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人的生活。
然而不知道为何,穆忠忱突然就接到了姚彦承的提亲。这本来是天大的好事,可是穆忠忱却知道姚彦承的儿子,如今的兵部侍郎姚瑞宁已经是一个没了双腿的废人,自己的女儿嫁了过去恐怕是要照顾姚瑞宁一辈子。
然而姚彦承毕竟是朝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穆忠忱得罪不起,就只有答应下来。
此时姚瑞宁与穆言静二人已经成亲半年多了,穆忠忱寻找各种借口观察推敲,终究还是放下心来——姚瑞宁似乎是真的想找一个妻子。
站在自己的丈夫身后好半天,姚瑞宁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穆言静的到来,仍然只是看着前面落叶飘零的梧桐树发呆。左右无法,穆言静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于是便轻轻地碰了碰姚瑞宁的肩膀。
仿佛是从大梦之中惊醒,姚瑞宁猛然回头,凶光毕露,好像是择人而噬的野兽。
穆言静受惊了,迅速地把手缩了回去,因为动作过大,端着的木盘上放着的一碗粥撒了出来。
看到女人惶恐的表情,姚瑞宁的神情放松下来,露出了一个歉意的微笑,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还不饿。
穆言静的脸上有怅然的表情,然而随即她又振奋起来,从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鬟的手上将准备好的毛毯取了过来,递给姚瑞宁,眼睛里面满是期待。
姚瑞宁笑了笑,点点头,伸手接过了女人手中的毛毯。
毛毯柔软熏香,显然是被女人精心洗过晒过又熏了香的。
姚瑞宁自从失去了胸部以下的知觉之后,没有办法知道自己双腿的状况,有时连流血了也不知道疼痛,自然也不知道寒暑,所以穆言静身边就总是备着一件毛毯,随时准备搭在姚瑞宁的身上。
轻轻地拍了拍女人的手,姚瑞宁又将目光转向了那颗正在不断凋零的梧桐树。
时节还是夏天,秋天才刚刚搭头而已,可是这棵树却已经像是一个老爷爷一样,叶子枝叉脱落的到处都是。
“也许再有一场风雨,就什么都剩不下了”姚瑞宁感慨地说。
转过头,女人却还呆在他的身侧。
姚瑞宁有些恼火起来,这个女人平时送来吃的和毛毯应该就会回去的了,怎么今天还赖在这里?
姚瑞宁摊开双手,示意自己不明白女人为什么还呆在这里。
看到姚瑞宁的视线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上,穆言静高兴了起来,她拿出了一匹绣花的绢布来,在姚瑞宁的身上展开,显然是想要为姚瑞宁做一身衣服。
“麻烦,“姚瑞宁推开女人,“我衣服的尺寸宅子里面的管家那里都有,问他去要就行。”
姚瑞宁是对着女人身后的丫鬟小翠说的。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穆言静看不出来姚瑞宁眼睛里面的烦躁,小翠却全都看在了眼里。
她用手挽过穆言静的胳膊,拉着她走开了,一边走一边向她用手势解释。
时间久了,姚瑞宁也能分辨出来她们之间的手势,那说的分明是,少爷想要自己静一静。
“这个小丫鬟还挺激灵的。”姚瑞宁嘴角露出了一丝丝的微笑来。
为了不伤害穆言静的心,小翠也只有这么说了。
一阵冷风吹过来,姚瑞宁的身上有些冷了,他裹紧了穆言静带过来的毛毯,仰着头看向天上稀落的云彩,“又安静又听话,除了死人果然也只有哑巴聋子才最适合呆在我身边啊。”
一只鸽子扑簌簌地飞入了院子,径直落在了姚瑞宁的轮椅上面。
姚瑞宁眉头皱了起来,解下鸽子腿上绑着的一个青铜小箍,取出来里面写着密密麻麻小字的油纸,仔细地读了起来。
反复看了两遍,确定已经了解了信中所有的信息,姚瑞宁从怀中取出来一根火捻子,将那油纸点燃了。
火焰一下子就升腾了起来,姚瑞宁一松手,不过巴掌大的油纸一下子就变成了飞灰打着旋随风飘走了。
姚瑞宁拿起轮椅上面挂着的铜铃,轻轻地摇了摇。
叮叮当当的清脆铜铃声中,一条黑色的影子从阴影之中窜了出来,单膝跪在了姚瑞宁的轮椅前面。
“让静木叔叔准备启程吧,带上那封书信。”
“是。”那影子沉声应道,重新窜入了阴影之中,消失不见了。
姚瑞宁长出了一口气,转动两个木轮准备回去了。
却不曾想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身材魁梧,头发花白的老人。
“你来做什么?”姚瑞宁的眉头皱了起来。
姚彦承听到了那声冰冷的‘你’,魁梧的身躯佝偻了下去,沉声问道,“云州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看到姚彦承那副老态,姚瑞宁感觉心中畅快了很多,“大部分结束了,苗人已经玩不出什么新花样了。现在是收网的关键时候,自然要先把网里面横着乱爬的螃蟹收拾一下。”
姚彦承赞许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股自豪的情绪让他忍不住想要上前拥抱一下姚瑞宁。
然而刚刚上前半步,姚瑞宁眼睛里面散发出来的冷厉的光就让姚彦承止住了脚步。
“你还在恨我”姚彦承咬紧了牙根。
“不,恨你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建立的这整个家族坍塌,无法避免,无法阻止。而且我还要尽我最大的努力来协助你,拼尽全力之后却绝望地失败收场的滋味一定会非常好受吧,是吧,爹爹!”
姚瑞宁一边说,一边满意地看着姚彦承脸上的神色变化,从红到青最后转而变成了枯槁的白色。
“最近时常感觉身体力不从心,总是心慌的厉害,恐怕这幅皮囊已经到了极限了。可能看不到你所说的那个坍塌的时候了”
姚彦承神色黯淡下去,无力地反击,却只是让自己心上的伤口又被撕裂了开来。
“哼”姚瑞宁不屑地冷哼一声,“那便死吧,我会为你陪葬的。”
第343章 宿命(二)()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身体撕裂一样地疼痛,似乎是要将灵魂都一同撕裂了一样。
门突然吱呀一下打开了,绯心许久都没有看到光亮的眼睛眯起来,想要看清楚进来的是什么人。
光太亮了,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是隐约地看到那个人的体型,魁梧而又壮实,像是一头熊。
来人站在绯心的面前站住了,不安地搓着手,似乎是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然而绯心已经等不及那个人想清楚了,他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竟然就在亮光之中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绯心已经离开了那个终日不见天日的囚笼,他躺在了丝绒光滑的床上,微微的晨光从窗外照进来,轻轻袅袅的熏香在飘荡,缓缓地画出来一条有一条错综迷乱的曲线。
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好似那被关入黑暗囚笼中的日子只是一场南柯大梦一样。
然而身上的疼痛适时地提醒了他,所有的都不是梦,是真真正正的留在时间灰烬里面的残酷记忆。
身体仍然虚弱,绯心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床边,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
手掌和脚掌都被白色的纱布缠了起来,能够隐约闻到药的香味,看起来是被什么人用心地治疗了。
拆开手掌上面白色的纱布,粘稠的流脓和血水已经和纱布紧紧地粘在了一起,稍稍一动,撕心裂肺地疼。
绯心微微皱了皱眉头,并不将那一点点的疼痛放在心上。
早在寂宁塔的时候,他就已经习惯了疼痛,而经历了那么多的伤,疼痛也已经成为了他的伙伴,一个贴心的朋友,总是能够及时地告诉他,身体已经快要垮掉了,应该休息一下了。
揭开纱布,手掌正中的血洞已经被新长出来的嫩肉和肿胀流脓的老肉塞满了,已经看不出来这里曾经是一块被洞穿的伤口了。
绯心活动了一下手指和脚趾,竟然发现除了中间血洞还没有任何知觉之外,手指和脚趾都没有任何问题,动的轻松自如,力道仍在,握刀也应该没有问题。
董昌为了避免绯心逃走,用了四根长长的铁定钉入了绯心的双手和双脚之中,绕开了筋腱和经脉,直透肌肤,经过了那么多天,铁钉已经被血水侵蚀生锈,和他的手脚长在了一起。
把钉子拔出来,也费了不少功夫吧?
绯心苦笑着想到。
门被推开了,是一个有些怯生生的女孩。
女孩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粗布衣服,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干粗活的丫鬟。她手中端着一个铜质的水盆,看到绯心靠坐在床边,有些愣住了,不知道自己应该进去继续给这个人梳洗还是应该去报告她的主子。
绯心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于是小丫鬟就将自己手中的铜盆放在了绯心的床边,又愣愣地站在了一边,脑子里面的思路再次断了。
绯心将双手双脚的纱布都解了下来,扔在了一边。
小丫鬟看着纱布上面的斑斑血迹,悄悄地咽了一口唾沫,竭力让自己僵硬的身体表现的正常一些。
被铁锁悬挂的时间太久,绯心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稍稍一动就好像是千万根银针刺着。
可是他仍然用铜盆里面的清水将自己的伤口清洗了一遍。
小丫鬟想要动手帮忙,却被绯心拦住了,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想必都没怎么看过血,自己手脚上这么恐怖的伤口可能会害的她晚上做噩梦的。
门外响起来一个人急匆匆的脚步声和盔甲撞击的声音。
门口的光线一暗,一个魁梧的人站在了门口。
那人双肩极宽,一个人就把整个门口堵了一个严严实实,让原本充满早晨阳光的屋子一下子就昏暗了下来,犹如带来梦魇的黑夜一般,平白地让人生出抗拒之意。
绯心抬起头来,漠然地看去,见到了董昌那张流露着明显的担忧表情的方脸。
“哈哈,你醒啦?果然是将门虎子,竟然这么快就清醒了过来,真是太好了。”董昌冲到绯心的面前,竖着大拇指笑道。
“都督大人难道不再认为我是一个叛徒了吗?”绯心的语气冷冷的。
“哎哎,还在记恨我老人家呐?这件事是我做错了,不应该怀疑梁都统的忠心的。可是当时形势所迫,与苗人大战在即,备战之中却寻议和之计,是用兵的大忌,想必梁都统比我更清楚。”
“果然还是太天真了吗?”绯心嘴角翘了翘,苦涩地说,却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其他的什么人。
“嗨!梁都统还是年轻人啊,没有见识过真的战场,有些侥幸的小心思小聪明也是情有可原嘛。不过”董昌话锋一转,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都督有话请讲。”
“哈哈,其实老夫是有一件事情和梁都统商议。哈哈本来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提出来的,但是你看我,就是这个性子,心思总是在战场上。不过不急不急,老夫已经在主帐之中设下了酒宴,待梁都统梳洗整理完毕,咱们边吃边聊!”董昌轻轻地拍了拍绯心的肩膀,疼痛涌起来,绯心不由得皱了皱眉。
“怎么,不愿意吗?”董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换上了上级对下级说话的那种中正冰冷的口气。
“属下伤口还未愈合,恐怕一时之间没有办法参加酒宴,还请都督谅解。”
董昌似乎是早就料到了绯心会拒绝,伸开双手,用有些无奈又有些委屈的口吻说,“老夫自知有错在先,可是老夫已经道歉,再者为你疗伤,供你补养,甚至把这刚刚在黑泥铺搭建起来,本来是作为主帐的屋子,现在作成了你的疗伤之所。难道这些还不能抚平你心中的怨气?”
“属下心中不敢有任何怨气,着实是因为身体不适,所以才”
“难道梁都统是觉得老夫的服侍还不到位吗?还是这愣头愣脑的奴才没有伺候好你梁家大公子?!”
董昌一步跨到了那小丫鬟的身边,甩手就是一个嘴巴。
小丫鬟本来看到董昌走过来,慌乱地低着头,是以全然没有看到挥过来的巴掌。
董昌身体魁梧,虽然早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但是常年的行伍生涯所磨练出来的力道却仍然没有失去。
啪地一声脆响,小丫鬟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被董昌的大手抽得横飞了出去,撞到了屋子中间的檀木八仙桌上,顿时头破血流,昏死了过去。
一掌之后,董昌却仍然觉得没有解气,怒火冲冲地踏上一步,就要继续殴打。
第344章 宿命(三)()
“够了!”绯心沉声吼道,“请都督稍等片刻,属下马上就到。”
“哦”董昌若有所思地看着绯心,“那老夫就在主帐之中等着梁都统,别食言哦哈哈哈哈。”
董昌大笑着走出门去。
绯心艰难地让自己动起来,取来放在一边的一身干净衣服穿上,走过去探了探那小丫鬟的鼻息,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头撞到了桌子晕了过去而已。
绯心松了一口气,可是看着外面的朝霞却又担心起来,“不知道古寨的战事如何了”
梳洗穿衣,整理完毕,随行的军医又进来为绯心换上了新的膏药和纱布。
那军医见到绯心像是没事人一样,手上脚上的伤口也都愈合的差不多了,也是暗自咋舌。随军行医十年,救治过的人数没有一万恐怕也有上千,然而像绯心这样的怪物,军医还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于是换纱布的时候,老军医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生怕弄疼了绯心。
脚上的伤口还无法行走,董昌特意让人将山门大炮的轮子拆了下来,放上了一把椅子,竟然就做成了一个轮椅。
绯心坐在上面,让人推着,施施然来到了主帐门前。
董昌竟然带着部下在主帐门口迎接,这对于绯心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都统来说,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了些,就好像是他是得胜归来的大将一般,而董昌只是守在皇城之中迎接凯旋而归的铁骑的皇帝。
众人如同众星拱月一样将绯心迎入了大账之中,浑然是变成了一些迎接上级检查的县官,哪里还有一丝武将的勇猛气息?
绯心坦然受着,任由人将自己推到了董昌主坐的旁边。
见到所有人都落座了,董昌站起来,拍了拍手。
早就已经准备妥当的酒菜马上就被端了出来,由穿着轻俏裙裳的年轻丫鬟们整齐地摆放到了落座的诸位将军面前。
烧的焦黄的烤鸡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粉蒸的马肉也切成了一片一片整齐地摆放在盘子之中。一只熏烤的乳猪也被端了上来,分成了十几份,两个猪肘摆放在了绯心和董昌的面前,还在散发着白色的水汽。蘑菇和切成了一段一段的蛇肉炖在了一起,这号称是地龙的蛇肉与蘑菇的浓郁香气散发出来,让在座吃遍了大江南北美食的将军们看着来来往往丫鬟手中的盘子也都挪不开眼睛,只等着董昌一声令下,就要大肆祭奠五脏六腑了。
看着最后被珍而重之端上来摆放在自己面前的两盘瓜果,绯心摇了摇头。
即使是为了庆祝胜利,眼前的酒菜也显得有些过于奢华了。更何况这还是在打仗,供给也全都是从云州运送过来,长途跋涉。尤其是那最后的两盘瓜果,仍然青翠鲜嫩,想必是快马扬鞭加上深井水冷砌才能运到这灼热潮湿的大山之中。
双手抱拳,绯心刚要推辞,董昌却又拍了拍手。
咿咿唔唔的丝竹声音在主帐的一侧响了起来。
绯心有些诧异地在主帐的角落找到了那几个吹着洞箫的人,一时之间搞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云州战线的最前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