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真的老了”霍掌柜将招牌挂好,叹息着躲进了屋子里面。
他一辈子孤苦伶仃,可能也是孤单惯了的原因,就连婢女家丁都没有找一个,就那么空守着钱庄,满是金银,可是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花。
看着窗外的雨丝从天上落下,霍掌柜的思绪又飞回了在古寨的那些个****夜夜。
人的一生,有那么一次能够让自己经常回忆的事情也就够了。
“知足啦,老伙计。虽然你先走了,埋在了古寨旁边的泥潭里面,但是我这不是还念着你吗?你等着,过不了多久,我也快要过去了,咱们哥俩好好唠唠。”
虽然对于死,霍掌柜心里还是有一些忐忑,但是一想到能和自己的那个老伙计重逢,他的心中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一些慰藉,不感到那么害怕了。
砰砰砰
钱庄的木门被大力的敲击声震得摇晃起来。
“谁啊?”霍掌柜问了一声。
不可能是昨天的那个年轻人,那个人虽然谎话连篇,但是却至少还有礼貌。
砰砰砰砰
敲门声变得更加急促,就好像要直接把那扇薄薄的木门直接砸碎一样。
“没看到外面写着的吗?今天不开张!”霍掌柜有些恼火了,颤颤巍巍地走到木门旁边,吱呀一声就打开了门。
外面整整齐齐地站着两排人,黑衣黑甲,头上戴着毡帽,从衣着到眼神都无一不显示他们是兵家的人。
领头的一个军官双手抱拳,上前一步,“在下南部州军副都督,吴卫。请问您老是不是霍思长老刀头?”
那年轻人昭昭的眸子让霍掌柜眼神一缩,不安地后退了两步。
霍思长这个名字早就被埋入了时间的洪流之中,他手下那些跟随他走古寨的年轻小伙都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只是霍掌柜霍掌柜的叫着。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原来叫做霍思长。
“你找错人了。”霍掌柜低下头不去迎接那军官询问的眼神,立马就下了逐客令。
“这么看来,您正是霍思长了。请收拾好行囊,随我们走一趟,都督需要您指路呢。”那军官是个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霍掌柜躲闪的眼神里面隐藏着的不安。
霍掌柜攥着自己的眼袋锅子,浑身都在颤抖着,“你们当兵的,就这么对待一个走路都走不动的老人吗?”
“失礼了,我们都督特意为您准备了轿子。”
军官一挥手,竟然真的从旁边转出一顶八抬大轿来。
“怎么样,都督的心意已经很诚恳了吧?那么,请上轿吧。”军官的语气里面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霍掌柜看到那顶轿子的时候,心中已经知道,这个槛是无论如何都过不去的了。
“是不是一个叫做绯心的人告诉你们关于我的事情?”他现在只想弄明白这一件事。
“啊也可以这么说。”军官语意含糊。
“没想到你们自己人也这么提防自己人,真的还不如我们马帮了。”霍掌柜久经风雨,在江湖上混迹多年,自然一下子就听出来那军官所说,一定是跟踪了绯心所以才得知霍掌柜这个人的。
“等一下,让我装袋烟。”霍掌柜扭头就往屋子里面走。
“我陪您去。”那军官脸上泛起了一种让人厌恶的笑意。
霍掌柜冷哼一声,“还怕我老头子跑了不成?早就跑不动了,不然还能在这个地方落脚让你们堵到门口?”
军官讪讪地笑了笑,“只是想帮帮您而已,都督大人等得心急着呢。”
“虚伪。”霍掌柜吐出这两个字,反手关上了木门。
那军官在细雨之中朝身后招了招手,马上就有一个兵士走了过来,立在了军官身后左侧的位置。
“告诉屋后的兄弟把招子放亮点,别让这老小子钻了空子。”
“是,将军。”
霍掌柜回到屋子里面,将自己那昏暗的小屋来回转了转,仔细地看了又看,就好像要把这屋子里面的所有东西都记在脑子里面一样。
在这里住了将近十年,不管怎么说都对这间不算亮堂的小屋子有了感情。
最后,霍掌柜来到了屋子西边的一间小房间里面,给供奉着的灵牌敬上了一炷香。
“老伙计啊,我这就要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这可能是最后一炷香了,往后的日子,就留着让咱们调教出来的那些小兔崽子们上香了。这帮没心肝的兔崽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咱俩记住了。但是这趟不是什么好差事啊,朝廷恐怕是要对古寨里面的苗人下手,真的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了。不能让那些年轻人去送死啊,他们死了,家里老小怎么办呢?还是得我去,我就一个人,是死是活没人惦记。去了还能早点见到老伙计你,咱俩就又能一块喝酒一块胡诌八咧了呵呵。”
霍掌柜干笑了两声,却不知不觉地一滴泪水就从他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霍掌柜抹了抹眼角,“你看看,你看看,这人老了,不光是话多了,连这尿水都这么多。”
从屋子里面翻出来一口袋干松的烟丝,留下一张字条,霍掌柜就直接推开门出去了。
“您老折腾这么久就带这么一个小口袋?”吴卫冷笑。
“老了,不比你们年轻人,干什么都慢,道别自然也就慢了。”
吴卫脸上的冷笑消失了,重新打量着面前佝偻着腰站着的老马帮,那眼睛里面满是淡然。
不觉中一股敬意在心扉里面荡漾。
“老人家,请!”吴卫身子挺得笔直,就像是迎接自己的上司一样。
“还行,懂点礼貌。”霍掌柜扔出来对吴卫的一句评价,扶着轿子的门檐把自己塞进了宽敞柔软的八抬大轿之中。
八人的轿子比四人的轿子坐起来要舒服的多,而四人的轿子又比两个人抬着的轿子舒服,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八个人的话,想要所有人都用一个节奏迈步是不太可能的一件事,而两个人抬着的轿子大部分时候却是两个人都同时抬脚迈步,自然轿子就会上下晃动。时间久了,就会让坐在轿子里面的人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颠得翻了过来。
所以虽然在轿子里面的时间过得似乎漫长了许多,但是霍掌柜却也并不觉得十分难过。
第314章 刀头(四)()
霍掌柜有些担心钱庄里面的事情,不知道那些小兔崽子们能不能把钱庄打理好。
交给大徒弟是没错的。霍掌柜心里面想着,大徒弟心思细密又不好赌,应该能守住自己的本钱。如果交给二徒弟那个赌徒,就算他有命回来,恐怕也没有钱让他吃饭了,还是得饿死。
吴卫走在轿子的一旁,看着轿子之中不时飘出来的白色烟雾,心想都督大人姜还是老的辣,先遣军都统绯心倒是有两把刷子,能探听到苗人内部的事情,还找到了这个刀头,却不知都督早有安排,想自己独占军功,还是嫩了点啊!
吴卫盘算了这边,心中又想起这次进军苗疆的事情。
苗人犯上作乱,屠杀汉人,是绝对不能善罢甘休的。
但是吴卫却注意到了这次调集来的州军之中有一支特殊的部队。
如果问吴卫他对那支部队有什么感觉的话,就只有两个字能够形容,死气。
全无生机的死气。
平常的部队之中,虽然都是把脑袋放到腰带上杀人不眨眼的军人,但是哪一个不是热血贲张的汉子?
这人总要有些活人的气息才好,不是好抽就是好赌,再不然就喜欢玩玩女人。
但是那支部队之中,只有一片寂静。
列队的时候寂静倒还说得过去,毕竟军法军规在那里。
可是吃饭的时候,就寝的时候,那些人也全无一丝声响,就好像是行走在人间的一群幽灵一样,全然没有声息。
吴卫曾经问过董昌大人,但是董昌却只是用一种神秘的眼神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没准那些人还可能成为你的部下啊。”
吴卫扯了扯嘴角,暗自说道,“谁会想要那样的部下,跟一群行尸一样。”
一个激灵,吴卫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在军营里面,最忌讳说死人了,尤其是说会动的死人,总是会勾起新兵无尽的恐惧和老兵止不住的回忆。
“呸呸呸,晦气。”
吴卫把自己脑子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抛了出去,随即他想到了这次征讨苗疆的战事,心中不自觉地开始扒拉起自己的算盘来。
大塘已经很久没有战事了。
没有战争,武官们的上升梯子就全都被撤掉了。
“不管怎样,只要跟着董昌大人,飞黄腾达就指日可待了”
走了半日,从宛州的州军转站,霍掌柜最后被直接送进了云州府,南部州军都督董昌大人正在那里等着他。
坐在府衙大堂里面的不仅仅只有董昌,州军联军的所有头头脑脑还有先遣军都统绯心都在董昌的下首落座。
霍掌柜扫了一眼绯心脸上的表情。
平淡坦然,并没有对自己的到来感到任何的惊奇,想必是已经知道了州军的人一定会把自己请过来吧?
霍掌柜的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如果这个年轻人知道自己被跟踪而故意找自己的话
“霍刀头,久仰久仰。”董昌从府衙的盘狮大椅上站起来,主动迎向了霍掌柜。
“哪里哪里,董大人的威名才是如雷贯耳,想当年嘉州山匪满路走的时候,董大人只带了一队轻骑,就把那些流寇杀得四散奔逃,从此再也无法聚合生事,如此战功,恐怕军中也无人不晓吧?”霍掌柜的目光转向了周围坐着的几个州军将领。
董昌哈哈大笑,“霍刀头果然博闻强识,可惜啊,现在都是年轻人的天下,看着他们手里大把大把的时间,真是羡慕啊,哈哈哈哈”
霍掌柜赔笑,轻轻地扭过头去看坐在对面的绯心的脸色。
绯心正在深思,毫无疑问这次他真的是大意了,根本就没有料到董昌这个看起来粗豪的人竟然也有这样精细的一面,人在云州还没有安顿好就已经派人将自己监控了起来。
太不小心了。绯心在心中责备自己。
感受到前面飘来的目光,绯心抬头,迎上了霍掌柜的目光。
充满歉意地抿了抿嘴,绯心希望不要产生误会。
霍掌柜将绯心的表情看在眼中,却冷冷地转过头,继续和董昌聊着。
“说起来,霍刀头已经洗手将近二十年了吧?”
“是啊,转眼黄土都埋到了脖子了。”
董昌抿了一口手中的凉茶,“这样看来钱庄的生意比马帮还有赚头?”
“至少安稳些。二十年前从云州回来,老头子我就已经干不动了,死了太多人了。看着那么多人死在自己的眼前,就会觉得穷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是啊,世上的人都只知道拼命地赚钱,拼命地往上爬,却不知道爬上去了之后,反而更加痛苦。”
“董昌大人也这么想?”霍掌柜这次真的有点惊奇了。
董昌微笑着摇了摇手,“哈哈,偶尔。这话头没意思,你知我知就行了,没必要在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面前谈起来,都是些老头子才说的话。”
两个人一时之间沉默了下来。
董昌沉吟了一会之后说,“霍刀头,算起来在江湖之中,您还是我的长辈。我就叫您一声前辈了。这次苗人叛乱,想必您也是知道的吧,圣上震怒啊又是发生在小弟我的地界,不能不说我也有责任。可是这些苗人,看到我汉人大军压境,就开始玩起来躲猫猫来了,躲到深山老林里面不出来。”
听着董昌自贬身份,霍掌柜也不好拆他这个台,“董大人是想让我给您带路吧?”
“正是,正是。”董昌喜形于色。
“带路可以,但是我老头子自己去就行了,没必要牵扯后辈。他们都是些黄毛小子,不懂事。”
“霍刀头的话,小弟明白。”董昌点了点头说。
“另外准备三十头羊和三十头牛,要活的。”
“这个需要些时日,云州现在除了我们,一个活物都没有。”
“还有一件事”
“您说。”董昌一副躬身受教的神色。
“怕死的都别去。苗人的手段,你们做梦都想不到。”霍刀头冷冷地说,这一刻他似乎从垂老的糟老头子又重新变成了昔日那个策马扬鞭,挥刀开路的魁梧刀头。
董昌看着霍掌柜眼睛里面刀锋一般冷峻的光芒,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无论如何,苗人必须付出代价。他们这次是真的触动了圣上的逆鳞。”
第315章 序幕之血(一)()
云州的山虽然说是山,但是却并没有高耸入云的山峰,最多也只有一些低矮的丘陵而已,但是为了表达对这片被厚重的植物覆盖着的土地的敬畏,人们还是把这里叫做山,而且是十万大山。
现在这个山里面全是水,天上是水,地上也是水,似乎全天下的水都集中到了这里。
雨滴大如珠子,打在茂密的大厥叶子上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据霍刀头说,这还仅仅是云州雨季的开始,过不了半个月,大雨真的就会像从天泼下来的水一样,甚至雨滴都会连成线,变成一条条水柱。
晚上休息的时候,篝火是点不起来的,每个人的身上都是潮湿的,那种难受的感觉就像是穿上了没有晒干的衣服。
霍刀头从怀中掏出来一个铜质的小管,轻轻地旋开,只见里面竟然有一簇红艳迎风跳动,赫然是一小团火焰,在漆黑的营地里面格外显眼。
南部州军副都督吴卫凑了过来,“刀头,您这是啥玩意?”
点燃了烟锅,霍刀头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嘴,“火藏子,这一个点着了能烧三个月,盖上盖子放到水里都不会熄灭。本来是渔家用的东西。”
“真是个好玩意,放到这全是水的地方,真是再好用不过了。”吴卫不耐烦地说。
“年轻人,干事情就得耐得下心来。毛毛躁躁,是没多大出息的。”
烟锅里面的烟丝被霍刀头的抽吸带动,在湿漉漉的夜色之中一下一下地变得通红,就像是人的心跳一样。
“说起来,刀头,您这一辈子都去了哪些地方?”
“去过的地方太多,都忘记啦。”霍刀头吐出嘴里面的烟气,满意地哼哼一声。辛辣的烟气进入肺中,烫的他僵硬肿胀的两胳膊两腿也不那么疼痛了。
“咱们是汉人,在这苗人的地界里面祭祀苗人的巫神,真的有用吗?”
吴卫亲眼看见出发的那天,三十头羊和三十头牛一起被宰杀,鲜血流了满地,随后带着呼吸就那么送入了泥沼之中,任其挣扎,最后都沉入了泥沼深处。
“有些事,宁信其有莫信其无。这事如果没有,你只不过是损失了一些牛羊而已,如果有,留下来的可就是你的小命了。”霍刀头吮吸着烟锅里面最后的一点烟气,“出来走山走水的人,都是迷信的。自己的命就交给了这山山水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收了,提前打点贿赂难道不行吗?”
“嗯,您说的对。”
最后一丝亮光消失了,营地又重新恢复到了黑暗之中。
霍刀头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和腿,心中计算了一下行程。
已经三天了,他们这支名叫前锋军的队伍已经出发三天了。但是还没有看到苗人的踪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霍刀头的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惴惴。以往他们走古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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