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闹了一夜,天色已经破晓。
穿行沙漠的六日已是极度劳身折神,现在又赶了一晚上的路,鞍马劳顿,玄奘实在支持不住,昏昏欲睡,仪容强撑也难持。
武赢天见状心中颇有怨言,可毕竟对方始终很有礼数,又是尊又是敬,又是礼又是拜,让人抹不下面子,确实不好发作。
玄奘眼圈通红,他不想失态,却不住地打呵欠。
兴奋的麴文泰幡然醒悟自己是以逸待劳,心感过意不去,于是辞别回宫,仅留下几个小黄门来服侍玄奘和其弟子就寝。
唐僧太困,急急洗毕倒头便睡。
却不想……
此阁房虽奢华,却仅置一床榻。
武赢天左寻右看均不见有它床!
既是哑巴,又怎能开口去询问?
碍于一旁值夜的小黄门,“她”只得摇摇头强迫自己挨着人躺下。
还好两人已不是第一次同床共寝,并且木床很大,被褥也各人有一份,勉强算是不十分尴尬。
“妖精”心下自嘲。
“唉……摇船摇过断桥边,月老祠堂在眼前。幸好唐僧已困而深睡,否则必然又是一个煎熬的不眠之夜,比大沙漠还折磨人。”
“这里虽不是什么月老祠堂,但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此话当真不假,我这假女子好歹也算是应从了这番古话。”
'次日……'
武赢天的武功修为令“她”只需精睡一两个时辰便足以解除困乏,眼下情况特殊,于是其早早就起来在阁房外散心。
玄奘因为过度劳累,比平时多睡了好一会儿,他这还没起床,麴文泰就带着王妃及群臣前来问候。
面对此番局促的情形,武赢天差点乱了方寸!
“她”欲进房去叫师父起床,却听得喧闹的声音已是将他唤醒,于是便就着哑巴身份僧礼先使默迎。
客居本应示勤!
自己这嗜睡的行为叫唐僧不住地自责失礼,他慌忙整理好仪容出来迎接。
又是一通喧哗!
结束了耗时颇长的一一请安之后,欲单独攀谈的麴文泰遣出王妃及群臣。
他噙泪赞道:“弟子心里想着沙漠遥阻,碛路艰难,而法师竟能将性命置之度外,毅然踏着朽骨前来,真是伟大的奇迹!”
玄奘不堪对方的真挚流露,他动容道:“尊王过赞了,贫道尚未取得真经,任重而道远,称赞一词为时尚早。”
“法师不染虚名,是为真佛。”
麴文泰感慨后转首,唤下人。
“上斋。”
品种甚多的丰盛斋供立刻端盘送了进来,本意是降伏骄慢而不贪美味的斋饭竟然也可以如此花样百出!
琳琅满目!
受宠若惊!
唐僧与武赢天感动之余,暗下均十分过意不去,来高昌之前的抱怨浮想不堪回首,大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味道。
麴文泰卑身抬手相请,“请玄奘法师与悟空师父享用早膳。”
唐僧谢语后,师徒二人随即用餐。
吃饭是无法遮蔽脸的,悟空稍微犹豫后使枯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布,更将其使用【逆血易】皱化极致到不辩男女的老丑面容直接示人。
麴文泰原以为此人仅是相貌不堪入目而已,不承想其年岁竟如此沧桑,一时间感慨万分。
“哎呀呀……万万没想到玄奘法师的弟子竟是这般年长及尊!”
他叹声赞道:“这位悟空师父能以老迈之躯行沙漠、走戈壁、露宿风风雨雨,这份精神可堪比日照天地的玄奘法师,叫人好生佩服,当真是月明赏心呐!”
第69页【奇缘版】——阴阳界69()
此话直接将人恭维得如佛如神。
武赢天受用不起,惭愧地假装毫无听觉,唐僧则忐忑不安地代她言谢。
斋毕,麴文泰亲自起身带路,请玄奘与其弟子进入王宫边上一座专门给高僧修行的皇家道场偿。
麴文泰将师徒二人好生安置于精舍住下,并派专人服侍撄。
唐僧的谢字不绝于口,而武赢天逆出的谢字则不绝于心。
安顿好贵客后高昌国王便暂时言别离去,悟空随即使眼神叫师父把几位下人唤走,这时候两人才算是清净下来,得以舒心地小声聊上一聊。
武赢天长长地一叹:“哎哟喂……连续七天都不得说话,憋死我了!数千年的修行也扛不住这七日的戒言。”
“呵呵……”
玄奘笑音了了,他道:“如此甚好,悟空这是顺应佛法度了不妄语戒。”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心情舒畅的僧人法口大开:“持此受斋功德,不堕地狱,不堕饿鬼,不堕畜生,不堕阿修罗,常生人中,正见出家,得涅槃道。若生天上,恒生梵天,值佛出世,请转法-轮,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诶……停停停!”
“她”捂耳趣回道:“师父求您别与妖精讲经法!实话说了吧,如果可以随时随地随高兴说话,悟空我是宁愿堕地狱,堕饿鬼,堕畜生,堕阿修罗。”
玄奘显然不容,也不堪她拿佛事取笑。
只见他脸色顿变,厉声道:“悟空!此乃佛门净地,不得胡言乱语冲撞佛法。”
“是!”
武赢天吐了吐舌头,“师父,弟子知错。”
玄奘回容,缓缓道:“想不到高昌国王如此尊佛,令人倍感欣慰,叫我这西去婆罗门国的信心更加坚定不移。”
“她”不以为然,“这里本来就相对临近婆罗门国,尊佛不为怪,我是好奇这麴文泰能将汉话讲得如此流利,仿佛我们根本就是身处在大唐的某座城池一般。”
其仰头转声,“我猜……他若不是常去中原,就是其祖上是中原人士。”
玄奘点点头,“悟空言之有理,我也感同身受。”
“妖精”必有妖想,武赢天凭直觉认为过分的热情可能不简单,并忽然扭捏面部做出一副俏鬼脸。
“她”道:“我总觉得事有蹊跷,师父,你说……这麴文泰这般厚行待客,会不会有其它目的?”
“什么目的?”
“将你我留下做高昌国的法师,不准西行。”
“悟空多虑了,当是不会。”
玄奘不屑这份揣测,他笑道:“我乃大唐人士,于高昌国来讲属于外番,如果由一个外番僧人来主持本国的佛教,势必置本国的僧人于无存,芸芸佛徒岂不是将无地自容,你这说法太离谱,于情于理都不通。”
“哼哼……很难说!”
“她”逗趣地白了一眼过去,“最好先未雨绸缪,如果是真的,届时我看你该怎么办?”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玄奘不想与思想毫无章法的延西仙子胡扯这些没用的东西,于是便取来经书念颂。
听唐僧念经对于“妖精”来说等于是催眠或者说是折磨,“她”无所事事,不如去闲逛。
“她”辞别道:“师父,我出去转转。”
他只蹦了一个字:“嗯。”
时间一晃就到了下午。
又有人前来拜会,这近乎于单独相见的情形与这两天的热闹大相径庭。
来者有二:一位是曾去长安学习过,堪称深懂中原文化的彖法师;另一位则是国王麴文泰那八十岁的叔叔,是为出家人的国统王法师。
彖法师此番前来拜会唐僧完全是迫于高昌国王麴文泰的授意,麴文泰让他充当说客,以说服唐僧留下。
就如唐僧所说:“由一个外番僧人来主持本国的佛教,势必置本国的僧人于无存。”
此位彖法师对国王的做法相当不满,自己暗下怨恨不已却又不方便去反驳,完全是怀揣着怒气而来。
武赢天此时正在壮观的皇家道场东角闲走,她根本就不知道有人来访唐僧,而且还是不怀好意之人。
双方僧礼相见之后,彖法师无心多聊。
他敷衍了事地直言道:“我王待玄奘法师犹如佛主,这般待遇乃首见,法师若肯留于我高昌,日后定当是佛界的领袖。”
玄奘道:“错爱无果,贫道是大唐的臣子,绝不可移恋外番。玄奘此行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去婆罗门国取全经书,其它的功名都视为过眼烟云。”
小偏见,大怨恨,以及过去所识处中原人士的精明印象,这一切无不充斥着说客的心。
彖法师以为唐僧是恃宠而欲擒故纵,从而想谋取更多更大的利益,于是气便不打一处来。
他硬声鄙视道:“既是如此,玄奘法师直接西去便可,又何必辛苦穿行沙漠绕道来我高昌,你这岂不是沽名钓誉!”
国统王法师见状不对,连忙呵斥道:“彖法师请自律,不可辱客!”
玄奘压住怒气回他:“南无阿弥陀佛,彖法师失之偏颇,尊王请贫道前来是源于他的一番虔诚向佛之心,而贫道应邀前来既是顺乎世俗礼仪,又是佛法唯识所变的内学使然,怎地就错成了沽名钓誉之徒?”
“明明是恃宠而骄,却假做清高,不可理喻……贫道告辞!”
彖法师站起身来,大步离去。
“这这这……哎呀,这彖法师一向都说话很得体,不知今日为何这般无礼,还请玄奘法师莫要挂心。”
不过才几句话就翻了脸,国统王法师被弄得不知所措。
佛法无仇,玄奘反过来宽慰道:“无碍,无碍!彖法师与贫道已然毫无过节可言,他定是有别的原因而心情不佳,说话自然会受其影响,此事可以不记心。”
武赢天绕走到附近查知屋里多了两个人,于是加快脚步往回赶,“她”这刚到门口附近就与怒气冲冲的彖法师撞上了。
悟空以僧礼默口相见,彖法师非但不理不睬,还呲牙恶相径直而去。
“妖精”心下火了:这,这是什么态度啊?
“她”暗诌道:“此人的袈裟与众不同,应是极其有威望的高僧,这般无礼就连普通人都不及。哼……自己都不能修行独善,还做什么所谓普渡众生的和尚!”
进屋后,悟空在玄奘的引见下礼会了国统王法师,对方不计身份的尊卑,郑重其事地还以了僧礼。
“她”心喜道:“这才是出家人应该具有的品格。”
不久,国统王法师样子便呈浑浑噩噩的,其身体甚至还有些颤颤巍巍,叫人泛出莫名的担心。
老法师的话不多,已经是热一句冷一句了,可他在两句话中间居然还会自己看会儿佛经,或者是打打瞌睡。
长年礼佛的坐禅习惯使得老法师端坐着也能香睡,他不时响起呼噜!
师徒二人因此而面面相觑,也不知其是怡然自得,还是随遇而安,还是年事已高导致身体容易困乏。
唐僧和武赢天原先以为老法师在聊无兴趣时就会自行辞去,不承想,他非但不走,反而留下来了,就连用斋就寝都安排于此。
事有蹊跷。
妖解浑生。
武赢天心下念叨:“国统王法师如此厮磨时光恐怕另有目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要先以朝夕相伴的熟识来破解唐僧对其的隔阂与戒心,然后再慢慢说服人留下。”
果不其然!
到了临睡前,白日里一直呈现萎靡状态的老法师忽然精神大发!不住地劝说唐僧留下,并许以皇家道场的住持之职。
唐僧震惊于悟空的预言!
他岂会答应此番事?
可是……
他不答应,国统王法师就一直说话,连珠炮似的语言犹如念经……
各种道理满天飞舞!
各种情义遍地开花!
武赢天完全惊呆了!
他这份执着与干劲相比白日里弱不堪言的表现完全是判若两人。
劝说一直持续到半夜。
睡觉这事基本搅黄了。
武赢天在人后一边做鬼脸,一边心里唠叨:“嗬……你这老和尚看似木讷,实则好有心机,自己白天睡够了,现在来折磨我们,真是气人!”
老人终究气血不足,大动干戈强行精神的时间有限,讲着讲着自己还是困起了呼噜,唐僧将人扶了躺下,这一夜才算是平息下。
'次日之晨……'
麹文泰来了,他看了看仍在嗜睡的国统王法师,直言道:“弟子已叫国师请问过法师意见,不知法师意下如何?”
唐僧的回答很干脆:“能够留在这里是尊王您对我的恩德,但是这不是我来到西域的初衷,所以……请原谅我不能留下。”
麹文泰心口一凉,力声道:“我曾经跟随先王前往中原,跟着隋朝的皇帝游历过长安、洛阳及河北、山西一带的名胜大城,见过不少名僧大德,但没一个能让我真心倾慕。”
他顿了顿,又话。
“自从听到法师您的大名,我就满心欢喜,日日夜夜盼着您能够到这里来,一辈子接受弟子的供养。”
“我自知高昌的百姓不及大唐众多,但我却可以让整个高昌国的百姓都做您的弟子!”
“高昌的僧徒比之大唐也很少,但我却能让高昌的几千名僧人全都手捧经卷聆听您的教诲!希望法师能够体察我的苦心,别再惦记这西行取经。”
这段话说得句句出自肺腑,很大气,也很客气。在一旁的武赢天颇为感性,听了后不免为之动容。
其心念:“太感人了!如果换作是对我说,我一定是难以推却。”
麴文泰是真心仰慕玄奘,一根筋地希望他能留下来,但话中的两个“让”字却流露出麹文泰身为一国之主的霸气与强硬!
他可以“让”整个高昌都当玄奘的弟子。
可以“让”所有的僧人都听玄奘的教诲。
那么……
当然也能把玄奘强留下来,不“让”走!
玄奘是个理性的人,他于感动中察觉到了话语中不可抗拒的王者之威,知道大事不妙!
来时很容易。
想走……
恐怕没那么简单!
沉默片刻,他气凛风霜地谢语。
“承蒙尊王这样厚意,玄奘实不敢当,贫道此行,不是为供养而来。”
“大唐法义未周,经典残阙,怀疑蕴惑不能解决,所以方发愿到西天取经,使东土众生得听大乘正法。”
“波仑问道之志只可一天比一天坚强,岂可半途而废?还愿尊王三思,不再苦留贫道为幸。”
麹文泰说得客气,玄奘回得也很客气。
一来一回,一个要留人,一个要走人。
在游历中原的时候,麹文泰就听说过“三顾茅庐”的故事,他因此觉得像玄奘这样有学问有坚持的人,不可能像凡夫俗子一样随随便便就答应自己的请求。
其心想:“名士自有其风骨,玄奘的这番故意推辞无非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少诚心。”
于是,他斩钉截铁道:“弟子仰慕法师,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留老师供养,葱山可转,此志难移。请相信弟子是一番愚诚,不要疑我不实。”
玄奘明白眼下他不能服软,要想离开此地,唯一办法就是针锋相对地硬顶。
他*地回过去。
“尊王的一番深心厚意,贫道早已知晓,但是玄奘往西而来,目的在于取经,现在经书还未得,岂可中道而废?”
“此事望尊王原谅,况且……尊王积德修福,位为人主,不但苍生仰恃,而且佛教也依凭,您理当助扬善举,岂宜加以阻碍?”
能够当上高昌国的国王,能够对伊吾国呼来唤去称霸一方,麹文泰当然不是泛泛之辈,他见玄奘很固执,便见招拆招,开始从弘扬佛法的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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