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过第一次见识乡下办丧宴。他早上出门没吃东西,一路颠簸到现在,看见什么吃的都反胃,张秋比他好不到哪里去,母子俩坐下以后,对满桌鱼肉提不起一点兴趣,只象征性的吃了几口。
三叔安排了他们俩就走了,同桌没一个认识的,杜过和张秋也不说话,默默等着袁眉出现。
袁眉的婆家姓孙,他们只看见几个孙家兄弟迎来送往,却半天看不见袁眉。张秋吃不进去东西,索性站起来要去找袁眉。
“妈,我也去。”杜过坐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他总觉得有人在打量他,可是一抬头又看不出来是谁。
“行。”
俩人从前门进去,拐了好几个弯才到厨房。因为吃饭的人多,厨房的土灶和铁锅全部征用,电磁炉和煤气也在用。
袁眉正在大汗淋漓的炒菜。
“眉姐。”张秋走到门口没进去,在外面叫了一声。
袁眉应声回头,看到是张秋,略皱的双眉马上舒展开,惊喜的说:“你们怎么来了?”
旁边正在给灶膛添柴的胖阿姨在围裙上抹了抹手,友好的冲着张秋一笑,又抢过袁眉的铲子:“你跟客人聊,我来我来。”
袁眉感激的对她笑笑,把张秋和杜过引到后院:“我告诉你婆婆去世不是想让你跑一趟,你们累了吧?怎么不在前院吃东西?杜过考试出分了吧?考的怎么样?”
“吃了。”张秋说话一向简单,她从包里拿出个信封给袁眉:“他考的挺好,你就不用操心他了。倒是你,老人家去了,你也该回城了吧?”
张秋欲言又止,惆怅的神情一闪而过,笑呵呵的说:“等忙活完这阵子再说吧,今天忙成这样,都没好好招待你。这钱我不能要,你们俩别急着走,一会儿空了咱们再说说话。”
杜过也看出来袁眉忙了,前院人来人往那么多张嘴,袁眉估计一直在厨房没出去。
张秋把钱硬塞进袁眉兜里。“跟我还客气什么?不是丧葬一条龙吗?怎么还让你做饭?”袁眉的样子很狼狈,张秋忍不住问她。om
袁眉无所谓的笑了笑:“省点钱么。没事儿,做个饭不累。”
袁眉没那么多时间跟他们闲聊,说到这里就得赶紧回去了。杜过和张秋则找了个人少的桌子坐着,等着袁眉忙完。
“妈,哪个是袁姨的丈夫啊?”杜过很多年没有来了,有点分不清谁是谁。
“树底下跟人聊天方脸,虚胖的那个”
杜过照着张秋的描述看去,看到好几个符合这个特征的。
杜过:“”
母子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期间张秋还时常走开接电话,杜过没什么食欲,不知不觉中灌了一肚子饮料。
“妈,我想去洗手间额,厕所在哪里?”
张秋迷茫的想了想,无奈笑道:“我还真不知道,你去找找吧。”
“好。”
天气又闷又热,杜过早就想随处走走,顺便给罗蔚打电话。好不容易找到厕所放了水,杜过跑到一个大树底下乘凉。
“喂。”
罗蔚的声音一出来,杜过立刻神清气爽。他憋着笑说:“喂,我找我男朋友。”
“你男朋友不在,有话跟我说也一样。”罗蔚总是很配合杜过,而且每次配合的都很严肃,就像是在跟人说公事。
杜过非但不觉得扫兴,而且相当乐在其中:“哦,那你帮我跟他说一声,他高大威猛帅气的老公想他了。”
罗蔚终于笑场了。
“我也想你。”大概是罗蔚的做派太正经,他说出来的甜言蜜语都尤为动人,哪怕是简单的一句想你,也能让杜过听出山盟海誓的意味来。
“啊!听到你的声音我更想你了”杜过边打电话边研究树干上的蚂蚁:“你听得见我这儿知了叫吗?”
“听得见,都要把我震耳鸣了。”
“那你再听一会儿。”
热恋中的人总有一肚子的废话想跟对方分享,而且每句都自以为至关重要,不吐不快。这种状态简直秒杀单身狗,光靠声音就能百步穿杨,要么被他们嫉妒死,要么被他们烦死。
没完没了的腻歪了好一会儿,杜过不得不跟罗蔚道别。往回走的路上,注意到前院的人少了很多。
终于结束了。
杜过不太喜欢人多,尤其还是大夏天,又热又吵容易头疼。他走到门口,目光迫不得已的被一个人吸引了。
现实版杀马特少年,想忽视都难。
漂过又染红的头发半长不短,因为缺少营养又烫了小卷,枯草似的顶在少年脑袋上。他其貌不扬,因为瘦,整张脸显得尖嘴猴腮。少年细胳膊细腿,个子不高,目测只到杜过肩膀。穿了件紧身的黑色背心,过于肥大的工装裤,脚上一双看不出颜色的运动鞋,发现杜过看他,竟然大大方方的走了过来。
“哥们儿,耳环不错,开个价我要了。”少年嚼着口香糖,吊儿郎当的对杜过说。说完还装腔作势的吹了个口香糖泡泡,结果口香糖不是吹泡的那种,差点把口香糖吐到杜过身上。
装逼俩字在杜过脑中呼啸而过,这得天独厚的气质,让杜过说句话都觉得浪费空气。所以他直接绕过少年,言简意赅的哼了俩字:“不卖。”
少年估计没受过打击,愤愤不平的跟着杜过进院子,还想继续纠缠,只是杜过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了,后院似乎传来争吵声。
杜过惦记张秋,所以长腿迈的很快,几步就奔进了后院,争吵声顿时清晰的传入他的脑仁儿。尤其是他透过稀疏围观的人群缝隙,看到张秋被一个男人推了一把,踉跄着被人扶住才没跌倒。
怒火瞬间就烧到脑瓜顶,他气势汹汹的拨开人家,先去扶张秋,而骂声还在继续。
“走走走,妈刚闭眼你就要走,你怎么不去死啊?贱人,我打死你个贱人!”推张秋的男人面红耳赤的谩骂,还大力扇了袁眉一巴掌。
“我也是想挣钱,小状马上就高中了,花钱地方就多了。”袁眉累了一天,她脸上痛的麻木,只觉内心极度疲惫,她小声劝了一句丈夫孙建刚,边上嗑瓜子的女人就尖酸的说道:“嫂子这意思是不打算出钱啊?人家办丧事的也要养家糊口啊,难道嫂子家养孩子需要钱,我们家就不需要啊?”
被女人这么一说,孙建气急败坏,回身又抽了袁眉一巴掌:“臭娘们儿,就会给我丢人!给钱啊!”
杜过确定张秋没受伤,回身打算找孙建刚算账。之前在厨房见过的胖阿姨以为杜过要拉架,马上拉住杜过。
“孩子别冲动,他们夫妻打架,外人不好管的,到时候还可能落埋怨。你是小孩儿别插手。”
“那也不能打人啊。”张秋徒劳的讲着道理,她眼看着孙建刚殴打袁眉,急的还想去拦。
“我来。”杜过让张秋在一边站着,他上去一把抓住孙建刚湿乎乎的衣领子,使劲儿把孙建刚拖后好几步,远离了袁眉。
周围看热闹的全都沾亲带故,此时有人想管又不敢开口,只有张秋上前扶袁眉,袁眉的手肘掌心蹭破了皮,火辣辣的疼。脸上身上都受了伤,心也越来越凉。
孙建刚明显喝多了,他脚步不稳,被杜过一拽差点摔倒。他稳住身形,发觉眼前竟然是个后辈,更加怒不可遏。
“你他妈谁家的小崽子,敢管老子闲事儿活腻了!”
阔别已久的阴狠戾气再一次萦绕周身,杜过以为他再也不会打架了,没想到还是太年轻。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前提是看对象。有时候暴力虽然不是办法,却是手段。
杜过眯眼盯着孙建刚,冷冰冰的说:“本不该跟长辈动手”话没说完,坚硬的拳头已经狠厉的砸向孙建刚的脸。然后,接下去的话才飘了出来:
“但你打女人,算个狗屁的长辈。”
杜过的行为算得上大逆不道了,孙建刚长期被烟酒掏空的身体,哪经得住杜过全力的一击,他直接被打倒在地,一拳ko。本来看热闹的男人们瞬间收起了玩乐的嘴脸,纷纷站出来要给孙建刚讨回公道。
三叔赶紧过来打圆场:“别动手别动手,都是一家人,别让外人看了笑话。杜过,快给你叔道歉。”
杜过在这点上相当不识趣,只揍了一拳已经是他手下留情了,道歉?根本不可能。
“老三,你家孩子怎么管的?都敢打长辈了,改天还不得当强盗啊。”
“这事儿怎么办吧!想这么走可不行!你必须给个说法!”
三叔赔着笑,拼命给杜过使眼色,可杜过就当没看见,只是简单查了查袁眉的伤势。
张秋受不了了:“眉姐,跟我们走吧。”
袁眉摇摇头:“我不走,我走了,小状怎么办”袁眉的视线移动,定位到之前的杀马特少年身上。
原来那就是孙状。只是孙状无所事事的在人群后站着,对刚才的一切都冷眼旁观。
张秋还想再劝,杜过抢先开口:“袁姨,你留下又能改变什么?让你的儿子日复一日的看着他母亲被父亲殴打?让他上行下效以后结婚了继续殴打自己的妻子?”
“杜过!”张秋警告轻推了杜过一把,让杜过注意言行。可杜过知道,现在袁眉的心正在左右摇摆,他必须给她加上最重的那个砝码。
“你生他养他,为了他在外面低声下气的伺候人,而他在你受虐待的时候连个屁都不敢放,只会在旁边看热闹。在你儿子和丈夫眼里,你就是个提款机,是个奴隶,是个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可怜虫,你嫁了个窝囊废,又生了个窝囊废,他们什么都不会,只会啃你的骨头吃你的肉,你还在傻了吧唧的替他们着想!”
“闭嘴!”张秋被杜过的恶言恶语惹怒,一拳砸到杜过胸口。可是杜过认砸,袁眉如果今天不跟他们走,以后也不会有机会,等待她的只有暗无天日的绝望和死亡的解脱。
跟死相比,挨顿骂算什么?
杜过的话让袁眉彻底崩溃,她在杜过话音落下的同时捂脸痛哭,这个隐忍温柔的女人,她努力的说服自己接受多年失败的婚姻,任劳任怨的供养着所谓的家人,到头来,连个孩子都知道她过的猪狗不如。
“袁眉!你今天要是敢踏出这个家门,我不会放过你!你找谁我就废了谁,你看我敢不敢!”孙建刚有兄弟撑腰,并不把杜过当回事,还在高声叫嚣。
杜过的心里有的是刻薄话等着呢,然而这回张秋先发制人,用她冷若冰霜的声音不温不火的来了句:“我等着你来废。”
说完,看都不看别人一眼,拽着泪流满面的袁眉就走了。
“真是不守妇道,跟着外人跑成何体统!!”一个老头苍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杜过回眸一笑,眼神充满讽刺和讥诮。他四指并拢,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在对方追过来之前,拿出自己的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百元大钞掏了出来,拍在了门口的花盆桌子上。
三叔懊恼的跟着出来,他的黑出租就在门口。“走吧,上车。”
几个人没推拒,迅速上了车。黑出租在三叔手里晃了两晃,拐上乡间的土路。
“杜过你太冲动了,哪能那么跟长辈顶嘴。”三叔在看到有人出来,他加速就溜:“回头你奶奶又得生气。”
“嗯。”杜过敷衍着。幸亏有三叔的车,也幸亏他今天出手,不然也难以带走袁眉。所以他真心实意的道谢:“三叔,今天谢谢你啊。”
三叔如果不管,杜过估计免不了一场恶战。但他得护着张秋和袁眉,就会处处掣肘。
三叔在后视镜扫了张秋一眼,“算了算了。我看也别回奶奶家了,我直接送你们走吧,去机场还是去火车站?”
这正合杜过的心意,因为回到他的地盘,就该是他的主场了。
34。向渣男逆子说不(3)()
杜过和张秋连夜带着袁眉回来。om袁眉哭过一场后,仿佛打开了心里的闸门,苦水跟着眼泪一并迸发,把心里积压多年的苦痛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袁眉年轻时嫁给郭建刚,两人着实过了一段如胶似漆的小日子。好景不长,2年里袁眉没有顺利怀孕,郭建刚就开始变了。
他先是时不时的提起谁谁家的媳妇肚子大,偶尔埋怨袁眉肚子没动静。袁眉性子好,也不太在意。后来郭建刚在工厂里的工作不顺心,对袁眉也愈加冷淡。直到郭建刚下岗以后,第一次动手打了袁眉。
袁眉心里委屈,把这事儿找娘家姐妹说了一遍,娘家姐妹气不过,又找到袁眉的婆婆。袁眉的婆婆十分生气,把郭建刚臭骂一顿,郭建刚醒酒以后也不遗余力地忏悔,跟袁眉再三保证不会再打她,袁眉本来就心软,加上姐妹也劝她回去好好过日子,顺着男人一点就好了,所以袁眉就原谅了郭建刚。
就因为这一时的心软,此后她一直活在噩梦里。
她在家的时候,郭建刚每次喝完酒回去都会打她,酒醒以后又声泪俱下的跟她道歉。最初她会跟郭建刚抱头痛哭,再后来,就麻木了。
她还有郭状。
为了能让郭状上学有出息,她跟着别人进城打工,做过保洁,当过服务员,后来因为干活利索,人又本分踏实,就开始给有钱人家当保姆,只要能赚钱,她不在乎城里人嫌她土,嫌她没文化,偶尔被东家骂几句,也完全不放在心上。因为这跟过去比,已经是天上地下的差距了。
当然,为了保住这份赚钱的尊严,她的辛苦钱也都倒贴给游手好闲的丈夫,和不学无术的儿子了。
杜过听着,就在心里分析他们。郭状在畸形的家庭环境里长大,长歪了好像是情有可原。他正处于叛逆期,加上家人的表率,让他现在又怂又中二。但是,也不是没有挽救的可能。
郭建刚显然是个窝里横,他自己没本事,下岗也不愿意再就业,抽烟酗酒拿家里那几亩地当靠山,这么多年都不思进取。他这种人也只敢跟女人和孩子叫板,以欺负比自己弱势的人获取满足感,从他第一次动手打袁眉,袁眉原谅了他,看得出他深知袁眉的性格和温顺,一次又一次的暴力也证明了他的想法,对他来说,打老婆是随意的,是没有不良后果的,所以他肆无忌惮。
杜过想起他就恶心。
而最可怕的是,当这种家庭内部的暴力长期存在,并时有发生时,人们竟然习以为常,对这种侵犯他人人身安全的行为视而不见了。他们这样劝着:
“男人年轻,冲动嘛,等岁数大了就好了。”
“他除了打你,其他的事对你很好啊,你不要钻牛角尖嘛。”
“他都给你道歉了,夫妻哪有不打架的,好好过日子多好。不然呢,你还想离婚啊?”
“他打你肯定是你哪里做的不对,你对他好一点,听话一点,他还能打你?”
更有甚者还这样说:“男人打老婆天经地义!我打自己的老婆,你个外人凭什么管?”
好像披上婚姻的外衣,所有恶毒都被赋予了“合法的权益”。om受害者求助无门,有些人奋起反抗,锒铛入狱,有些人无力还击,顺天由命。
但是,这是不对的!
深更半夜的到家,袁眉身心俱疲,洗个澡就去睡了。张秋也有一些工作没处理完,回自己房间忙活去了。
杜过也洗洗澡,躺在床上给罗蔚发短信。
“终于到家了,今天过的真热闹。明天给你讲讲,睡了,晚安。想你。”杜过猜测罗蔚肯定睡了,所以发完短信他就把手机扔一边,闭上眼准备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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