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本来就被帐中的微风吹动得一直在摇晃,布帘掉落之后,一阵风吹过,便彻底的熄灭了,只留下从灯芯升起来的一缕青烟,飘飘摇摇,不一会就消散了。
今日外面没有月亮,星光投过来,映照出来一个不算高大的身影。
老兵定睛看去,却发现那身影的身上横七竖八地插着很多木棍,似乎并不是一个人的影子。他的心颤抖了一下,不敢再看,赶忙低头,用胡弦硕大的肚子遮着脸,便想要从那个身影的旁边跑开。
经过那个人的身边的时候,老兵的心神一阵恍惚,忍不住便将眼睛从胡弦的后面露了出来,看了那人一眼。
一道灿然的红色光幕在老兵的面前划过,老兵哼都还没有哼出一声,整个人就和胸前抱着的胡弦一同被那红光斩成了两半。
惨烈的景象在董昌的面前上演,可是董昌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似乎那刚刚为他拉胡弦的老兵变成两块肉片落在地上就是秋天从树上落下的一片叶子一样平常。
董昌平平地直视站在门外的那个身影,缓步走出了自己的军帐,“老夫虽然在听着胡弦,可是却也没有放过外面的声音。一共是二十五声人体撞在地上的声音,算上这个人,你今天晚上已经杀了二十六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索命的冤鬼。”
沙哑的声音,让人的心中发毛。那似乎不是一个人所发出的声音,反而好像是很多人压着嗓子在一起说一句话一样。
“是吗?哈哈哈哈”董昌依然大笑,“这个世界上死在老夫手中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如果每个人都来找我索命的话,我还真是忙不过来呢你是鬼面铁甲卫的一个?”
那个身影伫立不动,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是那么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董昌。
“啧啧,人都说一念成魔再念成佛,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从静木的追杀之中逃出来的,可是看你这个样子,恐怕是没办法再让你成佛了,所以就死在这里,安心地在地狱之中享受痛苦吧!”
尖锐的哨子声响起来,无数的火把在营地的周围被点燃起来,将黑泥铺这个不大的地方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
第362章 黄泉彼岸(六)()
那个低垂着头,将面目都隐藏在阴影里面的人影似乎对突然出现的光亮十分厌恶,畏缩地举起了一只手,挡住了照射过来的亮光。
董昌想要接着周围火炬的光亮看清楚那个人身材面目,仔细观察却发现那个人影的身上似乎是穿着一件紫色的薄甲,紧紧地箍在他的身上,甚至在他动作的时候还有一些小的碎屑从上面脱落,随风飘洒到了地上的泥土里面。
这个动作让董昌看清了人影身上所插着的那些木棍,那些都是黑色的箭杆,后面带着白色的尾翼,赫然正是静木所带着的那些奇怪的兵士弓弩之中所用的箭矢。
董昌虽然还看不清那个人的面目,但是已经可以肯定他就是梁绯心的党羽没有错了。对于这一点,他并不感觉到有任何的惊讶,原本他就不认为静木会有十足的把握能把所有的铁甲卫都留在那片泥沼里面。所以在军营之中早就已经布下了这个罗网,只等待这些人为了复仇而自己送上门来。
然而仔细看清楚那人影的全身,董昌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一寸一寸地冷下去。
那个人影的身上插满了箭矢,甚至有些箭矢只露出来半截在外面——这样的一个人,本来应该乖乖地躺在地上变成一具尸体,然而现在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甚至还提着一柄黑色的,闪烁着红光的长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董昌已经在骂娘了。
“不要动,不要挣扎”那个人影放下了挡住强光的手,露出了一张沾满了血污的脸来,正是绯心,“这样,你就不会死的很痛苦了。”
依然是那种沙哑的声音,就像是很多人在一起说着一句一模一样的话一样。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所有人的耳边回荡,好像是粗糙的磨刀石在打磨着一柄饮血的尖刀,刺得人的心里面也满是砂砾,满身的皮肤都生出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来。
“这句话,本来应该是我的台词才对啊”董昌感慨地说,“既然你这样一心寻死,那么就别怪老夫不讲情面了,现在就让你死在这里吧。稍后我会向圣上和梁大人报告你在平定苗人的叛乱之中的英勇表现的,这样也就不枉费了圣上对你的一片恩情和梁大人对你的养育之恩了啊”
“杀了他。”董昌轻轻挥手,十余个人影悍不畏死地从军营的四周跳出来,笔直地朝站在董昌军帐之中的那个人影冲去。
红色的光芒一闪,好像是在平地上升起了一轮血红的月牙。
那十几个冲上去的人全都在这血红的月牙前面停住了脚步,并不是他们想要停下来,而是他们的脑袋都已经被那月牙斩了下来,飞起到了空中,身子失去了脑袋的命令,所以自然就停了下来。
十几个人的腔子之中一起喷出血来。
那景象太诡异,让身经百战的董昌也不禁皱紧了眉头。
这样的刀法,他从来就没有见过,而如此惨厉的杀戮,也让双手沾满了鲜血的董昌都感觉到了一丝丝的胆寒。
“不错嘛,那么这样又如何呢?”董昌狠狠地咬着牙齿,脸上那种无所畏惧的豪放逐渐消失,转而变得狰狞起来。
两门青铜所造的山门大炮黝黑的炮口出现在了董昌的身后,一瞬间就喷射出了两道耀眼的火光,似乎是在夜空之中突兀闪现的两轮太阳。
轰然巨响混合着爆炸所产生的强烈气流将董昌高大的身躯,震得后退了一步,不由自主地就坐在了地上。
“这么近发射山门炮,果然还是太胡来了啊,嘿嘿。”
他满意地看着面前两个重合在一起的巨大深坑,“管你是什么冤鬼还是邪魔,都要给你轰得灰飞烟灭,连一小点的渣滓都剩不下!”
嘶
闪烁着红光的黑刀刺穿铠甲的时候,发出了好像是切开纸张的声音。
浑身插满黑色箭矢的绯心从天而降,手中的长刀早已贯穿了董昌的肩膀,一直从腋下穿出来,将身材魁梧的董昌钉在了地上。
他握着长刀的刀柄,布满血污的脸上,唯一可以分辨的就只有两只眼睛还在映照着火把的光芒,不停闪烁。
“这一刀,为了妙缘。”
“不不!!!”董昌大声叫着,声音却戛然而止。
绯心的一刀从他的肩膀划开,从左到右将董昌切成了两半,破碎的内脏和颅脑流出来的脑浆流到了一起,肝脑涂地。
寂静,整个军营里面一片寂静。
纵然埋伏在周围的还有很多身穿黑衣的兵士,纵然里面还有人多人都拿着长弓短弩,但是那个用那么惨烈的手法杀死董昌的人却让他们感觉遥不可及,自己手中的任何武器都没有办法伤害那个人一样。
他们全都失去了反应能力,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人拔出长刀,魔神一样站在所有火把的光亮汇聚之处。
举起了手中的长刀,那柄黑色的长刀上面夺目的红色渐渐地变成了星星点点的亮光,繁星一样点缀在黑色的刀刃之上,“我无意杀你们这把刀,似乎也喝饱了鲜血”
他脱下了身上的衣衫,将那柄长刀卷在了衣衫里面,就暂时将那件衣衫当成了刀鞘。
他走出了黑泥铺军营,无人阻拦。
离开黑泥铺已经很远了,绯心来到了一处隐蔽的灌木之中。
轻轻地拨开灌木的枝杈,露出了里面还在昏迷之中的林若依。
绯心将手指搭在林若依脖颈的血脉之上,清晰的跳动让绯心的心中放心了下来。
将那把黑刀放在了一边,绯心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天上隐藏在云雾之中的月亮,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许久许久之后,灌木之中的林若依突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痛苦呻吟之声。
绯心低下头来,看向自己的身上。
张开双手,满手都是血污。
头发因为粘稠的血液而虬结在一起。
身上已经被血噙透了,血液凝结,就像是给他全身上下箍了一层紫色的薄薄的鳞甲一样。
噗噗噗
他开始将身上的那些黑色的箭矢都一一拔出来,一个一个地插在了地上。
军队之中,弩箭的尖端都是带着倒钩的,中了箭矢之后,应该用小刀将周围的肌肤都划开,这样才能将陷入体内的箭矢拔出来,如果用蛮力的话,倒钩陷入肉中就会带下来一块血肉来。
然而绯心却仿佛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将身上的那些箭矢都拔了出来,每一个箭矢都在他的身上撕下来一块血肉,鲜血淋漓。
随着身上的箭矢越来越少,绯心的身体也恢复成了人的摸样,不再像是一个满身都插满了木棍的邪魔了。
然而身上的血痂和头发里面干涸的血液没有办法清理,好在夜色浓重,又没有明月在天上照耀,光靠星光的话,是没有办法一下子就发现他身上的异样的。
灌木的枝叶轻轻地颤动了一下,林若依慢慢地睁开了美目,从昏迷之中清醒了过来。
她似乎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坐起来之后四下张望着,知道看到了守候在一边的绯心。
惊恐在她的脸上慢慢地出现了,林若依双手紧紧地抱着脑袋惊叫起来。
她的尖叫声是那么的害怕,那么的无助,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够缓解她心中的恐慌一样。
绯心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便只是呆呆地坐在林若依的身边,任由她将自己当成了一个怪物,一个恣意杀戮的恶鬼。
声音嘶哑了,头上的秀发被扯掉了,可是林若依却依然惊恐万状。
曾经在白色毒瘴之中,她就曾经看到过自己的哥哥曾经变成了那个想要侮辱她的二拐子。
那白色的毒瘴所产生的梦魇是人心底里面最恐惧的事情,而林若依的心中最恐惧的事情就是身边的人变成了想要伤害她的恶人。她一直都在追寻着能够有一个家一样的存在,让她经历无数的风风雨雨之后还能有一个归去的地方,一个能够让她的心灵安定下来的地方。
自从云台山覆灭哥哥离开之后,她觉得绯心可能会是她的归宿,然而就像是在毒瘴之中一样,绯心因为妙缘的死变成了一个杀人如割草一样的狂魔,那双眼睛里面没有一点人的性情,里面所充斥的东西全是杀戮,破坏和毁灭。
一切都变成了泡沫幻影,她又一次失去了她的归宿。
因为迷茫而产生的极致的恐慌,林若依又一次昏迷了过去。
绯心的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介乎于痛苦和悲伤之间的表情。
他抬起头来,看着天边一颗异常闪耀的星辰喃喃,“天煞孤星,你的身边所有的星辰都因为你的亮光而黯淡无光,所以你就只能一个人在夜空一块空旷的地方闪耀,这就是你的命运”
绯心弯下腰去抱起了林若依,又看了看天上的夜空,转身朝北辰相对的方向走去。
“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既然能说话,就一定会有一个名字的吧?”
“血还想要血”
“真是一个无聊的家伙,你到底有没有一种叫做智力的东西存在啊?”
“血或者给我你的灵魂”
“既然这样,你就叫做墨血吧,墨黑色的,只想要血的家伙”
第363章 生而向死(一)()
在云州,雨季一般会持续三个月,随后会迎来一个月的旱季。
然而就像是雨季的潮湿让人那么讨厌一样,旱季的云州闷热无比。当地面上的水分都被蒸发干净之后,就只剩下了的火炉一样的炽热,甚至就连树荫之下的阴影都被那炽热塞满,让人无处躲藏。
这样的气候让云州的植物如鱼得水,生长的繁茂异常,然而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来说,旱季却是最大的敌人。
在毒辣的烈日之下行走,甚至比在沙漠之中行走更加费力。这里因为树木的遮蔽,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风,稍稍一动便汗流浃背,更不要提劳作或者是出远门了。所以就像是北方的人猫冬一样,云州的苗人们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避暑。尽量避免一切活动,只是每日躲在茅草搭建的屋子里面,小口小口地喝着早晨接到的露水,整天都不出屋。
然而战事的警报依然没有过去,尽管退入盘蛇峒之后,汉人已经很久都没有进攻了,盘蛇峒的苗人们却不敢轻心大意,仍然派出了很多明哨暗岗在峒的周围巡逻。
巡逻的苗人们头上戴着用芭蕉叶编制而成的巨大草帽,随身带着两袋清水。
在苗疆,水远远比在沙漠之中更为重要。沙漠之中常常会有涌泉出现,甚至还会在沙丘上面生出绿洲来,这样就会让人很容易就发现水的存在。然而在苗疆的丛林之中,没有人敢去喝泥沼里面的水,而就算地上会有泉水出现却被厚重的植物和地上积攒的枯枝败叶所掩盖,根本就无法发现。
所以与汉人的按照时辰轮班的制度不同,苗人们一旦将身上的两袋清水喝光,那么便是轮班的时候了。
在盘蛇峒的前面,为了防止汉人偷袭,苗人们将所有的树木都砍伐干净了,甚至连地上的野草都清理,坚壁清野
苗疆三峒之中,他们已经失去了虫王峒,再也无法承受盘蛇峒的失陷了,所以这里就是他们最后唯一的屏障,失去了这里就相当于是失去了家园一样。
天上无云,暴烈的阳光直射在地上,地面上没有了植物的阻碍,远处的地面在阳光的灼烤之下变得模糊起来,朦朦胧胧地好像是整个都侵泡在水里。
然而就是在那剧烈的阳光之下,在远处朦胧的地面上,苗人的哨兵看到了一个人走了过来。
开始只不过是一个模糊的呈十字形的人影,到了近处才发现那其实是两个人,一个穿着紫色衣服的男人抱着沉睡的女人,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盘蛇峒的前面。
“站住!”苗人用苗语喊道。
那个人停住了脚步,抬起头,用一双黯淡的眼睛看着那个苗人哨兵,“我要见白糖。”
苗人哨兵并不理解那个人说的是什么,但是显然这个人是一个汉人。
哨兵的心中紧张起来,钩刀从背后的刀鞘之中拔了出来,四个哨兵紧紧地将那个人围在中间。他们的钩刀上都涂着剧毒,只要轻轻地划开一个血口,让毒药进入体内,马上就会扩散到整个身体,就算是大蛇也会在一刻钟毙命。
“你竟然真的活着回来了?!”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从哨兵的身后响起。
白糖摘下了脸上的枯木面具,眼神之中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又似乎混合着高兴的神情。
“能不能把我朋友抱下来?”
那个抱着抱着女人的人正是绯心,他抱着林若依从黑泥铺一路找到了苗人的盘蛇峒来,此时双臂已经完全僵硬,失去知觉了。
在白糖的示意下,一个哨兵上前将绯心怀中依然昏迷的林若依抱了下来,轻轻地放在了树荫下面。
那哨兵双手有些颤抖,竭力不去看怀中昏迷着的女人。那女人太美,哨兵并不想在巫祖的女儿面前失态。
“给她找一个大夫,三天来,一直都在昏迷。”绯心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是疲惫到了极点。
白糖上前看了一眼林若依,惊讶地发现林若依的嘴唇上面竟然残留着一些血迹。
转过身用她那一双清澈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绯心,白糖似乎在这一瞬间将面前的这个男人看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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