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大哥发怒,站在周围的小弟们都偃旗息鼓,纷纷退出了忠义堂。
谭龙和谭虎两兄弟相互对视了一眼,跟在所有人身后关上了门,留了下来。
他们两人本来就是这山堂之中担任护剑和护印之职,同时也是卢成的左膀右臂,所以在卢成面前说起话来自然也就有了几分的底气。
卢成捂着仍然隐隐作痛的脑袋,“让我安静一下。”
谭龙却不肯退去,“大哥,马帮不能散。”
“这马帮上下,都是总刀头他们兄弟们一手带起来的,虽然总刀头他老人家去了,但是这马帮说到底还是他老人家的东西。”卢成疲惫地向后仰倒在木椅上,看着屋子的上梁目光游离。
“难道我们就真的相信了那个叫做绯心的人?我们连他是什么来路都不知道!”谭虎一向都比他哥哥谭龙机灵,所以一下子就点中了问题的关键。
“你的意思是说?”卢成坐直了,目光看着谭虎,似乎有隐隐的期待。
“他虽然说自己是跟随总刀头一起去苗疆的人,还说自己是刺杀董昌的逃犯,但是谁又能肯定他真的就是那个人呢?有可能只是长得像罢了。不扒去面皮,谁知道里面藏的是什么脸?”
“如此说来,我们只是被那个人给骗了?”卢成皱眉。
“对啊,大哥,而且他说总刀头自杀,又说解散马帮,这不是太奇怪了吗,总刀头为什么要解散马帮啊,让咱们兄弟怎么过啊?”谭龙一看卢成动心了,便帮腔说道。
卢成摇了摇头,“总刀头走山闯水,他心中所思所想自然不是我们能随意揣测的。”
“即便如此,即便总刀头确实想要解散马帮,这马帮也散不得。马帮兄弟万余人,家眷父母少说也有十万人,一旦散了,让这些兄弟们怎么活?”谭虎有些痛心疾首地说。
“这句话,谭虎兄弟说的可就是错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走进来两个轻衣罗衫的人来。当前一个穿着长衫,手中摇着纸扇,而随后的那个却抱着一张巨大的算盘。那算盘远不是平常人家所用的上下两栏珠子,而是密密麻麻地排满了晶莹剔透的圆润小珠,分成了四栏,就好像两个算盘拼在了一起一样。
谭龙粗糙的大手已经将腰间的腰刀拔了出来,只是看到了那两个人的脸才神情一松,冷笑道,“莫闲人,大算盘,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
这两位正是马帮山堂里面至关重要的两人。前面摇扇子的叫做莫良,排在外十行第二,手下的人都叫他二爷,在山堂里面专司圣贤一职,充当对外争斗的军师。但是山堂十余年,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敢在这里撒野,所以这军师也就成了闲人一个,在内八堂这里就又有了另外的一个绰号,莫闲人。
而跟在后面那位,神色有些呆滞的则是山堂的恒侯,手下管着披红,插花两个人,专门负责山堂的粮钱。因为每天都抱着一个算盘走来走去,所以就有了这么一个大算盘的绰号。
“并不是故意要听你们两个胡诌八咧的,只不过卢大哥要算一下咱们山堂的资产,我们两个人就连夜估算了一下,这就来给大哥报个账。”
莫良用手中的纸扇拨开谭龙的刀尖,带着大算盘缓步来到了卢成的面前。
“咱们马帮分布十三州,四十八县,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啊。”莫良浑然像是一个兜售糖人的小贩,卖力地介绍自己的生意。
“总共算下来,存银,车辆,马匹,存货还有各地的房子全都变卖的话,大概有一百五十万个金铢!”大算盘兴奋地嚷道,却没有察觉谭龙和谭虎两兄弟的脸已经变成了土色。
“竟然有这么多”卢成也被这个数字吓到了。没想到马帮的基业有这么大,虽然不说是富可敌国,但是富可敌城总是还能做到的。
然而如此一来他的心中便更加愁闷起来。
马帮的家业有多大,霍总刀头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如果总共能有一百五十万个金铢的话,每个兄弟都能拿到将近两百个金铢,这一笔钱财足够他们做一些小本生意,吃穿不愁了。
第372章 葬魂人(六)()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不仅仅是卢成,谭龙和谭虎两兄弟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也明白那个叫做绯心的人所说的恐怕是真的,总刀头确实是想让他们从马帮的这条路上退下来,安安生生地过一些寻常人家的日子,而不是每天都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干那些刀口上舔血,江海里捞金的事情。
“大哥,总刀头积攒下这么大的家业不容易,咱们可不能意气用事,听那个不知道从哪个石缝里面跳出来的小鳖娃子的说法,一下子就祸害干净了啊。”谭龙赶紧出声,生怕再晚一刻卢成就解散了马帮。
卢成的心中动荡起来,他本来便是打算将这山堂解散,大家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然而总刀头不在了,他这个总舵山堂的龙头,马帮的副刀头自然而然地就成了整个马帮的新任总刀头。
他们虽然是马帮,可是帮规却比那些游荡山野,插草立寨的土匪还要严明,违抗帮规的人,即刻就会被驱逐出去,永生永世都别想再进来。十三州四十八县,但凡总刀头的命令,马帮的兄弟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而如今面对如此巨量的财富,一百五十万金铢的诱惑,卢成的心中也动摇了。
见到卢成的脸色明暗交替,谭虎走上前来,“大哥,只要你点一下头,咱们哥几个明天就把那个叫什么绯心的做掉,没有了他,总刀头又失去了踪迹,大哥您自然而然地就是这整个马帮的总刀头,到时候金山银山,还不是唾手可得?”
卢成不点头也不摇头,目光散乱地看着四周的人,仿佛是在留恋又仿佛是在酝酿着一个残酷的决定。
他仍然记得初次加入马帮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刚刚失去了双亲的孤儿。
蛮人入侵,直接打到了皇城脚下,为了社稷存亡的需要,卢成家里的田地都被县里的大户霸占去了。他父母不服,找到县衙去理论,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他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自然不明白社稷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更加不明白为什么为了社稷自己家的土地就会成了别人的东西。
但是不论如何,他只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家中最后的一点米吃完之后,他就像是很多四处乱窜的难民一样,走街串巷地举着自己捡来的一个破破烂烂的碗讨些吃的。
然而冬天渐渐地到来了,天气变的冷了起来,他那一身单衣也变得破破烂烂的了,额头烧起来,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马帮出现在了县城里头,绵延将近一里的马队从县城之中走过,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小小的,挣扎在死亡边缘的卢成就那么莫名其妙地倒在了马队的前面,被霍思长用两碗滚烫的热米汤救活了。
从此以后,卢成就成了霍思长的徒弟,随着师傅走山走水,渡江跑山。
然而山高水深,总是难免有各种各样的危险,如若不是有霍思长带着,恐怕卢成早就不知道埋在哪个不知名的山包里面去了,又怎么会当上这总舵山堂的龙头,坐拥上千人的弟兄?
可是在马帮之中呆了十多年,卢成早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一样看待,如何又能轻易地将这里拆散?
谭龙正色道,“大哥,你还不明白吗?现在的天下,已经不是以前的天下了。总刀头那一套讲究温情的东西已经过时了。以前走马,路上碰到的都是好汉,就算是打起来了,日后也能成为兄弟,可是现在呢?朝廷把道上混的,有头有脸的英雄好汉全都抓起来了,那些偷鸡摸狗肚子里面没有二两香油的家伙倒反而成了大王。走马出货,一路上碰到的全都是这种货色,不讲道义,没有廉耻,什么事情那些人都能干的出来。现在出去,就只有腰带里面的钱和手上的刀管用了。”
“对啊,大哥,你让兄弟们都拿钱走人,这马帮就变成了一盘散沙了,日后兄弟们受了委屈也只能在心里憋着,这样的日子,谁能过的下去啊!”谭虎摊开双手,焦急地说。
抬起头看了看屋子里面的四个人,卢成说,“如果马帮不解散,我们又应该如何做?”
谭龙谭虎两兄弟都高兴了起来,而莫闲人和大算盘则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嘿嘿,那自然是把那个假冒总刀头鬼差人的家伙给砍了,就没有这么多闹心的事情了。”谭龙生性勇猛,身为山堂护剑,对于冲杀拼命的事情一向都是最喜欢的了。
“莫闲人,你说呢?”卢成问道。
莫闲人翻了一个白眼,“行啊,直接砍了,恐怕你把全山的兄弟都叫上也不一定能打得过那三个人。”
“你什么意思?!”谭龙谭虎两兄弟被他说的脸上无光,牙根恨的直痒痒。
“不知道当家的有没有查过那个叫做绯心的家伙的底子?”
卢成摇了摇头,时间太短,他还没有来得及过问这些事情。
莫闲人轻轻地摇着手中的纸扇,“那绯心之前在什么地方姑且不论,就凭他能在万军之中将南部州军大都督董昌的人头取下还全身而退,就不是我们这种小小山堂能够招惹的人。”
谭龙冷哼一声,“他们就三个人,难道还长了三头六臂不成?”
莫闲人不理他,仍然看着卢成说,“如果大哥想要将这件事掐死在襁褓之中,首先要快,其次要狠,断然不能留下任何根子。明天他们来的时候我们照常接待,让山里面用毒的好手给他们酒菜之中下些疗伤祛痛的麻药,那药混在水里无色无味,剂量少的话根本就觉察不出来。让他们睡一觉,迷迷糊糊地就丢了性命!”
卢成皱眉,有些不忍地说道,“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不坏他们性命,他们毕竟是为了总刀头而来,说起来也算是我们马帮的客卿,这样做岂不是让人诟病吗?”
“大哥,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我们都不知道,况且难道您真的就认为他们只是来送信的吗?对我马帮这么大的基业一点都不心动?世界上压根就没有这号人!”谭虎恶狠狠地说。
“想要动手的话,不要犹豫,现在山上人少,内八堂只有大哥你一个人坐阵,如果真的让那些人知道这件事情,就麻烦了。尤其是项左和项右那两兄弟,为人死板,都是死脑筋的人,没准真的会遵照那小子假传的总刀头命令而解散马帮。要是再来一次内八堂的议事,没等真的解散,这个马帮就已经散了。恐怕这最后的主意就不是大哥你来拿了。”莫闲人将手中的纸扇慢慢合拢,“所以我说等到明天,我们就布下罗网,只等那三个小虫钻进来。”
“莫闲人总算是干了一回事业啊”谭龙挪揶着,却满脸都是喜色。
“大哥,您看怎么着?”谭虎已经跃跃欲试了。
卢成不是懦弱寡断的人,只是总刀头突然让他们解散马帮实在是让人费解。
然而经过谭龙谭虎两个人的一番话,左思右想之下,卢成心中其实早已经有了决断。
马帮,不能散!
现在人心已经齐了,万事具备,东风也已经吹起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干!”
“老大,明明他们就不喜欢我们去管他们的闲事,干嘛还要去趟这趟浑水,让他们自己爱怎么去怎么去就好了嘛。”汲圆抱怨说。
汗水已经在他的脸上流淌成小河了,顺着鼻尖一滴一滴地滴下来。
“就是说嘛,那个什么霍刀头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药,干嘛为了他的这点破事弄成这个样子?”曲宁还是对于昨天绯心受伤的事情耿耿于怀。
回想起来昨天回到住店之后林若依看着他的那个眼神,曲宁不由得心中就是一阵阵的烦躁,就好像绯心受伤了全都是因为他保护不周一样。
曲宁看到绯心仍然没有听到心里去,就快步走了两步,将绯心的身子扳过来,“听到没有?今天你给我站到后面一点,别总是逞英雄,装大侠,弄伤了的话,麻烦死了。老子千军万马,刀剑加身从来就没有皱过眉头,可是这女人的眼泪实在是受不了啊。”
“是是是,有什么事情都让你冲到前面。”绯心微笑着说。
“被你打败了”曲宁垂头丧气地说。
绯心脸色肃穆起来,抬头看着天上轻飘飘自由卷舒的云朵,微风吹过,掀起了他身上的长衫。
“你们两个说的都对,不论我做到没有做到,那个将事情托付给我的人已经走了,自然也就没有人来监督我,到底事情完成了没有。但是啊,就是因为那个人已经离开了,所以这已经是他这一生之中最后的请求,最后的嘱托,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丝不甘心。”
他转过身来,看着汲圆和曲宁的眼睛,“那个人,明知道死亡就在眼前,却依然用生命之中最后的一点时间来将这件事情交托给我。对于我来说,他是在用整个生命来将这件事情交托给我。我不相信这世界上存在什么死后的世界,但是我却相信人的心中一定有一种叫做灵魂的东西存在,这种东西值得我用无上的武力来守护。所以,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替这个人完成这件事情的。”
第373章 葬魂人(七)()
太阳从天空之中照射下光芒来,笼罩在绯心的头顶。那光亮太过于耀眼,甚至让人无法正视。
曲宁收起了满腹的牢骚,汲圆擦去了鼻尖的汗珠,两个人迈步向前,与绯心擦肩而过。
看到绯心还站在后面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曲宁轻轻扭头,“还磨蹭什么呢,马上就到中午了,老子可没有时间浪费在那些小崽子们身上。”
绯心微微笑了笑,快步跟了上去。
“绯心兄弟,请!”依然是昨日与他们起冲突的那个六爷,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脸的笑容。
自从在忠义堂听说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是刺杀南部州军都督董昌的人,郑巡风就对绯心崇拜的五体投地,以至于现在已经将绯心当成是自家兄弟一样看待了。
这次得到卢成的吩咐来山前迎接绯心,更是让郑巡风兴奋。所以从山前到忠义堂一路上,郑巡风都是红光满面,浑似在路上捡了百十个金铢的样子。
来到忠义堂,卢成早就等候在了门口。
“绯心兄弟!”
“卢大哥!”
两个人相互抱拳见礼。
“肉麻兮兮的。”曲宁翻了一个白眼,将抱拳对着他的卢成晾在了一边,自顾自地走进了忠义堂里面。
“我这个朋友就是这个样子,还请不要见怪。”绯心伸出手指挠了挠鼻尖,略微尴尬地说。
“不碍事不碍事,这位兄弟想必也是一个性情中人,在下理解,理解。”卢成便也不再与汲圆纠结,直接将绯心二人让进了屋中。
“绯心兄弟远道而来,先喝些凉茶。”卢成就像是一个酒馆的老板一样,殷勤地给三个人斟茶。
“不知道卢大哥考虑的怎么样?”绯心接过茶碗却只是放在了自己的身边,开门见山地问道。
“既然是总刀头的遗愿,我们兄弟都是霍刀头带出来的,自然会遵守,这个绯心兄弟不用怀疑。只不过这马帮盘踞南部十三个州,四十八县,即便除去那些已经出货的兄弟,即便将所有留守的人全部通知到都需要一些时日。况且马帮之中有些兄弟待在马帮之中日久,对这里已经有很深厚的感情了,一时之间让他们离开总是需要一些劝导的。”
绯心点了点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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