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才算得片刻停息
烈阳当头,风中携着热浪,如同铁匠铺的熔炉,只稍稍往外一站,就能汗流浃背。南阁子里盛着冰,可何湛还是热得心里发慌发乱,拿着折扇不停地扇风,也不见一点舒服。
莲笙还是在何湛身边服侍着,只是不如往常那般灵巧,战战兢兢畏手畏脚的。莲笙端着酸梅汤进来,碗里头浮动着冰块,碰得碗壁叮呤作响,何湛听见冰响,赶紧将酸梅汤接过来饮了好大几口,燥热的心才算舒爽一些。
从前在军营里,也不见得有这么难熬,果然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浑身都是富贵病。
莲笙也看出何湛怕热,贴心地拿起扇子给他送风。
莲笙怯生地说:“刚刚府上来了一位客人,奴认识他,是我们的大将军韩广义。很威风的一个人。”
“哦。”何湛专心致志地喝着酸梅汤,没怎么在意他的这句话。
莲笙说:“。。。侯爷今天处理公务的话,应该就不会来南阁子了吧?”
何湛问:“怎么,你不想他来啊?”
“奴不敢。只是觉得。。。侯爷不如大人亲近。”
何湛尝了一颗梅子,酸得皱起眉,将汤勺放下,不再吃了。他不着意地回答说:“他就那样,不过心肠好得很,不会对你怎样的。”
莲笙欲言又止,最终憋了一口气,决定将自己的心底话说出来:“我那天都看见了,大人,他不是好人的!他对你做。。。做那种事!他。。。”他一张脸憋得通红,像是被外头的太阳灼过一般。
莲笙抓住何湛的袖子:“大人,我们逃跑吧!跑到没人的地方去。他找不到我们的。。。”
何湛:“。。。。。。”
这孩子是唱哪一出啊?
何湛先是愣了半晌,继而笑出声来,狠狠揉了一把这孩子的头,说:“你这小脑袋里想什么呢?侯爷待我很好。”
莲笙瞪着何湛:“我听见了!听见了!夜里的时候,我听见你在哭。他是不是跟柯拔呼耶对我那那样,总是打你?”
何湛:“。。。。。。”
莲笙捧起何湛的手:“大人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就算死,我不让他碰你了!”
莲笙这句话刚说完,脖子一紧,手脚虚空,整个人都被拎起来,而后被掂了好远。
“滚!再敢招我三叔一下,孤就废了你!”
宁晋进来就看见这个小崽子在何湛面前献殷勤,都过去这么久了,何湛也没把莲笙处理掉,宁晋也怕惹何湛不快,一直未曾过问。怎么这小子还学会得寸进尺了?
莲笙也不知哪里来的倔脾气,咬着牙就冲宁晋撞了过来,抱住他的腰,试图将他推到墙上去。可宁晋站得稳,纹丝不动,眼见宁晋一巴掌就要招呼过去,何湛赶紧抱住他的手:“别动手啊!莲笙,放手!”
莲笙死死抱着宁晋的腰,大喊着:“大人你快走!我拦住他了!我拦住他了!”
你。。。你他妈拦住谁了啊!!??
何湛生无可恋地捂了捂脸,叹着气把莲笙拨开:“。。。别胡闹了。”
莲笙一怔,僵着身体退开,看向何湛的眼里全是泪花:“。。。怎么能算胡闹呢?难道大人会喜欢他那样。。。那样。。。对你?他是你侄子!他怎么能对你做那么恶心的事!你怎么能。。。”
“。。。。。。”大人的事,小孩不要插嘴行吗?再见,可以吗?!
莲笙的话触及到宁晋的逆鳞。他原本对莲笙只是讨厌,要不是何湛喜欢,他早就将莲笙扔出府了。可现在,他都想一把掐死这个人。
别说莲笙提恶心,有时候宁晋自己都害怕那些非分之想会让何湛觉得恶心。
莲笙这样单刀直入,如同在他心上狠狠砍了一刀,疼得要命。
他没能控制住铺天盖地的愤怒,扬手就给了莲笙一巴掌。莲笙薄弱的身板儿哪能经得起宁晋这样打,猝不及防地倒在地上,瓷白的脸上立刻浮现出红痕。
“宁晋!”
何湛好说歹说地拦住宁晋,瞪了莲笙一眼,抬抬下巴示意他赶紧滚。
莲笙被发怒的阎王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爬起来,盯着何湛好一会儿,哭着跑了出去。
宁晋推开何湛,怒喝道:“你护着他!你再护着他,孤非杀了他不可!”
“谁护他他!?臣护得是你。”何湛将他哄着坐下,“好了,来南阁子做什么?听莲笙说,是韩广义来了?”
宁晋僵了会儿脸,才说:“已经走了。玉屏关战事吃紧,他来请孤去督战。”
何湛拧了拧眉:“阿托勒不是已经退兵了吗?”
“今年要给宗主国进贡的份额,阿托勒拿不出。一旦阿托勒缺了今年的额度,那就是对宗主国不敬,靖国可以对其宣布国战。柯拔烈和柯拔呼耶没了办法,只能回主族乌呼延求救,听说两人都是负荆请罪去的,打了好一手亲情牌,要求乌呼延的主君施以援手。”
“乌呼延答应了?”
“答应了。乌呼延那边的意思是不想打仗,但他们要求免去阿托勒今年的贡品;还有,因为之前我们烧了他们的粮仓,乌呼延觉得这笔债应该还上,乌呼延的君主给孤写了文书,他希望雍州能以两倍的价钱购置阿托勒的粮食。”
何湛笑了声:“真有意思。之前可是阿托勒先来偷袭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乌呼延也真有意思,敢情觉得靖国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少一点无妨。看来公道都在他们那边儿。”
宁晋:“韩广义也觉得对方提出的条件太过苛刻,绝不能低头。只是对付乌呼延这个大主族,要比对付阿托勒更棘手一些。”
何湛拿起扇子乱摇,侧头想了一阵,扇头一敲桌子:“臣有个主意。”何湛在桌子上画了个圈,点到中心位置:“不如以购置粮草为名,诱敌深入,将阿托勒引到玉龙山中,率先在那里做好埋伏,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最好能俘虏他们作人质,以此来逼迫阿托勒和乌呼延息事宁人。”
何湛搁下扇子,轻轻抬起宁晋的手,亲了亲他的手背,说:“主公信臣一次,按臣说得做,行不行?”
宁晋一阵口干舌燥,恍然点头说:“好。。。”
军令从卫渊侯府发出,直达玉屏关。韩广义收到命令,当即皱了眉头,甚觉不妥,可宁晋既已下死令,他不得不服从。
与此同时,宁晋带队从天济府城出发,赶往边关督战。
宁晋这次是决计不肯再让何湛去战场了。何湛乍一看是个吊儿郎当的,但涉及到生死上却比谁都拼命,好像这个世上谁死,何湛都不允许。可在宁晋这里,谁死都可以,唯独何湛不行。
莲笙好几日不曾在何湛面前出现,何湛乐得轻松。
他整日里也不出去,就在卫渊侯府上晃荡,带着下人放风筝投箭壶,折花推牌滚珠弹球全都玩了个遍,这还不算,又请了三个戏班子来府上,连天唱了好几出戏,简直混账得不成样子。
黑色的风穿过玉屏关,一路吹到忽延布大草原。铁兰军营里,一只黑鹰唳叫着划破夜空,稳稳地落在一个士兵的手臂上。
士兵解开绑在黑鹰爪上的信筒,进营帐,呈交给柯拔烈。
柯拔烈在帅案后,紧锁着眉,脸上竟有了些憔悴之色。这场战事打得尤为辛苦,迟迟得不到突破,纵然有主族乌呼延的相助,可那边也多半保持中立,不肯大肆借兵给他。
柯拔烈接过信条,捻开一看,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信条被烛焰舔过,瞬间化成灰烬。柯拔烈捶案,道:“内间传回消息,玉屏关试图以购置粮草为由,骗我们的将士进入埋伏。这次是韩广义亲自出征,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威武将军皱眉问:“大将军觉得该怎么做才能破了他这局?”
柯拔烈说:“这次消息传来得及时,我们还有时间准备,既然靖国想要偷袭,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在玉屏山设下埋伏,坐等韩广义入网。一旦擒住韩家军的大将,那就等于扼住了卫渊侯的喉咙。这次由你带兵,擒那韩广义回来!”
威武将军凛然起身,郑重地对柯拔烈抱拳行礼:“这次,末将定不辱使命!”
第62章 形()
铜色的月亮从浓重的层云中裂开来,洒下凉昏的光。密林的空中漂浮着淡淡的烟雾,让夜里的视距变得更差。
玉龙山这一片土地,威武将军并不陌生,可他此时却对片土地抱有一丝丝畏惧之情。阿托勒的士兵已在这里埋伏了一天两夜,威武将军感觉有一张无形而密织的网一点一点压下,每一分每一秒都尤为难熬,因为他不知道下一刻是否就能听到马蹄声。
韩广义是个很了不起的对手,尽管阿托勒埋伏在先,但若双方真交起手来,这一场战争必定血流成河。
但只要能擒了他,阿托勒当前面临的难关就能安然渡过。成败在此一举。
月渐渐落下,镶着金边的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破开晓光,驱散林子当中的晨雾。
又是一夜。
原本已经约定好的交接,靖国的人却迟迟未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近三天一动不动的埋伏,让士兵的军心渐渐涣散。
放哨的人悄声从地上爬起来,与身旁一人招呼声,欲去小解。他尽量避免发出声音,警惕周围,可当他刚刚没入草丛中,脖颈蓦地一凉,一把刀已然架到他的脖子上。
他低头一看,之间冷森的刀尖儿上缺了一个小口,尖端如勾,刃上还泛出虎纹。
“虎。。。!”他只喊出一个字,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
他闷声倒在地上,瞪着眼,望向来者。到死他都想不到,近三天的等待等来的不是靖国的军队,而是主族乌呼延的虎头师。
虎头师乃是乌呼延的精锐之师,个个身材魁梧,虎头形肩甲盔衬得威风凛凛。从后又跟上一个虎头师的士兵,两人相视点头,已经将两个放哨的兵一并解决。
两人一同穿梭回到林中,虎头师的大部队旁边竟还跟着靖国的铁骁骑,带兵的人自是杨英招。
杨英招手中擎一面大旗,旗上盘龙纹流溢着淡淡的金光,她将大旗举起,旗杆顶端是尖锐的铁刃,直指苍穹。大旗一挥,虎头师的人如同敏捷的老虎,先行冲到密林中,随后跟进的是铁骁骑。
虎头师分两路包抄,铁骁骑提刀直入。尘土飞扬,虎头师和阿托勒混杀一片,杨英招冷着丽眼,奔马未停,她弯弓搭箭,飞箭破空而去,一箭将威武将军的头盔射下。
弃弓挑枪,携着残酷的杀伐,杨英招手中长/枪唳鸣,加入厮杀的战局。
玉屏关帅帐中。
宁晋将立在地略图上的旗标摘下,用笔划去阿托勒三个字,眼底里渐渐浮上笑意。
“侯爷,赵庭训赵先生回营了。”
宁晋没抬头:“请先生进来。”
赵庭训是卫渊侯府的门客,但平时也没有什么慷慨陈词,跟宁晋也不常打交道,在旁人看来就是个在招贤馆混饭的。
不过此次出征前,何湛握住宁晋的手,向他力荐此人。
“主公信臣一次,按臣说得做,行不行?”
何湛将宁晋的手翻过来,手指在他的手掌中写下两个字——莲笙。宁晋沉了沉眸,轻轻屏住呼吸。
莲笙来府那日,宁晋就派人去查了莲笙的底细,结果是什么都查不到。这个人就像凭空冒出来的,如此反常必有猫腻,可耐不住三叔喜欢莲笙,宁晋一时也摸不清此人的来历,不好对他下手,只能再三提防着。
却不想何湛竟早有警惕。
“此战计划应以密件的方式及时传到韩广义手中,由他带兵。”何湛往窗口处走了走,警觉地观察着窗外。
宁晋定声回答:“好办法。孤这就去下令。”
窗外黑影匆匆闪过,若非细心观察,定是看不到的。
何湛挑了挑眉,施施然走回来,给自己灌口茶。宁晋拉着他就往内室走,何湛正觉得不太妙,这人就压了过来,唇热热的,如同燃着的火焰。
“三叔早就知道?”
何湛老实回答:“恩。他是谢惊鸿的人,看着小,实际上都二十多岁了,估计比你都大。”
“如此,之前叔是在拿他来戏弄孤?”他的手指顺着何湛的脖颈滑上去,摩挲着他的唇,“长得好看?赏心悦目?”
何湛坚决不认:“臣一时不知该如何跟主公解释,才出此下策的。总不能直接说这人是个小奸细吧?而且。。。他的确长得很好看。”
宁晋:“。。。叔确定要惹孤生气?”
何湛举手投降:“臣不敢。万万不敢。”
宁晋瞧他狡猾的样子,没有任何办法,只好放了他,领他坐在床边。宁晋问:“如此,叔想怎么办?”
“他传了个假消息,要破解的话很简单,只要我们不去设伏就好。不过,臣最想做的是拉拢乌呼延部,趁着阿托勒费心对付靖国的时候,派一个人去乌呼延部当说客,就算得不到乌呼延相帮,不让他们插手也算大事万吉了。”
宁晋摆正容色:“不许你再去了。”
何湛笑笑:“臣可没有那个本事。臣想向主公推荐一个人,此人口才过人,去当说客再好不过。”
“谁?”
“招贤馆,赵庭训。”
卫渊侯府设下招贤馆后,门客云集,短短时日内便聚集百十多人。中有大志抱负者众多,经国治世的理论一套一套地来,针砭时弊,滔滔不绝。唯有赵庭训,只一句“世事未到,无话可说”,就混在招贤馆吃了几个月的鱼肉。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到乌呼延主族去游说,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一天后,乌呼延的大世子就代表乌呼延到玉屏关来请罪,说是受柯拔呼耶蒙蔽,绝无对靖国不敬之心。
同时,大世子还带来虎头师,协助靖国平反阿托勒的叛乱。
对,大世子用了“叛乱”这个词。
宁晋不知张庭训是有怎样的不烂之舌,能让乌呼延认定此次阿托勒是在叛乱。
可无论如何,这人的确立下大功。
张庭训进帐内也不忌讳宁晋,直接坐那里脱下靴子,将里头的沙子倒出来。
宁晋说:“此番有劳先生了。”
张庭训穿上鞋,面上仍然不是很愉悦:“在下算不算立了大功?”
“当然。”
“那在下可不可以跟侯爷讨一碗酸梅汤喝?”
宁晋:“。。。先生只要一碗酸梅汤?”
“何湛为了遣在下来,用了激将法,在下最看不惯这一套。他说我能办成此事,才有资格喝他喝得那种酸梅汤。我就要他的那一碗!”
宁晋:“。。。”
酸梅汤,天济府城北,十文一碗。
十文遣名士。
前方大捷的消息在天济府城遍天飞——阿托勒埋伏在玉龙山的军队被靖国和乌呼延左右包抄,斩威武将军首级,悬于玉屏关。此一战,阿托勒元气大伤,不得已宣布投降,并入主族乌呼延,臣服宗主国。
这一战以靖国成功镇压边境而收尾。
消息传到卫渊侯府,全府上下大喜,管家令人将府上再打扫一遍,静候卫渊侯凯旋。
何湛听后打了个哈欠,不怎么上心,照样带着下人玩了一晚上的弹珠。等天色全黑下来,何湛才遣散下人,自个儿去沐浴,悠悠然睡觉。
莲笙进来,在何湛南阁子中收拾散落了一地的玛瑙珠子。
能将玛瑙当弹珠儿玩的,天济府城大概只能找到何湛一个。莲笙想不到在卫渊侯眼皮子底下,他都敢如此放纵,可恨的是卫渊侯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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