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望了一眼妻子,“良人之所以判断尊上是赢溪先祖,那是知道尊上拥有张口便能以音杀人的骇人技能。”
“赢溪先祖”插言柔笑,“没错,句句属实。”
“她”心下喜念:“师父果然扬名天下,这些功夫确实是她的,除了我和师父,没人能做到这一切。”
一再地验证之下,独孤伽罗面上显露出畏惧和敬仰。
她接过丈夫的话,“赢溪先祖的音杀之术叫晚辈们心存忌惮,还好尊上心有仁慈,否则这里又是继西燕慕容冲皇家别苑之后的第二个千人坟场。”
“你说什么?西燕慕容冲皇家别苑!”
武赢天身形微跌,“她”暗下忧虑:“老天爷……历史怎么会是这样荒谬?难道野史中写得是我,而非师父!”
独孤伽罗察觉到了异样,但却以为赢溪先祖的失态只是因为底细被披露而顿感意外,所以没上心。
她频频点头道:“对,正因为尊上在皇家别苑音杀的蒙面人堆积如山,所以晚辈才无不记忆犹新。”
历史因其生变,始料不及的“赢溪先祖”立时心情不佳。“她”换了个话题:“不谈这些,说说你们覆灭寺院的理由。”
“嘶……这个……”
普六茹坚生怕解释不清楚而得罪赢溪先祖,一时语塞。
独孤伽罗略加沉思后,叹道:“赢溪先祖有所不知,我皇灭佛乃是顺应民众之意。”
“什么?顺应民众之意……庄严你恐怕说反了吧!”
武赢天一听立时就上了火,以为她是在强词诡辩。
独孤伽罗苦笑,她慢语而释。
“尊上确实误会晚辈了,佛教本无过,可当下僧徒滥杂,寺庙多币,已是到了蛊害百姓动荡社会的地步。”
“现如今佛徒人数有二百万,寺院三万余所,占据了人口的十五份一,佛徒利用特权大肆侵占农田,不劳而获,又逃避租税和力役。”
“佛徒们的大肆恣意妄为不但惹得民众怨声载道,还威胁到了朝廷的根基,已是到了不可不除的地步。”
闻者惊:“啊……原来是这样!”
武赢天不承想一门净土的寺院也会祸害地方百姓,“她”无言以对。
普六茹坚见赢溪先祖有所体谅,就顺势补话。
“所以,我皇在辨释三教先后,审明需以儒为先,道教为次,佛教为后。”
“皇上号命军士,毁破前代关山西东数百年来官私所造一切佛塔,扫地悉尽,融刮圣容,焚烧经典以弱其根。”
“另外,八州寺庙,出四十千,尽赐王公,将其充为第宅。三方释子,皆复军民,还归编户,唯有如此方能避免死灰复燃。”
独孤伽罗叹而接话。
“皇帝定下融佛焚经,驱僧破塔之策是明智,其尊儒是国之幸,而将宝刹伽兰变为俗宅,沙门释种悉作白衣,这又是百姓之福。”
“周国当下北有突厥***扰侵犯,东有北齐虎视眈眈,南有南朝趁火打劫,若国之不振,必定后患无穷。”
“晚辈命人焚烧此庙,乃是因为这里的乡民之愿,他们实在不愿见到恶僧淫辱过数十民女的地方留存青山。”
闻者震惊:“什么?这寺院中竟还有淫僧!”
“赢溪先祖”回过头去恶狠狠地瞪了瞪远处的众僧,他们伪善的面目在此刻是那么的可憎。
“她”复首惭愧赔礼道:“老身错怪了二位,还差一点就犯下冤孽。唉……这世间的许多事情不是用眼睛就能看明白的,草率之下即会误判。”
夫妇二人慌忙欠身回她:“尊上不必歉言,折煞晚辈了。”
误会导致的愧疚之下,武赢天无意多加逗留。“她”言别道:“老身要走了,你们继续行事吧。”
“诶……赢溪先祖,尊上请留步,晚辈还有诸多时务想向尊上讨教。”
“庄严还有何事不明?”
独孤伽罗出手轻轻推离旁人,“夫君,你稍事回避一下。”
普六茹坚笑了笑,礼向武赢天,“那好,晚辈先行告退。”
“庄严有私话,尊上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去说。”
独孤伽罗将手亲密地挽了上来,两人行到完全无人处。
有史实为据,武赢天心知这个遗传了其父独孤信惊世容貌的独孤伽罗堪称不凡。
一来,她不仅雅好读书、识达今古,还传承了匈奴、鲜卑等草原民族妇持门户的母系遗风。
二来,她身上既有父系游牧民族之独立英气,亦有母系汉族门阀文化之博雅谦和,可以说是汉化了的鲜卑人,非常聪明,主意也甚多。
“赢溪先祖”笑问:“庄严究竟有何事?竟要如此避人眼目。”
独孤伽罗扑通下跪,磕头道:“庄严肯求赢溪先祖大发慈悲,收晚辈为徒!”
武赢天此前便隐隐猜到了她会如此,有备之人抬手劝起道:“此事不可行,庄严别跪了,快快请起。”
独孤伽罗坚决不从,她再次磕头道:“庄严诚心肯求赢溪先祖大发慈悲,收晚辈为徒,我独孤氏族一定感恩戴德,万谢尊上!”
看架势,若是这徒弟不收下,她是不会起身了。
武赢天无奈地摇摇头,只得托出一些实言相告:“唉……并非老身不想收徒,而是收不了。”
独孤伽罗不解,“为什么?”
“原因有二,一是老身的这功夫需用一种特殊的药引子来辅佐练功,可惜药引子这东西已经丢失。”
“二是,即便引子没丢失,你还是练不了功,因为‘逆血经’忌情,动情则频频呕血。”
“唉……就连老身也几次走火入魔,差点死去。”
“赢溪先祖”一锤定音道:“所以练习‘逆血经’的人终身不得动情,嫁夫生子连想都不要去想,只能做一个万事皆虚的清修比丘尼。”
独孤伽罗愁容满面,“啊……如此说来,庄严与尊上是毫无师徒之缘了吗?”
“正是!”
“好生遗憾……”
不用再劝,失落万分的独孤伽罗已是主动站了起来,只是脸色很灰暗。
武赢天暗带预言地行宽慰。
“庄严也不必沮丧,妖法并不能兴家兴国,相反还会害人害己。”
“以你的智慧、勇气和胆识,未来你与夫君定有出头之日,中途尽管会遇见些险恶的惊涛骇浪,森然可怖,但都会得到贵人的相助而化解。”
“或许……或许你们夫妻二人还有一统天下的可能。”
这番谶纬的话叫独孤伽罗暗喜,很快就变化了情绪。
“万谢赢溪先祖仙言赐福,尊上既为清修的比丘尼,驻留何地也是一样。”
她浮笑,礼而言出邀请,“尊上先别急于离去,且到晚辈的舍下小住几日可否?”
碍于先前拒绝纳徒的因素,武赢天转求其次地笑应。
'长安城,柱国大将军府……'
有贵客来访,柱国大将军府上下都忙碌起来,完全是一幅热闹非凡的景象,就如同过节一般。
独孤伽罗盛情万分,她不但为赢溪先祖置换了全新的床褥以供小憩,还派出了自己的两个贴身丫鬟来服侍左右。
这份待遇想推却都推不掉,这叫武赢天感动不已,但是也尤其不自在。
宴席准备好了,桌面尽布碟盘,几无虚位,丰盛之极。
“赢溪先祖”被恭请入了上席,“她”脸色绯红,明显不胜主人的好客与尊仰。
性格飒爽的独孤伽罗观察到了贵客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拘礼,于是使笑道:“尊上被我等凡人恭敬了数百年,怎地到现在还没习惯?先祖仙面生出桃花,煞是起风情。”
脸更艳!
群起而笑……
普六茹坚携着独孤伽罗起身,毕恭毕敬地施礼。
他举杯,方口钟音地主话。
“罗延赶尽西域泥身佛主之后,竟邂逅了我东方真神,此事实属造化和莫大的福份!”
“晚辈们敬尊上一杯美酒,喜迎赢溪先祖不嫌烦扰地仙临舍下,更祝尊上仙修万福。”
历来不喜神仙之名的“赢溪先祖”趣颜相回。
“诶……罗延尊过头了,老身充其量只能算作妖精,并非真神。”
“神仙与赢溪无关,书上当会只道老身是妖精,所以千万别再提神仙二字,否则叫人无地自容,羞愧难当。”
“呵呵……老身这里祝你们日日有福,年年吉祥!”
事实上书中确实如此称呼赢溪,唤她作妖精,夫妇二人只是不便出口罢了,于是现出难为情的强颜。
武赢天自笑了然,随后将酒一饮而尽。
柱国大将军府的菜肴名目繁多,但分量却适可,什么都是一小碟,属于主打花样品种,这样既能够显示出隆重的待客之道,却又不会造成不必要的浪费。
毋庸置疑,这份精巧的心思出自于独孤伽罗,武赢天十分佩服她的精巧持家。
独孤伽罗亲自斟酒,她问:“不知尊上的酒量几何,可否与庄严一道开怀畅饮?”
“赢溪先祖”窃笑:“千杯不醉,万杯不倒,至多不过是唇口劳累而已。庄严,你还敢与老身开怀畅饮吗?”
独孤伽罗展露出她那北方女子的性格,“即便醉死,也要陪尊上痛快一气。”
普六茹坚追随妻子奉趣道:“只要尊上喝得高兴,罗延就算倒下了,也要睡在地上再喝它三杯方才别席。”
席间一阵欢笑。
武赢天道:“二位不愧是龙凤人杰,好爽快,老身喜欢,那咱们就敞开了喝。”
为了搜罗话题,武赢天暗暗去追忆……
普六茹坚即便在后来做了隋文帝,他和独孤皇后依然是少年夫妻老来相伴,彼此感情非常深厚。
在臣子们都有姬妾成百上千的时代,隋文帝作为皇帝却只有独孤皇后一个女人,一生都不忍拂她的意,反而显得相当另类。
帝王为爱妻不置嫔妾,六宫虚设,此事十分怪异。
不寻常之事自然被冠以不寻常的解释,以至于独孤伽罗不但被烙上了“性忌妾媵”的标签,更背上了千古第一奇妒的恶名。
这到底是因为品格端方而又拥雄才大略的英雄人物普六茹坚痴情?
还是……
明-慧娇艳的独孤伽罗独占丈夫身心的强烈意愿造就出了这段佳话?
武赢天对此很有兴趣。
“赢溪先祖”故意以询问的口气道:“诶,对了……老身有一事不明,罗延为何不将姬妾一并唤来用膳,这样不是显得更为热闹吗?”
普六茹坚喉音了了,然后才红脸道:“回尊上,晚辈不曾纳妾,仅有庄严一位良人。我俩是倾心钟情,所以誓无异生之子,相约白头,永不变心。”
“哦……”
“赢溪先祖”将脸转向独孤伽罗,“是庄严不许夫君纳妾吗?”
独孤伽罗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并非庄严不许夫君纳妾,他只须将我休了即可纳娶千嫔百妾。”
“赢溪先祖”心领神会地掩口而笑。
其心感慨万分。
“看来传说也是可以信赖的,后世的传说一点都没错,独孤伽罗果然是将丈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悍妒之人!”
“怪不得这柱国大将军府的丫鬟个个都相貌平庸,这必定是她故意为之,以免普六茹坚心生邪念,继而产生私情。”
“不过,这也证明普六茹坚对14岁就嫁给他的独孤伽罗是一往情深,否则一纸休书寥寥几笔,很是简单。”
饮食不久,一个护卫进来。
“报……”
“讲!”
“禀报将军,有位自称赵昭的相士说是想要求见赢溪先祖。”
独孤伽罗略有难堪地对“赢溪先祖”致歉:“定是那帮多嘴的兵士们走漏了消息,居然连市井之徒也知道了赢溪先祖的行踪。”
普六茹坚听说过这个名为赵昭的相士,他在长安小有名气,追随者众多,拒访有些不妥。
于是……
他便看着赢溪先祖,用征询意见的口吻问:“尊上,您看这……”
武赢天无所谓,更没有任何的顾虑,反而想看看相士长什么模样?
“她”顺口就道:“带他进来吧。”
稍待片刻之后,身材矮小面生鼠容的赵昭来了。
他首先对席间自己所认识的人施礼,“赵昭拜见杨将军和夫人,小士多有打扰,不便之处还望大人宅心体恤。”
普六茹坚只是很随便地点点头,而独孤伽罗却待客有数。
她回了礼,然后作请道:“赵相士来得正好,请一同入席用膳。”
赵昭渡前两步,专注地看了看席间的这位陌生美貌女子,然后很是迟疑地大礼道:“晚辈见过赢溪先祖,祝尊上仙生万福。”
武赢天紧跟着释礼,“赵相士不必客气,快快免礼。”
丫鬟拿了一副新的碗筷上来,赵昭不再说话,也不客气,旁若无人地一通大吃特吃,就好像饿惨了一般狼吞虎咽。
普六茹坚对来客的这番无礼举动实在看不下去,继而忍无可忍。
他严肃道:“赵相士,阁下既是专程来探访赢溪先祖,为何只是打打招呼,而不言其它?”
“稍等,稍等。”
赵昭好似不耐烦般地随便应了应,继续埋头抢吃他的饭菜,转眼间半桌子的菜就被一扫而光。
独孤伽罗暗下使脚提醒,更一并用眼神拦住了大怒的普六茹坚。
她一反常态地温柔道:“赵相士,别吃这么急,咱们边吃边聊岂不是更有意味。”
“砰”
赵昭将碗筷往桌上一搁,抚着肚子自虐道:“啊!终于吃饱了,死而无憾。”
武赢天也看不出这个相士玩得是什么道道,于是鄙夷地笑道:“我看赵相士不是来看老身的,倒像是肚子饿了,乱打一个旗号进来混口饭吃的,是么?”
赵昭忽然离座,规规矩矩地对面前的三人行出大礼。
“杨将军,夫人,赢溪先祖,适才多有得罪了,望多多体谅。”
他抬头释道:“在下知道见过赢溪先祖的*福难料,不是升出万福就是落下万灾,生死只在旦夕之间,所以小士就打了个坏主意,宁做饱死鬼,也不做饿死神。”
“哈哈哈哈……”
众人都被他的戏谑逗乐了,席间满是笑声。
普六茹坚堆笑道:“你这个相士说话倒是风趣,且恕你无罪,快归席讲话吧。”
赵昭频频作揖,“万谢杨将军和夫人的不责之恩,万谢赢溪先祖的无语之恩。”
又闻“噗嗤”作笑之声。
武赢天道:“好你个巧舌如簧的相士,无语也算恩呐!”
“算算算,起码比打骂强上百倍。”
独孤伽罗捂着笑痛的肚子戏道:“哎呀,早没结识你这个欢口相士,真是耽误了不少愉悦时光。”
武赢天当这个赵昭只是个游迹江湖的骗子,笑归笑,笑完之后不免心生厌恶。
于是“她”便直言戳道:“赵昭,你既为相士,为何竟不卜自己的生死?这岂不是难以自圆其名吗?”
“赢溪先祖”的话一语中的,所有的目光都投注过去,看他怎么解释。
赵昭面上并未惊慌,只见他顿字说道:“尊上教训的极是,相士若不能卜就是骗子。不过……在下并非不能卜,而是不敢卜。”
武赢天话赶话,“因何不敢卜?”
他陪着小心道:“因尊上乃是真神,结局可左可右,赵昭若是泄天机惹怒了先祖,必定万劫不复。”
武赢天最讨厌他人扯什么神仙,尤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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