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自今日起会来宫中教殿下功夫。”
宁恪说:“那天,你可是说讨厌我的。如今怎么改变主意了?”
何湛微微笑了声:“臣的讨厌冲着殿下,不像您,讨厌臣,却要将剑往别人身上打。”
宁恪歪歪头,状似天真无邪:“谁说我讨厌你的?你这么好玩的人,我喜欢都来不及呢。”
宁恪竹竿一挑,打在何湛的胳膊上:“教我。”
何湛夺过竹竿,手腕一翻,以竹竿作剑,翻出漂亮的剑花来。宁恪的眼睛亮了亮,从别处再寻了根竹竿来,学着何湛的模样,胡乱学一通,只照着葫芦画瓢,学出个样子。
何湛直刺到他的胸口,戳得宁恪退后两步,淡声说:“臣教剑,喜欢与人对式。”
宁恪揉了揉发疼的皮肉,撇着嘴说:“何湛,我今天很开心的,你不要总招惹我。你不是个惯会讨好人的小狗么?怎么到本殿下这里,就不会摇尾巴了呢?”
“看来殿下还不知道臣为何会来这里。”
宁恪恍然点点头,笑着说:“好啊,你将刚才的花把势教给我,我就说一件你该知道的事。”
何湛没作犹豫,将方才的剑花再同宁恪演示一遍,宁恪咯咯笑出声,乖乖地跟在何湛身后学。
“腰!”何湛竹竿打在宁恪腰上,走过去把住他的手腕,“此式是用来迷惑人的,但亦是剑法中的招式,再怎么花哨,肩腰腿都要用上力,蓄势待发,动如脱兔!”
话一出,宁恪翻转的手腕一挺,直直刺出去,与刚刚何湛打他的那招无异。
宁恪再练几遍,已有七分样子。
何湛陪他练了一下午,宁恪满头大汗,幼嫩的小手被磨得发红,他竟一吭都不吭,直练到自己满意为止。
收势,宁恪呼出一口气,冲何湛笑了笑:“如何了?”
何湛睥睨他一眼,道:“尚可。”
“明日再来。”
“如此,殿下也该兑现诺言。”
宁恪将竹竿有模有样地背到身后:“师父当真一点亏都不肯吃呢。”
“臣没有时间同你多耗。”
“别担心,睿王不会有事。您不如多去安王府走走,我的哥哥好像病得不轻。”他指了指脑袋。
第95章 双生()
因宁晋遇刺一事,何湛在睿王府中耽了一天。等到晚间回到忠国公府,他才听下人说安王派人来府上请过,可惜何湛不在,来请的人只能回去。
何湛心中疑惑,不知宁左来请他作何,但念着天色已晚,只能先作休息,第二日再去安王府看看。
傍晚时分四方云动,将闷热驱散,云端电闪雷鸣,雨哗啦啦地落下来,催得花枝乱颤。
宁左坐在轮椅中,双手交握,望着夜色中茫茫雨幕。婢女穿过亭廊,手中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苦药汁。
见人来,宁左问了句:“吩咐去请三叔的人有回信了吗?”
“禀王爷,人回来了,但国公爷不在府上,不过已经跟府上管家打过招呼。”婢女将药碗端给宁左,说,“爷趁热喝了吧。”
宁左皱了皱眉:“不喝,味道怪怪的。”
“太医叮嘱过的,这样王爷的腿才能好得快些。阴雨天,腿可还疼着么?”
婢女一说,宁左才感觉到右腿上的丝丝冷痛,只能忍着将药喝下。宁左说要再去书房看看,婢女依命将他的轮椅推到书房当中。
书房中已经叫人收拾过了,恢复到原先的模样。宁左已经找到博古架上的机关,他坐在轮椅上,面对博古架上的满目琳琅,只觉得那些小的阴影一点一点扩散开来,形成巨大的黑暗,似乎要将他吞没。
宁左从没发现自己的弟弟竟对三叔有这种心思。
宁右顶着父皇母后的恩命,十几年未娶,居然是因为喜欢上了何湛。
当年忠国公府落败,宁右就像疯子一样冲进大火后的府宅中,跪在地上挖得满手鲜血,都要从中找出何湛来。那时候宁右才那样小,就有那样的毅力,硬是在火场中翻了一天一夜,直至昏迷都还喊着三叔,最后还是小六将他背了回去。
之后他们兄弟二人得到的消息都是何湛已在大火中丧生,也有人说见到过他出风临关,往南方去了。但无论如何,这么多年来,宁右所心心念的人不过是一个死去的人。
宁左仔细看过密室中的布置,画的摆放位置,泥塑木雕的寓意,都是来源于乌呼延的巫术,据说有招魂引魄、心意相合的功效。
这样深的执念,让宁左看着害怕。他深怕自己的弟弟会被这股执念毁掉,或者因这股执念而去毁灭他人。
越看,越觉得眼前充斥着令人晕眩的黑暗。
宁左心窝中仿佛燃起一把火,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颤抖,急需找到一个发泄口,莫名的怒气渐渐吞噬他的理智,他想砸东西,想将眼前所有的一切都粉碎掉。
宁左怒着将面前书案上的花瓷扫落在地,清脆的碎裂声响在书房当中,外头猛地雷声大作,宁左捂住自己狂乱心口,正将自己难以控制的情绪按下,却见书房的门被缓缓推开。
从门后走出的是一袭黑衣的人,像是要与黑夜融为一体,若非雷光闪现,宁左都看不清他的模样。
“我不是跟哥说过,不让你碰书房的东西么?”
声音如刀刃一样冷硬,却是那般的熟悉。
“你。。。你怎么来了?”宁左强压下心头的恐慌和不安,问道,“已经很晚了。”
宁右走到宁左身侧,缓缓蹲下来,单膝跪在宁左面前:“哥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你已经知道了。”宁左眯了眯眼,“也是,这府中全是你的眼线。”
宁右央求道:“哥,别告诉三叔,行不行?”
宁左压着声音说:“二弟,你这样不对的。你怎能喜欢他。。。?”
“为什么不行?我不像哥,我不需要子嗣,也无意皇位,我只是想得到我喜欢的人。哥,我等了他好多年,从前我都以为他死了。。。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我错过了很多次,不想再错过这一次。”
“如此,你该好好跟三叔说。”他指着博古架,冷声说,“而不是用这样的邪门歪道!”
宁右握住宁左的手:“我答应你,不再做了,你不要告诉他,好不好?”
宁左长叹一口气:“二弟,三叔有意躲着你的,上次他见了你的轿子,曾退过三条街,他可能已经察觉了。你明知道三叔不可能。。。你如此要偏执到什么时候?”
“现在我是太子了,你知不知道,他每日都要去太子府陪着我。”他眼睛里全是孩子一样的兴奋,“他陪我下棋,教我箭法,我像你小时候那样抱他,他都不觉得反感。哥,你说,怎么会不可能呢?”
宁左说:“姜国使节已经走了,再过不久,我的腿也能下地走路,到时候你还是安王。他陪着你,只是因为你是太子,一旦你回安王府,他还会来么?你怎么就这样认不清呢?”
“再等等,等等再换不行么?哥,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求过你,你就让我一次。从前父皇就告诉我,因为你是大世子,我不能抢你的东西,这么多年来,我从未想抢过,凡是你喜欢的,我连碰都不会碰。唯独这一次,你让让我,行不行?”
“不可能!”宁左怒着将宁右推开,“没有这样的事!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的,这不是让不让的事。”
宁右不防地被他推到地上的碎片中,锋利的瓷片划开他的皮肉,疼得他闷哼一声。宁左也察觉到了这件事,伸手要去扶他,可心中窝着的怒终是压住了他的手。
宁左吼道:“芊芊过世时,我都没能陪在她的身边。你知不知道我的感受?是父皇让我顾全大局,我才会忍到今日!你想利用我的身份去骗三叔,这就是你的喜欢么?宁右,你太卑鄙了!”
宁右没有起来,翻开的手掌上全是鲜血,他蓦地冷笑一声,说:
“哥,有时候。。。我真得很恨你。”
宁左的手猛地一颤,听宁右说:“小时候见你站在井边的时候,我就想把你推下去。一旦你死了,我就是独一无二的人,父亲母亲不会只将注意力放在你身上,我不会再像你的影子一样。。。从不叫人看见。”
“宁右。。。你这是什么话。。。!”
“哥一定没这样想过。因为你一直就是这样,骄傲恣意,从不顾他人感受!”
从前宁左做错事,叫人发现了,定要将这样的事推到宁右头上。孩子一样的恶作剧,在宁左看来,不过是孩提之时的玩闹,可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宁右心上烙下了疤。
宁右心中第一次生出恶的念头,就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这样不得喜欢,都是宁左害得。
纵然他在功课上做得再好,景昭帝只会淡淡地夸一句好,可宁左只要有一丁点进步,父亲母亲定要大大嘉奖一番。他只要犯一点错,就要遭一顿打;宁左犯错,却只是挨骂。
明明是双生子,为何所有的偏爱都在宁左一人身上?难道就因为宁左是大世子?
那么多年来,他习惯了这样的对待,后来,周围的人开始习惯性地将两人搞混,分不清谁是宁左谁是宁右。宁右开始像个影子一样呆在角落里,所有的光芒都聚在宁左一人身上。
他以为周围人都是这样,曾偷偷几次扮作宁左的样子,故意作弄其他人,没想到却叫何湛逮了个正着。
宁右穿着宁左的衣服,翻墙去忠国公府找何湛玩。
当时何湛已经开始读书,可宫中的太傅被他气得半死,不允许他再出现在课堂上,勒令何湛在家面壁思过。
何湛在家也不老实,总是招惹何德,气得何德追着他打,最后何湛被何德按在墙角中,真面壁思过了。
宁右翻墙尚不熟练,加上墙头又高,他攀梯子进来,却在墙头上滑了脚,不慎掉下来。好巧不巧,正好砸到何湛头上。实际上是何湛想要接他,奈何没接住,活当了一次肉盾。
宁右赶紧从他身上爬起来,问道:“三叔!”
何湛虽然被砸了,但心里高兴极了。他面壁思过无聊得要死,上天掉下来这么个好玩意儿陪他来耍,心中别提多乐。
他兴冲冲地打量了一番宁右,疑声问道:“宁右?你穿你哥的衣服做什么?”
宁右怔住,万没能想到何湛竟如此轻易地辨出他。他愣了一会儿,强撑着气场说:“我是宁左!”
何湛笑了,摸狗似的将宁右的头发揉得一团糟:“行了,少拿这套忽悠我。走,我带你去捉蚂蚱!”拿了宁右当挡箭牌,就算是何大忠也不好再罚他,就能尽情得浪了!
何湛那么肯定,没有丝毫犹豫。宁右以为他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恰巧猜对了,可后来他就发现何湛每次都能认出他来。
何湛对任何人都好,对任何人都很公平,何湛带着他们兄弟二人玩,不像下人只会讨好宁左。
有时候宁左让宁右做替罪羊,何湛知道了,还会拿起鞭子打宁左的小腿,说:“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没有让人顶罪的道理!”
宁左年纪还小,得三叔一顿打,还会怨到宁右身上。何湛看出后,将宁右像小羊一样护在身后,在一旁念了宁左大半天,直让宁左愧疚得低下头,跟宁右认错,方才罢休。
宁左宁右玩冷水伤了风寒,高烧烧得厉害,母亲照顾不了两个孩子,只能日夜陪在宁左身边,偶尔来看看宁右。
宁右生病却只有下人照看着,病里总有很多的脾气,将下人闹了一遍,任谁都不敢再靠近这个小祖宗。何湛来府上玩,得知兄弟两个生病,竟像个小大人似的学着母亲的做法,陪在宁右的身侧。
那些时候,都是何湛照顾他的。
宁右闷在被窝里憋汗,何湛怕他蹬被子,躺在外侧将被角压在身下,还劝慰着说:“我问过大夫了,只要你出了汗,明天就能好。等你好了,我带你们俩去放风筝。我的风筝是放得最高的一个,谁都没我厉害!就那个宁祈,都不是我的对手!”
宁右脸红红的,喏喏地说了句:“叔。。。对我真好。”
“那可不是?你得记着。我是你叔,以后你都是要孝敬我,给我养老的。”何湛翘着二郎腿,一只腿荡得厉害,说话一副“老子天下无敌”的浪样儿,语气别提多骄傲。
宁右听了他的话,记了快二十年,一直记到现在。
第96章 无二()
夜里的雨越下越大,狠狠拍打在窗棂上,像是要拍醒什么,警示什么。
宁左不可置信地看着宁右,他从未想过那些玩笑会让宁右记到现在,也未想到他的执念会到这样的地步。听着外头雷声大作,风雨交加,他反而置身于宁静当中。这种寂静让他觉得窒息。
宁右轻轻皱着眉:“三叔对我来说,就像星和月。哥,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你想我等多久?三年,十年,如果你一辈子都得不到他,我就要忍着你,让你当一辈子的太子?”
“不会很久的。”宁右眼里有近乎恐怖的愉悦,“你知不知道,大国师告诉我,乌呼延有一种药,可以让人忘掉过去。。。?我已经派人去找了。。。”
“。。。你疯了!”宁左大惊,“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你到底想对三叔做什么!?”
“我说了!我只想得到他!”
“你走吧!”宁左急了,果然就像他想的那样,这样的执念只会毁了宁右,或者驱使宁右去毁了何湛。他心中憋闷的火气如同添了口热油,他拿起一侧的拐杖就打在宁右身上:“滚!滚回去!”
宁右活挨了几下,口中依然求道:“哥,你帮帮我!就这一次。”
“不可能!我不会让你再去假冒我去骗人了!明天我就进宫告诉父皇。你再这样下去,只会害了三叔!你这样,父皇会饶了他么?你想再让三叔去玉屏关,一走就是十年?!”
宁左的话像是触到宁右的逆鳞,他猛地狠起双眼来,黑暗中的脸狰狞可怖,宁左看见他这样的神情,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弟弟。
这样的阴暗面,宁右从未向任何人展现过。
宁左心头浮上躁动不安的感觉来,怎么都压不下去,听宁右咬着牙喊了句:“谁敢!?”
宁左气势弱了一大半,催促道:“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不许你告诉父皇!不许你告诉三叔!”
宁左被他后半句惊了一跳,他本能地拉着轮子往后退去,宁右却一把抓住他残缺的右腿,将他整个人从轮椅上扯下来。宁左全身剧痛,一直不安的心剧烈跳动着,每跳动一下都让他疼得难以呼吸。
宁右狠狠拽着他的腿,吼道:“你答应我!”
惊雷在夜空中炸开,屋内一瞬间亮如白昼,宁左猛然看见宁右身后还有两个人影,就似手中拿着勾魂索的厉鬼,让宁左不禁双腿打颤。
“你。。。你。。。”宁左捂着发疼的胸口,本能地要向外爬过去,可却挣不开宁右的手。
宁右抬起阴鸷的双眼,眼里却滚出泪来:“哥,你原谅我吧。”
光电再闪,宁左看见宁右后面的一人手中端着一个药碗。
他的眼睛蓦然睁大,几乎要瞪出红血丝来。
“你。。。是药!是药有问题。。。!”
他的心脏越来越疼,喉咙间像是被一只手掐住,连最基本的呼吸都做不到了。
他幼年脾气火爆,叫何湛带着才收敛一些,入仕后的官场将他身上的少年乖戾渐渐消磨,成太子之后更是被各种规矩束着,早就没了戾气。
他伤了腿后,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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