声,只听李弈说道,“人本来就是生而必死的,既然迟早都要死的,何必那么早就去死呢?死了之后怎么样呢,投胎吗?狗屁,老子才不信!死了就是死了,两眼一闭两腿一蹬什么都没有了,就是无,就是空,就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了”他声音颤抖,停顿了一会,发出牙齿顿挫的声音,接着说,“所以老子才不急着去死,要死也要把那几个狗杂碎弄死,让他们的血溅在我的牙齿上再死!”

    李羿又说,“你个小娃娃也不要再哭哭啼啼的了,死了容易,活着才是难为的事情。可是活着总是一件好事,至少死真的是一件不必急着去做的事情。你姐姐既然救了你,你就不要再寻死觅活的了,活着,别死!不知道为了什么活着也要活着,这世界上不知道为了什么活着却还继续活着的人多了去了,不多你一个!”

    “为了你姐姐,活下去,这就是你活着的理由!”

    羡尘听了这话,不知为何竟然心中安定下来,渐渐地止住了哭泣。他心中燃起了一团火苗,说道,“姐姐救活了我,我就要活下去,即使上刀山,下油锅,万箭穿心,被送入十八层地狱我也一定要活下去。如果我就这么死了,姐姐知道了该多么伤心。大叔,我要活下去!”

    那人听到羡尘的话之后,突然哈哈地纵声狂笑,“说得好,这才是真汉子,我不想死,这世界上没有人能让我死,神来,我杀神,佛来,我宰佛,他日我能重见天日,必定让你那天变成血红的天,让你那地被白骨铺满!以我绯心焚魂,血天骨地!”

    黑暗中那人似乎情绪变得异常的狂躁,铁链被他拉扯着来回地响动,似乎是在不停地来回奔跑。

    跑了一会,不知为何那人又发出声音,一种虫鸣的声音悠远绵长,一个奇怪的人声传来,“三天之后,又到了那地下河水涨潮的时候,这次一定要看个清楚,将军!”

    听到那人前言不搭后语,根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羡尘心中升起了一阵无力的感觉,那人确确实实是一个疯子,完全不可理喻,虽然这个疯子让自己在这个黑暗的空间中减轻了恐惧感,说服了自己活下去,但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和这样的人对话。从心底里,他却仍然是恐惧的,没有向那个人的方向靠近半步。

    可是从那之后,羡尘觉得害怕了或者是无聊了就总想和那人说说话。他总是用一声“喂,大叔”开始,而那个人就仿佛是一位长辈听到了自己久别重逢的儿子在跟自己说话一样,声音温和地说,“怎么了,小子?”

    聊着聊着,互相之间的距离拉近了,羡尘也不那么害怕这个疯了的大叔了。两个人逐渐熟络起来,说话也渐渐随便起来,羡尘也渐渐地摸清了那人的脾气。他在正常的时候是一个人,然而在他情绪激动的时候似乎就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而他经常像是在说梦话一样,常常自己演绎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如同一个在表演布袋戏的匠人。羡尘发现,只要自己在说话之前确认了和他说话的是那个好脾气温文尔雅的大叔就好。

    本来这天宫之中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个人都不抱什么希望从这里逃脱出去,所以心中所想,记忆之中所发生的事情,全都知无不言。李羿大叔显然也不把羡尘当成一个孩子来看待,简直口无遮拦。

    这一天,李羿兴致很好,他给羡尘讲起了他当年的故事,说,“当年刚到军队里的时候,我被分到了一个十人队里面,队里面的队长姓朱,是个麻烦的家伙,特别在意别人用他的姓说笑。我第一次去也不知道,结果刚去了报道就直接喊出来,朱队长好。那队长面色铁青,虎着脸看着我不说话。后来营房里面的其他人提醒我说,我们都不叫朱队长,见了面就喊头!于是第二天我见了队长的面立刻站的笔直,恭恭敬敬地喊,朱头好!”

    “哈哈哈哈”羡尘竟然被这个粗浅的笑话逗得哈哈大笑。

    那人对于把羡尘逗乐这件事似乎非常的得意,接着又说,“那段时间当真是无忧无虑,所有的就是酒,雪亮的刀,天上的明月和沙场中的鲜血。上战场,活着回来的给死了的人倒满一碗酒,用火把点着了之后,撒在地上,和死去的兄弟喝最后一次诀别酒。畅快流泪,大口喝酒,醉眼朦胧中高喊,兄弟走好,来生咱们有缘再来饮酒!”

    重重地抽了一下鼻子,又叹了一口气李羿又接着说,“后来老子命大也成了队长,带着自己手底下的百十来个人。第二天要带刀子上阵,可是晚上不能喝酒这些人都睡不着,就抓人讲笑话。有个兄弟平时少言寡语地,被抓了也只能认倒霉。他说啊以前打仗的时候有一个人被蛮子抓去了就要杀掉。他骗蛮子说自己会马语,能和马说话。那蛮子都把自己座下的马当成了自己的兄弟,能和马说话让他们动心了,于是就让那人来演示。被抓去的那人凑到马耳朵上说了几句什么,那马听了之后朝着南边就飞奔而去。蛮子们不阻拦,看着到底能发生什么。三天之后,那马驮着一个女人跑了回来。蛮子们都目瞪口呆,伸出手指都夸这人真是懂马语,想要饶了他的性命,收服到自己的旗下。可是那人看到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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