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呦,动气了,得,您是大爷,咱们都听您的,这总行了吧?”
“识相就好。”那被称为牢头的人又用手中的铁纤重重地敲击了羡尘的栏杆,发出哐啷一声巨响,“装死吗?就算是具尸体,也得给我在这铁牢里面躺着!”
见羡尘一直毫无反应,牢头恨恨地咒骂,市侩的污言{秽}语如同脏水一样倾泻而出。
骂了一阵,牢头终于口干舌燥,吐出一口浓痰,“原来他{妈}的是个傻子。”
愤愤而去。
那牢头走了之后,大牢中众多英雄好汉纷纷开始猜测这少年到底是犯了何种罪行。看他浑身缠满绷带,根本就是被别人胖揍了一顿吧,应该是个受害者才对,怎么也不能是被关进牢里面的人。而且那少年瘦弱不堪,受了那么重的伤,想来活着已经不易了,却还被关在牢中。众人一阵唏嘘感叹,心中不禁纷纷对这少年产生了同情。
刘麻子隔着铁栏喊道,“小兄弟?小兄弟?咱们大家有缘千里来相会,有什么事都和哥哥们说说,能帮的咱绝对有力出力嗨,小兄弟?”
“放你的屁吧,有缘千里来相会?牢里相会?脑子有病!”众人对刘麻子不屑一顾。
可是大家心中也对这个新到牢中的少年异常好奇,他究竟经历过什么样的境遇?
晚上,牢头带着几个狱卒提着两桶清水一样的菜粥来到了牢房之中,每人一勺,用黑色的长柄勺子在生满铁锈的铁桶上面轻轻一瓢,连汤带水地都倒到牢房中的木槽中。
二人提桶,牢头掌勺,在整个监牢中轮转一圈,最后来到了羡尘的铁栏之前。那牢头将两个桶内的剩下的东西刮了刮,都倒在了羡尘的木槽之中。
刘麻子眼睛尖,当时就不乐意了,“牢头,你这什么意思啊,干货都在底下,你这不是把所有的都给了这个小兄弟了?虽然他有伤在身,可是这牢中诸位老哥们都是八尺的汉子,这汤汤水水的怎么能吃饱?”
牢头一下子被揭穿了伎俩,脸上红潮过耳,恼羞成怒,“老子想怎样就怎样,如果你还想从这里出去,就给我把嘴闭得严严实实的!”
那刘麻子也是一个机灵的货色,登时收声,还用手捂在嘴上,极尽乖巧之能。
那牢头用手中铁勺将木槽推到羡尘的面前,竟然柔声细语地劝道,“小子,吃饭,不知道你还有几天可活,不过这人生也就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事情。今天有乐子今天就乐呵乐呵,明天是苦果等明天再去哭去。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可是羡尘却只是看着牢房顶上的景色,沉浸在自己想象中的景色。
牢头转过身问刘麻子,“他一整天都躺在这?”
刘麻子捂着嘴呜呜呀呀地说不出个整话。
牢头翻了一个白眼,无奈地说,“快放屁!”
“没有!”
“什么没有?”
“没屁,怎么放?!”
牢头从旁边狱卒手中抢过盛饭的铁桶,呼地一声朝刘麻子扔去,砸在铁栏杆上发出一声巨响。吓得刘麻子跌坐在地,脸色煞白。
那牢头冷笑着说,“再贫我就把你手指甲一个一个全都拔掉!”
那刘麻子却不为所动,反而盘膝坐在了地上,“这小兄弟是活人死人?一天也不见动一下,烂肉一样,拉撒连个位置都不挪。”
牢头皱紧眉头,仔细看去才发现那少年身下污秽横流,满屋中都充斥着腐臭的气息。
刘麻子的声音适时响起,“牢头,这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那牢头轻蔑一笑,“他可是大有来历他和他姐姐身上背负了一十五条人命,其中还包括凉州知州大人的宝贝儿子万康。虽然他姐姐主犯畏罪而死,可是这事绝不是那么轻易就能了结的。”
那牢头回身对旁边的一个狱卒说,“去拿灌筒。”
刘麻子端起面前的木槽,干净利落地将里面所有的米粒连同菜叶全都咽下了肚去,甚至还捧起槽子舔了一舔。
果然,不一会功夫那狱卒就拿着一个小臂长,一头粗如脸盆,一头细和人口腔差不多的铁筒回来了。铁筒上锈迹斑斑,细的一端还有一些黑色的东西糊在上面,散发出来一股血腥的味道,甚至隐约还能看到牙印留在上面。
牢头和一个狱卒两人开门走了进去。那羡尘却还仿佛不知道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牢头让那狱卒用力捏开羡尘的下巴,将上下牙关打开,灌筒的细端插入羡尘的嘴中直到喉咙,牢头端起木槽,将槽中的所有东西都一股脑地倒进了那灌筒粗的一端。
刘麻子看着这一幕,轻轻地吟了一下,赶紧忍住作呕的冲动走到牢房里面,面朝墙壁,仿佛是回想起了自己当年被灌食的那一刻。
那地上的少年被灌筒插入喉咙,本能地想要作呕,可是食物从上而下灌涌而入,又将呕吐的望冲入腹中。整个过程虽然短暂,羡尘却已经呛出了满眼的泪花,佝偻在地上不停地咳嗽着。
第18章 苍天有情恶有尽 (二)()
那牢头将羡尘扶起来坐直,等到他渐渐平复了之后,蹲在他面前,“我说的你听明白了吗?不吃饭是没用的,在我这里,想死?没那么容易!”
羡尘却依然茫然神游物外的表情,不禁让牢头产生了一种挫败感。他叹息了一声,收拾起一众物件,和两个狱卒重重地锁上铁门走了出去。
刘麻子等到那牢头和两个狱卒走了之后才趴在铁门上对羡尘喊道,“小兄弟,你本来就已经是将死之人,何必这么为难自己?”
空空荡荡的走廊中回声缭绕,却没有那少年的回话。
整个监牢中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气氛中,肃穆如同葬礼。这些被关在牢中的汉子们大多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可是此时面对这个少年,他们心中却突然感觉无比的憋闷,一定要破坏点什么东西才能让胸中不平之气缓解。
隔日上午,牢头穿着整齐,面上仿佛闪烁着红光来到了牢中,刘麻子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于是又开始贫了,“哎呦,咱们郭牢头今天是怎么了,娶媳妇还是嫁女儿啊?这班房外面的生活就是好啊,天天儿的像是过年。”
那牢头今天想来心情很好,也不计较刘麻子的欠嘴,站在牢房之间的走廊大声说,“今天有贵人来咱们这里看看,都给我老实点,趴到地上装死,不然,嘿嘿,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们!”
说完,又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一会,那牢头前面带路,引领这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来了。牢头在前面点头哈腰,不停地道歉,“您多担待,这牢中气味确实有些恶劣”
刘麻子看着这幅场景,不禁嘀咕道,“简直就是换了一张人皮。”
那妇人情绪似乎非常激动,双手紧紧地握着两边的衣襟,脸色因为激动而泛起红晕。她一边跟在牢头后面走着,一边用颤抖的语气说,“小{畜}生,今天我非要扒了你的皮!你给我看严了,别让他怎么的就死了,没那么好死!”
那牢头走在那贵妇人前面,身子弯下,脸上讪笑着,一只在点头说着,“是,是,是夫人。”
可是,等那凶神恶煞的女人来到牢房门口就已经无法再走近一步了,臭气熏天的牢房中,只见到满头{污}垢的少年双目失神,两只眼睛连眨动都不眨,只是胸膛还在缓缓地起伏着,仅仅能从这一点动作看出来这还是一个人,否则简直就是一具乱葬岗上的死尸。
女人一肚子的仇恨突然无处发泄了,她恨恨地盯着羡尘,用足了力气吐出一口痰在羡尘的脸上,最后一跺脚,强忍着干呕离开了。
那牢头眼见着自己的贵人走了,再看地上的少年还一动不动地躺在他弄出来的污{秽}中,眼睛里闪烁着怨毒的光芒,终究没有说什么,身子弓得更深,跟在那妇人的后面出去了。
当天晚上,牢头仍然带来了灌筒,他自己捏开了羡尘的嘴,将灌筒用力插入了少年的喉咙中,剧痛让少年身子弓起来,如同是被油炸的虾米一般。
血从羡尘的嘴角流了下来
可是那少年却没有任何声音,仿佛周围所有的一切都被他切断了一般,疼痛,悲伤,懊悔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排斥在了自己的世界之外。
刘麻子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斜靠在牢房门口,“郭头,您这么干对得起天地良心吗?这少年本来就已经是将死之命,你难道就不想积点阴德,下辈子投胎投个好人家?莫非想要变猪变狗,依旧供人驱使吗?”
那郭牢头瞬间双目血红,如同是一只疯狗一样冲到了刘麻子面前,咆哮道,“你说什么?”
刘麻子眼睛微闭,淡漠地一字一定地说,“我,说,你,没,良,心,不配为人。”
郭牢头脸上表情扭曲,仿佛是在哭,又仿佛是在笑,他牙关紧咬,脸部肌肉向后拉伸着,从牙缝中挤出来两个字,“鞭刑!”
整整一个下午,刘麻子凄厉的惨叫在牢房中回荡。
牢头拿着粘着血迹的皮鞭站在走廊中,疯了一般狂喊,“还有谁不服?”
牢中沉默了一阵,最里面的一间阴影中的牢中传出来了一声淡淡的,“还有我。”
“去他娘的,还有我!”
“算老子一个!”
“凑热闹得有我一份!”
郭牢头木讷地站在那里,面对一声声从牢中传出来的低沉吼叫,他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小丑一般。
刘麻子趴在地上,虚弱地笑笑,高声喊道,“傻子还真多,哈哈哈,我喜欢!我喜欢!”
郭牢头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地缓缓退后,最后将手中的皮鞭一摔,“断粮三天!”
监牢中响起了胜利的欢呼。
第二天,果然所有人都没有了食物。唯独有一个狱卒进来给羡尘喂药。
第三天,牢头再次出现,可是所有人都已经没有力气去嘲讽他了。
第四天,断粮提前结束了。
羡尘的喉咙伤的非常严重,已经无法再用灌筒喂食了。那牢头也许是真的良心发现,也许是怕羡尘就此死掉,每天都来亲自给羡尘喂药,另外还准备了一些细软的食物和补品。喂食的时候,牢头用勺子将盘子里面准备的食物塞进羡尘的嘴中。塞进去了他就嚼一嚼,把食物咽下去。然后再捏开他的嘴,又是一勺黑乎乎的食物送进嘴里来。羡尘就又嚼一嚼,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可是一天不到,那牢头就失去了耐性,索性一次将盘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塞到他嘴里,然后扬长而去。留下那个没死的却已经死了的人在那里像牛一样反刍。
一天一天过去,不知道过了多少天。
羡尘每天的任务就是看石头房顶上的爬虫来来去去,不时出没。每当看到一个,他就用眼睛追随那些翻动的细小的腿,一直到那只小虫重新爬进青苔里面,或者是爬到了他视线外面。
他不思考,不想思考,不敢思考。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在他的梦中发生了,但是他有一种感觉,只要他不去想,那些梦里的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实。寻涯的话总会时不时地从脑子里面往外钻,但是羡尘却选择去忽略它,他把自己的脑子放空,不思不想,现在他的任务只是单纯地活着。于是他舒舒服服地躺在冰冷的牢房地面上,忘记了寒冷,忘记了身上依然在不时地痉挛,忘记了身下秽物中已经生出了白色的蛆芽,忘记了时间。他的眼中只剩下了这些小虫在不停地来来去去,搬运着,搜索着,为了渺小的生命忙碌。
第19章 苍天有情恶有尽 (三)()
这天早晨,凌吾县县老爷陈闲从凉州府回来了。
陈闲身材单薄,早年读书的时候落下了风湿的毛病,这么早从凉州赶回来,受了清晨的凉气,这会根本无法站起来。于是就由柳师爷架着走进了县衙的院子。
院子里面,那个穿着华贵的妇人正在等着县老爷。妇人看到老爷下了马车,赶紧上前将手中准备好的毛毯给老爷披上,抄起陈闲另外的一支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朝公堂后面走去。
进到了后面的屋子,她取出来已经热好了的两个温热的毛巾,给陈闲暖暖腿。又轻柔地为他按摩肩膀。看着陈闲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她问道,“爹爹怎么说?”
陈闲苦笑了一下,“娘子你还不知道吗,知州大人平日就娇纵这个儿子,甚至坊间总有传闻说,知州大人宠爱新入门的侧室,也就宠爱这个侧室所生的儿子,甚至还比原夫人所生的儿子还甚。这次出了这事,又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出的事。哎也就是看着你爹多年跟着他的面子上才没有把我的脑袋留下。嗨。”
那妇人平日最见不得男人有妾室,恶狠狠地诅咒,“都得花柳,烂了才好!”
陈闲看着自己的夫人,不由得心中一阵厌恶,却最后终究摇了摇头,闭目养神起来。
陈闲今年四十多岁,本来正是壮年,却因为早年积累下的毛病,身体虚弱,性情也随之变得郁郁不得欢。这次去凉州知州府,陈闲在知州大人屋子门前足足跪了一个时辰,险些就昏倒在地,这才见到知州大人的面。见面之后,知州大人得知罪犯竟然是一个女人,而且已经吞毒自尽而亡,于是将一腔暴怒都发泄在了陈闲身上。他险些就丢了乌纱,废了性命。最后总算是看在老丈人是知州大人多年的仆人老丈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另外人已经死了,再如何惩罚他这个小县官也没用了,于是死罪暂且免了去。老人家又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着想,拼着那张老脸不要,为陈闲求爹爹告爷爷四处找人说情。于是陈闲这才完完整整地回来了。
可是死罪,能免了去,这“活罪”是绝对免不了的了。
陈闲颓然叹了一口气,“以后是没好了”
那妇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坐在一旁低头不语,似乎泫然欲泣。
陈闲无奈,只有强忍着膝盖处的疼痛,挪到了床上,伸手拉住那妇人的手,“娘子,你说这是何苦?我本来就不是做官的材料,非给我安上这么一顶乌纱帽,这下好了,出了大事,差点脑袋都保不住了。咱们难道就不能安安生生地过些寻常人家的日子吗?”
那妇人听了这话,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伸出白胖的手指戳着陈闲的鼻子嚷道,“瞅瞅你那点出息,过寻常人家的日子,你想的美!要过你过去,别拖着我。天天柴米油盐,我受不了。你怎么不看看人家彷县的老爷,人家夫人穿金戴银,我呢,我什么都没有,这些年给你看病花了多少银子?你算过吗啊,你个没良心的,受了这么点委屈你就不干了,我爹给你求情四处当孙子你怎么不说?真丢了你那乌纱帽你去种地去吗,饿死你!”
陈闲脑中轰然巨响,早已无法忍受,起身就推门出去了。身后传来连带着哭声的咒骂。他看着天空中几丝浮云,脑海中又浮现出文莲清秀的脸庞来。一股浓厚的酸意从鼻子中涌了出来,他擦去眼角的泪花,不理身后屋里面的大哭声和乒乒乓乓的摔东西声,蹒跚着走向衙门公堂。
凌吾县监牢,廖捕头和郭牢头两人见了面,互相打了声招呼。
郭牢头凑近了低声说,“老爷回来了?”
廖捕头轻轻地点了点头说,“情况不太好啊”
郭牢头心领神会,拍了拍廖捕头的肩膀说,“你我兄弟做好自己那点事就好了。走吧,犯人就在里面。”
两个狱卒带着廖捕头走进了羡尘的牢房,廖捕头不禁用手掩鼻,抱怨道,“这人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