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果苗人的大蛇再次袭击我们,还会有多少人能活着等到后面的大军?”吴卫皱眉问道。
“只要我们放弃了继续前往苗家古寨的努力,也许苗人会放过我们。”
“也许?你让我把这一百多条人命全都交给你这个也许上?你当这是儿戏吗?”吴卫暴怒,双手抓着绯心的衣领,胳膊上青筋暴露直接就将绯心提了起来。
绯心低下头去,任由吴卫抓着他来回摇晃,却并不反驳。归根结底,他的想法也只是建立在自己的猜想之上,并没有任何把握。实在不能让所有的人都和他一同冒险。
双手放开绯心,吴卫转向了霍刀头,“老不死的,现在咱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谁都蹦跶不了几天了,想个办法。”
“绯心说的有理。”霍刀头吸着旱烟,淡淡地说。
“行,算我没问。”吴卫脸色阴沉下去,心中实在是对这个什么狗屁的刀头恨到了极点。
从出发以来,这个老家伙哪里半点有跑马过江的豪气?完完全全是一个贪生怕死,没有脊梁骨的软货,这种人只配在床上慢慢地腐烂,最后像猪一样的死去。向来是吴卫最鄙视的一种人。而如今遇到了面前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这个老小子竟然拿出了看热闹的心态来,丝毫都不关心,倒像是一个小孩子在怄气一样。
手掌按着自己腰间的弯刀看向天边依然厚重的云层,吴卫恶狠狠地咬着牙,脸色阴沉的好像能滴出水来。
他慢慢地转过了身,用梦呓一样的语气对自己身后的兵将命令道,“所有人,准备出发。”
“出发?去哪里?”有的士兵似乎没有听清吴卫所说的话。
“质疑将官,依律当斩。”吴卫腰间的弯刀挥出,竟然就那么砍入了那发问的士兵的脖颈之中。
殷红的鲜血顿时就从巨大的刀伤之中喷涌了出来,在黑色的泥地上乱泼成一片,似乎是在地上打碎了一个染缸一样。
那士兵捂着脖子上的致命伤口,不可置信地看着吴卫。然而血流马上就带走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慢慢地软倒,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和呻吟,就那么倒在泥地上,死了。
“临阵之时,不得退缩。还有谁想要问?”吴卫握着寒芒闪烁的弯刀,脸上的神情扭曲狰狞,仿若厉鬼临世。
在场还活着的一百多将士本来就忌惮吴卫,在以前多日的积威之下,更加不敢在这个时候与吴卫有任何冲突。
他们有的人心中在希望他人率先起来反抗,有的人希望坐享别人抗争的成果,然而最后的结果是没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反驳一句。吴卫的血腥手段,让所有人在心中都顺服了起来,就像是一头被驯服了的驴一样,不知道反抗,只能围着磨盘打转。
所以尽管他们知道继续往前走是死路一条,尽管他们知道一个人万万不是一百个人的对手,真的暴乱起来,吴卫是没办法阻拦他们的。可是这些将士们仍然默默地低下了头,没有反抗吴卫的命令。
“我再说一遍,所有人,准备出发!每十人一队,依次出发,前后不得超过一百步。”吴卫已经点好了十个人,编成一队,冷冷地命令他们向前进发。
绯心手中的长刀握得紧紧的,他心中知道,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可以反驳吴卫的命令,就只有他这个副帅才可以办到。
然而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如果在这里和吴卫作对,那么传到梁园亭耳朵之中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来到云州这件事本来就已经是在挑战梁园亭的底线了,如果只是顺从地执行命令,那么他可能还会赢得一点时间。然而反抗上级,率领士兵叛乱,会带给梁园亭十足的威胁感。
这是绯心没办法接受的事情。从进入军机院以来,他的所有目的就只有一个——解开妙缘身上的相思蛊。
如今为了这个目的,他只有选择合作。
扭过头,绯心看到了霍刀头投过来的淡淡地目光。
苦涩地一笑,绯心摇了摇头。
霍刀头长叹了一声,“吴大人,吴将军,不管你多么想要成名立功,为何要拿这些跟随你的将士的性命来赌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吴卫背过身去,不愿面对霍刀头探寻的目光。
“你让所有人分成一个一个的小队分别行动,目的就是让苗人的阵线也拉长,这样你才能找到苗人指挥的那个人,然后把那个人当成人质,强迫他用大蛇把这些人都运到天遮涧的对面。我猜得没错吧?”霍刀头看着吴卫的背影,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让每个人都听清楚。
“哈哈哈哈”吴卫大笑起来,转过身看着霍刀头满脸沟壑的脸,“霍刀头果然是老江湖,在下这小小的伎俩根本就瞒不过刀头的眼睛啊。”
“那你想过没有,那些先走的人,没有人能活下来。”霍刀头盯着吴卫的眼睛问道,“在马帮,没有任何一个刀头会下这样的命令,把自家兄弟当成诱饵,换取自己的利益。”
“是啊,在马帮。那是你的马帮,但是现在,这是我的军队!我的部下!他们也是我的兄弟!”吴卫大声吼道。
“你不配”
“除了这个办法,难道你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难道你觉得我心里面不会感到愧疚,不会自责?但是这就是战争,不是跑马行商!人一定会死的,但是既然他们要死就要死得有价值一些,要死就要让活着的人继续活下去。总有些人是要死的,而决定哪些人去死,就是一个主将无可避免的责任。”吴卫一手按着腰间的弯刀,昂然立在这泥沼之上,煌煌如一尊勇武无双的天神。
“所以,全军前进,就算是死到只剩下我一个人,也一定要走到苗人的古寨去。”
“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霍刀头不解。
“军令下,如山倒,将出征,如飞矢。都是断断没有回头路的,这就是我立下的誓言。你们尽可以嘲笑我的天真和弱智,但是绝对没有办法改变我的决定。”
当此绝境,听到这样如同学堂里面小孩子说的话,真的让人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然而面对吴卫那铁铸一般的面孔和手中带血的刀刃,没有任何人会轻视他说出来的话。
他们是先遣军,出发之前就已经知道深入险地,必然是九死一生的境遇。也许遇上了吴卫这个理想主义的主将,对于他们来讲反而是一件幸事。
死在征途,总比死在逃跑的路上光荣些。
薄云之下,一只队伍在蜿蜒着朝前而行。
这是一支疲惫的队伍,也是一支朝着死亡前行的队伍。
在人绝望的时候,总是会怀疑自己最开始的目的。
在人无助的时候,总是会迷茫地问自己,我到底在干什么?
而当这样的怀疑和疑问在人的脑袋里面生根的时候,目的就丧失了,随之希望和力量也渐渐地相继消失,最后只剩下了**还在顽强地搏斗,拼命地想要活下去。
是的,这支队伍已经不是一支人的队伍。在队伍里面用两条腿走路的人也不是完完整整的人,他们都失去了思想,变成了行走的动物。支撑他们继续走下去的动力似乎就仅仅剩下了活下去这一个无法抹杀的想法。
深深地植根于**之中,即使整个人的思想都死去了,但是这求生的意志依旧顽强地试图抓住任何一星一点的希望。
没有篝火,食物也已经只剩下了最后的一点。
人们围坐在一起,啃食者自己口袋里面的干粮,用旁边凹陷的巨大绿色叶子之中的水将干巴巴的干粮冲入肚中。
蝇虫似乎早就已经算好了他们已经是将死之人,不停地在他们的头上和身边飞舞,烦躁的让人想要把自己的头砍下来。
痢疾折磨着每一个人,腹痛已经成为了家常便饭。不断地有人因为发烧和便血而倒下,在地上痛苦地抽搐。
没有办法医治,唯一仁慈的方法就是用刀给那些人放血。这样人能够死的安详一点,还有一些时间来回忆自己的一生。如果任由他们自生自灭,持续的痛苦会毁掉人最后的一丝神智,只能脸上带着无比扭曲的表情死去。
每个人临死前的愿望就是让他们死的时候痛苦更少一点。
不管是生前恶贯满盈的恶人,还是行善积德的好人,临死之前的这一点点夙愿是无论如何都会得到满足的。
为此,所有人之中内心最为坚固的人成了他们之中的刽子手和葬魂人,为每个将死的人带去死前最后的一点解脱。
第322章 死地(四)()
绯心用尖刀挑开了躺在地上的人的手腕,血液像是欢悦的小孩子从憋闷的屋子里面冲出去一样跳跃着从手腕上的血管里面汩汩地涌出来,不一会就在地上流出了一大滩粘稠的血迹,混合着黑色的泥土,发出一种带着血味的腥臭。
那个人整个身体已经僵硬了,双眼剧烈地朝上面翻去,整张脸因为极度的痉挛变成了一张让人做噩梦的面孔。
然而随着血液从他的身体里面渐渐地流出,那个人的表情舒缓了起来,甚至流露出一丝笑意来。
又过了一刻钟,那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睁开了眼睛,双眼之中有一种异样的神采在流动。
“谢谢你,绯心将军。”那个人的脸色已经变成了白纸一样的惨白色,就连双唇都变成了透明的粉红色。
绯心心中知道,这人已经是个死人了,如今能够说话也仅仅是回光返照而已,不过片刻之后就会彻底地失去任何生机。
点了点头,绯心努力地挤出来一丝宽慰的笑容,“你休息一下吧,马上就好了。”
那个人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更加舒展,随后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也许那个人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绯心所说的‘马上就好’是什么意思了,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听见绯心所说的话,只是看到了绯心的笑容而已。
但是不管怎么样,在他死前的最后一刻看到的还是一张笑脸,至少他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还是看到的一副温暖的表情,即使到了那个冷冰冰的世界里面也会觉得这生命的最后一刻真的已经很完美了。
绯心站起来,默默地说,“一路走好。”
吴卫抬起疲惫的眼睛,“这是第几个了?”
“第十一个。”绯心环视周围的人,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疲惫,一样的绝望和无助。
他们已经三天没有移动过地方了,因为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走了。
前面就是天遮涧,广阔空旷地地方,一片泥潭,甚至天上连一个飞鸟都没有。
霍刀头说,这并不是没有飞鸟在这片区域栖息,而是天遮涧上空的阴气太重,飞鸟飞起来太过于费力,很多都在一半的时候就掉入了天遮涧之中,最后变成了里面的枯骨一块。
吴卫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苗人根本就没有打算对他们采取突袭,而是像猫捉老鼠一样,用锋利的爪子不停地逗弄这些已经在老猫嘴里的老鼠,等待他们精疲力竭的时候再一口咬死吞入肚中。
于是这些求死的人就围坐在一起,静静地等待属于他们的死亡降临。
因为痢疾而死,或者是因为苗人的大蛇撕咬而死?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过程的不同而已,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在沉思,想着自己的一些事情。
写遗书大概是没有用的,沉入天遮涧,也许千年过去之后才有希望能够重新见到阳光。
到了这个时候,憎恨和抱怨都是没有用的了。睡眠更加是一件奢求,没有人可以在这种极度的懒惰和极度的亢奋的状态下还能睡的着。
唯有静静地等待,等待着。
夜,又一次从手指尖划过,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黎明的曙光划破天际,竟然又是一个晴天。
宿营地之中,活着的和已经死了的人相互依偎在一起,静静地等待最后的结局。
绯心抱着长刀坐在整个营地的最东边。
朝霞的霞光映照在天遮涧流动的淤泥上,把整个横亘在眼前的天遮涧染成了绚丽七彩的天河。
那天河多彩的光芒照在他的身上和脸上,让他的心中前所未有的宁静。
在这排斥任何生灵的死地之中,竟然也有如此壮观雄奇的瑰丽美景,一时之间竟然让人忘记了周围的环境,和宿营地绝望的气氛。
霍刀头点燃了自己烟袋里面的最后一口旱烟,遥遥看着抱着长刀坐在天遮涧旁边的绯心,似乎看到了往日时光的自己。
那时候第一次走古寨,也是在这个地方。他和他的老伙计两个人走投无路,就那么绝望地坐在天遮涧的旁边。恰巧那天也是一个晴天,朝霞漫天,两个人也看到了天遮涧变成五彩天河的那一瞬间,美到了极致,也绚烂到了极致。
在那天河之中,两个人看到了那苗人的女子伏在一条巨大蟒蛇的身上,蜿蜒游来,带着少女的羞怯和掩盖不住的惊异。
身子渐渐地感觉到冷了,霍刀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血还在慢慢地流着,没有凝固。
虽然早就已经做好了死的打算,但是霍刀头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么的不舍。
似乎人生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去做啊,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还有很多人没有道别
但是没有办法啊,他已经老了,没有办法想这些年轻人那样勇敢。
他已经没有办法忍受任何疼痛了。
“小伙子,你过来。”霍刀头用有些生硬的舌头喊道。
绯心一惊,从地上站起来,慢慢地走到霍刀头的身边。
“小伙子,如果这些人里面能有人活下去的话,我觉的最可能的就是你。”霍刀头打量着绯心,暗暗在心中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即使是现在,从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面依然看到的只是可怕的宁静。那深潭一样的双眸里面波澜不惊。
“在马帮,一场大劫之后活下来的人,我们都叫做鬼差人。是亡魂给活人送信的人。”霍刀头沉重地喘息,他身体里面的血已经流的差不多了。
“有两件事我要让你传达一下。第一件,回去找到十三州马帮,叫小兔崽子们都自己找些营生去做,马帮即日解散。第二件,如果苗家古寨还在,去那里找到一个左边眼角有三颗痣的女子,告诉她三个字,对不起。”
绯心默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活下去。
霍刀头挪动了一下身子,烟锅从他脱力的手指尖滑落了下去,“我这个人呐,一辈子都是个自私的人。总是自私的人,其实是最不想受伤的人。结果到老了,变得越来越没种了孩子啊,”霍刀头伸出颤抖的手摸着绯心的头顶,“人活这一辈子到底为了什么我一直都没想明白。闯山闯水,金山银窝,平常人没法做的这两件事情我都做了,可是还是觉得这一辈子空空洞洞,什么都没有啊”
第323章 死地(五)()
绯心静静地听着霍刀头人生最后的声音。
“结果到了最后,心里面还是在担心着。孩子啊老头子我知道这会让你为难,但是能不能再答应老头子一个请求?”霍刀头的双眼已经看不见了,茫茫然地四处找寻着绯心的身影。
“老刀头您说。”绯心轻轻地说。
“苗家的寨子不能让这帮畜生毁了不能”霍刀头突然一下子紧紧地攥住了绯心的手,枯瘦的骨节挤压在绯心的手掌上,刺骨的疼痛。
绯心将自己另外的一只手按在霍刀头的手上,“刀头放心,古寨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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