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麹文泰将物资悉数备齐后,请玄奘法师与悟空师父前来观看。
他道:“西去路途坎坷,来回的时间也必然漫长,为兄考虑良久,认为要准备充分一些才不至于捉襟见肘,于是便倾心为贤弟备下了可维持二十年的消耗。如果还欠缺什么,请贤弟直言相告。”
面对堆满院子的东西和充斥其中的大量人马,师徒二人已然被吓了一跳!
什么叫厚礼?
随着麹文泰耐心地逐一说明,师徒二人全都傻了相貌……
玄奘是惊骇于这无比庞大的数目!
悟空则是惊叹于这笔巨大的财富!
兄长为其弟准备的东西包括:大量做工考究的衣服、手套、袜子、鞋子,以及专门用来抵挡风沙的面衣、手衣、幭等;黄金一百两;银钱三万;马三十匹;手力二十五人。
此位王兄为此究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玄奘所得的一百两黄金大大超过了高昌全年的黄金总交易量!
两大箱三万银钱更是个庞大的数字,500匹的绢和绫至少价值二万文!
麴文泰给唐玄奘派用的二十五人,他们二十年的雇佣价格又是花去高昌银钱五万文!
高昌虽为西域强国,但它毕竟是个小国,这些足够玄奘往返二十年所需的财物已几乎是麹文泰举全国之力而聚,其诚心可见一斑。
麹文泰介绍,为了寻求西突厥叶护可汗对玄奘的帮助,他更特别额外备了绫及绢等五百匹,果味两车作为孝敬。
言毕,他将随附的国书交予玄奘预观。
国书上写道:玄奘法师系臣之弟,今欲往婆罗门国求法,路过西方各国。愿可汗怜师如怜臣,仍请敕以西诸国,给邬落马递送出境。
看完这封信,谁还能自持?
什么叫大情大义?这便是!
“兄长之心甚过中天之日!”
玄奘感动得声泪俱下,为了能够让自己顺利前往婆罗门国取经,麹文泰身为国王,不惜卑躬屈膝,几乎是在恳求叶护可汗的帮助。
悟空瞟见信的内容后也极其难抑,悄然背过身去洒泪……
除了西突厥,麴文泰给沿途二十四国国王都写了国书,信的内容当然也是请求各国国王给他的弟弟玄奘提供必要的帮助和关照,每书附大绫一匹为信。
(注解:大绫比绫贵重,二十四匹至少得有一万银钱。)
这二十四封信看似不起眼,实际上却非常重要,可以为玄奘西行省去很多无法预计的麻烦,同时也给他的人身安全带来了相对的保障。
武赢天或游走或滞留于街市将近一整月,因为耳力甚佳,又有不少商客言汉语,“她”对这些东西的价值十分清楚,所以很快就估算出了个大概。
稍后,“她”私下惶惶地对玄奘道:“师父,高昌之行看似横生枝节,实则大有裨益,你可知道这位国王兄长究竟给了你多少财物?”
“眼望甚多,但具体价值几何,我也道不清楚。”
“呵呵……岂止是甚多啊!当然道不清楚。”
“她”眨了眨关子眼,故意拿捏道:“师父,这段时间弟子在高昌城里四处走动,除了祈福与欣赏这里的异国风情外,我还时常逗留于热闹非凡的各类集市,所以对于物品的买卖交换价格十分了解。”
玄奘迫不及待地插言:“悟空,那你快说说,兄长的这番物资筹集到底是为我付出了多少?”
“她”道:“不算上沿途送礼的那些等于几万买路银钱的绫、绢、果味,师父你自己所得到的财物与人力全部总计银钱应该是八万文还多!”
数字出来了,但这是高昌国特有的货币,不接触买卖的玄奘还是搞不太清楚。
于是他便再行相问:“悟空,那……那这八万文高昌银钱又价值几何?”
武赢天感叹道:“弟子把它换算为普通实物来讲吧,这样师父你可能才会比较容易理解。”
玄奘凝眉插言:“这主意甚好,呃……能否用马来做钱物换算?马匹的价格我熟悉,比较有底。”
“好啊好啊,就用马来衡量,我在集市里观过数宗马匹的交易,市场上价值不菲的一匹上品好马仅是40文高昌银钱。”
“她”润眼笑了笑,然后敛容压音道:“师父你的八万高昌银钱……啧啧……观世音菩萨在上,可买千里马2000匹!”
千里马!
2000匹!
此前一直是靠他人的施舍来维持生存的玄奘精神恍惚了,他的心脏都快要暴跳出来。
“南无阿弥陀佛……这,这岂不是富可敌国!”
他噙泪道:“兄长,兄长真乃是玄奘的大恩人呐!这怎是一个谢字可包容?”
悟空滴泪笑道:“俗话说一诺千金,师父真是走运,你是一磕千马!你与麴文泰结拜兄弟时的一个响头起码等值于1000匹良马,三个响头下来就磕成了富甲天下之人!”
玄奘哪有笑纳之心?
他急急取了纸和笔,研墨便奋疾书写……
信中道:决交河之水,比泽非多;举葱岭之山,方恩岂重……
从过招的对手到异姓兄弟,玄奘想不出别的方式来表达心中的感激之情,于是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给麹文泰,再次感谢剖心相待自己的这位兄长。
王者便是王者!
气度不容置疑!
次日,麹文泰看完信后压制住激动,轻描淡写地道:“玄奘,你既然已经和我结为兄弟,那么这个国家的所有东西皆是你我共有,千万莫谈什么感谢!”
万里西行,玄奘所要面对的不仅有流沙、戈壁、荒漠、冰山等恶劣的自然环境,还有大大小小的国家,还有风俗信仰迥异的游牧部落,甚至还有流窜的盗匪。
与天斗不易,与人斗更难!
关于这一点,经验与谋略都很老道的麹文泰显然比玄奘更清楚。
因此……
这一天,不知其贤弟善于语言的王兄专门剃度了四个师承全真道天山派,武功了得,会说汉语的王宫侍卫作为沙弥来护卫玄奘。
此四人的法号是跟随玄奘的大弟子悟空排了“悟”字辈。
于是……
唐僧已然有了五名弟子,他们分别是:悟空、悟净、悟能、悟智、悟真。
得知四名师弟的法号后,悟空没有半丝笑意,尽管“悟净”与“悟能”这两个法号很熟悉很熟悉。
“她”的心中唯有感动,除了感动还是感动,百般的,千般的……除此之外容不下其它任何情感。
冬去春来……
玄奘终于要走了!
前来送行的除了麹文泰、王妃、文武百官,还有整个高昌王城的百姓,壁城是万人空巷。一个月的讲经,让这个国家的人对玄奘的学识和人品产生了深深的景仰。
高昌人舍不得玄奘,玄奘又何尝舍得离开!
还是这一天,一位会讲汉语,多次前往过西突厥,名为欢信的殿中侍御史被国王指派随行,他的任务是护送玄奘到叶护可汗衙。
玄奘若是不来高昌,他必然是取道西突厥的可汗浮图继续西行,这一点麹文泰心理很清楚。
君王兄长认为贤弟完全是因为自己从而在高昌白白耽搁了一个多月的宝贵时间。
那么,将功补过势在必然。
此时此刻,他就有责任与义务按照原来的路线把玄奘安全地送到下一个目的地。
这位兄长尚且不知他的贤弟是语言天赋极高的人,通晓各国语言,所以安排随行的关键人物都是会说汉语的,非常贴心。
这一天注定伤怀,麹文泰与玄奘两人抱头痛哭。来到郊外送行的大臣军民也一齐放声大哭,“伤离之声振动郊邑”。
出了城门,麴文泰还是恋恋不舍,于是命王妃和百官先回城,自己要骑马再送一程。
一送再送,离城很远很远了,他才别道:“一路风尘,千难万险,贤弟一定要保重啊!”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在距高昌城几十里的地方,玄奘回头望去,远处的麴文泰竟然依旧伫立不动。
佛之定力已失效之人隐约还能听到兄长的声音:“贤弟,别忘了三年之约啊!”
玄奘潸然泪下,他把高昌国永远记在了心里,还有那份拳拳的兄弟之情,即便终其一生也不敢忘却。
武赢天暗暗梨花带雨,遮面布尽已湿而转色。
不堪动容的人被迫打手势假借去行方便而脱离队伍行出倒悬来消情疡内伤。
虽然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旁观者,“妖精”却也把高昌国永远刻在了心里,尤其是那位甘为他人脚下石的国王。
在“她”看来,并非只有到达终点才是幸福和快乐的。
相反……
这苦甜相伴的旅途更能让人充满收获,过程最是一道漫长的风景,奇美而又动人。
离开了刻骨铭心的高昌之后,一行人马继续西行,这数十之众的马队与此前孤单的两人两马相比简直就是浩浩荡荡。
本是寂寞的旅程突然间热闹了!
热闹之下,不仅武赢天不适应,连唐僧也不适应。
武赢天苦于自己要一路装哑巴,“她”暗暗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装哑巴?
其心叫苦不迭:“唉……既然相貌都丑不见人了,见怪不怪,那声音为女音又有何不可!真是一步走错,步步错,折磨起来日久天长。”
延西仙子失去了往昔的活力。
因为……
原本鬼灵精怪的举止和谈吐被狠狠地压抑。
唐僧突然感觉这路途是那么的异常堵心,人数不少,聊天也不缺,但却总是充斥着枯燥乏味的气息。
走了约莫百余里之后,他们来到了阿耆尼国境(注解:今新疆焉支)。
来到熟悉的可作为边境标志的山峰,殿中侍御史欢信策马近人道:“玄奘法师,我们脚下的这座山就是两国交界处,我们此刻已经进入到阿耆尼国的境内。”
“阿耆尼国!”
玄奘神伤不已,他叹道:“唉……想不到这么快就彻底离开了高昌,来到了另一个国度。”
发现玄奘法师一路行来均是很忧郁,善于与人交际的使节欢信不由得垂目思量对策。
他忽然眼前一亮,笑问:“玄奘法师,您可听说过阿父师泉?”
“阿父师泉?”
玄奘沉默片刻道:“毫无印象,没听说过,还请御史大人讲解一二。”
“如此说来,那我们更得去上一去,这是一个不可错过的好地方。”
殿中侍御史开怀道:“这阿父师泉是在沙漠地带的一座绝壁之上,崖高数丈,水自半崖而出,它是一个有着佛家故事的名泉,这段神奇的求水因缘发生于数百年前。”
“哦……佛家故事!”
玄奘果然入了套路,顿时展颜,“贫道很有兴趣探访,还请御史大人继续说下去。”
欢信回头对着稀落拉长的队伍喊道:“今日去阿父师泉歇脚,大家紧随我来。”
为了引路,唐僧与殿中侍御史两人并驾驭马走在了队伍的最前端。
谁不爱听故事!
百般无聊的哑悟空自然不肯放过,“她”朝前跟了跟,竖起耳朵静候。
欢信兴致盎然地行讲解。
“往昔曾有商侣数百人途经这里,当时,他们的水全都用光了,一行人饥渴疲惫,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些人里有一位什么东西也没带的行脚僧,这位僧人一路上都是依靠大家的供养过活,可是他一点也不紧张。”
“于是,商侣中有人不满了,大声抱怨……说是当初带上一个信佛的僧人随行,并供养,目的就是为了借此求得佛祖菩萨的保佑,现在是该叫他想想办法的时候了,菩萨可不能白供!”
“一人呼,百人应,众人都开始纷纷责备。”
“这位行脚僧人也不推辞,他说……你们想要得到水,就应该各自礼佛,接受三归五戒,只有这样我才能帮大家登上悬崖去求水。”
“众人虽然半信半疑,但眼看别无他法,只得依从了他的话,全体向空遥礼佛陀,接受了皈戒。”
“受戒完毕,僧人又说……等我登上绝壁后,你们只要同时念‘阿父师为我下水!’,水自然会从崖石中溢出。”
“等僧人登上砂崖以后,众人就依教开始求水。”
“不久,崖壁上竟真的冒出了大股大股的泉水来,众人无不欢呼雀跃,争饮之后,赶紧去取来皮囊盛满泉水。”
“水的问题解决了,可是等了很久,却不见僧人下来。”
“于是,大家都登崖观看,这才惊见,他已端坐入灭。”
“受恩者们虽然为此悲号不已,但也没办法,为了纪念僧人的恩德,众人就将他举行了火葬,然后在他圆寂的地方依照礼法聚砖石为塔。”
“这塔至今依旧存在,水亦从此不绝,从此,这里就命名为阿父师泉,它给行旅往来的人带来许多便利。”
欢信兴致盎然地落尾道:“法师有所不知,此泉水甚是奇异,不论过往的旅人有多少,水始终用之不尽,人多水就旺,人少水就细。若无旅人时,则仅冒出些许津液。”
玄奘听罢喜色道:“感谢御史大人引路相向,并为贫道讲述了一个极妙的佛家故事,阿父师泉确实不容错过,就算耽误了些行程也值得。”
武赢天听罢颇有些不以为然。
“她”心下嘀咕:“说得挺神话,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很灵验……”
玄奘稍后又慨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不付出代价就能得到的事情,是为佛法大师方能舍身求水,若能聆听佛前法师的教诲,当是幸事,可惜……”
欢信自以为是地插话道:“只可惜那位*师已然故去。”
“不是,贫道不是这个意思。”
玄奘微微笑了笑,然后解释:“贫道对该泉的来源虽是不透解,但这‘阿父师’这三个字绝不是梵语,也不是佛经内的特殊法言,所以……”
笑声突起:“哈哈哈哈……”
跟随在唐僧附近的悟净一直在听,他憋了很久,见连师父都怀疑了,于是忍不住大笑起来,身形极其放荡。
大家都奇怪地看着他,悟能困惑地手礼唐僧而责难悟净:“师父在此,不容撒野,你胡乱笑什么?”
悟净没有理会悟能,他问向欢信,“御史大人,你可知道‘阿父师’这三个字的含义?”
他摇摇头,“不明白,既然玄奘法师否认了它是佛家晦涩深奥的秘语,那我就更是糊涂。”
玄奘起意道:“想必悟净是知道其中含义的,快予大家说说。”
“师父的知识颇渊,一语中的。”
悟净闷笑,“这是我老家一带的土话,‘阿父师’的意思非但不是什么佛家晦涩深奥的秘语,而且很是俗臭,它的意思就是……马尿!所以这阿父师泉,实则就是马尿泉!”
“哈哈哈哈……”
通汉语的这七人一起发笑。
转折甚趣,妖精岂能不笑?
那二十五个手力浑然不解,一开始没什么反应,可是他们很快就蛤蟆了脸。
随后,这起笑的七人也随即发现了问题,很快就哑歇了笑声,因为太蹊跷!
因为……
此地无女子,但却另类地夹有飘渺动听的女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到悟空的身上,包括唐僧。
玄奘惊而汗颜地心想:“糟糕!延西仙子行事太不小心,露马脚了,这该如何是好?”
明知对方是哑巴,但悟智、悟真还是异口同声地骇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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